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赞他素有大才,只须保持忠义之心终会有为天子大用之日者。虽然赵与莒对葛洪并不是非常欢喜,但他也知道,群臣中必须要有葛洪这样的人存在,否则崔与之是个老滑头,薛极又一昧迎合,自己若是做错什么事情,便会没有人极言相谏了。
“葛卿给史嵩之之信中激以忠义,只可惜史逆不曾为卿所动。”良久之后,赵与莒道:“卿未曾及时发觉史逆逆谋,虽有过失,但以忠义激之,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朕便不追究你了。”
葛洪深拜下去,谢恩起身,与乔行简交换了一个眼神。乔行简淡淡地笑了,而葛洪脸上却没有因为天子不追究而轻松下来,相反,他神情更是沉重。
“如今兵部、工部都出了缺,诸卿说说,当以何人任之?”在程珌、岳珂等离去后,赵与莒又问道。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这可是两个六部主官之职,当今天子勤于政务,但对于任免官员上做得比较保守,象吏部,其空缺直至今日也没有安排,只让薛极代理。这两个空出来的六部主官,工部事务并不太多,故此众人不是十分重视,只有兵部,关系到大宋百万禁军、厢军,又值兵制改革之时,故此忠于国事者希望能任用一个能臣,而自私自利者则盘算着任用谁对自己最为有利。
“兵部上,臣有一人选……”崔与之迟疑了会儿道。
“哦,卿且说来。”赵与莒道。
“前淮西制置使赵善湘可任兵部。”略一迟疑之后,崔与之道。
众人都是变了脸色,与史嵩之一样,赵善湘也是史党于地方上的实力派,在李全南下时,为围堵李全,被赵与莒委派为淮西制置使,而真德秀被作为两淮制置使之后,他这个淮西制置使便已经被免,如今在临安城中挂了个虚衔。前面一个史党中的史嵩之谋乱方平,崔与之又将赵善湘推出来,这不分明是自讨无趣么。
但是赵与莒却不这样看。
赵善湘久镇江北,知晓兵事,熟悉大宋军制,而且他又是宗室,与史嵩之完全不同,他的忠诚没有问题。将他推上兵部的位置,对于解决史党在禁军、厢军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有极大的帮助,至少可以安抚史党中人,让他们知道只要无罪,便不会因为史嵩之之事受到牵连。
而且,如今情形之下,崔与之举荐谁来主持兵部,都绕不开近卫军这个大问题,兵部与近卫军的关系一直让群臣伤脑筋,如今天子健康,近卫军自然服膺,可数十载之后,天子若是不在了,这支游离于大宋体制外的强兵又会如何,是否会象忠于当今天子一般忠于他的继任者么,这是一个不得不深思的问题。赵善湘身为宗室,与天子交涉此事,要比普通臣子更为方便。
这个人选也出乎赵与莒意料,错愕片刻之后,赵与莒心中犹豫不决,好一会儿,他问道:“葛卿之意呢?”
葛洪看了乔行简一眼,乔行简神情专注,葛洪用力点了点头:“臣附议。”
乔行简眼中明显掠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只是一闪而过,葛洪发觉之后,心中禁不住有些快意。
“臣无异议。”当赵与莒问到薛极时,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兵部职司事关重大,兵制改革期间又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务,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举荐之人免不了也要受到追责,故此,这个人情倒不如留给崔与之去做。
众臣都无异议,赵与莒点了点头,兵部尚书之职便算是定了下来,接下来是工部。赵与莒笑着问郑清之道:“郑卿,你这工部职司,由谁人继任较好?”
