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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就着菊糕赏花,今年则在许多人家都换了更为香淳的白酒。

  父亲腿脚不便的缘故,于织娘并不打算同纺织厂其余小娘子们一般去登高,因为生活的改善和经济地位的提高,这些小娘在家中自由了许多,她们成群结伴出去游赏,家人也从最初的反对改成了现在的默许。不过于织娘也没有闲着,虽然晚了一些,不过她还是自己动手开始做菊糕。

  “织娘,莫忘了捏蛮王,你不是去见了献俘么,就捏成那个铁木头的模样。”

  父亲在屋里喊道,于织娘露出快活的笑来:“什么铁木头,爹爹,那是铁木真!”

  她将栗子末掺上蜂蜜,再用饼模脱成带着漂亮花纹的糕饼,然后抓起一团五色米粉,开始捏狮子和小人儿的模样。父亲说要捏成那个虏酋模样,她知道那是因为父亲未曾去看献俘而一直耿耿于怀的缘故。想到献俘,她便想到那个近来不再出现于纺织厂门前的年轻的近卫军将领。

  若是父亲见了献俘时他们那英武模样,应当不会再反对了吧……

  脸上烧红得厉害,于织娘摇了摇头,将惶惶的心思压了下来,然后专心致志做她的糕点。她额角簪着的“延寿客”随着她的动作而一颤一颤的,让她红润的脸蛋更显娇俏。

  外头传来叫卖炒银杏、梧桐子的声音,还有叫卖葵花籽和花生米的,她家住处在深巷中,故此那声音传来时,已经是悠悠远远几不可闻。于织娘一边麻利地干活,一边回头问道:“爹爹,要尝些葵花籽么?”

  “不了,上回吃过,也就是那味儿,倒是花生米儿,下酒正宜,秋娘出去买些来。”

  于父正拿着一卷方知行送来的书捋须观看,这是流求人秋爽字风清的所写的《东游记》,专门记载东胜洲各种物产和民间风俗的,于父正看到上面所说花生米的一章,不觉津满口齿。

  于织娘打起一把纸伞,小跑着来到门前,推开门招呼那小贩儿。不仅是她,隔壁的方家,方知行也是一脸不情愿地模样出来。

  “织娘妹子,你买炒货?”见着于织娘,他招呼了一声。

  两家人是近邻,若不是双方都家道中落,只怕还要结亲的,不过以于家如今的模样,于织娘想招一个上门女婿,可方家又不可能让独子方知行成为上门女婿。而且于织娘并不喜欢方知行,总觉得这个打小认识的玩伴大了以后太过阴郁,让她觉得琢磨不透,在他身边时,总须提心吊胆。

  那个近卫军军官便没有给她这种感觉,憨实、爽直,英武可靠。

  想到这里,于织娘脸又微微一红,微微点了点头,开始与小贩讨价还价。

  “你们住在此处的都在厂里上工,哪儿在乎这么一点铜钿,小娘子你若是再压价,我不但赚不得钱,连本儿都要赔了。”

  卖炒货的小贩一边不满意地嘟哝,一边飞快地称着花生米的重量,于织娘飞快地瞄着那秤上的星纹,只怕他少给了。待称砣那头高高翘起,她才数出几张金元券的票据来,替给那小贩。

  小贩乐呵呵地收下,前段时间的米价风波里,金元券比起楮币要坚实得多,而且经过那场小民们看不明白的风波之后,金元券渐渐代替了制钱,成为临安百姓在流通中的首选。

  于织娘收好花生,正待再与方知行召呼一声再离开,就看到一辆马车从狭窄的巷子里挤进来。这辆马车妆饰得甚为豪华,于织娘并不陌生,她脸上微微一红,然后迅速退入屋中。

  方知行瞄了那马车一眼,心中有些不快。

  最近这辆马车来他们这小巷子次数并不少,这是继昌隆东家胡福郎的车子,此人据说是皇亲国戚,方知行的秘谍身份,让他对此人了解得更多一些,知道胡福郎不仅仅是皇亲国戚,更是天子在商界的代言人。

  不一会儿,胡福郎自车上下来,他看到方知行,略略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始敲门。

  紧接着,方知行看到李一挝一身制服,微微有些尴尬地下了马车。

  片刻之后,门里传来于织娘的声音:“是谁?”

