几个朋友,不知长者是否还有吩咐。”
他沉吟之间,方知行向他问道,他摆了摆手:“孺子自便,老朽也要去见一个老友……”
与方知行分手之后,葛洪收拾起心思,寻了个太学生问过后,来到一排院落前。这排院落是专为在国子监任教的教授们准备的,乔行简便在其中之一,来得院子前,葛洪扬声叫了一句,片刻之后,那个“柳先生”出来开门。
“柳献章,你回来了?”葛洪见着他时,双眉微微一拧,低声问道。
“葛相公还认得学生。”柳献章恭恭敬敬行礼:“柳甫见过葛相公。”
“你如何回京了!”葛洪向身后看了看:“乔寿明呢?”
“恩师在屋里,学生正要告辞,恰好葛相公来了。”柳甫微微一笑:“除去葛相公等寥寥数人,旁人都不知晚生是恩师弟子,晚生这两年来少至行在,料想应是无妨。”
葛洪点了点头,又看了柳甫一眼:“小心谨慎些,还有……那种事情,你还是死了心罢。”
“葛相公放心,学生不复当初那般鲁莽了。”柳甫又行了一礼,然后让开路,葛洪进去之后,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住,向身后看了一眼。
“葛洪竟然说出那种话来……”他心中暗想,快步出了门。
葛洪还未进屋,乔行简闻声而出,见是葛洪,笑着施礼道:“下官见过葛相公。”
“寿明贤弟。”
葛洪并不敢当他的礼,虽然二人官位相差较大,但论及私谊来,他们是同门师兄弟,当初都是学从吕祖谦。吕祖谦也是理学一脉,但是在学术上与陈亮、叶适等更为相近,也都是极重功利的。乔行简与葛洪在学术上无甚成就,但乔行简却收了个极了不得的弟子,便是方才出门的柳甫柳献章,他将吕祖谦功利之说中功利的一面发挥到极制,几乎便成了权谋之术。
二人落座之后,葛洪见乔行简神情模样,叹了口气道:“前些时日那些豪商扰乱市价,可是柳献章居中运筹?”
乔行简面色不变,只是笑道:“容父兄何出此言,柳献章自知有不赦之罪,远遁乡里,只是念及愚弟年事已高,故此冒险回临安探望,哪里与那些豪商有什么勾连!”
“柳献章却不是肯终老田园之人。”葛洪深深看着乔行简:“寿明,当初之事各为其主,如今天子气度宏阔,古之君王所不及。齐桓公可容管仲,当今天子岂不能容柳献章?不如贤弟与柳献章上书请罪,愚兄再从中攘助,必使天子不会怪罪。”
“当初之事,所知者甚少,容父兄不说,我不说,柳献章不说,哪里还有别人会说?”乔行简摇了摇头,不愿再纠缠此事:“容父兄,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我兄来国子监,想来是有所指教了?”
“只是心中略有所感,故此来寻贤弟议议,葛洪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乔行简方才那句话,其实已经带了威胁之意,当初指使华岳刺杀还是沂王嗣子的赵与莒之事,他是知情的,甚至是主谋之一,虽然当初主要是针对史弥远,但毕竟还是威胁到天子性命,若是真追究起来,柳甫与乔行简不得脱身,他葛洪也难免被问罪。
二一八、惊闻妖氛起华亭
葛洪与乔行简说了什么,只有他二人才知道,当葛洪出来的时候,面色更加阴沉,他没有在国子监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国子监的大门,乘上轿子回府。
“葛洪与乔行简相会于国子监,在此之前,一个陌生人自乔行简院中出来?”