郑清之沉吟了会儿,终于道:“臣荐现国子监祭酒乔行简。”
这又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举荐,葛洪瞪大眼睛,只觉不可思议,乔行简危襟正座,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赵与莒看了他一眼,对于乔行简,他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由郑清之举荐,让他多少有些觉得荒唐。
在他穿越的历史中,正是乔行简使坏,郑清之才被罢相闲置。
对于工部这个职司,其余人都觉得无所谓,薛极虽然想反对,但念及郑清之与赵与莒的关系,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乔卿,你自己意下如何?”赵与莒犹豫了会儿,然后问乔行简道。
“臣对工部之事并不善长。”乔行简第一句话让人以为他要推辞,但第二句话众人都是色变:“故此,若天子以臣为工部尚书,臣请自博雅楼学士中遴选贤能为侍郎,以补臣之所短。”
“妙!”所有人都暗想。
“好,那便如此!”听得这般,赵与莒立刻拍板道。
随着这个人事任免的确定,出身流求的官员正式进入大宋中枢,天子借着这个机会,又一次加强了皇权,相权与皇权比更弱了。
出了皇宫,葛洪唤住乔行简,二人并肩而行,却都没有说话,到分手时,葛洪才叹息道:“寿明贤弟好手段,承你之情,只是……寿明,但愿你能就此住手,莫要再玩火了!”
乔行简微微一笑,却未回答。
二人出了宫门,相互揖别,在距离他们百丈之外,霍重城眯着眼,看着他们。
“此二人不可疏忽,一日十二时辰二十四钟点,我不管你们用何种方法,都得盯得紧紧的,他们吃了什么东西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你二人可明白?”
“是!”
在他身后,张兴培与唐凡二人低声应是。
第六卷、雨露泽四方
二二六、名动远蕃光明王
杰肯斯凯·穆罕默德抬起头来,仰望着这座壮丽的城市,他几乎有种跪下膜拜的冲动。
“真主啊,这世界之上,竟然有繁华如此的城市,就是巴格达与大马士革加起来,也不如他的一半繁华!”
杰肯斯凯的夸耀多少掺杂了一些他身为商人喜好吹嘘的通病在里面,虽然临安确实是现在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但巴格达、君斯坦丁堡,也都是可以同她相提并论的名城。但是,和这些城市相比,在临安外围新兴的那些三到四层的工厂宿舍,实在是漂亮得让杰肯斯凯惊呼不已。
大宋炎黄二年三月,来自大食的商人杰肯斯凯·穆罕默德第一次来到大宋都城临安。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朗春日,无数人匆匆忙忙行走在街道之上,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催促着他们。杰肯斯凯在码头上呆呆地等了许久,直到这座庞大城市带给他的冲击全部消化,这才回过头来。
“孟审言,你真的能让我见着大宋的皇帝,那位传说中的光明之王?”
杰肯斯凯并不熟悉孟希声,否则便不会说出这般话来。
孟希声也很惊讶临安的变化,华亭府民变后,为了让失地流民能有活路,赵与莒用内库之钱——实际上就是预支了炎黄元年他私人产业的利润,在临安城墙之外建了这些房屋,至于临安城内,出于未来的长远考虑,赵与莒已经下令禁止建新式建筑,以保持文化特色了。
短短半年间,临安城中有屋住、有活计可做,吸引了附近州府无数失地农民,而工部所属劝业司派出的使官,更是将遥远的江南西路、荆湖路流民引至临安、徐州等新兴工业城市。临安城如今登记在册的人口,已经超过一百八十万,而其中有近十五万是这半年来涌入的。河运的发达,使得这种大规模移民成为可能,故此迁移的速度还在增加。人口的增长,实得临安商贸更为发达,而商贸的发达,又促进运输业的进步。
临安城外的路面也实现了硬化,不过不再是纯混凝土路面。徐州的炼焦煤产业发展起来之后,大量的煤沥青便被利用来铺路,虽然赵与莒再三告诫这些煤沥青有毒,并且用在工程建设上不如天然沥青,但是仍然阻挡不住百姓对硬化路面的热情。这条路一直延伸到华亭府和庆元府、镇江府,并且将继续延伸。
“呜——”
汽笛声响起,杰肯斯凯回过头去,另一艘大轮船正在靠港。
他们乘坐而来的“远洋号”是第一艘投入运营的蒸汽轮船,专门负责广州、泉州、淡水、庆元和临安之间的客运,它也是轮船招商局第一艘投入海运的客船。除了这艘船外,轮船招商局还另有一艘蒸汽客货两用船“东海号”,跑的是临安、倭国、高丽的三角航线。现在鸣笛靠港的正是东海号,杰肯斯凯望了好一会儿,码头上转眼间又挤满了人,紧接着是两队仪仗自船上下来,杰肯斯凯有些惊讶,问孟希声道:“孟审言,那是什么大人物么?”
