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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他努力舔了舔舌头,血渗在舌尖处,甜甜咸咸的,他心里却不觉得害怕了,这滋味让他最后想起那日的罐头。

  他的尸体被放下后,那个人影挥了挥手,接着便是一连串的人影行了过来,总数约有百余个,这些人都无声无息,是为是纪律严明的。

  借着高丽人屋子里传来的火光,第一个人做了几个手势,众人分散开来,只留着一人换上朴永朗的衣衫,缩在阴影中象是在警戒。约是半个钟点之后,突然四处都传来哭喊声与厮杀声,紧接着火光四起,有无数人用高丽话大喊起来。

  “蒙胡来了,蒙胡来了!”

  被蒙胡打得心惊胆战的高丽人听得这样的喊声,立刻乱成一团,觅地躲藏的觅地躲藏,跪倒喊降的跪倒喊降,也有忠心胆大的意图反抗,但情形过于混乱,四处都是火光,影影幢幢中也不知有多少敌人杀上岛来,他们的抵抗只是大潮中的几道逆流,迅速被无头苍蝇一般的同伴裹挟着崩溃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邢志远森冷的目光扫过乱成一团的敌,心中不屑地想:“土鸡瓦狗,插标卖首!”

  就在高丽人乱成一团之际,十余个男女被数十人围着从火场中出来,邢志远见了立刻将一枚烟花点燃,升上半空的烟花在天上炸出一团红花来。

  在各个角落中屠杀和制造混乱的那些黑影,都听到这烟花爆开的尖啸声,他们纷纷收手,且战且退,开始向邢志远处聚来。

  他们虽然退走,但造成的混乱却不曾消失,相反,四周有更多的火头被点起,紧接着,有人在惊惶失措地大喊:“国王,国王!”

  “退!”邢志远做出一个手势。

  众人迅速退去,这一路上早被他们清理完毕的,故此行动极快,那十余个被抓来的人行得慢,被他们直接背在背上,片刻之间,他们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崔瑀在次日晨才接到消息,得知宋人突袭江华岛,将岛上的高丽王室十余人带走,其中包括当今高丽王王皞与王后、王子倎、淐和王女寿兴,初接到这个消息时,崔瑀立刻暴怒,下令诸军将宋人包围起来,但命令才颁出,冷汗便上了他的额头。

  宋人如今正与他结盟对抗蒙胡,突然间为什么会翻脸要把高丽王室抢去?

  崔瑀沉吟了会儿,看了族弟崔明博一眼,这厮出使宋国,不但没有实现自己的计划,还因为窥探宋国火炮之事惹得一身麻烦,被宋国驱逐出境并宣布永不欢迎。但朝中他是少数“知宋”派,他见过宋国皇帝,与宋国君臣打过交道,或许他能知道一些宋国的打算。

  故此,他问道:“明博弟,你说说,宋人为何要夺走王室?”

  崔明博脸色早就变得寡白,嘴唇也直哆嗦,闻得崔瑀相询,他气急败坏地道:“侯爷,宋国不怀好意,夺走王室,与侯爷争夺高丽民心,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崔瑀面色立刻也变了。

  无论他在高丽是如何权倾朝野,但有一点无法改变,那就是他并非高丽之王。高丽王室是王氏一族,而他崔家只是权臣。他父亲在世时控制了王室,甚至召来大臣不满和刺杀,他控制如今王室也有些年头,谁知道会不会也有大臣不满,想要取而代之!

  更何况如今高丽王室嫡脉尽数被宋人带走,若是宋人让那高丽王下旨,宣称他的叛逆,他只怕立刻会众叛亲离。现在他能压得住高丽不满之人,靠的是他的私兵,而在与蒙胡交战中他的私兵损失惨重,再加上外有宋人,他已经无法慑服国内反对者了。

  崔瑀绝非庸才,他能够继承父亲之位,也是经过一番争斗之后的结果。脑子一转,他立刻下令道:“立刻传我命令,将诸军撤回,不得妄动……明博,你为使者,去宋军营中拜见宋军指挥使,就说……就说我已经愿意全部接受大宋天子的《大宋与藩属诸国会盟要约》,愿意遣子替我入宋朝觐大宋天子,愿世世代代为大宋天子督牧高丽!”

