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却退到偏殿去查看公文。
“陛下,这是‘红雷’自辽阳发来的消息,已经译出来了。”
李云睿将一张纸呈到他的面前,赵与莒一边看一边皱眉道:“目前还无法与‘红雷’直接联系上么?”
“我们派出的其余细作远远见到过他,但为了谨慎,并未派人去与他联系。”李云睿低声道:“他传来的消息,臣觉得有些不对……”
“朕看到了。”赵与莒看着那译出来的消息中“蒙胡与金人之间先后有数次使者往来,据说是金人遣使劝降严实”之句后,便皱起了眉头。
若金人遣使劝降严实,如何会做得如此不小心,被“红雷”所得知,而且既是数次往来,显然其劝降并未成功,严实为何不杀了来使向蒙胡表示忠心?
“我们在金国的细作如何说的?”赵与莒放下纸问道。
“确实有遣使劝降严实之事,只是我们在金国的细作说,是严实主动遣人来协商的。”李云睿道。
“这其中必定有问题……莫非蒙胡与金国暗中结盟了?”赵与莒思忖了好一会儿,然后冷笑了一声:“有意思,金国的完颜守绪想来是吃多了亏,心有不甘了。”
“这是连接数次收到的有关蒙胡大元国的情报,大多是红雷提供的,少部分来自其余细作。”见赵与莒看完之后,李云睿又呈上一本小册子:“蒙胡伪元国的情形,记得甚为细致,不过都不是什么核心消息。”
赵与莒翻开那小册子,一边看一边点头道:“已是难为他了,这般去冒了极大的风险,能得到这些消息,朕已经觉得他立了大功。”
李云睿知道赵与莒所说的“他”,就是指潜伏入蒙胡内部代号为“红雷”的细作,因为在铁木真死后相当长的时间内,赵与莒接不到来自蒙胡内部的直接消息,无法分析蒙胡下一步会采取什么策略,只能从金国处间接得到一些情报,故此甚为恼火,乃派出“红雷”。这位“红雷”也不负厚望,果然传回了不少蒙胡的情报,包括蒙胡分裂为四个汗国、拖雷汗国自立为大元、伪元在辽阳大肆屯田准备开科取士等等,甚至还包括了蒙胡辽阳屯田一年收获的多少。红雷得到这些消息之后,用密码写在纸上,埋到预定的地方,然后这边细作便去取来,再传回临安,虽然比较耗时耗力,却总算让赵与莒对于蒙胡的情形不再是一抹黑了。
二五七、盘点盈亏运筹忙
高丽国王满脸都是笑容,见着谁都施大礼,有修养好的便还个十足的礼,也有修养不是那么好的,拱拱手,甚至只是轻蔑的哼一声。无论别人待他何种态度,他都能面不改色。
这不是到大宋才练出的本领,崔氏父子执掌高丽大权数十年,他能够在这二位权臣手中王位稳固,靠的便是这份隐忍的功夫。而且对于他来说,临安比起高丽至少有一点要好,那便是这些大宋官员再对他不尊重,也不会要取他性命,他不必担心哪天夜里突然闯进一队士兵来逼他退位。
而且,若论物质享受,在大宋临安当一个闲散藩王,要远胜过缩在江华岛上吃苦。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足,他希望能回到高丽去,只不过不再是那个傀儡国王,而是名副其实的高丽之主。到了大宋后,他多次听人说起当今大宋天子是如何除去权臣史弥远之事,在他看来,赵与莒想到的计策并不高深,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赵与莒有流求的支持。他幻想有一日,自己也能靠外力支持,恢复高丽王室的权势。
大宋天子祝酒之后,他原本想快步出来拜谢的,只是赵与莒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立刻退席去了偏殿。接下来便是宴乐,礼部的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在他身旁作陪,虽然言语很是殷勤,不过高丽国王明白,这种殷勤只是大国对小国的恩赐,而绝非尊重他这个高丽国王的身份。
这让他心中有些烦躁不安,到大宋都已两月了,虽然结交了一批朝臣,对他的计划却没有任何帮助。现在的大宋,天子威权之重前所未有,朝臣们只是天子决策的顾问与执行者,而所有大小事务的最终裁定权,牢牢掌握在那个年纪轻轻比他的女儿也大不了多少数岁的宋国皇帝手中。
想到这位年轻的英主以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岁数,竟然力挽狂澜,使得大宋一改颓势,展现出蒸蒸日上的局面来,他便既羡且妒。
“女儿……”
突然之间,灵光闪过他的脑海,他浑身一颤,觉得眼前霍然开朗。
宋国如今讲究的是功利,流行的是“智学”,让宋国没有任何好处地扶他复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被宋人“救”来的,身无长物,便是有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动富有四海的大宋皇帝的,唯一的值得奉献给大宋天子以换取宋国支持的珍宝,就是他的女儿了。
宋国皇帝后宫中才有四人,自己的女儿献上,皇后是做不了的,但得个妃子什么的应当不成问题。再许诺宋国天子,愿以汉江以北国土为女儿嫁妆,何愁不能打动宋国皇帝?