“他们算什么大人物?”孟希声摇了摇头:“倭国与高丽的使者罢了。”
杰肯斯凯并不是对东方一无所知的商人,知道倭国与高丽也算是两个大国,他们派遣使者到大宋来,一定是为了朝贡。
“贵国万邦来朝,真是气概不凡,气概不凡啊。”杰肯斯凯笑道。
孟希声摇了摇头,却没有作声,如今天子可不在乎万邦来朝不来朝,这高丽、倭国使者,想要象以前那样借着朝贡之名来行发财之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宋炎黄元年是动荡不安的一年,天子在这一年中,攘除忧患,不仅外去强敌,而且内部变革也出人意料的顺利,不仅将叛乱的流民流放到了南洋——虽然赵与莒口中说要将他们流放到新洲,但考虑到新洲太大不利于管理,所以实际上是被放逐到了苏禄,那里大片的橡胶林正需要勤勤恳恳的劳动力,而不是懒洋洋的土人,而且还首次将流求官员引入内阁,萧伯朗因为有大宋秀才的身份,故此被任命为工部侍郎,帮助新任工部尚书乔行简。但事实上萧伯朗还在流求研究蒸汽机车,并没有到任,只是让博雅楼几位与工程制造有关的学士轮流代署其职。身为工部主官的乔行简支持这一措施,崔与之在这个问题上与天子达成了妥协,而薛极唯天子马首是瞻,只余一个葛洪还保留意见,但是乔行简的存在,又让他无法表示自己的反对。
炎黄二年新年之际,麻逸、苏禄两国献土,赵与莒正式下诏,改麻逸、苏禄两个属国为麻逸行省、苏禄行省,这两个国家被来自流求的泰雅武士打怕了的,原本就国小力弱,自从流求大规模开发之后,更是无以招架,所谓献土也只是走一个过程。但对于大宋百姓而言,这又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虽然绝大多数都不知道麻逸苏禄在哪儿,但万邦朝服,也可以看出大宋国势蒸蒸日上。
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来自大食的商人杰肯斯凯踏上了大宋的土地。
穿过城外工厂,杰肯斯凯来到临安城门前,他曾经来过一次大宋,只不过那时到的是泉州,他对泉州城门前收取税金的士兵记忆犹新,但这一次让他意外的是,临安城门前虽然还是驻有士兵,可这些士兵对于行人却视而不见。
城门前用混凝土铺出一座小广场,小广场上树着一排木板,木板上则张贴着告示,许多百姓在此驻足观看。
“那些人也看得懂字?”杰肯斯凯相当惊讶地向孟希声问道。
“我大宋与大食不同,百姓也好学识字。”孟希声颇为自豪地答道。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宋原本就鼓励发蒙读书,赵与莒即位之后,更是将此当作一件要务来抓,通过诸如义学、医学、厂学等等措施,绕过官僚士大夫控制的教育系统,对百姓特别是贫困百姓进行扫盲。虽然为时尚短,但民间好学之风大盛,特别是对于实用性很强的“新学”,连一些传统的读书人也开始关注起来。
杰肯斯凯挤到那通告板前,上面贴的都是盖着官府大印的文书通告,杰肯斯凯能说汉话,却不识汉字,故此拉着一个看得津津有味的年青人,央他将通告念与自己听。
“大宋钦定专利法……”那年青人见他高鼻白肤,是个海獠,便真念与他听。这部《专利法》与其说是一部有关专利的法案,倒不如说是一部不完整的商法。其核心就是两个,第一所有商家都必须如实缴纳商税,偷、瞒税务者须受制裁,其专有利益;第二所有发明、工艺,其首创者都有专利,若是税务纪录良好,则这专利受法律保护,最长可达十五年,若有偷税漏税现象,则其专利自动让渡给最先检举其偷漏税务行为者。
支撑这部法律实行的基石不仅仅是皇权,更重要的还是流求在技术上的压倒性领先地位。如今大宋商人越发发觉,他们用旧的工艺、机械制造的产品,无法同使用流求工艺、机械的同行竞争,而要购买流求的工艺、机械,就必须向总负此事的江南制造局出示良好的纳税纪录,并且因为需要江南制造局给予技术、维修和升级方面的支持,就必须不断向江南制造局提供纳税纪录。