  说到后来时,崔瑀声间发颤,近乎声嘶力竭。

  二五二、南国天子何许人

  李锐骑着马,身后跟着十六个亲兵,马蹄声如雷一般,自路上滚滚而过。

  他如今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初来投靠叔父时那狼狈模样,脸上也总带着笑,骑在马上狂奔时,风吹动他的头发,让他显得英姿勃发。

  “公子,公子!”

  因为前些时日刚下了大雪的缘故,周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虽然道路被清扫出来,但两边的山林还是一片银妆素裹。

  马很快离开道路,冲向雪原之中,虽然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李锐却哈哈大笑,显得极是畅快兴奋。跟在他身后的亲兵叫唤道:“鹿,鹿!”

  “瞧我的!”

  李锐弯弓张箭,那只倒楣的鹿应弦而倒,亲兵欢喜地上去拾捡,正这时突然听得林中一阵咆哮。

  李锐迅速搭起第二枝箭,而那个捡鹿的亲兵已经拨转马头,他的面色变得与周围的雪一般白:“虎!”

  一只受惊的虎自林中冲了出来,李锐心中也是一惊,他胯下的马吓得人立而起,将他几乎掀下。李锐甩蹬下马,将枪从马钩上摘下,插入雪中,面对着那猛虎,竟然昂然不惧。

  虎尾随着捡鹿的亲兵冲过来,李锐弯弓搭箭,箭如电出,穿透那虎的一只眼睛。那虎嗷一声吼,痛得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扫起积雪有如扬尘一般。

  李锐扔下弓,拔枪呐喊,向那虎冲了过去,他的亲兵不敢有部,立刻也驱马上前,只是马畏猛虎,纷纷退避,一时之间,竟然只有李锐一人面对那虎。

  李锐毫不畏惧,绰枪便刺,那虎痛得正满地翻滚,见射自己的仇人前来,立刻忍痛扑来。李锐眼急手快,长枪猛的探出,却听得“叭”一声响,上好的木竿长枪应声折断!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那虎便已经扑倒他,若不是冬日穿是多,棉衣外又罩了链甲,这一爪便足以让他伤筋动骨了。李锐心中也是惶急,手中半截枪竿胡乱打过去,那虎压着他,喷出一股腥臭味儿,他慌忙中看到那虎虽然张着嘴,却没有咬下来,再仔细一看,自己长枪的上半截竟然插在虎喉之中,正卡住虎嘴,让它合不拢来。

  若非如此,便是十个李锐也被这虎咬断了喉咙。

  亲兵们此时顾不住害怕,若是李锐被虎咬死,他们也免不了被处死,立刻呐喊着扑上来,正待刀枪齐下逼走猛虎时,却听得那虎又是一声狂啸,猛跳了起来。

  原来李锐乘着虎欲咬却不能咬之机,将插在虎眼中的半截箭又用力一挺,那虎吃痛,竟弃他狂跳起来。

  乘着这个机会,李锐就地滚开,喘息着爬起,又从亲兵手中夺过一杆长枪,指着那虎。

  那虎掀得虎花四溅,好一会儿之后才伏倒死去。

  “卿之侄也是英武。”拖雷看着李全笑道:“颇有卿之风范。”

  李全也是惊魂刚定,他们在高处看这些人围猎,没想到竟然赶出一只虎来,那只虎看模样应该是已经身骨衰朽的年迈之虎,但毕竟还是山中之王,虎死威犹在。听得拖雷称赞,李全又有些尴尬,李锐方才那刺虎一枪,分明是得了杨妙真梨花枪之真传,却与他这叔父并无多大干系。

  “不敢当陛下之赞,劣侄鲁莽,故有此惊。”定了定神,他才答道。

  “无妨,英雄都是在这惊险之中磨砺出来的,先帝便是如此。”拖雷随口打了个比方,却让李全几乎惊出一声汗来,但旋即想起,这位蒙胡大元天子,虽然称了皇帝,身上还没有汉人皇帝那么多的猜忌,这才打出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

  “朕有意让卿侄儿领军,卿以为如何?”拖雷又道。

  “臣以为……劣侄自宋人处来归不久,骤得高位,实为不妥。”李全略微一沉吟,然后咬牙说了实话:“况且李锐虽是臣侄,与臣分隔却有十载,此次来投,臣虽是信他出自真心,却不得不防之一二,这也是谨慎之意!”