此事须得好生安排,不可过于急切,引起宋国皇帝反感。
一念及此,高丽国王不由得握紧拳头,身体也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
这次参加宴会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位藩国使臣或者代表,他们都坐在一处,大家都是能说宋话的,偶尔也会低声交谈几句。高丽国王在微微发抖,恰好被大理国遣来的贺春使者见着了,那大理国使者便问了一句:“大王身体不适么?”
“啊……无妨,无妨,只是在高丽不曾见过这等声乐,感慨上国中华气象,不免激动失仪了。”高丽王惊觉过来,笑着答道。
大理国使者看了看周围,见宋国礼部吏员不曾注意他们,便凑过来低声道:“大宋当真是天朝气象,贵国岂无忧乎?”
高丽国王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位大理国的使臣既鲁莽又无知,懒得与他说话,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声乐,这次是真正欣赏了。
大理国使者之所以会如此,倒不是鲁莽,而是真正感觉到压力了。
有关宋国与高丽的新盟约,因为临安城中各种报纸的缘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其中关于要“恢复新罗百济”的内容,凡是知道高丽史者,皆知只是借口——新罗百济都在汉江以南,可是大宋却要在汉江以北恢复新罗百济。这让大理国前来庆贺新春的使臣非常担忧,若宋国一意恢复天朝上国疆土,除去中原之外,他们这西南的藩国,严格来说也是大宋附属,会不会被大宋寻机吞并?
而且,大理国使臣来大宋虽是以庆贺新春为名,实际上还肩负另一使命,就是探试大宋对大理国的态度。他来之前,已经知道大宋流求近卫军水师在哥罗筑城,命名为通洋——大宋的心思,随着这个城的建立而表露无疑了。
连遥远的高丽、哥罗都感受到大宋咄咄逼人的威势,那么大宋卧榻之侧的大理,感觉到的更是畏惧。虽然目前为止,宋国还没有对大理表露出野心,但比起此前历代宋帝,大理国无论是国君段氏还是相国高氏,都感觉到了疏远。
特别是将高丽国王弄到大宋之事,让大理国掌握实权的权相高阿育更是心惊胆战,大宋天子本身就是在与权臣的争斗中获胜的,他似乎本能地厌恶权臣,从他们得到的宋国报纸来看,对于权臣凌主的倭国、高丽,当今宋国天子都很不客气。
不过想到安南李朝的使者被逐出临安,大理使者又有些幸灾乐祸,至少比起那位倒楣的安南使者,他还是受到了礼遇。
不知不觉中,对于周边国家而言,大宋成了一个让他们不得不仰望的巨大身影。随着礼部与周边诸国签订新的盟约,这些国家的市场都向大宋打开,那些为了逐利而奔波的各国商贾们,将来自大宋的传统的和新近的物产运到这些国家中去。原先便让各国爱不释手的丝绸、瓷器、茶叶、工具、铁器甚到铜钱,随着贸易额的激增,在大宋与各国边贸中的比例在不停下降。新的产品例如棉布、糖果、香皂、火柴、灯具、玻璃制品、马车、钟表等等,成为贸易中的大件。
在新春赐宴一个月后,魏了翁于大朝会上公布了大宋炎黄二年全年财政收入,这是户部上下百余名官吏花了二十多天采用新式计算方法统计出的。
“全年户部收入共是一亿五千二百七十二万零九百四十八贯。”
当魏了翁骄傲地把这个前所未有的数据公布出来时,满朝文武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巨大的收入中,海外诸路上交的二千二百万贯左右,比起上一年度增长并不算多,只有百分之十,真正增长多的是徐州、临安两地。这两地在过去一年中工业发展极迅速,炎黄元年开始的大规模工厂投资,在炎黄二年都开始见效,徐州主要是棉纺织业、冶铁业和矿山,临安主要是丝绸、榨油、食品工业、日常用品工业和物流航运业,传统的丝绸与制茶业也占有相当比重。
华亭府刚开始起步,江南制造局这一年来造了大大小小一千二百余条船,其中不乏蒸汽船。因此,华亭府缴纳的税额也甚为可观,虽然与徐州、临安相比微不足道,但魏了翁如今对数字甚为敏感,他可以肯定,照这样发展下去,华亭府将成为大宋另一个财税重要来源。
还有已经开工建设的建康府,年后给户部带来的收入不会亚于徐州。
因为采用新式出纳会计方法的原故,同时也因为炎黄二年比起炎黄元年要平静,既没有大规模战事,也没有重大自然灾害,故此去年一年的财政支出比起前年反倒少了三百余万贯,全年理论上竟然有高达四千万贯的财政盈余。
所有的大臣都眼巴巴地看着赵与莒,四千万贯的财政盈余,按着当今天子的大方劲儿,今年恩赏只会比去年多,不会比去年少了。
“魏卿给朕与众卿带来了大好消息,去年一年咱们总算有了些余财。”在魏了翁报告完之后,赵与莒也忍不住眉开眼笑:“朕亲政三载有余,当初国是诏书中说永不加赋,诸卿现在觉得是否能实现?”