霍重城吹了声口哨,看着这封密报,唇角微微冷笑起来。
自从上回《京华秘闻》事件之后,他便对几个重点怀疑的大臣加强了监视,长久以来,这些人都表现得很正常。他甚至通过种种手段,弄得一封魏了翁写给真德秀的信,确认里面究竟有没有涉及不轨之事。葛洪与乔行简同样也是他监视的重点,只不过这二人都是老狐狸,做起事来有板有眼,几乎没有漏洞可钻。
“那个陌生人当日便买了轮船招商局的船票,明日赶往楚州。”
下面这一条让霍重城心生警惕,楚州是保守派的大本营,那些反对天子革新的人,大多聚集于此,故此,楚州也是他监视的一个重点地区。
“当通知楚州,注意此人动向。”霍重城飞快地写下一连串字符,却没有一句通顺的话语,这是流求来的密码,只有他和他的手下才能编译得出。此事他不敢怠慢,唤来一人,将那纸交给他之后,那人便快马扬鞭而去。
不久,赵与莒也得到霍重城传来的消息,每日里,霍重城都会将一份他重点怀疑的朝臣行踪报与他知,赵与莒不可能养着一支庞大的特务机构,故此只能进行重点盯梢。对于这份报告,赵与莒并未过多重视,霍重城附上的处理措施已经很是周密,他用不着事事都关注。
“道清。”批阅完公文之后,已经是深夜了,赵与莒伸了个懒腰,招呼了一声。
谢道清低低应了一声,迅速过来,将他批阅好的公文分开。属于明日发给大臣的一叠最多,通过李云睿发至流求的数量虽不多,但却很厚,交与霍重城处理的最少。
经过近一年的时间,赵与莒已经有些信任谢道清了,她实在是个秘书的好角色。起身之后,他活动活动手脚,绕着屋子转了转,正要上床去睡,却又觉得一时之间没有睡意。
“道清,这些日子贵妃不在,昭容又要养胎,你们的学社都停了吧?”他随口问了一句。
谢道清垂眉道:“是。”
“那日子想来很是寂寞了……”赵与莒盘算了会儿,这些宫女留在宫中荒废时日总不是办法,思忖了会儿,他问道:“道清,你自己是如何打发空闲时光的?”
赵与莒这个天子对宫女指使度并不高,虽然谢道清贴身服侍,却也没有多少事情。听到天子询问,谢道清总算悄悄撩起眼睛,看着赵与莒的脸,但又迅速垂下去:“奴是百~万\小!说。”
“百~万\小!说好,不过羽鞠还是要玩,朕见你似乎与其余……”
赵与莒原本是想说她与其余宫女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旋即又想明白:谢道清在自己身边侍候,肯定会召来那些每日难得见自己一面的宫女们嫉恨。赵与莒摇头苦笑,他看了看谢道清,太后硬将她放置在自己身边,其实未必对她有什么好处。
如今他君威已立,根基已固,太后对于他而言不再象亲政之初那般重要。但赵与莒虽然外表冷淡,却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对太后的礼仪问候,不但没有因之削减,反而更加谨慎。
故此,太后虽然还是希望他能真正收谢道清入宫,却不象最初时那般急切了。
“道清,你进宫来时,心中可是情愿?”想到这里,赵与莒柔声问道。
谢道清身体一颤,再次抬起头来,眨也不眨地盯着天子。
她早年的时候身体有疾症,目中有物,皮肤粗糙,得名医治疗之后,目中异物失去,这反倒给了她一双未曾被尘世污浊的眼,宛若婴儿赤子一般。与她目光相对,赵与莒心突地跳了下,倒不是他为之动情,而是因为他发觉,在谢道清眼中蕴藏着清泉一般的泪水。
“奴原是不愿的,侯门深如海,何况帝王家?”
这大概是谢道清第一次对赵与莒坦露心扉,赵与莒见她话只说了一句,便又要垂下头去,便鼓励道:“说吧,朕想听真话。”
“奴入宫原是身不由己,奉命服侍官家,亦是身不由己。只是见官家日夜操劳,奴虽是世家出身,却也知道百姓生养不易,官家殚精竭虑,不过是为百姓谋一个生路罢了。”
谢道清因为生父早死、自己又长得丑陋的缘故,在谢家地位并不高,虽然没有吃着什么大苦,但对于民生疾苦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她是一介女子,虽然家教缘故,读了些诗书,可是对于民生却没有自己的办法,到得赵与莒身边后,耳闻目睹,都是天子为了苍生而运筹帷幄,他要应对的不仅有大宋艰难的时局,不仅有虎视眈眈的胡虏,更有朝堂上百官的非议与为难。
最初的时候,谢道清认为堂上衮衮诸公自是君子,天子刚愎自用实属无道,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感觉发生了变化。
“陛下一心为民,道清恨不为男儿身,能为陛下效力。”一会儿之后,谢道清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然后又垂下眼,不再正视赵与莒。
“你这不就是在替朕效力么?若不是你,朕日常起居,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赵与莒温言道。
这些女孩子就这般放在身边,确实不是办法,须得给她们找些事做,免得另生事端。想来想去,赵与莒笑道:“道清,你们这些都是世家之女,应是熟读诗书吧?”