  “卿之气量……”拖雷微微笑道:“先帝救回朕之母后时,大哥术赤便已经有了,先帝不以其为非己之子,反而授以兵权,养之教之,大哥也不负先帝之望,开疆拓土屡立战功。”

  听得拖雷批评自己气量狭小,连亲侄都怀疑,李全只有无奈地苦笑。铁木真自然可以信任术赤,因为一切都是他的,便是信任错了也不会有人来寻他问责,而自己却不可,若是信任错了,莫说别的,拖雷便不可能放过自己。

  正这时,只见李锐指挥着亲兵,将那虎尸抬起,向他们这边过来,拖雷笑道:“卿侄儿来献宝了,当年朕初猎获物,也是这般献给先帝……你去吧,带他过来。”

  说到此处时,拖雷微微有些哽咽,李全装着没有发觉,施礼之后向李锐迎来。

  “叔父,侄儿猎了一只虎,这身虎皮正好给叔父做件袄子,叔父有几分畏湿寒的,有了这袄子想必好些。”李锐笑着对他道。

  “好,不愧是我侄儿!”李全心中也甚为高兴,他虽然还不敢完全信任李锐,但是在亲子尽数死亡的情形之下,这个侄儿来投,也就和他亲生儿子没有什么两样,算是他们李家唯一的后人了,侄儿英武,甚得到拖雷夸奖,他心中也是非常欢喜的。

  “天子唤你过去,记得说话谨慎些。”虽然心中欢喜,但他又象一切严父一般,未曾将这欢喜表露出来,而只是拍了拍李锐肩膀。

  李锐兴致冲冲地来到拖雷面前,拜倒行礼,拖雷示意他起身,然后笑道:“卿之勇武,胜过猛虎,那南国的天子不知用之,反使卿北投于朕,若是他知此事,必是后悔不矣吧!”

  李锐没有做声,只是一笑。

  “卿与那南国天子相处的时间久不久?”拖雷又问道:“朕想知道……这位南国天子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物,为何……为何先帝会败在他手中!”

  最初的时候,他说话还很平静,但提到铁木真时,那咬牙切齿的恨意,却再也掩饰不了。他的恨意当然不是对李锐的,而是对他口中南国的天子赵与莒,李锐暗自看了他一眼,然后垂头道:“臣只见过南国天子两次,每次相处时间并不长,故此对他并不知晓。”

  “朕想来也是,若是与你有太多交往,以他眼力,如何不能发觉卿之才干。”拖雷目光星闪:“幸是如此,朕才得卿,李卿,卿叔父为我大元柱国之臣,卿来日前途,不在卿叔父之下,好生为朕做事!”

  “臣定努力,不敢懈怠!”李锐挺胸响亮地答道。

  拖雷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李锐来到大元之后,因为连李全对他都有些防备,故此根本没有接触到大元的高层机密,更不曾掌握兵权,而是被打发去陪李全屯田。他也不负众望,将流求的一些耕作经验用在辽阳,比如马耕之术、给马钉马掌,特别是组织大型牧场,人工受精使得母畜怀孕等等,都显得非常专业。拖雷一方面爱他勇武,另一方面更欣赏他处理政务时展示出的能力,心中其实一直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才最为适合。

  “象卿这般人物,南国还有多少,卿能不能将他们拉过来,朕必不吝高官厚赏!”拖雷又道。

  “这个……”李锐微微有些犹豫,面色似乎很尴尬。

  拖雷鼓励了一句,李锐这才说道:“臣不敢相欺,臣所学的,不过是流求初等学堂里教的,流求初等学堂,象臣这般人物,每年有数以千计出来。”

  他话语中虽无夸大,但实际上还是有所出入,初等学堂虽然每年有数千计现在更是以万计算的毕业生,但象他这样能担任自治会副会长的,却并不多,象他这样能进入海关任要职的,也不多。拖雷听得数以千计之后,脸色立刻变了,若是真有数以千计个李锐在为南国的天子效力,那么还用得着与之交锋作战么,直截了当地认输投降便是。

