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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见他心意已定,胡福郎也不再劝,他迟疑着如何开口拒绝,却听赵与莒道:“九哥,我知道你担心海上风浪,我们本钱又小,若是有个闪失,便会元气大伤。”

  与大海商相比,郁樟山庄只能说是本钱小。胡福郎点了点头,听得赵与莒继续说道:“我请九哥去泉州,倒不是要九哥出海,上回继昌隆那边结识了一个泉州来的海商,九哥去泉州盘下家铺子,然后再去拜会他,咱们将生丝直接卖与海商,免得又惹来和保兴一般的麻烦。”

  听了这话,胡福郎恍然大悟,保兴卖了不过半年的面粉,便被临安城的粮行使绊子,继昌隆的生丝也是远超同侪,难免会遭到嫉妒。赵与莒遣他去泉州,倒是深谋远虑之举,既是没有海上风浪之苦,他家中又没有什么牵挂,去泉州也未尝不可。

  “九哥,你去泉州后有几件事情要替我做好。”见胡福郎脸上的拒绝之色消失了,赵与莒算是安下心来。

  “大郎尽管说吧。”胡福郎回应道。

  两人一谈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到午饭之时才结束,胡福郎想起还在门房里等候的李一挝,便笑着问赵与莒道:“昨日在绍兴府买下的那个小子,今日俺带来了,大郎要如何发落他?”

  赵与莒抿了抿嘴:“先在义学试试,若是不成,便打发出去。”

  “他来得晚了,只怕是跟不上其余孩童。”胡福郎想起李一挝昨日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颇有些同情地道。

  “无妨,过些时日,我将再买些孩童来,这个小子可与他们在一起。”赵与莒思忖着回答,然后微微一笑:“我倒是想看看,这小子是否会将我这郁樟山庄也烧着。”

  听得他说笑话,胡福郎觉得极是奇怪,又看了看他,原本想问他昨日为何去绍兴府的,但不知为何没有问出口。停了会儿,胡福郎道:“既是如此,我便将那小子唤来拜见大郎?”

  二十二、秀才(上)

  韩妤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指尖,随着她柔嫩的指点捻动,细竹篾子象是风吹过的狗尾草般摆来摆去,她的手指极是灵活,无论是缫丝、女红还是编织,都能轻而易举地学好。反倒是那只鹅毛笔,在她的手中仿佛有几百斤重,便是龙十二与李邺这两人,也比她要强上一些。

  在所有女童之中,韩妤是年纪最大的,过了年,便是十三岁了。若按《礼记》中说,男女七岁便不同席不同食,但在郁樟山庄之中却没有这许多许究。因为年纪最大的缘故,韩妤也最为懂事,虽是生性腼腆,可照看那些年幼的女童时却极为麻利。

  因为屋子里烧着炭火的缘故,韩妤脱了外头的大袄,穿着件夹衣,饶是如此,她红扑扑的脸蛋也渗出细密的汗珠。赵与莒坐在她对面,最初还是在写写画画,但无意中抬头看着她的模样,不觉放下手中的笔,呆呆看着她出神。

  倒不是赵与莒动了什么心思——过完年他也才八岁,便是有心也无力——而是因为韩妤这模样,让赵与莒想起一些事情。

  大半年前,韩妤初到郁樟山庄的时候,不过是豆芽菜般的小童,面黄肌瘦的,如今则完全不同,她不仅脸上丰腴起来,就连头发,也变得油黑发亮,不再是那个因营养不良造成的黄毛丫头了。她现在神情,象极了赵与莒在后世的一位女同学,那位曾经是他初恋的女孩,在初中时与他同桌,学习做题的时候便也是这般模样。

  看着她,一种久违了的温馨浮上了赵与莒心底,就连一贯的头痛,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他不愿破坏这难得的气氛,便一直歪着头看着韩妤,韩妤终于完成了手中的活儿,才抬起头来看了赵与莒一眼。

  虽说觉得小主人的眼神有些怪异,韩妤却未曾去细想,腼腆地笑了笑,将手中做好的东西举了起来:“大郎,做好了。”

  “哦……多谢……”赵与莒微一愣神,象后世的习惯一样,将谢字说了出来。但他立刻反应过来,韩妤挥了挥手:“你去吧。”