“不敢当天子之赞,只是略读过一二。”谢道清又恢复到那端正得无法挑剔的模样。
“朕有一事交与你们,博雅楼中藏书颇丰,不少为孤本,你们每日前去点校抄录,每抄得一本,朕便命宫外商务印书局印出一本,署名便是……添香夜读书罢。”赵与莒笑道。
“是。”听得姐妹们有事情可做,谢道清心中也是欢喜。
次日早,赵与莒原是有极好的心情,然而来自华亭府的奏折让他这种好心情倾刻间化为乌有。
流民生事,这四个字仿佛沉重的锤子一般,敲打在赵与莒心头上,让他气血翻涌,已经很久未曾痛过的脑袋再次痛了起来。
“流民生事”已经是华亭府知府袁甫能想到的最婉转的词句了,实际上,后面半句“啸聚湖泽”他在急奏中反复几回,这才添加上去。
华亭府虽然面积不大,但自绍兴四年开濒海支河二百余里之后,盐运便利、农业发达,粮食产量年年增长,嘉定十五年达到最高峰,秋粮实征六万石左右。但从那以后,粮食增长的趋势开始停止,嘉定十六年秋粮实征五万五千石,十七年实征五万石,宝庆元年更是锐减至四万石,而今年秋粮才征得三万二千石。之所以会如此,关键原因便是大量的农田被辟为桑田与棉田。连续四年粮食减产,使得民间存粮原本就紧张,前些时日临安的金融动荡,也波及到这里,致使米价疯涨,不法j商囤积谋利,而那些失地或者穷困的农家,几乎无以为续。借着这个机会,几个大商贾乘机至临安流求银行借贷,勾通胥吏收购田地。
若是象临安一般,失地的农民可以进入工厂,得到妥善安置,那么事情还不会闹大,偏偏华亭府虽然离临安不远,商贸也发达,但流求的工厂都集中在临安左近,这华亭府除了正在搬迁中的江南制造局外,便只有一家水泥厂。这使得大量失地之民无处安生,见着往来商贾富庶,又恨他们夺了自家田地产业,在有心人鼓噪之下,竟然聚众生事,推举一个名为赵贺的一举夺了上海镇。
这赵贺倒也有几分头脑,乃诈称为赵竑,只说未曾死于史弥远手中。他夺了上海镇,立刻招兵买马,以上海镇为行在,甚至还发了一纸“诏书”给袁甫,封他为“户部尚书兼沿海制置使”,令他速速来任职。因为上海镇商贾往来,给他夺了不少钱粮,招募流民亡命,短短五日之间,竟然有人一万,号称十万。
在赵贺“诏布天下”的“檄文”之中,任命真德秀为左相兼平章天下事,魏了翁为右相兼判枢密使,他还“下令”,天下各军火速响应,进逼临安,“勤王除j,扶君复位”。
这封檄文一出,临安城中一片哗然。余天锡出动所有差役,与霍重城的眼线相配合,一夜之中拘捕了赵贺派来传播流言的j细十七名,十七颗人头尽数被砍下,悬在城门之上,震慑那些意图不轨的j滑之徒。
“诸卿,跳梁小丑也敢猖狂,看来朕登基之后,杀的j恶之徒还不够。”
将这份檄文交给崔与之,赵与莒淡淡地说道。
崔与之眉毛轻轻挑了挑,看了魏了翁一眼,这份檄文他早看过了,在檄文中他是“阿附篡主”的群j之一,他也没打开,又将檄文交给了葛洪。
葛洪木然地打开檄文,檄文之中,他身为三宰辅之一,却未能列名。崔与之、薛极都是阿附小人,郑清之、程珌是变节匹夫,几乎所有重臣都名列榜上,不是被委以伪职,便是被斥为j党,唯有他葛洪,却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他目光越过人群,看着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的乔行简,嘴唇蠕动了一下,然后将到嘴的话语化成了苦笑。
自己是该感谢这位同们师弟和他的那位高足,还是该恨他们呢,亦或是将他们卖出去?