  李全暗暗叫苦,他方才让李锐谨慎说话,没想着李锐还是说错了。

  “每年数以千计……这如何可能,象卿这等人才,岂是数以千计,那也太……太……”

  “陛下,臣虽弃南国北奔,但对大宋天子,臣还是极敬佩的,无它,便是为这初等学堂之事。”李锐叹息道:“臣在初等学堂中,见过大宋天子亲编的教材,他说孔子之所以圣,是因为大开私学,让平民子弟亦有了受教育之机会。而初等学堂,不仅仅是让平民子弟有受教育之机会,更是强制其受教育,民智则国强,国强则朝廷富庶,朝廷富庶可用更多钱财来开启民智,如此循环往返,成百代不易之基石!”

  拖雷初时听得面色变了又变,到后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李锐,李锐也不害怕,只是站着,却不曾认错。李全觉得心中发慌,笑道:“陛下,臣这侄儿在流求呆久了,免不了沾染些南国坏习气,说些这般胡话,陛下休要放在心上……”

  “李屯使,这却是你错了,你不及令侄远矣!”拖雷转向他,微笑道。

  李全心中一惊,闭嘴不语,只见拖雷又转向李锐:“卿对朕说起此事,可是在劝谏朕?”

  “臣以为,陛下若只是以金国为敌,仅凭如今之力便足够了,若是与大宋为敌,那么这广开学堂,教授牧民子弟学业便必不可少,而要授之学业,先得教之汉人文字语言……”

  说到这里,李锐微微一笑,看着拖雷:“昔日北魏孝武帝改汉姓用汉制,故此一统中原,陛下若能如此,天下合一指日可待!”

  李全悄悄抿了抿嘴,心中对于自己的这位侄儿刮目相看起来,当初离开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整日想着跟着自己骑马打仗的顽皮小儿,来投自己之后,也不过是在屯田上展示了为吏之才,而杀虎之举,又可见他为将的勇武,可刚刚这番话,却是天子佐辅的丞相之才了。他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心惊,当初与李锐一起去流求的孩童数量,多得他都记不清楚,若是这些人个个都习得李锐这般本领,那还了得!

  拖雷沉吟许久,终于苦笑道:“李卿之策虽是长远之计,但如今……还是不成吧。”

  他这样说自有理由,蒙胡能在东北立国,靠的是他手中的四万蒙胡精锐与六万探马赤军,这些人对他最为忠诚也最为精锐,而维系他们忠诚与精锐的,就是李锐所说需要改变的故制。至于严实、刘黑马、史天泽、重喜、李全等人领的汉军和契丹、女真各族士兵,若没有他手中的这十万精兵,只怕立刻会叛乱反噬,至少不会象现在这般肯服从卖力。

  所以,在他真正得到这些汉人投靠前,他还不能对旧制进行大的改动。

  “陛下之忧,臣之所急,臣早替陛下想过,改制之事,非朝夕可行,但陛下不妨借鉴南国天子,行双行之制,蒙族牧场行蒙制,汉地用汉制。待日后时机成熟,便再合二为一。”李锐又道。

  “汉地用汉制?”

  这其实并不是李锐第一个提出的,无论是刘黑马还是史天泽,或者是严实这些汉将,都不只一次对拖雷提出这个建议,李全在辽阳屯田,也是在践行这个建议。所以拖雷并不觉得很惊讶,问了一句之后略一沉吟,便又道:“如何用汉制法?”

  “开科举。”李锐毫不犹豫地道。

  “卿仔细说来。”拖雷吸了口气,又催促道。

  “陛下虽贤明能干,却不可事事亲历亲为,需得有百官为陛下牧守地方,陛下靠蒙古勇士驱杀仇敌可以,靠他们管理地方却未必为其所长,故此,须要自各族中选拔官吏,而开科举便是选择官吏之妙法。”李锐看了李全一眼,见李全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神色,反而也在侧耳倾听,他笑了笑,又道:“陛下开科举,不仅选拔了官吏,而且可得士人之心,另外还有一妙,便是可以用这科举选取之士,教授蒙人孩童汉人文字语言。”