  韩妤起身行了一礼,将编好的框子放在赵与莒的书桌之上,然后退出了书房。随手掩上房门之后,韩妤在门口处微微呆了会儿,觉得今日小主人似乎有些怪异。

  她马上就是十三岁了,多少也懂些事情,只不过因为赵与莒才只是八岁,故此没有细想。只是呆了呆,然后便小跑着离开了这座院子,准备去山上的缫丝作坊。今日下午被赵与莒唤来织东西,原本是可以不去那儿的,但韩妤是个闲不下手的性子,又极懂事,总想多为小主人做些事情。

  韩妤离开之后,赵与莒将她编好的架子拿起来,左右看看,觉得极是满意。他唤来家中仆役,让厨房里煮上一锅粥,等粥送来后,又令人将之搅成浆糊。

  “大郎在做孔明灯?”见他兴致勃勃,身为长随的赵子曰凑趣问道。

  “是啊。”赵与莒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糊着纸:“过了年便是元夕,我想放个大灯……”(注1)

  “何须大郎亲自动手,让小的来吧。”赵子曰道:“大郎只须说要如何去做便成。”

  赵与莒没有应他,仍是自己专心致志地糊着纸。他动手能力并不强,韩妤做得挺好的架子,却被他糊得乱七八糟,到后来,他很是沮丧地将丑陋无比的孔明灯放到一边:“我果然没有动手的天赋。”

  赵子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肃立在一边。

  自冬至之后,赵与莒与让李邺回到孩童中去,因此始终跟在他身边的,便只有赵子曰一人。赵子曰话不多,又善眼色,跟在赵与莒身边久了,便明白他方才只是让自己松缓一下罢了。每日从起床开始,赵与莒便如同那水坝之上的磨坊一般,始终转个不停,也确实需要松缓。

  过了会儿,赵与莒又拿起枝笔,就着自制的木尺,在纸上画起图来。没多久,他画好了图,将那张纸折起塞入怀中。

  “随我去方有财那儿吧。”赵与莒活动了一下手脚,将厚衣穿了起来:“有些事情要找他做。”

  “外头天冷,大郎何不唤他来?”赵子曰又问道,他觉得今日赵与莒神情似乎有些怪异。

  “我想走走。”赵与莒给自己戴上帽子,呵了口气:“走吧。”

  赵子曰小跑着给他开了门,打开门之后,一股冷气便灌了进来,让赵与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已经阴了好几日的天空,开始向下飘落有如玉屑一般的雪花。赵子曰觉得赵与莒神情有些不对,出门的时候便向两个庄客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庄客便跟了上来。

  方有财住的那处缓坡,已经建起了四排房子,还被道矮矮的土墙围住,方有财住在最东头,如今的屋子也早已不是刚来时那般,虽仍是土坯,却绝无漏水之虑。

  方有财如今最重要的差使,便是为郁樟山庄做些桌椅板凳,还有替磨坊、缫车制些替换的部件。因为比较闲的缘故,他又得了赵与莒指点,也替乡里农家做些水车犁辕,只收些材料,算是替郁樟山庄邀名。

  赵与莒进了他家院子,隐约听到里头有人声,赵与莒不以为意,只道是哪家农人来求方有财做件东西,便推开门进去。屋子里自然比外头要暖和,只是烟味重了,方有财抬头见是赵与莒,立刻向赵与莒行礼。赵与莒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转到与他说话的人身上,微微怔了一下。

  这人不过二十余岁,穿着打扮上看倒象是个读书人,见着赵与莒,他眉眼动也不动,仍自顾自说道:“你这木匠好生不晓事理,我不过是想见识一下你的手艺,为何反复推辞?”

  方有财给赵与莒搬了个椅子来,没有理会那人,赵与莒看了看他:“他是何人,为何在此吵闹?”

  “你这娃儿……”那人听得赵与莒口气不善,倒也没生气,只是说了声之后又转向方有财:“你先忙,呆会我再与你说。”

  注1:至近代客家人犹有元夕放孔明灯的习俗。

  二十二、秀才(下)

  方有财显然也是拿这人没有办法,凑到赵与莒面前道:“大郎,这位萧秀才是邻村的,想要看咱们的磨坊。”

  赵家磨坊之事,因为与罗村的争执,已经是弄得左近皆知了。

  听到方有财这样说,那位萧秀才“咦”了声:“原来这位小哥便是郁樟山庄少主人,听闻你家有天竺来的算数法,不知可否指点于我?”