推出这部法案,也是赵与莒与官僚阶层妥协的结果,那些大商贾背后往往都意味着官僚士大夫,他们倚仗特权,偷漏商税几乎是常事,赵与莒数次想要改变这种情形,对他们进行查税,都被朝臣以“天子不与民争利”、“藏富于国不如藏富于民”为由反驳回来,赵与莒在与耶律楚材、陈子诚商议之后,便利用流求在技术上近乎垄断的特权,推出这部专利法来。
这将原本是政府行为的收取商税,变成了商家之间的贸易行为,也有朝臣认为这还是“与民争利”,但赵与莒却以“商家之间首重信用,偷税漏税,不唯枉法,亦是对国不忠对君无信,不忠不信之徒,商家不与之交易,实属正常,官府不宜干涉”为由,拒绝干涉此事,甚至直接推出“专利法”来,保护这种贸易秩序。
这政策推出之后,最为欢喜的是魏了翁,因为地理远近的缘故,他目前手中拿到的只有临安和庆元、华亭都周边地区的炎黄二年一、二月工商税收入报表,临安城工商最为发达,增长也最多,比之去年要多出四成,庆元要多出三成,而华亭则多出两成。
若是举国工商税收都如此增加下去,魏了翁几乎可以想到,他的户部将会被金元券堆满来。
经过去年风波之后,楮币和制钱都渐渐退出市场,取而代之的是流求银行发行的辅币。这种以铁为主掺杂了少量铅、铜的辅币面值很低,有当半文、一文、二文、五文、二十文、五十文六种,都有与之等值对应的金元券,加上以前发放的铜元、银元和金币,构成了完整的金属货币系统。但是银元、金币在市面上较少使用,铜元的使用也不多,在小额交易中才会用到铁钱,大多数情形下,人们用的都是纸币。
杰肯斯凯对此总觉得不可思议,小小的纸片,竟然能当钱用。
“杰肯斯凯,快些入城吧。”孟希声催促道:“若是再不入城,等会儿便是下班时间,此处免不了堵塞了。”
跟在孟希声后边,杰肯斯凯终于踏进了临安城。
与外边喧闹、繁华同时也充满着快节奏不同,城墙之内的临安,则是一个优雅、秀丽、端庄同时不紧不慢的闺秀。街道同样干净整洁,道路两边也同样店铺林立,但是走在此处的人们,都带着一种悠然闲适的神情,他们似乎并不是忙于生计,而是出来散步踏青。城墙内外,几乎就是两个不同的城市,这让杰肯斯凯再次大吃一惊。
孟希声把他安置在客栈之中,自己便去了禁宫,龙十二、邢志远、李云睿三人轮流负责禁宫前的守卫,这也是方便义学少年求见而设下的规矩,今天正是邢志远当班,见了孟希声,他带着欢喜道:“孟审言,此次来,可为小公主带了什么东西?”
韩妤生了一个女儿,这让群臣稍稍有些遗憾,他们迫不及待想看到龙子诞生。但是作为父亲的赵与莒却是非常高兴,女儿满月之后便时常抱着满园子溜达,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却不管自己的父亲是大宋有史以来最强势的英主,照样尿他一身,不过赵与莒却仍是乐此不疲。
小公主的另一个爱好是揪崔与之的胡须,虽然还只是两个多月,睡着的时间多,但崔与之与赵与莒议事时,她却常瞪着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崔与之看个不停,这可能是因为皇宫中宫女太监都没有胡须,耶律楚材虽有胡须却又不是崔与之这般慈眉善目的老人。崔与之也很欢喜小公主,偶尔便会求着赵与莒给他抱抱,每次都少不得被小公主扯下一两根胡须来。
“自然带了的,若连这事情都忘了,我孟希声还有脸来见陛下?”孟希声将手中的包袱交给邢志远,邢志远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嵌着宝石的小泼浪鼓儿、长毛大绒狗儿还有一面异常精美的小镜子。邢志远将包袱重新包好递还过来,笑着道:“如今就给咱们小公主送镜子,你这厮也不怕德妃说你。”
韩妤生了女儿之后,立刻被升为德妃,故此邢志远以此称之。孟希声呵呵一笑,又交来一个包袱,里面全了同前一个包袱一模一样的全套外,还有一柄晶莹剔透的玉剑。
“这是……”
“我估计贵妃也快生了,便准备了两套,若是是个皇子,便拿掉镜子换玉剑,若是公主,依样送过去。”孟希声做了个鬼脸:“这买卖还做得吧?”