  若是放在当初,蒙古人对汉人是相当瞧不起,总觉得他们打得金人落花流水,而金人又打得汉人的宋国屁滚尿流,故此汉人远不如蒙古。可台庄之战让他们意识到,汉人不仅不象他们想象的那般孱弱,而且强得近乎妖孽,这让他们不得不正式起汉人的文化。以前蒙古人若是习汉人文字语言,免不得要被同伴嘲笑,说是抛弃草原男儿的英雄气概,去学南国汉人的忸怩作态,如今却没有人这般说了。若是立刻转用汉制,这侵犯到蒙胡武士的利益,他们肯定会抵触,可若只是教他们家的孩子汉人文字语言,所受的抵触就没有那么大了。故此听得李锐将开科取士的种种好处说出来后,拖雷只觉得心花怒放,连连称赞:“好,好,说得好!”

  此前史天泽等人也不是没有给他说过要用汉制,但都说得很笼统,并没有多少可操作性,而李锐所说的则甚为具体,操作性上很强。拖雷继承了铁木真果决的性子,既是决定了,便毫不犹豫:“那好,那便开科取士,李卿,你虽年亲,但此事非你不可,朕便将此事交与你了!”

  “臣多谢陛下!”李锐大喜过望,再次拜倒。

  二五三、楚虽有材晋用之

  冬日的严寒同样袭击了临安城,连着数日湿冷的阴雨,让临安象是披上了一件湿漉漉的衣裳,从里到外都透着阴寒气儿。往年这般时候,朝廷总免不了要大户人家施粥放粮,供那些贫困无着的人衣食。今年也有一个,但却不是要施粥,而是礼部出面,号召临安富庶人家将用不着的厚实衣衫捐出来,再由官府统一发给贫困者。出面施粥的也不再是那些富户,而换了大大小小的工厂,这些工厂无一例外,都由大宋礼部赠送一块匾额,上书“仁为礼之先”五个大字和“大宋礼部奉旨旌表”八个小字。这些字是礼部侍郎洪咨夔手书,写的端的正大浩然气相不凡。

  能挂上这般匾额的绝非一般工厂,按照天子与礼部尚书郑清之、户部尚书魏了翁的商议结果,得到这个匾额的工厂须得有以下几个条件:第一自然是足额纳税,大宋工商之税并不高,当今天子上任之后因为不加田赋与口赋,便稍稍调整了工商之税,饶是如此,除了盐、茶和铁器之外,工商税收也仅仅是十五税一,当然,采用流求新技术的工厂负担会更重一些,因为要支付专利费用的缘故,而这专利费用,一部分进入天子的内库,一部分为流求所留,还有一部分则通过流求进入了户部。全部算起来的话,新技术的工业税额应该是在十税一左右——比起如今工业的利润率来说,这也是一个既不影响工厂资本积累,又让国家有利可图的税率。

  第二便是承担社会责任,当今天子对于工厂主动承担社会责任非常赞赏,去年发生的米马蚤动中,保兴粮店因为在一片暴涨中坚守粮价,事后便得了天子御笔亲书的“大宋皇家保兴粮店”的店名,此事曾引起过争议,总觉得将高高在上的“皇家”与这区区粮店联系在一起,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天子在有谏臣提及此事时,直截了当地说“替民生谋利为君臣分忧,自可当皇家二字”,并以“千斤市骨”之典故,说自己不过是以一虚名,换得天下富人仁心。

  第三则是是否勇于采纳新技术,这一点也是关键之所在,流求利用技术上的绝对优势,对采用其技术的工厂要求非常严格,若是能做到流求的要求,第一点第二点就根本不是问题。

  赵与莒的目的很深远,资本本身是没有意识的、完全遵循丛林法则的东西,但是当资本与人结合就不同。西方的资本自然进化和一神教下的极端主义以及商人这个阶层的贪婪,使得西方在工业化过程中展示出了极大的盲目性与凶残。而赵与莒试图利用自己手上的技术优势,利用资本与人结合之后人的主动能力,为资本套上道德的缰绳。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把血淋淋的原始积累变成润物无声的细雨,他只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少一些盲目性和凶残,至少这种盲目与凶残不要用在华夏国民身上,减少大宋百姓因为剧烈的社会变革而导致的痛苦。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做得还不错。

  透过马车穿帘,赵与莒看着外边的街道,心中暗暗想。

  他此行算是所谓的微服私访,即使如此,身边明的暗的加起来,也有数十名侍卫。他刚刚从武林坊转了一圈,现在准备回宫,原先是官窑作坊集中地的武林坊,如今已经成了大宋有名的商品集散之地了。

  “耶律卿,觉得如何?”