  赵与莒听了一愣,方有财既称这人为萧秀才,那他定是一个读书人了,且不说身为读说人说起话来如此没有礼仪,他怎么会对天竺算数法感兴趣?

  “我也不占你便宜,你教我天竺算数法,我便教你……教你……”萧秀才想了半天,又看了看赵与莒,有些懊恼地道:“我能教你的,你都学不会,我给你做个好玩的风筝,或者……有了,年关之后便是元夕,我亲手给你做个大孔明灯如何?”

  他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却说得赵与莒眼前一亮。大宋尚文治,读书人遍地都是,可会做风筝、大孔明灯的读书人却是不多。

  “风筝孔明灯用不着你做。”赵与莒抬了一下下巴:“我这便有新式孔明灯的图纸。”

  “新式孔明灯?”萧秀才听了又把天竺算数法抛到九霄云外,凑上来便想拿走赵与莒手中的白纸。赵子曰伸手拦住他,他还对自己的失仪浑然不觉:“给我看看,只看一眼,我倒要看看新式孔明灯究竟是何物!”

  赵与莒示意赵子曰放开他,那萧秀才从赵与莒手中接过图纸一看,然后哈哈大笑道:“这有何新奇的……咦?”

  他的笑声只出了一半便中断了,然后狐疑地看着赵与莒:“这纸上的画是用何种笔画的?”

  赵与莒笑着拿出一枝纸筒卷着的笔来:“这枝笔。”

  这是赵与莒自制的笔,笔芯是研得极细的墨粉与粘土混合后制成的,笔身则是在笔芯外用厚纸卷紧,写出来的字迹虽是不如后世石墨制成的铅笔那般清楚,却勉强可用。不过这笔制起来极麻烦,字迹也不是很清楚,赵与莒只是用来画图,写字时还是直接用鹅毛笔沾墨汁。

  “这笔是何物制成的?”萧秀才又从赵与莒手中接过那枝笔,从怀里掏出本册子来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摇头:“不好用,极是不好用!”

  看他用抓毛笔的姿势抓铅笔,赵与莒也学着他摇头:“不会用,极是不会用。”

  那萧秀才倒是个好脾气的,听得赵与莒嘲笑自己也不着恼,将笔又还给赵与莒道:“你教我用吧。”

  赵与莒握着笔,毫不犹豫地在他递来的纸上写下“大衍求一”四个字。萧秀才先是对着他抓笔的姿势发呆,接着又对纸上的四个字发呆,良久之后,才又惊又疑地盯着赵与莒:“你也知道大衍求一?”

  大衍求一即是后世数学天才高斯所建立的同余理论,在中国最初出现于《孙子算经》,此书成书于西元四世纪,赵与莒记得几十年后秦九韶在《数学九章》一书中对此有极深入的研究,较之高斯要早近六百年。方才那位萧秀才的言谈举止,让赵与莒觉得其人虽被称为“秀才”,恐怕对圣贤之书远不如这些被称为“旁门左道”的杂学更有兴趣,便写下这四字试探他。

  听得他问话,赵与莒微微一笑,却不作答,将那图纸交给方有财:“按这个图样做个大孔明灯,再在孔明灯之下,拴上一个筐子。”

  “是。”方有财看了看那图,然后吃惊地道:“如此之大,比一般灯要大上数倍,能飞得上天么?”

  萧秀才看不懂图纸上标着的长度单位,方有财常替赵与莒做东西,却是明白的,按这长度去做孔明灯,较之普通孔明灯要大上数倍,单凭着蜡烛之热气,怕是带不上天去。

  “你照做便是。”赵与莒淡淡地道。

  “不可能,孔明灯不过是靠热气带上天,若是自身过重,那气便带不上去了。”那位萧秀才在一旁插嘴道。

  赵与莒没有理他,倒是刚才提出疑问的方有财驳斥道:“俺们小主人是最聪明不过的了,他说能上,那一定能上!”