  “于小娘,开门吧,是我,胡东家。”胡福郎向后看了李一挝一眼,然后笑嘻嘻地道。

  于织娘打开门,垂着头,低低与胡福郎招呼了一声,却看都不看他身后的李一挝。李一挝喉结动了动,原想上前与于织娘说的,到嘴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爹爹在堂屋候着。”于织娘低声说道,然后飞也似地跑开。

  胡福郎微微一笑,向李一挝做了个手势,李一挝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在战场上时的风风火火。二人进了堂屋,于父迎出门来,先是向胡福郎施了一礼,刚要招呼时便看到胡福郎身后的李一挝,不由吃了一惊。

  他这是第一次见着李一挝,故此会觉得吃惊。不必胡福郎介绍,他便知道这是胡福郎说的那个看中了他家织娘的军士,只不过在他印象之中,军士都是粗鄙不堪,可李一挝给他的第一印象,却英挺有书卷气,而且神情腼腆,丝毫没有那种粗人的感觉。

  这倒不是李一挝善于伪装,经过几年熏陶,他身上的痞气已经收敛了。

  “这位是……”于父问道。

  “此人姓李,名一挝,字过之。”胡福郎笑道:“这个字是当今圣人为他取的,如今是近卫军参领兼禁军拱圣军副指挥使。”

  此前胡福郎并没有告之过李一挝的官职和他与皇帝的关系,故此于父听得后目瞪口呆。他只道托胡福郎来说亲的只是个近卫军的中下层军官,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如此高官。

  这也更坚定了他拒绝之心,以李一挝如此身份,更不可能成为他于家的上门女婿,而且他官高位尊,少不得三妻四妾,自家织娘善良,只怕要受不少累。

  “请进堂屋说话。”虽是如此打算,于父倒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将二人邀请入堂屋。

  “不必进屋了,今日来,是请于老哥随我们去登高的。”胡福郎大笑道:“九九重阳,登高赏菊,才为美事。”

  “老夫腿脚不便,胡东家的美意只能心领了。”于父淡淡笑道。

  “无妨无妨,这小子力大得很,服侍于老哥乃理所应当,我在屋外备了马车,于老哥若是赏脸,咱们这就去吧。”

  于父还待拒绝,胡福郎却向李一挝使了个眼色,李一挝面红脖子粗地抱拳说了声“失礼”,也不管于父反对,直接便将他背在身上。他管着炮兵,少不得搬动重物,身体力气自是上好,于父还待挣扎,在他手中却毫无反抗之力。

  听得父亲大声叫嚷,于织娘疾步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惊问道:“胡东家,这是为何?”

  “请你父亲登高赏菊去,于小娘只管放心,下午定然送你父亲回来!”胡福郎摆摆手:“有个特殊人物要见他呢。”

  于织娘惶然跟出,他们这边拉拉扯扯,邻里街坊当然听到,出来见着是胡福郎,众人都认识,知道他绝无恶意,况且只听过抢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回去为妾,没听过抢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头儿回去的。故此听得胡福郎说只是请于父去登高赏菊,都只是笑嘻嘻地看着热闹。

  “我自个儿走,我自个儿走!”

  被弄得很是尴尬,于父只得说道。

  只是已经晚了,李一挝象是背着炮弹箱一般将他背上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放下,倒十足把他当作了炮弹,生怕放重了便会引爆一般。旁边有知道胡福郎来意的便起了哄:“好个老于,闺女还没嫁出去,女婿便先使唤上了!”

  于织娘原本跟出来的,听得这样说,立刻羞红了面皮,转身便躲回了屋中。胡福郎向众人拱手:“借光借光。”

  “先得赏些喜钱才可借光!”又有好事者笑道。

  “好说,若托大伙吉言,好事得谐,喜钱算什么。”胡福郎心中一动,指着李一挝道:“这厮虽是这副模样,在台庄之战中可是亲手斩杀了不少蒙胡的英杰,瞧着我这金马鞭么,这便是他自蒙胡万夫长处夺来的!”