  与他同车的是耶律楚材,虽然在流求呆了十年,自赵与莒亲政以来,耶律楚材又以天子近臣的身份陪了他三年,相互间早就熟悉,但与天子同车,还是让耶律楚材觉得有几分拘束。他已是不惑之年,那蓬美须更是使他仪表不凡,听得赵与莒相问,他不自觉地便捋须道:“陛下所担忧之事,臣已经尽知矣。”

  此次武林坊之行,原本是针对在工业化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比如由于工人素质较低,工伤事故不断,再比如皇族中的不肖之徒对工厂的利润感兴趣,想方设法巧取豪夺,而赵与莒还面临一个问题,就是那些暗中属于他的工厂主管、主事们对于自己目前的待遇渐渐有些不满,希望能获取更多的利益。这也是人之常情,比起那些皇族对于工厂的垂涎,这一事倒不让赵与莒愤怒。

  这些问题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赵与莒得到相关报告,这才亲自来查问,回去之后再思考对策。

  但叫耶律楚材来,他不仅仅是为此。临安武林坊的工业发展,名义上是临安知府余天锡主事,实际上背后就连一座工厂的建立、一条街道的开通,都是他这个大宋天子亲自过问的。与只靠他遥控指挥建起的淡水、基隆不同,无论是建筑布局还是上下游工厂之间的位置,赵与莒都尽可能安排得科学合理,深得统筹学之妙。这在大宋倒不是什么新鲜事情,曾有j相之称的丁谓当初皇宫火灾后主持重建,便充分利用了统筹学的技巧。

  赵与莒让耶律楚材来,亲自为他一一讲解布局安排,是因为他准备将耶律楚材外放了。

  原本在赵与莒的计划中,崔与之等人老去致仕之后,郑清之、魏了翁、真德秀、余天锡等人可以为宰辅,他对郑清之本来寄予厚望,所以即使出现了史嵩之之事,郑清之也没有因之被罢免,只是从工部换到礼部,而且没多久便被授予了礼部尚书之职。可是在推崔与之为左相之事上,赵与莒意识到,郑清之骨子里还是旧的士大夫,而且远不及崔与之开明,若是以他为首相,即使没有乔行简在底下耍小花样,他也无法镇住群臣,在群臣与他之间起个很好的沟通作用。

  郑清之如此,余天锡比他只怕好不到哪儿去,那么可用之人就只有魏了翁与真德秀这两位理学大家,而赵与莒又不愿意看到理学一家独大,必须要有学问、声望等诸方面能与二人相抗衡、同时又对自己的革新能积极配合的人来与之平衡。他囊中人物虽多,可能够为大宋士大夫接受的,却只有寥寥数人,而这数人中,倒算耶律楚材最得士林清议好评。

  这数人中,陈昭夏过于激进尖刻,一意主张北伐;萧伯朗已经是工部侍郎,但仍然对造热汽球的兴趣比为官的兴趣更大;陈子诚年轻,还不到三十岁,虽然学识名望都不错,但在十五年之内不大可能成为首相人选。耶律楚材这三年来因为屡屡在《大宋时代周刊》等作品中发表文章,特别是上次《兼并问对》中不但与崔与之相抗衡,而且隐隐显出见识略高一筹,这使得他成了流求“智学”的领军之人,在士大夫中声望很高,隐约可以与真德秀、魏了翁相提并论。但是他现在还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博雅楼学士,与真德秀、魏了翁都身当大任相比,他的从政资历还浅,故此,赵与莒在准备于建康府建大宋第三个工业基地之后,便决定出耶律楚材为建康知府,同时自流求调陈任回临安为博雅楼学士,而流求主政之人则换上孟希声。

  这样既可以让自己身边始终有人可用,也方便孟希声利用流求力量开拓南海,执行赵与莒与他定下的计划。

  以耶律楚材为建康知府,虽然还是会召来反对之声,但赵与莒准备强行推动此事,他深信有这三年积累下来的无形力量,反对之声不会很大。为了进一步削弱这反对之声,赵与莒还准备赐耶律楚材同进士出身,以消除清议对耶律楚材资格的怀疑。