正思忖间,他觉得有些不对,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回过头去,正遇上薛极惊疑的问光。葛洪意识到那檄文在自己手中停留得太久了,已经引起薛极的怀疑,他将那檄文递给薛极,起身拜倒在赵与莒面前。
“陛下,臣老矣,能为陛下效力之时不多了。”说这一句话时,葛洪忽然有些伤感,但他迅速平定了心情:“连这蠢贼檄文之中,都没有臣的名字,臣实在不愤,自请督军,殄灭这蠢贼,得胜回朝之后,臣便乞……乞骸骨。”
说得最后一句时,他声音颤了颤,但迅速又恢复平静。他感觉得到,大庆殿中所有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停在他身上,但是由他自己挑出这个疑团来,总比被薛极和御史谏官挑出要好。
赵与莒淡淡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朕不准。”
“陛下!”葛洪心中一凛,天子语气中不带丝毫情感,倒似那日将宣缯驱走时一般。
“葛卿,朕信得过你,回班吧。”
天子这句话让葛洪心中忽然一暖,他是在朝堂之上浮沉了数十年的老狐狸,这种感觉却不常有。但他随即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谢恩之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再看薛极时,发现他似乎若有所思。
“葛参政只是无名罢了,臣等才是死罪,些许虚名竟为逆贼所用。”魏了翁也坐不住了,他出班奏道:“葛参政年迈,不可上阵,臣请去户部尚书之职,督军出战,必一战而擒之!”
“当初李全之乱,声势浩大,朕尚不曾遣朝中重臣出击,何况这些许乱民?”赵与莒摇了摇头:“朕有二十万禁军拱卫临安,随便调一支去便可将这些乱贼灭了。岳珂。”
“臣在。”岳珂凛然出班。
“捧日军如今可出战否?”赵与莒问道。
临安左近诸军之中,以捧日军人数最众,其余诸军,如今又在整训之中,而且禁、厢各军将校,因为兵制改革的缘故,倒有一半都到了临安,正在向李邺学习如何使用炮兵战术。若要出战,除了近卫军外,这捧日军确实是唯一可以立刻动用的兵力了。
“可。”岳珂大声道:“臣得知华亭之乱后,立刻入捧日军查看,粮饷军械无不齐整。”
“那便以五万捧日军出战。”赵与莒皱着眉想了想,捧日军与拱圣军一样,都是禁军中的精锐部队,与近卫军战力比或有差距,但比起那些刚刚啸聚于一处的乱民,肯定是强得许多。现在问题是,若是那些乱匪闻讯溃散,乃至北过大江,劫掠淮南,真德秀手中两淮制置使兵力集中在淮河一带,未必赶得及围剿。
“命沿江制置使封锁长江,勿纵贼匪过江。”想到这里,赵与莒又下令道。
注1:端平元年(1234年),华亭县令杨瑾行“经界法”,本县秋粮实征5781o石。又建平籴仓。
二一九、喜遇良机聆圣音
赵贺三十岁刚出头,四肢粗短,皮肤黝黑,论及长相,与真正的赵竑相差甚远。他也没有多少见识,只是在乡间豪爽仗义,故此在起事时才会被人推举出来成为首领。
“我真的可以成事么?”