  “果然是少年英雄,织娘好福气。”有妇人羡慕地道。

  于父尴尬万分,胡福郎这番作势,他便是再要反对,只怕也是不易了。

  马车出了城,直接向西南方向的凤凰山中行去,于父因为腿脚不便,只能拄杖慢行,故此已经许久未曾出过门,见得道路都被拓宽,两边也都种上了树,临安城比以前更为干净整洁,不由感叹连连。

  过得好半晌,于父意识到不对,这去的却不是普通所在,分明是大宋皇家御苑,他吃惊地道:“胡东家,那方向却不是普通百姓能去的,还是改往他处吧。”

  “呵呵,平日普通百姓去不得,今日不同。”胡福郎笑道:“于老哥你不敢答应,当今圣人知晓了,便要亲自见你,好为他门生爱将做个媒人。”

  “啊?”

  这个消息让于父惊得险些晕了过去,虽然临安百姓见天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在他腿脚方便的时候,也曾多次在郊礼或者其余重大节日时见过天子,但那是远远地眺望一眼,哪里有这种去与天子面谈的机会。而且天子亲自为人向他求亲,此事说出去,旁人都不会相信!

  考虑到他腿脚不便,这马车直接上得山顶,只是一座矮山,山势也很平缓,马车上去并无问题。当远远望见天子华盖之时,于父死活再不敢坐车,而是在李一挝掺扶下走过去,还隔着老远,他便拜倒在地。

  “免礼免礼,过之,扶于老过来。”一个平和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于父激动得都有些哆嗦了。

  李一挝将于父掺起,来到赵与莒面前,赵与莒端坐着,在他旁边是全氏和赵与芮。于父又要拜倒,却被得了赵与莒示意的李一挝拉住,赵与莒见他须发皆白,便问了一句:“于老高寿?”

  “草民口齿五十。”

  赵与莒微微点头,才五十岁便老成这般模样,想来是为生计所苦。他温声道:“这两年来生计尚好么?”

  “托圣人之福,哪有不好的,往年时分,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顿肉,如今每个月都可吃上好几回,若是年节,更是……更是……”说到此处,于父微微哽咽,然后挣脱李一挝,还是拜倒在地:“草民这一拜,是替天下受了天子恩惠的百姓拜的,只望圣天子寿与天齐,这样天下百姓日子便会越来越好!”

  “寿与天齐……”赵与莒哑然失笑,这个祝词可不怎么对他胃口,他温声道:“挝之,将于老扶起。”

  全太妃在珠帘之后,听得于父夸赞自家儿子,心中大是欢喜,便道:“圣人,今日重阳,乃是敬老时节,何不赐这于老一座,也好彰显圣人体恤臣民之意。”

  “是,太妃教训得是。”赵与莒向内侍点了点头,那内侍机灵,早搬了座椅来,于父却不敢坐,百般推辞之后,才将将粘上半个屁股。

  赵与莒细细问了他一些生计情形,特别是前些时日米价疯涨时的情形,待听说他家女儿在继昌隆,故此可以领到按常价发放的米,米价疯涨几无影响后,赵与莒向胡福郎点头道:“四哥思忖果然周全,还要多谢四哥了。”

  胡福郎慌忙起身逊谢,然后笑道:“经那一番事后,想进工厂的人倒是多了起来,如今每日都有人去问,何时再招工人。”

  “除了城中之人外,还须在附近乡村招人才是。”赵与莒道。

  过了会儿,赵与莒又问于父道:“前些时日乱贼劫掠上海镇,于老可曾听说过?”

  这可不是于父敢回答的问题,他屏息凝神,大气也不喘。赵与莒见他一脸紧张模样,笑道:“无妨无妨,朕只是想问,百姓黎庶如何看那些乱贼,朕将他们流徒南洋,百姓又是如何看待。”

  “草民街坊邻里,闻得乱贼之事,无不切齿痛恨的,听得圣人裁断,无不拍手称快的。”尽管赵与莒解释了,于父还是不敢乱说。

  “朕登基御宇之后,再想自百姓口中听得两句真话,何其难也。”赵与莒摇头道:“岂有众口一辞之事,想来于老不肯说罢了。”

  又问过一些民间风情,于父口齿渐渐伶俐起来,听得赵与莒兄弟、全氏都是津津有味,他们起自民间,自是知道民生虚实,只是如今这种普通百姓人家的生活,再也与他们无缘了。

  注1:辟邪翁即指茱萸,延寿客即菊花,都是此时民间称法。做菊糕点,上面放置蛮王狮子,也是此时风俗。

  二二四、困兽被围嵩之死

  到达傍晚时分,胡福郎的马车终于又回到了于家,等得心焦的于织娘见着父亲醉熏熏的模样,忍不住埋怨将于父扶进来的李一挝道:“为何让他喝这许多酒!”