“若不是后边一句话,我都怀疑你究竟是李汉藩还是孟审言了。”邢志远又收好东西,示意让他进去。
以皇宫的规模而言,如今禁宫之中相对较为冷清,赵与莒连着两年放出年长的宫女,又没有纳入新的宦官、宫女。孟希声在后宫门前等了会儿,便见一个宫女过来传递天子见他的消息。
二二七、诸是使至朝万邦
赵与莒抱着女儿,眉开眼笑地对孟希声道:“审言来看看,朕的女儿,你瞧她是象我还是象阿妤。”
孟希声从来没有见过赵与莒这般模样,在他印象中,自己的这位主人、大宋的皇帝,一向是冷竣严肃而稳重的,但如今,他与其余初为人父的毛头小伙没有任何两样。
“臣觉得,眼睛象是陛下,鼻子和嘴却象德妃。”孟希声道。
“什么德妃,自家人,你们还是老模样叫她们,这样听着亲切。”赵与莒有些不满地道:“四娘子就是四娘子,阿妤就是阿妤。”
孟希声笑笑不语。
逗弄了一会儿女儿,还是韩妤来将她抱走,赵与莒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转过身来再看着孟希声时,神情便转为肃然了:“那个杰肯斯凯说他是大食特使可有何证据?”
“臣看到他的文书,但是文书可以造假。”孟希声摇了摇头:“只不过听他说话,臣以为特使之事不是造假。”
赵与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孟希声便又道:“臣知道他是炎黄元年二月自大食奉命出使的,当时蒙酋尚未攻我大宋,他一路海上艰难,折腾了近一年才到泉州,在泉州与臣相遇,这才得知蒙酋已死的消息。他说是奉命来联络大宋,夹攻蒙胡,此事应当不是虚言。”
对于赵与莒而言,蒙胡始终是一个放不下的心垒。原本他以为,在台庄大捷之后,蒙胡实力受到重挫,铁木真死后的内讧更会削弱蒙胡,用不了多久,蒙胡便会陷入四分五裂之中,再也无法对大宋构成威胁。
然而,炎黄元年十二月,自金国辗转来的消息还是让他失望了。确实,铁木真的败亡让蒙胡措手不及,铁木真诸子争权,在大草原上剑拔弩张,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被蒙胡控制的各地纷纷叛乱,反而让铁木真诸子再度团结起来,达成了瓜分遗产各自发展的协议。
实力最强的三子窝阔台负责经营西域、西夏和金国西部、大宋,实力次之的幼子拖雷负责攻掠金国东部、大宋、高丽,实力第三的次子察合台得到花剌子模以南的天竺之地,同时负责攻取阿拔斯大食,而长子术赤实力最弱,又不是铁木真亲生,故此只得到吉利吉思及谦河(叶尼塞河上游)西至也儿的石河(额尔齐斯河)之间的森林,这也是他自家打下、并由铁木真亲赐的土地。
蒙胡故地,则由铁木真唯一的女儿阿剌海别监国,负责协调诸兄弟事务。
故此,铁木真虽然身死,可西夏还是为窝阔台连绵不绝的攻伐所困扰,不得不向金国、大宋分别求救。金国是有心无力,大宋则支援了粮草军械——自然也有条件,便是由夏国出兵扫除吐蕃东边诸部,打通宋国至西夏的粮道,而夺得的土地归宋国所有。
金国收复了晋、陕,与拖雷在大同府附近进行激烈地交战,因为忠义军夺了大名府的缘故,金国并未向河北扩展。