  “这如何可能?”萧秀才自言自语道。

  赵与莒仍是不与他搭话,只是一一指着那图纸向方有财说明,说完之后,他悠悠道:“送个大灯上天算得了甚么,便是大活人,也是能送上天的。”

  说完这话,他便向赵子曰使了个眼色:“咱们走,方木匠,日里须得将这个做好送进庄子。”

  他不理睬萧秀才,那萧秀才却急得抓耳挠腮,若不是赵子曰拦着,只怕要冲上前抓住赵与莒问话了。见赵与莒出了门,他也不求着方有财要看磨坊了,而是跟在赵与莒后边出门:“小哥,小哥,如何能将人送上天去?”

  赵与莒回头看了看他,淡淡一笑:“你这书生,不去读圣贤书,追着我一孩童做什么?”

  萧秀才眼睛瞪得老大,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问道:“小哥,求你,如何能将人送上天去?”

  外头的雪下得极大了,赵子曰将件毛皮斗篷给赵与莒披上,然后再次挡开萧秀才:“休得纠缠,俺家小主人要回庄了。”

  “小哥,小哥,你要如何才肯告诉我,如何将人送上天去?”萧秀才仍然跟在后头嚷道。

  “你这秀才,也不怕我是吹牛么?”赵与莒回过头来笑道,他这话让萧秀才呆住了,但接着,赵与莒又道:“你又想看我家磨坊,又想知道我家笔是如何制成的,又想知道我如何做大衍求一,又想知道如何将人送上天去。你我非亲非故,这本是我家绝学,我为何要教你?”

  萧秀才闻言愣住了,想到自己与这孩童相遇之后,竟是不停地在问他,他所说也有道理,两人非亲非故,他为何要教自己?

  况且,这孩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怎会懂得这许多,便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也不可能知晓自己的疑问才是。或许真如这孩童所言,他真是在吹牛?

  他在这发呆,那厢赵与莒和赵子曰却渐渐走远了,过了会儿,萧秀才听得赵与莒远远地喊道:“元夕午后,你可来我郁樟山庄,见我放大孔明灯!”

  二十三、大年(上)

  眨眼之间,便是大年。

  郁樟山庄早早地便贴了桃符(注1),上面写的字,李一挝现在还认不得,只听到陈子诚卖弄过,说是什么“喜雨无声润万物,春风有情绿江南”,李一挝不识字,只觉得这桃符写得文绉绉的,浸着股淡淡的喜意。

  来到郁樟山庄已是十余日了,这十余日里,他觉得自己过得有如做梦一般。

  周围的孩童们都是挺胸昂首,便是平日里最为腼腆的韩妤姐姐,这时也高昂着头,所有人都一脸傲气地立着,将手背在背后。

  这一幕让李一挝百看不厌。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小主人赵与莒。对这位小主人,以李一挝那脑子,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个话并不多眼神却极凌厉的小主人,深得庄子里老少敬重,便是老管家赵喜那样年近六十的老人,在他面前也是唯唯若若。

  李一挝又看了看自己这边,在他这边,只有他一个人。不知不觉中,他也学着那边的孩童,挺直身子背着手站着,目光紧紧盯在小主人身上。

  赵与莒刚刚结束了自己的演讲,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光,那是激动之后的余韵。他站在高处,因此能居高临下看这些孩童们,当他的目光从李一挝身上扫过时,略略做了一下停留。

  这是他在学习那些后世的演说家们,后世美国总统选战,那些政客能在数万数十万人中掀起气氛,演说技巧功不可没。他这短暂的一下停留,李一挝便不由自主地站直身躯挺起胸膛昂起脸,模仿着那些孩童的模样。

  赵与莒对这个李一挝很是满意,至少来的这十余日里,他没有露出多少恶习,做事也勤快。跟着其余孩童上课,他虽是听不大懂,倒也老老实实地坐着。只要没有惹他,他是个极安份的少年。

  不过,他对于爆仗火药之类的,似乎有着天生的兴趣,因为临近年关,总有好事者燃放爆仗,每当这时,李一挝便有些坐不住,扭来扭去的似乎想去看看。

  他既是如此喜欢放爆仗,不如年夜饭之前的爆仗就由他来放吧。

  赵与莒原本想这般吩咐的,但心念一转,觉得让他一个新人来放爆仗,必然惹得其余孩童嫉妒,这放爆仗之事,还是交给老管家赵喜才是稳妥。

  “解散!”