虽然他自称才是大宋天子,在老兄弟面前也呼来喝去,颇有几分威风,但面对眼前之人时,他却一点天子威仪都没有了。他知道若不是这人,自己根本没有今天,甚至在攻打上海镇时便已经溃散败亡。
眼前这人和他带来的二百精兵,才是裹胁来的这群百姓中最值得依赖的力量。
“陛下,自然是可以的,才短短五日,如今陛下已经有兵近二万,若是再有月余,百万大军唾手可得。”那人笑道:“陛下只管安心于后宫之中,臣等自会替陛下夺得天下。”
“若真有那一日,你……我要封你一个大官,大大的官!”
听得提起自己的后宫,赵贺心热了起来,他原本是穷汉一个,莫说媳妇,便是半掩门儿的私娼,他都难得会上一回,可夺了上海镇之后,他立刻占了一位富商宅邸为行宫,连纳了一位皇后两位嫔妃,至于宫女数量他自家也记不清楚。
“那我就多谢陛下了。”那人笑嘻嘻地说道:“我还有军务,先告辞一步。”
“等等,等等!”赵贺皱着眉,看了那人好一会儿,他虽然没有几分见识,但农民的小小狡猾还是有的,寻思了半晌后道:“我赐你五百……三百……啊不,一百贯,用来犒赏大军吧。”
听得他不情不愿地说出这个赏格来,那人又笑了声:“如今陛下初创基业,用钱的地方还多着,陛下还是留着这赏钱吧。我与大军,都是出于忠义,才来助陛下一臂之力,当不得陛下厚赏!”
赵贺脸也微微一红,夺了上海镇后,他收刮来的金银钱钞足有十万贯之多,他莫说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便是数也觉得数不过来,这钱全被他藏得好好的,一次拿出一百贯来,着实让他肉痛。
“要不我……朕拿出一千贯来,不能再多了,一千贯犒赏,如何?”他向那人问道。
“不必,我说了,陛下只管高卧,我自会替陛下征粮催饷。”那人有些不耐烦地道:“便如此了。”
他出了门,背手行了几步,两个神情紧张的汉子迎上来,他向身后的“行宫”歪了歪嘴巴,那两人会意,一左一右便站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出。那人这才施施然上了街,左盼右顾了会儿,仿佛是在闲逛一般,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到一处院落前,原本站在院落门口的汉子向他点头为礼。
进了门,他微微一怔,因为有一个人背着手,正在看他挂在墙上的一副横条,那横条上写着“志在千里”四个字。
“子申兄!”那人认出了来人,立刻行礼。
来的是那位子申,虽然二人兄弟相称,但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子申的地位都高过他,故此他如此恭敬。
“俊德贤弟做得好大事业!”子申兄转过身来笑道。
“还不是奉子申兄之命行事,若非前些时日的米价高涨,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被称为俊德的那人又行了一礼:“我钱斯杰在襄阳时便受了子申兄的大恩,这条命早就卖给大兄了。”
听他表忠之意,那子申兄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子申兄亲自前来,必有教我,不知临安情形如何?”钱斯杰又问道。
“如我所料,昏君果然要调捧日军来,那近卫军是他心头宝贝,他如何肯轻易调动?”子申兄鼻子里哼了一声:“大事成败与否,便在你与捧日军之战上,若是胜之,则近卫军必出,到时你便可功成身退了。”
钱斯杰盯着他,若只是如此简单,史嵩之根本用不着冒险来上海镇,他此次来,必然另有布置。而且,只凭借他这纠合起来的不到二万乌合之众,如何是捧日军的对手,便是恃险而守尚嫌不足,何况是在上海镇这毫无险阻之处。
他可不是那个赵贺,以为真的发出一纸诏书,真德秀等人便会起兵来助。
“捧日军中,我已经有了安排,你只管迎击便是。”那子申兄又是一笑:“此战胜后,你不必急于去攻临安,而是攻打江南制造局,设法收集足够之船渡江北上,近卫军虽强,你过了大江他能奈你何?”