出乎大宋众臣意料,铁木真之死并未让李全在蒙胡处失宠,相反,他和史天泽二人被托雷委以重任,史天泽统辖河北北部和山西部分地方,以汉法治汉地,被封为“燕王”,与彭义斌忠义军隔河对峙,互有攻守。而李全则被封为“辽国公”,领兵攻掠辽东,同样也以汉制治金辽故地,不断建立地方政权,同时抢掠读书人为他们效力。
接受汉化的孛鲁则被任命为平章天下事,驻守于燕京,经营内外诸事,而且准备在燕京废墟东北处再建一座新城,作为拖雷的都城。
赵与莒沉吟了会儿,然后对孟希声道:“审言,你将那个杰肯斯凯安置好来,过些时日朕再见他,先晾他一晾,咱们不急。”
孟希声会意地点头。
大宋炎黄二年三月十日,因为高丽、倭国来使的缘故,大宋朝堂召开了朝会,一套繁文冗礼之后,高国使者崔明博与倭国使者北条氏义被引入朝堂之中。
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说,大宋是个庞然大物,在两年前,他们还只是羡慕大宋的文章风流,如今对大宋的国力,更是心惊敬畏。故此二人入朝之后,都不敢失礼,恭恭敬敬地拜倒,三跪九叩之后,得了发话,才敢起身。
“高丽、倭国,尽是大宋属国,尔二人此次来朝,是有何事?”
赵与莒一开口,先将高丽与倭国的地位确定了,它们与大宋比,只是藩属。两国使者对此不但毫无异议,反而满心欢喜:中华上国对于属国向来慷慨大方,这位年轻的天子如此称呼两国,想必他们此行目的能达到了。
“上国天子!”
“大宋陛下!”
崔明博与北条氏义同时说话,然后互相瞪了一眼,若不是在大宋朝堂上,两人只怕就要为这先说话的权力撕打起来。
“倭国远道而来,令倭国使者先说。”赵与莒不紧不慢地道。
北条氏义自觉占了高丽上风,不过他被派到大宋而来,自是精通宋话,又是博学多智之士,倒还没有浅薄得当着大宋君臣之面去嘲笑高丽使者的地步。故此他恭敬地再度拜倒,膝行向前道:“下国使臣奉鄙国皇帝……”
“且住!”
他的皇帝二字才出,郑清之断然喝道。
北条氏义见他列班靠前,知道是宋国重臣,惊愕地拜倒道:“可是下国小臣言语有误?若是如此,还请上国恕罪。”
“天无二日地无二君,既以大宋为宗主,那贵国之尊便不可称天子、称皇帝、称至尊、称圣人。”郑清之淡淡地道:“以往之时,我大宋不与尔等计较,如今到得大宋朝堂之上,却还敢僭称皇帝,莫非以为我大宋无诛残除逆之兵么?”
北条氏义满面通红,连声应是。
“况且我听闻倭国朝政颇为紊乱,虽有蕃主,却无大权,权力尽在幕府之手,可有此事?”
这年余来,《大宋时代周刊》中对于大宋周边国家风土人情、政局历史都有所介绍,赵与莒曾经批评朝中宰执、重臣,眼睛只拘泥于大宋国土之内,故此众臣如今都对他国消息颇为关注。听闻倭国、高丽使者来,身为礼部尚书的郑清之更是做足了功夫,言语之间,都是隐藏锋芒。
北条氏义伏首道:“虽是……”
不等他说完,郑清之又打断道:“我又听闻,源氏为倭国幕府建者,其妻北条氏乱政,擅杀嫡子,灭绝源氏血统,故此幕府之权,又沦入北条氏手中——倭国使者,你名北条氏义,莫非便是这僭乱之族遣来的使者?”
北条氏义目瞪口呆,全然没有想到这数十年来倭国政局大事,大宋之臣竟然一清二楚。他喃喃半晌,不知该如何答话是好。
“倭国蕃主未遣使者,幕府未遣使者,北条氏僭乱之族,竟然胆敢派遣使者前来,诈称倭国国使,蒙蔽我大宋君臣,实属大逆不道。陛下,当举王道之剑,讨之以不仁无礼之罪!”郑清之出班拜倒道:“至于这假冒之使,当斩之以慑诸藩!”