  随着赵与莒一声令下,原本肃立的孩童立刻散开,他们终究是孩童天性,虽被赵与莒训练得已经初具纪律,但若是这约束放开,天性便会露出来。

  此时距晚饭时间还有些距离,赵与莒转过身,准备回书房里再坐会儿,却见着看门房的家仆神情古怪地走了过来。

  “大郎,有客求见。”来以赵与莒身边,他低声道。

  赵与莒吃了一惊,这正值除夕守岁之际,哪里来的客人?看了看门房庄客,门房家仆凑到耳边道:“那人自称叫石抹广彦。”

  听到这个名字,赵与莒眉头挑了一下,上次石抹家的使者来过之后,郁樟山庄便减少了给石抹家的雪糖供应,但石抹家仍占了雪糖收入的大头,此时石抹广彦找上门来,不知是何用意。

  “请母亲来……先让老管家去招呼他。”略一思忖,他对门房家仆道。

  坐在郁樟山庄的门房里,石抹广彦心中焦躁,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这除夕之日,原本就不是拜客访友的时机,自己此时前来,郁樟山庄的主人自然不会立刻迎见。

  看门房的家仆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无心安坐,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于听到脚步声。

  老管家赵喜听说石抹广彦来了,也很吃惊,匆匆便赶到门房来,才一进门,便惊呼了声。

  一年之前,他在绍兴府见着这位石抹广彦的时候,他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再见到他,却看到他满头花白头发,人枯瘦得有如干柴,背也有些佝偻。

  石抹广彦苦笑着对赵喜做了个揖:“大叔许久不见了。”

  石抹家与郁樟山庄的钱糖交割,向来是在临安做的,故此石抹广彦还是第一次到这郁樟山庄来,听上回遣来的使者说过郁樟山庄的情形,故此对赵喜在郁樟山庄的地位还是很清楚的。他并未因为赵喜是管家仆人而有轻视,言谈举止,仍如既往。

  “石抹少东家,如何成了这副模样!”最初时,赵喜还不管认,听得他的声音,才确定这的确是石抹广彦,立刻上前行礼。

  “一言难尽……”除了长叹一声外,石抹广彦无言相对。他摇了摇头,心中满是苦涩:“大叔,晚辈此来,是向贵主人求助,还望大叔能向贵主人美言几句!”

  赵喜神色一变,他只是来确认是否是石抹广彦,象这种大事,他做不了主,因此没有满口应承,而是打了个呵呵:“石抹少东家这一路辛苦,先烤烤火,将事情说与俺听,若是俺能为少东家效劳,那自是绝不推辞的。”

  石抹广彦心知只是三言两语无法得到对方信任,只得再次一声长叹,将自家在金国的遭遇说了出来。听得石抹家已经破家,赵喜脸色大变,石抹家尚欠着郁樟山村两个月的雪糖钱,总价钱也有千贯呢。

  石抹广彦知道他心中所想,不免有些难过,接着又将自己自中都逃出南下的经历说了出来,一路上既要逃避追捕又要闯过关卡,昼伏夜出之际,山贼、猛兽、强人、悍匪,几乎所有的凶险都曾遇上。好在他家百余年经营,人脉尚在,那些亲故纵然不敢收容,倒也行了不少方便,偶或遇上有心将他献出请赏的,也被他一一逃开,花了一个月,总算逃过淮河,来到了大宋。这一路艰险,自非他三言两语能讲完的,许多经历,他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饶是如此,赵喜听了仍嗟叹不止,石抹广彦能逃出来,靠的便是志坚心忍。他出言安慰了几句,然后又问道:“石抹少东家说要俺家主人相助,不知……”

  二十三、大年(下)

  石抹广彦仍是苦笑,又将他逃至宋境后的经历说了出来。石抹家破家的消息也传至他家在宋国开的店子,那些先前搬至宋国的旁支亲族,见他这个嫡脉家主来了,竟然个个变了颜色,将他视为乞丐一般,他当机立刻,也不与一路上石抹家亲族通声气,直接乘船到了临安,寻着在临安的郑掌柜。这郑掌柜受过他父子两代大恩,倒是极重情谊的,未曾翻脸不认人,不唯接纳了他,还将库房钥匙帐簿明细之类的都交了出来。