  这是她第一次对李一挝说话,李一挝愣住了,半晌都没有回答上来。倒是醉得不成模样的于父摆摆手:“不干过之的事情,是圣人……圣人劝的酒,官家与我喝酒,呵呵……呵呵!”

  于织娘怔了怔,然后继续埋怨道:“醉得不成样子!”

  “这倒不是醉话,确实是官家赐酒。”胡福郎笑道:“至于详情,便让过之与你说吧。”

  于织娘心怦怦跳了起来,胡福郎与李一挝为何而来,她心中怎会无数,但她绝对没有想到,为着她的婚事,竟然能惊动天子。她惊讶地瞅了李一挝一眼,李一挝挠着脖子,嘿嘿笑了两声,却不知如何说起。这般模样,看得胡福郎直摇头:自己在街上捡来的这个小子,为何在织娘面前就象老鼠见了猫儿一般。

  只能归于冥冥之中的缘份了。

  送走胡福郎与李一挝后,于织娘煮了醒酒汤,服侍于父喝下去。于父喝完之后,仍是醉眼惺忪,见着女儿在屋中忙来忙去,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织娘。”

  “爹爹,有何吩咐?”于织娘以为他要吃什么,一边挤着毛巾一边问道。

  “为父将你许与那李过之了,那孩儿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为父以前不知,现在知道了。”于父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片刻之后,便是鼾声如雷。

  于家有喜事,天子家也有喜事,随着秋天深入,贵妃杨氏乘船自流求返回。依赵与莒的意思,所乘之船,却是一艘蒸汽船。

  四月份的时候,第一艘蒸汽船章渝号沉没,萧伯朗与胡幽不甘心,寻着问题原因之后,便开始第二、三艘蒸汽船的研制。这两者是同时进行的,第二艘是在一艘旧船上改装,装上暗轮与蒸汽机,再次试验的结果让人很满意,从淡水到基隆,原本需要一天时光的,乘这蒸汽船无论风向如何,半日都可以抵达。经过两个多月的试验,在确认除了蒸汽机偶尔会出故障外,蒸汽船已经具备实用价值之后,第三艘船也正好造成。杨妙真不顾众人劝阻,坚持要乘这艘新船回临安,于是众人只得将两艘蒸汽船尽数遣出,同时还有两艘风帆船跟随。经过十二天之后,四艘船平安抵达临安。

  那艘喷着烟雾、发出巨大响声却没有帆的海船出现在临安时,即使是近卫军水师也不禁为之震动,赵与莒闻讯更是亲自相迎,他知道蒸汽船的成功意味着什么,人类的航海事业将摆脱季风的束缚,他开发南洋、新洲的计划可以提前进行了。

  “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陛下,这船真不用风力,便可在海上航行么?”

  “崔卿亲眼见到了,为何还不相信?”听得崔与之的话,赵与莒大笑起来:“此为天助朕也,朕正要在南洋、新洲驻囤,便有了这般海船,自新洲回我大宋一趟,沿途不停补给煤水食物,只需二个月左右,如今新洲、南洋,不再是可去不可回的地方了。”

  华夏之民都讲究故土难离,非经战乱,或者是遇着重大灾害,实在是在原籍无法生存下去,甚少有愿意背井离乡者。官员也是视偏远边疆之地为贬逐,故此即使是在赵与莒拿出吏部叙职时从优评判的胡萝卜出来,愿意去南洋、新洲为官的还是不多,都是一些年轻缺乏经验的官员。现在则不然,有了蒸汽船,无论风向如何,南洋、新洲往来都会方便快捷,愿意去的官员会更多起来。

  当然,让赵与莒更为高兴的是杨妙真安全回来,她有孕已经是四个月,肚子很明显了,不过精神还很好,行动也看不出受了那大肚子影响的模样,见着赵与莒,不顾有臣子在侧,便拉着赵与莒的手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二人四月未见,自然有的是相思之情倾述,有看不过眼的臣子想要进谏,却被崔与之用严厉的目光赶了回去。

  “听闻前此时日临安附近有人叛乱?”