听得说要斩自己,北条氏义不敢再发抖不语,却是膝行叩首:“上国天子,上国天子,且容臣一言相禀!”
赵与莒面色沉静,无喜无怒,只是淡淡地盯着北条氏义,没有理睬他。郑清之会意,起身喝斥道:“你还有何狡辩?”
“上国有言,淮南生桔,淮北生枳,又有谚云:十里不同俗。”北条氏义哀声道:“倭国,海外小国,风俗与大宋向来不同,正为淮北之枳,岂为罪乎?”
郑清之冷笑了一声:“大宋天子,应天命而生,替天行道,岂问淮南淮北?仁礼之道,圣人之言,岂容尔小国狡辩可改之!”
“郑卿,且让他说完吧。”见给倭国的下马威已经够了,赵与莒淡淡地道。
郑清之行礼回班,北条氏义汗流浃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叩首道:“下国正因不知仁礼,故此遣小使前来,请大宋开恩,允下国派遣宋使以学上国仁礼之道。”
赵与莒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淡淡笑道:“据说贵国以汉字为母体,自创平假名片假名,此事可有之?”
“有,上国天子圣聪之下无所不知,连下国陋文竟然都知晓,下国小使不胜惶恐!”北条氏义道。
“仁礼之道,在孔子之言,孔子之言,载于仓颉之字,贵国擅改汉字,焉知不会擅改仁礼之道!”赵与莒摇头道:“此事不准。”
“咦?”北条氏义心中微咦了一声,脑子转了转,悄悄抬起眼来看向赵与莒,却见赵与莒偏过脸去,对着方才训斥他的大臣说道:“令倭国使者退下,让高丽使者说话。”
北条氏义这时明白过来,这位训斥他的官员,想来是礼部主官了。这次来使,礼部出面招待他们的,只是侍郎,主官礼部尚书却始终不曾露面,应当就是这人。
他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怕殿上失仪,只能跪拜退下。高丽使者崔明博这时上前拜倒,同样是三跪九叩之后,谄语道:“下国国主闻说上国天子得有良相,故此遣小臣来贺,下国国主查阅族谱,贵国崔相公原是我高丽崔氏一脉,唐时迁至贵国,故此遣小使来请其认祖归宗……”
“住口!”
崔与之向来是好脾气的,听得这话语却还是忍不住怒了起来,他暴跳如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戟指着高丽使者:“本相世代为华夏之人,何时是你高丽后裔?”
“下国立国者箕子,原也是华夏一脉。”崔明博面不改色:“崔相公若论辈份排行,当是小使曾祖父,朝堂之上,小使不敢叙私谊……”
满朝文武再也忍不住,都发出窃窃的笑声,笑声最大的,倒是赵与莒。
“崔卿,你竟然有这般年纪的曾孙……”赵与莒一边笑一边摇头。
“高丽使者辱臣太甚,陛下须得为臣出气!”崔与之发觉高丽使者面皮之厚堪比临安城墙,自知与他争这闲气纯是自找无趣,便将事情又推到赵与莒头上:“小国使者,朝堂之上廷辱大国宰相,陛下,失的是你的面子!”
平时私下的时候,崔与之有时会和赵与莒这般打趣,也算是君臣相得忘年之谊,但这般大朝会上他如此无赖,却还是第一回,这也分明是不将高丽使臣当作一回事了。不仅是也,被高丽使臣这般一闹,就连那些拘谨守礼的御史台谏,也懒得去与他追究了。
“行行,朕定替你出气。”赵与莒摇着头,然后向郑清之示意:“郑卿,问他来大宋真正用意。”
郑清之再度出班,皱着眉道:“我四明郑氏,世代所居皆于四明,不是你高丽后裔,先得与你说清楚了。”
满朝灿然。
“高丽使臣来此,究竟是何用意,还是速速说出,莫要耽搁我大宋朝议!”