  “若是以卿为知府,卿可愿意?”想到这里,赵与莒笑着问道。

  耶律楚材心中先是一愣,他自负怀华,但在流求却清楚地知道,天子在郁樟山庄中培养出来人少年,大多数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别人不说,与他交好的陈子诚、陈任、孟希声等诸人,都不是普通人物,至少在学问上可以与他相较短长。而且这些人比他年轻,与天子关系也比他亲近,故此,他还不曾想到,赵与莒会首先重用他。

  再细想起来这几年赵与莒授意他在各报刊上发表的文章,他恍然大悟,明白了赵与莒的安排,心中既是感激又是钦佩:天子思虑之远,布局之深,实是古所未用。

  “陛下是要将臣放在建康知府之职上?”感激钦佩之余,耶律楚材也有几分激动,他虽然接受了流求学术,并且成为这个被士大夫们称为“智学”的学术派别的代表人物,但骨子里,他仍然保留了传统士大夫那种治国平天下的责任感,总觉得自己既是学了一身本领,就要以之兼济天下。君王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必以国士之能报之,这是他心中始终挥之不去的一个想法。

  “朕有此意,只是朝堂那一关还得努把力……”赵与莒点点头道。

  建康连临安近,本身又是人口数十万的大城,在如今大宋地位特殊,被高宗皇帝命为“陪都”,无论是6路还是水路交通都甚为便捷,这样一个地方,若是采用新制度进行建设的话,其示范效果绝对不会比徐州与楚州的对比来得差。不过这样一个重要地方,朝中保守派,甚至包括崔与之等三位宰辅,会不会同意还未必可知。

  即使宰辅处得过,在大朝会时,免不了还会被谏官以“专用私人”抨击。若想让这则任命真正通过,就象他自己说的,朝堂那一关还得努把力。

  薛极那里自是不必说的,崔与之也可以说服,只有葛洪这老儿处,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回到宫中,耶律楚材才告辞而去,赵与莒就听得耿婉来报,参知政事葛洪求见。

  “这老儿来此……”赵与莒拧着眉,葛洪为人还是不错,在私德方面也没有什么大的让他不满的地方,虽然功利心重了些,可他赵与莒刚刚亲政的时候,不就曾大力倡导功利之说么,只是在这半年来才倡导得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所谓“智学”。想了想,赵与莒道:“请他至博雅楼见吧,他定然有事前来……”

  葛洪确实是有事前来,这年余时间里,他明显瘦削了,精神虽然尚好,但比起以往说的话更少,与朝中大臣的往来也不如以往多。在赵与莒接到的报告之中,他可以说是深居简出,能不出来找麻烦就不出来找麻烦。

  只是在前日,乔行简曾去拜访过他。

  “葛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来见朕,有何教我?”见着他一板正经的模样,赵与莒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面上却还是温和地与他玩笑了一句。

  “臣这些时日一直在想,陛下欲在建康建工厂中心之事。”葛洪也算是熟悉了赵与莒的脾气,对他的玩笑不予置评,而是直奔主题。

  这正是赵与莒思考了几天的问题,听得他提起此事,赵与莒坐直身躯,微微前倾:“卿莫非有异议?”

  “臣绝无异议,臣来时专门去户部寻魏了翁请教过,魏了翁也以为,再开工业中心,有百利而仅数害,这数害也只是怕与旧有工业中心竞争罢了。虽然如今炎黄二年的户部财赋数据尚未出来,但魏了翁根据各地情形推测,因为兴办工厂的缘故,临安、徐州二地财赋,比去年可能要增加五成有余,全国增幅将至二成。”

  “工厂之利,已有明证,臣在《江淮国闻》中看到,楚州真德秀也撰文以为,广开工厂,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仁政。”

  真德秀那篇文章赵与莒也看过,而且在那篇文章中,真德秀公开承认,当年与天子的赌约,不必等到最后时刻,已经证明是他输了。当然,他也再次强调,输的是他真德秀个人,而非理学,是他还没有学到家,未能承前启后的缘故。