  回到大内之后,杨妙真向赵与莒问道。事实上,她正是听说了叛乱的消息才决定提前回到临安。

  “已经平定了,无妨。”赵与莒不愿意她对此多过操心,轻描淡写地将之一语带过。

  “你就是宽厚,若是换了我,哼哼!”

  杨妙真所说的“宽厚”,并不是指他对那些因为无计谋生而加入叛民的普通百姓,而是指他对那些卷入此次事件的禁军将领。这些禁军将领并不是士大夫,相反,文人士大夫对他们有一种本能的警惕,这次事件之后,他们更是饱受批评,崔与之等人议定的刑处是满门男子尽数斩首,女子没为官娼。这个惩罚当然偏重,却是崔与之等人有意为之,将这个处罚交给天子,再由天子减轻一些,这样便能体现出天子仁德。

  这也是群臣为天子分担骂名的方式。

  赵与莒果然,除却那些与史嵩之勾结的将领本身处死外,家人都只是发配流放,同那些乱民一起被迁往南洋、新洲囤垦。不过按照他的计划,这些人去南洋、洋洲之前,都要在流求呆上半年,一来要通过流求比较完善的洗脑方式,对他们进行教育,让他们明白自己能活着,已经是天子的恩典,尽可能减轻他们离叛的可能性;二来也是让他们习惯于纪律性的生活,在严格的纪律约束下,甚至连上个茅厕都需要报告,他们到了南洋、新洲,便没有可能私下串通再次谋逆。

  全部加起来,这次要被流放的共有四万余人。以杨妙真看来,那些乱民情有可缘,而那些禁军军官,简直就是十足的十恶不赦,莫说处死,就算是满门抄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谁让他们乘着她不在的时候想要算计天子!

  “四娘子,就当是为咱们孩儿祈福吧。”赵与莒笑着道。

  听得赵与莒提起孩儿,杨妙真脸上浮起了红晕,这才显出要当母亲的柔和来:“阿妤姐呢,这一向她可好?”

  “她不来了么。”赵与莒向前示意了一下,只见韩妤在两个宫女掺扶下缓缓走过来,她更为显怀,杨妙真快活地向她挥了挥手,二人执手互问,都是些你肚中孩儿如何我腹里孩儿如何的女人话,赵与莒在旁边笑眯眯地听着,也不觉得枯燥。

  然而,就在他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时候,谢道清却看到李云睿在院子外边晃了一下。她微微皱眉,转向赵与莒,赵与莒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仍是专心致志地听着两个女人咬着耳朵。

  谢道清又向外边看了一眼,只见李云睿召了一个内侍,似乎在说什么,那内侍却面有难色。李云睿神情冷竣,倒有三分象天子严肃时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那内侍还是直摇头,李云睿大声道:“陛下,微臣李云睿求见。”

  赵与莒刹那间凝了一下眉,杨妙真侧过脸,向外白了一眼:“李景文,你这厮嚷什么,要见便进来就是,陛下几曾将你当外人了?”

  杨妙真这话说得恰恰及时,赵与莒凝住的眉头刹那间舒展开,谢道清心突的一跳。

  杨贵妃可不象表面上那番,毫无心机啊。

  “我和阿妤姐去歇息会儿,陛下忙完了一定要过来。”杨妙真又瞪了李云睿一眼:“李景文,你这厮好不老实,下回有急事找陛下,只管求见便是,在外头磨蹭半日,当我和阿妤姐是不识大体的女人么?”