钱斯杰点了点头,子申兄在捧日军中有人对他来说并不意外,他叔父权倾天下二十年,哪里不曾安排些人手,除了那些明面上居于高位的,中低层将领中有多少效忠投靠的,除了他叔父自己,只怕只有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子侄才知道了。
“到时你只说要沿江西上,攻镇江金陵,然后再北上夺两淮徐州之地。”那子申兄又道。
“是。”
“钱粮上不必担忧,我此次来,为你送了三千石粮,还有十万贯钱钞。”子申兄再次笑道:“这些钱钞,都是十足十的流求金元券,那昏君只怕不曾想到,他虽说扫荡了那些投机的豪商,却也让我等筹足了钱粮!”
钱斯杰与那子申兄关系亲近,但对于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也不甚清楚,他只知道子申等人织了一张连环网,一环扣着一环,为的都是逼使那位天子出昏招。如今时机已经成熟,那位天子自家革新弄出的流民,成了他之天下的乱源,便是钱斯杰自己也不曾想到,赵贺揭竿而起之后,竟然会有如此多人响应。
赵与莒这两年来声望虽大,但他能力再强,目前改善的也只是临安左近罢了,华亭府虽然也在变化之中,只是这变化才一开始,便被这些随时随地准备寻他破绽的人瞅准时机利用起来。
“沿江制置使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他们那几条船,只是来应应卯,只要你这里不出大乱子,他们也不会来找麻烦。”知道钱斯杰还有些疑虑,那子申兄又拍拍他的肩膀:“贤弟,我这些年来可曾亏待于你?”
“若非子申大哥,小弟早就家破人亡了,害得小弟如此的,便是襄阳他赵家的宗室!”钱斯杰发狠道:“子申大哥尽管放心,小弟但留三寸气在,必不会误得大哥之事!”
“事成之后,你要愿意,一处制置使之位总是少不得的。”子申兄点头道:“只是你须小心,莫让那个赵贺知晓了你真实身份,若事有不济,你自脱身,那厮却不能让他开口,明白么?”
“是!”
“那我便放心了,好生去做,俊德贤弟,我先离开此地,还有别处要我联络。”
目送子申兄离开之后,钱斯杰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他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即使这位子申说得那么满,可是除非捧日军阵前倒戈,否则他想不明白自己如何凭借这些乌合之众可以抵挡住大军进袭。但是捧日军阵前倒戈,这种事情他想都不大敢想。
赵与莒也不相信捧日军会出现什么意外,在他亲政之后,他便用或明或暗的手段,将临安城左右的禁军主要将领轮换了一遍,换上的都是他认为较为忠诚可靠的。饶是如此,为防万一,他还是将近卫军一部也调了过来,为的便是防备万一。
大宋炎黄元年八月二十七日,捧日军五万离开临安赶赴华亭,华亭府离得临安并不远,而且对方只是两万乌合之众,故此出征之时,临安百姓与舆论都以为,此次出征必是轻而易举便可大获全胜。甚至在一些小报上已经开始讨论,胜利之后对于那个伪称为济逆的贼子,当如何处置了。
送别捧日军之后,赵与莒回到皇宫之中,与别人的乐观不同,他心中却没有那么欢喜。
无论捧日军此去取得如何大胜,胜后如何处罚那个赵贺,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他暗地里鼓励大农场化经营,被追逐利益的豪商地主所利用,这个政策在战后,必然面临保守派的全面反扑。而他个的因为台庄大捷建立起的声望,也面临一次考验。
他背着手,面色平静地走在御园之中,眉头也很舒展,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实心事重重。
“官家一个人在那儿转了许久。”
博雅楼上,校书校累了的贾元春远远看到天子在御园中转了转,心中微微一动。
她回头看了看周围之人,其余少女们都在专心百~万\小!说,她们能被选入宫,自然各有才艺,但在喜爱百~万\小!说这一点上,都是相似的。天子令她们校书,正对了她们的胃口,她们与其说是在校书,倒不如是在看博雅楼的藏书才对。
不过,各人性格不同,喜欢看的书也不一样。象周淑娘,她喜欢看的是诗词文选,偶尔也看那些史籍,近来又喜欢上看来自流求的各类游记。象谢道清,她更爱看的是史籍和女训、烈女传之类的书籍,对于诗词兴趣不大,倒是有时会看来自流求的养花种树的书,她甚至在御园一角专门辟了小块地,自己种了些花儿。而贾元春自己,除了与周淑娘一般爱看诗词外,便偏向于音律之书。
她悄悄下了楼,心中怦怦跳了起来,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一个机会。在出门前,她又想到一事,回楼上搬了几本书抱在怀中,这才离开了博雅楼。
在她出门之时,谢道清微微皱起眉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周淑娘淡淡一笑,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
在御园中转了不知多少圈,赵与莒觉得有些累了,便寻了处亭子坐下来。中秋都已经过了,天气渐渐转凉,不再有暑日的躁热,坐在这亭子之中,听得周围风声轻呜,赵与莒觉得绷紧的神经似乎松驰下来。
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历史在自己手中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原本用不着这么急迫。循序渐进便是,为何还要用那根看不见的鞭子抽打自己,让自己每日食不甘寝不甜?