  听到此处,赵喜唯有摇头,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世间多的是锦上添花的好人,少的却是雪中送炭的善行。

  “晚辈明知如今是除夕,仍旧厚颜来访,只求一件事情,便是……”说完自己的经历之后,石抹广彦诚恳地道:“石抹家欠贵主人两个月的款项,能请贵主人暂且缓上一缓。”

  他原本是想让郁樟山庄做个中人,介绍那海商与他认识的,但到了大宋之后,发觉情形有变,比他想的最坏的还要凶险,若郁樟山庄催还糖钱,他倒不是筹措不出来,只是还了之后,他赖以复仇的资本周转起来便会不灵。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想能从郁樟山庄赊欠些雪糖。

  “此事老汉做不了主。”赵喜心中盘算了下,见着赵子曰在门前晃了晃,便伸手道:“还请石抹少东家见过家主人。”

  赵与莒见石抹广彦仍如见他家使者一般,还是在堂屋之中,全氏夫人坐在屏风之后,而赵与莒则坐在屏风之前。石抹广彦因为听到使者说过,倒也不惊讶,对着屏风做了个长揖,又冲着赵与莒拱了拱手:“石抹广彦见过夫人、少君。”

  赵与莒的父亲赵希瓐做过县尉,故此称他一声少君也不算唐突。赵与莒学着大人模样还了礼,又端坐回椅子之上,默不做声看着石抹广彦。

  “石抹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屏风之后,全氏也回了礼问候了一声便转入正题:“不知石抹先生此行为何而来?”

  “实不相瞒,广彦是来厚颜相求的。”石抹广彦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最后道:“广彦虽是破家,好歹金国尚有些人脉,只须用心打点,倒也不难挽回,还请贵府仍将雪糖赊与广彦打理,如承恩惠……”

  说到这的时候,石抹广彦喉咙里颤了颤,终究觉得羞愧,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来。但没多久,他又抬头正视赵与莒:“如承孺人与少君信重,广彦知恩图报,来日必然十倍偿之!”

  听得他情形凄惨,屏风后的全氏心肠软,禁不住替他抹了把眼泪。这近一年来,家中越发宽裕,论起因果来,实在是有赖于当初石抹广彦包销雪糖。她虽是不管家的,但自忖阿莒至孝,当不会违逆她的心意,因此便在屏风后颔首道:“石抹先生放心,不过是些银钱之事,奴家便答应你。”

  一直端坐的赵与莒这时也道:“这位石抹先生遭逢大难,母亲时常教阿莒,见人危难须得援手,孩儿倒有些零花,可否给这位石抹先生?”

  全氏虽不知赵与莒用意,但母子俩早已说好,当下便顺着说道:“有何不可,一并事宜,你自与石抹先生说吧。”

  石抹广彦心中大是感动,他原本准备好了许多说辞,却不料还没用上,便得了赵家母子的慨然允诺。比起逃至宋国后那些亲族的冷遇,实在是让他心生感激,只不过,让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同情自己,也多少让他有些惭愧。因此他婉拒道:“广彦多谢小少君好意,只是贵府应允赊欠,已是给了广彦极大恩情,再收少君零花,实在是惭愧……”

  “我也不白给钱与你。”赵与莒笑了笑:“我家中那些孩童,皆是石抹先生送来的,我给钱与你,石抹先生再替我带六十个孩童来吧。”

  见石抹广彦神情愕然,赵与莒又道:“听石抹先生说胡人暴虐,北国有不少百姓都家破人亡,大人倒还罢了,那些孩童无衣无食甚是可怜,石抹先生将他们送到这来,也算是救了他们性命。”

  听了赵与莒之言,石抹广彦只道这孩童家教极好,因此心地极善,因此赞叹道:“少君宅心仁厚,必有阴德,既是如此,我便承少君情了。”

  在他想来,赵与莒不过是一个孩童,便是有几个零花钱,也不会太多。

  赵与莒微笑着道:“石抹先生是大人,可不能诓骗我这孩童,咱们立下字据。”