  李云睿被她训得垂头丧气,却没有分辩,这让谢道清心中更是惊讶。李云睿进入殿前司时日并不长,约么就是杨妙真去流求的时候,但是谢道清注意到,他在流求出身的侍卫中声望比秦大石、龙十二和邢志远都要高,当他训斥那些侍卫时,那些侍卫当真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可是杨妙真训斥他时,却也毫不客气,而李云睿不但没有丝毫不服,反倒有几分喜色。

  “陛下,史嵩之已经找着了,不过……”等闲杂人等都被屏退之后,李云睿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

  赵与莒皱紧了眉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希望能抓到活着的史嵩之,从而找出同党来。

  “正是,他死在镇江,是自尽。”李云睿道:“霍重城的密谍先发现他,被围之后无法逃脱便自尽了,密谍仔细搜过,没有留下任何文字。”

  “唔……”

  赵与莒可以肯定,这几个月来,从临安的钱荒到粮价风波,再到华亭府的民变和捧日军的不稳,背后都与史嵩之有关联,但是只凭借史嵩之一人,搅起这么大的风波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史嵩之善权谋知兵事,但却未必知经济之道,在钱荒与粮价风波中,那幕后之手的手段虽然还有些生涩,却绝不是不知经济之道、对市场没有研究之人能玩出来的。

  而且史嵩之一死,也就意味着谁都无法证明,那个神秘的斗笠人究竟是史嵩之还是另有其人了。

  赵与莒自己倾向于另有其人,此人应该熟悉大宋朝堂之事,很有可能是朝中重臣之一,他的身影与年初的《京华秘闻》事件也有关连,可以这么说,京华秘闻事件只是他为了策划下半年这大手笔的一次预演。

  史嵩之之死,对那人是一个沉重打击,却未必能断了那人的念头,不将他翻出来,他就会象冬眠的毒蛇一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洞里钻出来咬人。

  李云睿同样也为这件事情伤脑筋,皇帝让他负责执行一些抓捕刑讯的事情,到目前为止,除了在抓黄绍斌之子上他立了一功外,几乎一无所得。比起李邺在徐州的战绩,甚至比起秦大石数年潜伏在临安的功劳,他这成就让他怎么也不满意。若不是赵与莒严令他不得参与密侦之事,他都想撇开霍重城自己来——或许是长期做这一行的缘故,他对霍重城也不是十分十的信任。

  “陛下,刑部邹应龙求见。”

  谢道清的声音在外边传了进来赵与莒挥手示意李云睿离开,然后道:“让他进来。”

  邹应龙额头上流着汗,小跑着来到赵与莒面前,见他这番模样,赵与莒温声道:“邹卿,何事如此匆忙?”

  “陛下,镇江传来紧急公文,逆贼史嵩之在镇江自尽了。”邹应龙道。

  他得到消息比霍重城要慢上一些,赵与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事情。过了会儿,赵与莒问道:“邹卿,你觉得事情如何?”

  “史嵩之必有同党,臣料想,史嵩之负责联络军中史弥远残党,另有人负责运筹帷幄,还有人负责监视朝堂上的风声。”邹应龙道:“而且,臣遣人去查了史嵩之在临安郊外的住所,还遣人去庆元府搜了史家大宅,略有所得,故此来见陛下。”

  邹应龙的话让赵与莒精神一振,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注意霍重城的秘谍传来的消息,倒把正儿巴经的官府消息来源忘了。秘谍侦察隐密时有奇效,但若论及真正的消息渠道,却远不如官府来的宽广了。

  邹应龙正要呈上他所查到的东西时,突然外头谢道清又道:“陛下,参知政事葛洪求见。”

  赵与莒接过邹应龙手中之物,闻言微微一怔,葛洪在三位宰辅中,是单独求见次数最少的,霍重城对他最是怀疑,有人专门盯着他的行动,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还不等他传葛洪,又听得谢道清道:“陛下,工部郑清之、国子监祭酒乔行简求见。”

  “今日倒是热闹了……”赵与莒笑道:“邹卿,你且猜猜,还会有谁来求见。”

  果然,片刻之后,谢道清又道:“陛下,户部魏了翁、礼部程珌求见。”

  “倒是一个小朝会。”赵与莒冷冷哼了一声,他大声道:“令他们去博雅楼候着,朕随后便到。”

  葛洪见着乔行简时,苦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乔行简则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瞅了程珌一眼。听得谢道清说天子在博雅楼见他们,自有内侍领着他们前往博雅楼。等了小半个钟点,天子没有等来,倒是崔与之、薛极和岳珂被等了来。