该是享受一下的时候了,只要不犯大错误,大宋的中兴已经指日可待,只要自己把稳方向,二十或三十年后,大宋的工业革命便可初步完成,大航海时代会因为对原材料和市场的需求而开启,到了自己的暮年,自己或许还可以接收来自欧洲的使者的朝拜。华夏依然是中央之国,是天朝上国,是那些还停留在野蛮状态下的欧洲封建主们可望而不及的神话……
这个念头让赵与莒几乎难以自制,当他看到那个婀娜的身躯在向他走来时,这个念头更是达到了顶点。
贾元春年纪刚满十六岁,但她发育得比其余少女都好,丰胸纤腰,又精通音律与舞蹈,故此走起路来有股子奇妙的韵律。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赏心悦目”。每每见到她,赵与莒便很是理解那位历史之上真正的理宗皇帝为何会宠爱她,面对着谢道清那样一个端庄得类似于木头人的皇后,又面对着这个极善讨巧取悦于人的妃子,会做出何种选择,几乎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贾元春抱着书,低头正在看,似乎没有发觉自己坐在这儿。赵与莒没有惊动她,只是将一只脚蜷起,抱着膝盖,看着少女专心致志读书的模样。
可能与他另一世曾当过援教老师有关,他非常喜欢看女孩子专心致志学习时的模样。那种对书本上知识的渴望,还有心无旁鹜的专注,让他感觉到一种感动。他一向喜欢办事专注的人,相反,那些虽然聪明却三心二意油腔滑调的学生,他很少给他们好脸色看。
赵与莒一直觉得,聪明是天赋,而天赋是老天赠予的,人力无法改变。努力却是属于一个人自身后天培养出来的品质,这才是体现出一个人能力与上进心的宝贵之物。
“啊!”
正在赵与莒胡思乱想的时候,贾元春“发现”了他,惊讶地呼了一声,满面通红抱紧了书,刚开始时还有些惶恐,片刻后镇静下来,屈膝向他行礼:“奴不知官家在此,惊动圣驾,还望恕罪。”
看她有些不安的模样,赵与莒淡淡地点了点头,向旁边靠了靠,然后拍着自己身边的长条石凳:“坐下说话。”
“谢陛下。”贾元春心中喜悦,不自觉中便露在了脸上。她虽然有些小心思小聪明,却毕竟还不是心机深沉。看着她兴奋得连耳朵都有些红了,赵与莒心中一荡,方才那放纵一回的念头再度浮了起来。
“元春,你在看什么书?”他盯着贾元春的脸,目光下移,扫过她几乎与杨妙真不相上下的胸部,停留在她抱在怀中的书上。
二二零、狐媚事君非至善
“陛下!”