  石抹广彦只道他是孩童心性,学着大人一本正经做事,便也应诺了。赵子曰奉上纸笔,赵与莒口诉,石抹广彦动手,真的写下一份字据,大意便是赵与莒资助石抹广彦,而石抹广彦则替他自金国收买孤儿。

  签完字据,那边全氏已经自堂后离开,赵与莒又问道:“石抹先生如今落足何处,我让人将钱给你送去。”

  “我带去便可。”石抹广彦此行目的达到,心情好了许多,竟然露出微笑来。

  “一万贯钱,可不易带。”赵与莒同样报与微笑。

  “一……一万贯?”

  若是放在未破家之前,一万贯对于石抹广彦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数字,可现在则不然,听得这孩童说出万贯钱财,石抹广彦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零花钱便有万贯之多?

  赵与莒见他变了颜色,指了指被赵子曰捧在手中的那字据:“石抹先生可勿反悔,那可是欺负我这孩童,说将出去,可就坏了石抹先生的名声。”

  石抹广彦目光复杂地看着赵与莒,然后拱手长揖,态度却不象最初时行礼那般。他也未曾多说什么,因为他明白,自己一切言语都无法回报眼前孩童之情谊。他不太相信这是赵与莒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能想出的,总觉得在这赵家背后还有高人指点,但赵与莒一片真心,他还是感受得到,因此这一揖也就做得极其诚挚。

  “如今天色已晚,这些日子下了雪,路上并不好走,石抹先生不妨在我家小宿一晚,明早再行。”赵与莒也不还礼,言语虽然温和,却有着不容石抹广彦拒绝的力量。

  二十四、一年之计(上)

  年夜饭吃得很是爽利,有赵喜赵勇父子相陪,中间赵与莒替全氏出来敬了一杯,加之心事放下了,石抹广彦喝得微熏进了客房。他经过这么许多事情,即便是到了临安郑掌柜处,也是觉得心惊胆战眠不安寝,倒是在这郁樟山庄里,一躺下去便进入梦乡。

  他自然不知道,在给他的酒菜中,加了安神宁脑的药草,他又放下了心事,故此容易入睡了。

  这夜雪停了下来,到后半夜,天空更是放晴,因此,大宋嘉定五年正月初一,是个极好的晴天。红日透过窗纸,照在石抹广彦的床上,他才悠悠醒来。

  然后他便听到后院孩童们齐声读书,他推开门,院子里早有丫环守着,见他出来,立刻给他打来热水。郁樟山庄待下人极厚,但规矩也极森严,因此这丫环没有与石抹广彦说什么话。石抹广彦察觉到这一点,他只道这是全氏管教有方,心中更是钦佩。

  洗了脸之后,赵喜闻讯过来,向他拱了拱手:“石抹东家,恭喜恭喜。”

  石抹广彦先是一愣,接着醒悟这是大年初一,当下也拱手还礼:“老管家同喜。”

  两人寒喧了几句,赵喜陪着他吃饭,因为赵与莒喜欢的缘故,这正月初一的早餐,全部吃的是“燥肉双下角子”(注1)。这原本是北人习俗,石抹广彦自是吃得习惯,两大碗角子下肚之后,他放下碗筷向赵喜问道:“晚辈听得庄子里有孩童在读书,莫非庄子里办了义学?”

  “石抹东家想得不错,家中请了先生,教孩童们识几个字,将来也好管帐。”

  赵喜不知赵与莒的打算,只是按着自己所想解释道,在他想来,赵与莒才七八岁便赚下若大的家当,日后大了定是富可敌国的,不多备些忠心的管家,到时便是整日数钱也数不过来。

  “原来如此……”石抹广彦也未起疑,随意问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赵喜得了赵与莒的吩咐,也不挽留,只是叫了赵勇与两个庄客,将赵与莒的“零花钱”用大车装了随石抹广彦去临安。

  一路无话,到了临安府石抹广彦的住所,他给了赵勇和庄客赏钱,三人也未推辞。那郑掌柜见他整夜未回,原本等得心焦,现在见他不但安然返回,而且还有人送来这么多钱,惊得目瞪口呆合不拢嘴。