崔明博连连叩首称是,将自己出使的真实用意说了出来,他来此一则是为拖雷亲自领兵攻掠高丽之事想要联络大宋寻求大宋相助,二来则也是为遣宋使之事,宋国强盛之势,已经随着两国商贸往来而传到高丽,台庄大捷的消息他们也得知了,特别是在耽罗之战中,高丽人尝过火炮的滋味,他们来宋国,嘴上说是要学孔孟之道,实际上与倭国一般,都是冲着火炮而来。
其三他还想从宋国手中讨走耽罗,但是见了方才倭国使者被训斥的模样,这话崔明博便不敢开口。
“此二事虽为二事,实为一事。”郑清之听完之后冷笑道:“高丽先臣伏于金国,后纳贡于蒙胡,虽号称大宋属国,实为大逆不道之叛国,天子不明诏讨伐,已是出于仁德之心,还有脸面来寻我大宋相助?”
“国小力弱,不得不如此耳。”崔明博哀声道。
“贵国不是有什么神机箭么,据闻此物极是厉害,何不用之应敌?”郑清之已经领会赵与莒之意,摇头道:“大宋藩国,自可得到大宋之助,贵国为金国属国,我大宋与金有兄弟之盟,不可夺之,还是回去吧。”
崔明博看了看赵与莒,发觉赵与莒默不作声,显然认可了郑清之的处置,他还待说话,却被两个殿前司侍卫夹起,直接扔出了大殿。
二二八、继亡复绝责不义
驱走倭国高丽使者,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无礼,更重要的是大宋君臣要借着这个机会,商议一下对策。
虽然当今天子皇权之重,是太祖、太宗之后前所未有,但比起史弥远时代要让群臣满意的是,朝中重要事务,天子都会与群臣商议之后再决定。若是群臣强力反对,皇帝陛下也不会强行通过,只是会通过其余方式曲线迂回,象是收复淮北之举便是如此。
“众卿都看到了,这倭国与高丽,见着我大宋国势稍振,便要来学了。”在众臣谀辞如潮之前,赵与莒抢先说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众卿,治国亦是如此,若我等不思进取,必为它国所超越,不进则退矣。”
这等于是为接下来的商议定下了基调:如何让大宋进步得更快,同时让其余国家永远只能跟在大宋之后。
“臣以为当禁止倭国、高丽遣使来我大宋,流求火炮、机械工艺,事关大宋安危,当严禁它国之人接近。”郑清之激进地道:“陛下宜千金市骨,重赏工匠,令其继续研发出更强更易移动的火炮!”
“还得严禁向倭国、高丽出售机械,以免其与本国商人竞争。”向来不言利的魏了翁忍不住也道,他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失色,没有料想这位以“君子”著称的理学大师,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大宋水师精锐,战船精良,须得多往高丽、倭国,一则保护航路,二则威慑宵小,三则也是练兵之机。”新任的兵部尚书赵善湘更进一步道。
赵与莒不停地点头,郑清之说得有些虚,并无什么独到之处,但魏了翁、赵善湘说的便是正理了。倭国、高丽这般国家,一昧怀柔是不成的,必须给他们威慑才成。
不过,因为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他们能说的也仅是如此。赵与莒看向三位宰辅,薛极一声不吭,小眼睛转着在观望,葛洪紧抿着唇,自从上回华亭民变之后,他在朝中说话的次数就更少了,而崔与之微微眯着眼睛,与赵与莒目光相对,他才起身道:“臣以为,高丽当救,倭国当责。”
赵与莒眼前一亮,身子向前倾了倾:“卿且说来。”
“高丽虽说荒悖无礼,但其国地近辽东,蒙胡拖雷汗国在此,所用孛鲁、史天泽、李全等诸人,深黯汉制,若是由其生养,必为我大宋心腹之患。陛下不防助高丽,令其连年出兵征讨蒙胡,一则可坏其民生,二则可令其无暇南侵。”
“倭国之事,其外戚克幕府,幕府克蕃王,分明以下克上有逆人伦,若不责之,何以显我大宋以仁礼施政以忠孝治国?”
赵与莒又等了好一会儿,崔与之却不再说什么了,这让赵与莒有些失望。诚然比起郑清之等人,崔与之的大局观要强一些,但是也仅仅是强一些而已。
“臣以为……崔相公言之有理,但对待高丽、倭国策略之上,却不应只是一救一责那么简单。”工部尚书乔行简这时开口,他原本都在凝眉苦思,现在似乎已有所得。
“卿细细说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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