贾元春脸红红的,娇嗔着叫了一句。赵与莒移开目光,向身后的亭柱上一靠,微微闭上眼睛。
天子突然间冷淡下来,让贾元春心慌神乱,方才陛下的眼神明明还带着欣赏与赞美的,怎么转瞬间就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难道说是自己方才呼一声错了,扰了天子的兴趣?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赵与莒,方才的喜悦与兴奋一扫而空。
赵与莒今年二十一岁,若在普通人家,这般年纪还只能算是弱冠。当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也与一般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面色更为冷竣一些。贾元春原本很惶恐的,她呆呆看着这张脸,好半天也没见着他有何反应,这让她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或许天子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倦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得脚步声,回过头来一看,是韩妤挺着已经见怀的肚子款款行来。她赶忙起身要见礼,韩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天子,贾元春向后退了一步,就见韩妤来到赵与莒身边,将赵与莒的头搬动靠在自己的身上,开始为天子按摩起来。
这般动作,再怎么也该将天子惊醒了,但天子眼皮动都不曾动一下,只是抿了一下唇。
贾元春又向后退了一步,既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看着韩妤,天子与昭容之间,分明有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并不是她这样的小丫头能插得进去的。
她在这里,仿佛是一个多余的人。
好一会儿之后,赵与莒睁开眼,刚才突然而至的头痛让他不得不靠上柱子休息一会儿。这应该是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衰弱,或者与这个身体的本来毛病也有关系,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
“阿妤,今天宝宝可好么?”赵与莒看了看周围,因为天气刚刚转凉,所以这些石凳上还没有铺上垫子,他将自己的衣袖垫在石凳上,示意韩妤坐下来,温柔地问道。
“早上还有些闹腾,现在睡着了。”韩妤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温柔得有如菩萨一般。
“出来时要小心,随着你的使女呢?”赵与莒也同样温柔地看着她。
“见着官家在此,奴才请她们远远候着。”韩妤道。
贾元春呆呆看着他们二人,心中一阵委屈翻滚,这原是多好的一个时机,却被自己搞砸了。可是天子看韩昭容的那目光,为何会如此温柔,他对韩照容的态度,为何会如此体贴?
只因为韩昭容怀了龙种么?记得初入宫时,天子对杨贵妃与韩昭容便是如此了,那时她们还未怀上……
“有些凉,还是别坐在此处的好。”赵与莒掺着韩妤站起,还待要说话,突然间眉头一皱,一道灵光闪过。
华亭府离临安如此之近,那赵贺既然晓得假冒济逆之名,为何不晓得等待他的将是朝廷大军围剿?
他思虑至此,突然见着谢道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陛下,崔相公求见。”
他早有吩咐,崔与之这般重臣入宫求见不得阻拦,直接带到他所在地然后再通禀,果然,片刻之后崔与之面色沉郁地走了过来。
“陛下,捧日军之事,臣细细思虑,觉得不妥。”
崔与之是知兵的,他主持川蜀军务时,与金国、叛军,不只交战过一回。听他这话,赵与莒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疑惑。
“去将岳珂请来……不,直接下诏与他,令他速速遣使,令捧日军就地驻扎,不得有误。”赵与莒当机立断吩咐道。
“陛下也想到了?”崔与之听得他不等自己说话便下了决断,惊讶地问了声,旋即又想到,这位天子并非完全不知兵事,否则也不能遥控战局,在淮北布下罗网等那虏酋铁木真一头扎进来了。
“令林夕与近卫军水军出动,进入长江口,截断叛贼渡江之路。”赵与莒又吩咐道。
捧日军不可靠的话,沿江制置使的士兵只怕也会不可靠,虽然不知道这种不可靠究竟会到一个什么程度,但只要有一丝风险,赵与莒便不会去冒。
“再令岳珂发兵部紧急公文,各路驻军不得轻易调动,非得兵部之令,不可出营,违者以叛军论处。”崔与之补充了一句。
闻讯的内侍看着赵与莒,赵与莒点头道:“如崔相公所说,速速传令下去!”
韩妤知道接下来赵与莒与崔与之要商议的,只怕是决定大宋命运的事情,她向谢道清、贾元春做了个手势,二人都跟在她身后,悄悄退了出去。
“其中必有诈。”崔与之毕竟老迈,方才跑了一段,早就累得满头是汗,扶着柱子直喘气,赵与莒示意他坐下,他坐在石凳上喘了会气才道。
“朕也同感。”赵与莒点点头。
叛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叛乱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他们所不知的权谋。出兵剿灭叛匪那是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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