  “那郁樟山庄果然有高人在。”对于郑掌柜,石抹广彦是十足地推心置腹,将此行经过说了一遍后道:“我见他庄子上下肃穆内外有序,显是规矩极严的,方才我给那几个管家赏钱给得重,他们也不觉惊异,想来庄子里给他们的钱米也是极优厚,这位高人,能赚钱倒是其次,知晓花钱,才是让人钦佩。”

  郑掌柜早就听得啧啧称奇,此时更是不住地点头:“东家所言极是,当初小人便知道赵家不简单,小人曾经遣人问过,传闻说赵家小主人是极聪明的神童呢。”

  想起自己与赵与莒立下的字据,石抹广彦微微点头,那孩童虽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行事却极有条理,确实是极聪明的。

  “不过,东家,有句话,小的不知当不当讲。”赞完赵与莒之后,郑掌柜语气放缓,试探着问道。

  “郑掌柜,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当讲的?”石抹广彦闻言有些懊恼:“我如今孓然一身,你便如同我父兄一般,有何不能讲的?”

  郑掌柜笑了笑,石抹广彦虽是说得客气,但他却是个知轻重的人,不敢有丝毫逾越:“东家,如今这世上,浑水摸鱼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赵家赊我们雪糖,已是极大的恩情了,平白又送东家一万贯钱,这其中……”

  他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石抹广彦知道他的意思,是在怀疑赵家别有用意。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郑掌柜如此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石抹广彦苦笑着道:“我如今这番模样,若不是你,连衣食都难以周全,他们还图我什么?就是拿了我这个人送去大金,也换不得几个赏钱,哪里用得着一万贯?”

  顿了一顿,他又道:“家中无故遭难,我几乎是一无所有,我算是想开了,只要能助我报仇,便是要我这一身血肉,也没有不舍得的。”

  石抹广彦与郑掌柜却不知道,赵与莒看上的正是石抹广彦这个人。

  石抹广彦年纪轻轻而能执掌家业,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颇有能力,他能见到金国风雨飘摇而决心将家族南迁,也可以看出他目光敏锐。再加上石抹家虽是破家,不过是受了耶律阿海的迁累,百余年生意的人脉尚在,正如石抹广彦自己所言,只须用心打点,倒也不难挽回。

  况且,在赵与莒将来大计之中,有许多都需要借助熟悉金国之人,石抹广彦此时家破人亡,又一心复仇,正是收揽的大好时机。因此,赵与莒将家中积存之万贯交给石抹广彦,希望他能及时恢复金国的通商渠道。

  “东家下一步当如何去做?”两人商议了会儿,也想不出赵家究竟有何用意,便换了话题,郑掌柜道:“铺子里原先有两千余贯,赵家又送了一万贯,有这许多本钱,咱们便可将生意做得更大些。”

  石抹广彦点了点头:“咱们家在胶西榷场里安置了人手,只须与钱他,他便会放行。以往咱们总是小心翼翼,如今也没甚么牵挂,你收拢些绢帛,咱们送至胶西,再从那贩些军马来!”

  郑掌柜吃了一惊,金国向来禁止向宋输入马匹,而无论是军国还是民用,大宋又急需马匹,只得用川马或是自大理购滇马,无论是川马和滇马,比之北国骏马,都差上一些。故此,若是能自金国将马贩至大宋,倒是个暴利的行当。

  “胡人南下,大金乱作一团,多少军马提控(注2)都想乘乱发财。”石抹广彦咬着牙:“多自金国贩一匹马来,金国便弱上一分,事不宜迟,我明日便去打通关节,你在这准备好货物,得了我的消息,便上船北上!”

  二十四、一年之计(下)

  与此同时,赵喜也呆在赵与莒的书房之中,询问这一年的安排。

  对于给石抹广彦一万贯,赵喜当时没说,但心里却是极不高兴的。这一年来,数钱数得多了,看钱也就看得淡,可一次将家中存钱的四分之一给个交情并不如何亲厚的外人,他心中无论如何想不通。

  正是因此,在赵与莒书房中时,他的神情就不怎么好看。

  见老管家不开心,赵与莒有些奇怪,便问道:“老管家,可是哪个孩童又顽皮了?”

  “没有,便是新来的那个叫李一挝的,也老实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