  “那卿此来?”赵与莒抿了抿嘴,闻弦歌而知雅意,葛洪此来,定然是为派谁去建康主持此事了。

  这是个很明显的肥缺,不仅会经手大量的钱粮,而且建康府的条件比起徐州、楚州都要好,甚至比起临安都好,这种情形之下,在这个职缺上取得成就功业也不算什么难事。这般一个职务,自然会有人要争取,而葛洪此来,便是为争取这个职务的。

  果然,葛洪道:“臣是为主持建康事务之人而来。”

  “臣以为,建康之事关系重大,为防地方阳奉阴违,主持事务之人宜兼任建康知府。”

  “臣以为,在建康建厂之事,为此前所未有,需得耐心坚忍、饱学开明之人任其职司。”

  “臣以为,建康建厂之事,牵涉甚广,若非大名望之人不可为之。”

  “故此,臣向陛下举荐一人,以此人去建康主持此事,必能事半功倍,有助于陛下之大计!”

  二五四、尔曹身名俱成灰

  博雅楼中,一切都静了下来,刚才还慷慨呈辞的葛洪,这个时候已经抿嘴拜倒在地,垂着头,不敢看赵与莒。

  他是在报出举荐之人名后便拜倒的,赵与莒一直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他,足足过了五分钟了。

  “卿起来吧。”赵与莒终于说话道:“起来好好说话。”

  “多谢陛下。”葛洪起身时身子一软,还是赵与莒动作快,伸手将他掺住,葛洪告罪之后,这才坐了下来。

  “朕觉得很好奇,说实话,朕不明白卿为何会举荐此人。”赵与莒回到座位,端起茶水,缓缓啜了一口,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向葛洪问道。

  “臣虽不如崔相公,却也有三分公心。”葛洪简单地回应道。

  “那么……卿能否告诉朕,为何卿不举荐乔行简呢?”赵与莒慢慢地说道。

  葛洪面不改色,仍然极简单地回答:“臣觉得此人比乔行简适合。”

  赵与莒又是好半晌不说话,盯着尚在冒热汽的茶杯,过了会儿,他慢悠悠地问道:“当初卿在皇宫之前,好端端的训斥霍重城,莫非便是提醒霍重城要盯紧卿么?”

  葛洪脸色终于变了一下。

  “卿前次进宫谢恩,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莫非还信不过朕,以为朕还会记恨当初华岳华子西遣人于潜邸刺杀朕之事么?”

  当赵与莒这话出来的时候,葛洪再也无法自制,又离座拜倒在地主,顿首道:“臣死罪,死罪!”

  “起来吧,你确实死罪,但若朕真要追究,你和乔行简还有乔行简那个学生叫什么柳献章的,早就和史嵩之一起去地府里相聚了。”赵与莒不动声色地道:“起来,地上凉,你一把老骨头,若是冷坏了,朕却去寻谁的麻烦?”

  葛洪还不想起身,却被得了赵与莒示意的龙十二一把夹起,半按半推地送回了椅子里。

  赵与莒用凌厉的目光看着他,盯了许久之后才道:“葛洪啊葛洪,你倒是聪明,既不得罪乔行简,又将消息传给霍重城,你就是料定朕不会追究你么?”

  “臣……死罪。”

  除了这三个字外,葛洪仿佛不会说其余话语了。

  虽然他心中也早有准备,知道天子迟早会翻出旧帐来与他算帐,但他总有些侥幸心理,觉得天子又未必会追究。毕竟直到刚才为止,天子还未表现出知道那些旧事的模样。

  “死罪?若是一死可以免罪,那岂不是便宜你了?”赵与莒冷笑了声:“说实话,你与乔行简二人,朕都是相当重视,你葛洪为官清廉,他乔行简一心为公,乔行简曾有言,无子无孙,尽是他人之物,有花有酒,聊为卒岁之欢……呵呵,朕着实欣赏得很呢。”

  葛洪听得出来赵与莒说话中咬牙切齿的味道,他心中微微有些后悔,但旋即明白,即使自己不去暗示霍重城,天子的追查也迟早会到他们身上。

  “朕早就知道那柳献章绝非善类,为一己功名之私,害朕且不说,竟然教唆j商囤积居奇,挑动愚民叛乱,收买军中j恶之辈为乱……”赵与莒冷笑了声:“朕一直不把这事挑出来,卿知道是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