  二二五、山外有山计中计

  岳珂进来时,神情最是惶恐不安,葛洪见到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

  捧日军险些哗变,这事情兵部有不可推御的责任,岳珂虽然负有乃祖威名,但实际上对兵事并不是很熟悉,因此,葛洪可以肯定,岳珂的兵部之职已经为时不久矣。

  这一点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天子对岳飞赞誉有加,而且隐隐要将岳飞立为武圣,与文圣相提并论之意,对于岳珂,自是不好过于重罚。如何安置岳珂,还有岳珂之后空出的兵部位置将会由谁来接任,这将是一个问题。

  葛洪猛然看向乔行简,乔行简仍是不动声色,在到场的官员中,他职衔最低。

  又过了会儿,众人看到刑部的邹应龙走进来,邹应龙扫视众人一圈之后,摇了摇头,然后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下。他向来与葛洪、乔行简等关系不错,与郑清之则不冷不热,这次坐下去,倒似谁都不认识一般。

  众人的心都是咯噔一声,看邹应龙模样,他似乎知道什么。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中,赵与莒终于出现了。他没有穿朝服,而是普通的士子打扮,神情泰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众人行过礼后,赵与莒似笑非笑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诸卿竟然约好一般来见朕?”

  听得天子口气中隐约有猜疑之意,来的人中,除了被唤来的崔与之、薛极和岳珂外,心中都隐隐不安。岳珂此时也发觉气氛不对,他疑惑地看了众人一周,最后目光还是停留在乔行简身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乔行简第一个起身拜倒:“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这话让众人都大吃一惊,特别是葛洪,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以他对自己这位同门师弟的了解,他却不是什么主动请罪之人。

  “哦,乔卿何罪之有?”赵与莒也吃了一惊,国子监祭酒并不是什么要职,也只是在他赵与莒亲政之后,比较重视舆论清议,需要国子监祭酒替他管着那些热血过剩的太学生,这才重视起这个职位来。乔行简在这个位置上做是既不是锋芒毕露,也不是庸庸碌碌,还是让赵与莒比较满意的。

  “臣与史逆嵩之有旧谊,故此有书信往来,朝中一些事情,臣曾与他提起。”乔行简苦笑道:“臣知他颇有才具,故有此行,却不曾料想他竟然包藏祸心,臣识人不明,特此向陛下请罪。”

  赵与莒看了看邹应龙,神情有些淡淡,邹应龙则是满面愕然之色。

  在他刚才呈给赵与莒的证据中,确实有乔行简写与史嵩之的信件,而且其中还提到乔行简对于赵与莒的一些国策的怀疑,虽然没有什么大不敬之语,但私结逆贼这个罪名是脱不掉了。

  “臣郑清之亦有罪。”郑清之也离座拜倒:“臣在史弥远幕下时,便与史嵩之有旧,史逆致仕之后,臣与他屡有往来,便是两个月前,臣还迎他入府……”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清之声音微微发颤,犹豫再三,然后道:“在臣府中,他虽有怨愤之语,臣未能及时向陛下奏报,反倒替他隐瞒,臣罪之大,实为不赦!”

  说完后,郑清之深深跪拜下去,以头触地,显得非常惶然。

  博雅楼的刻钟传来整点的钟声,赵与莒盯着郑清之好一会儿,然后又看向其余几个主动求见的大臣:“诸卿想来都是如此了?”

  崔与之并不在此之列,他与史家没有什么交情,与史嵩之更只是认识而已,故此他心中并不很惊慌,只是捋着须眯着眼,寻思着此事该如何解决。卷入这件事情的朝中重臣实在太多,如果处置得不好,便是大宋政坛的一场地震,对于天子稳定革新之策,也将是一个打击。

  薛极则不然,他几乎与谁都合不来,因为在推倒史弥远时他的反戈一击起了极重要作用,史嵩之和他早断了往来,所以他与这个事情没有关联,他和崔与之一样,是赵与莒派人传入宫的。他细小的眼睛在众人面上转来转去,盘算着过会儿如何向天子进言才能迎合上意,同时也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岳珂倒是松了口气,原本以为是传他来追究责任的,如今看来,除了他之外,六部中几乎无人幸免,他看了看魏了翁,心中很是惊讶,魏了翁怎么也会和史嵩之扯上关系。

  见众臣都拜倒请罪,就连崔与之等几个无关人士,也不得不跟着离座,赵与莒笑道:“方才邹卿给了朕一些书信,都是自史嵩之宅邸中搜出的,与诸卿倒是有些干系。邹卿前脚刚来,众卿后脚便至,这时间倒也真巧了。”

  邹应龙脸青一阵白一阵,却不好自辩,薛极眼前则一亮,除了礼部、工部、户部,连刑部自己也扯上干系,六部中倒有四部难以脱身,若真的这四位主官都要换人的话,那自己能否向天子建议,在其中安置一个与自己交好的人?

  “此事与邹尚书并无干系。”乔行简道:“臣自史逆计败之后,便有意向天子请罪,只是……只是心中总有侥幸之念。今日贵妃回宫,臣以为天子必是龙颜大悦,故而此时才向陛下请罪。”

  听得他这般说话,赵与莒的怒意变成苦笑:“你这老儿倒是会取巧!”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葛洪嘴唇哆嗦了两下,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都起来吧,众卿既然来了,此事就须得议出个章程来。朕知道你们都是无心之失,追究虽是难免,但总得给你们留些体面。”

  赵与莒一边说一边转动着脑筋,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尽可能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朝堂中的机会。他看了众人一段时间,目光停在程珌身上。

  “程卿,所有的信件朕都看过,其余人都好说,唯有卿之信,颇有为史弥远不平之意啊。”

  程珌的面色立刻变得雪白,当初史弥远令他草拟矫诏,许他以参政之职,事成后也果如其言,给了他一个礼部尚书。只是随着崔与之为相,他又在迎取杨妃和上尊号这两件事情上不称天子之意,而且崔与之弟子洪咨夔成为礼部侍郎又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威胁,因此,在与史嵩之的信件中,颇有些怨愤之语。大宋虽然不以言杀士大夫,但并不意味着对天子有怨愤之语就可免责,很简单的一个例子,苏轼在乌台诗案中之所以会下狱,便是被人攻击他诗中有怨愤之意。

  赵与莒在此说他有为史弥远不平之意,已经算是相当和缓了,若是他的怨愤之语被御史台的言官得知,那些人很乐意以扳倒一个尚书为自己的功绩。

  一瞬间,程珌汗如泉涌,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免去程珌礼部尚书之职,勒令致仕,诸卿以为如何?”赵与莒移看目光,看向崔与之。

  没有人回答,此时有资格出言的,只有崔与之等人,过了好一会儿,崔与之觉得这得罪人的活计又只有自己替天子担了,便行礼道:“陛下圣裁,臣附议。”

  赵与莒又看向郑清之,郑清之算是他在内阁中的重要棋子,倒不能轻易罢免,而且崔与之为相,那么无论是从避嫌的角度,还是从防止一家独大的角度,赵与莒都不可能将礼部交给他的学生洪咨夔。

  “郑清之交结匪类,罚俸半年,转任礼部侍郎暂摄尚书职。”赵与莒道。

  这看上去是降了郑清之官职,实际上众人都明白,只要有了个借口,郑清之的“暂摄”立刻会被去掉,实际上并无升降。这让众臣都是松了口气,因为郑清之既未重罚,那么他们与郑清之情形相差无几,自然也不会重罚了。

  “朕为岳飞立庙,许世代承袭忠武公之爵,去岳珂兵部职司,改为同签枢密院事,承袭忠武公,如何?”

  这个任免在群臣意料之中,便是岳珂自己,也知道如今自己已经不适合担任兵部主职,闻言之后拜倒道:“臣谢陛下厚恩!”

  “魏了翁、乔行简误结匪类,所信非人,各罚俸半年,你二人是否服气?”

  魏了翁和乔行简都是拜倒受罚,大宋待臣子宽厚,这罚俸半年算不得什么重罚。

  赵与莒最后转向葛洪,葛洪垂目不语,静候处置。赵与莒思虑再三,葛洪是参知政事,在所有信件中,他是唯一告诫史嵩之当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