众大臣都是会心一笑,当初赵与莒颁布明定国是诏时,大半官吏都持观望态度,觉得天子“永不加赋”有些儿戏,如今看来,丁赋在大宋财政收入中的比重虽说还不是微不足道,却已经没有以往的重要了。
“朕鼓励工商之初,有谏官说朕这是唯利是图,是与民争利,是祸国殃民。”赵与莒开始清算旧帐,他目光扫过台阁谏臣,那些谏臣都面露尴尬,原本大宋谏臣是监督天子的,只是后来为了防止丞相权势过大,变得监督宰辅,赵与莒初亲政时,这些谏官颇想恢复古制,对赵与莒的内外政策多有抨击,如今看来,说他们鼠目寸光都是轻的了。
“如今天下大势众卿都很清楚,欲使国强民富,非工商不可,农耕为国之本,工商为国之干,无本干不能独活,无干本不能独完。”赵与莒笑道:“诸卿对此,应不再有异议吧?”
三年时间,虽然不能让最顽固之人完全改变他们的想法,但足以让他们开始思考自己的立场是不是真的那么正确了。
环视群臣,赵与莒又道:“虽然国库充足,不过朕以为,朝廷还得过一过紧日子,朕已经决定,三年之内不在禁宫之中加盖大殿楼宇,宫中采买,一律从俭。”
听得天子如此说,众臣中有心急的不免暗自嘀咕,国库如此宽裕,天子还是如此,未免也太过小气了些。
“自然,朕自己可以省些,诸卿的恩赏却不能省,去年是以一百万贯为恩赏,今年便以二百万贯吧。”赵与莒看了魏了翁一眼,魏了翁立刻拿笔将之记录下来,不过他的面色明显变得阴沉,显然对赵与莒这种花钱方式并不赞成。
“另拨三百万贯,为天下军民百姓之赏。”赵与莒又道。
“除此之外,朕即位之初便为天下贫儿募师学医,如今已过三载,每每询问此事,觉得最大问题便是缺钱,故此,朕有意拨一千五百万贯,专为此项所用,诸卿以为如何?”
“此事万万不可,陛下!”
第一个反对的人,便是户部尚书魏了翁。
喊出声来后,他神情有些惶急,拜倒在地上道:“陛下,虽然国库粗丰,但国家用钱之处甚多,况且陛下又有意兴修铁路,都需花费大量钱钞。陛下重医,虽是仁厚爱民,国库拨出百十万贯便足矣,一千五百万贯,实是数额过大,臣不敢奉诏!”
赵与莒笑道:“朕只道朕小气,没料想魏卿比朕还要小气。”
原本因为魏了翁出班抗旨之事,大庆殿中气氛很是紧张下来,但赵与莒一句玩笑,让众臣明白他并没有因为魏了翁的反对而生气,大殿中的气氛自然一松。
随着赵与莒威望日隆,强势的天子已经取代了强势的丞相,成为朝议政治的中心。赵与莒环视众臣,看到众臣都聚精会神地侧耳准备倾听,他笑道:“魏聊请起吧,朕只是提议么,若是不妥,朕与众卿再商议便是。”
“臣倒有一言……”葛洪慢吞吞地走出来,显得老态龙钟,他要拜倒行礼,赵与莒抢先免了,他这才站直道:“一千五百万贯,若只是用于给贫儿学医,未免太过奢侈,但若是用于我大宋贫儿发蒙,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美事。”
赵与莒眉眼间带笑,点了点头,示意葛洪继续说下去。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大宋潢潢万里,亿兆生民,其中英才之士何止百万。昔日仲永,何以泯于众人,因其不使学也。人非生而知之,成智成愚,唯学与不学耳,故此臣以为,当以朝廷之力,大力推行教化,使为人子者皆得受教,明礼仪,知仁恕,行孝悌,奉忠义。”葛洪缓缓说来,不疾不徐,虽然不算是钪锵有力,却也听得魏了翁呆住了。
自古以来,读了几本子曰诗云之人,无不以天下为己任,常怀教化之心。理学大师的张载,更曾提出要“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官则造福于国,为儒则文宗一世,象崔与之那样不以学术杀后世子孙者,绝无仅有。若是真能由朝廷出钱,普及教化,那“人人尧舜”的大同之世便为时不远了。
魏了翁心中如此想,正待说话时,陈贵谊又出班奏道:“陛下,臣在工部,如今无论是修器械、建道路、堰堤防、浚河道,臣都觉着工部原先人力不足以用……”
他初说之事,似乎与今天议论的主题并不相符,但他绕了一个弯子后,还是绕了回来,只说流求因为兴办义务教育之事,使得官员、工匠都足以使用,故此若能学习流求也兴办义务教育,必可使得十年之后的大宋人才辈出。
薛极有些莫明其妙地瞪着葛洪与陈贵谊,特别是葛洪,他心中甚为奇怪,这老狐狸怎么转了性子,对迎合天子之意如此积极起来。
注1:此时大理的国相是高阿育还是高逾成隆,因为没有查到准确资料,取了前者,若有误,请指出。
二五八、欲为圣王做前驱
这两三年来,赵与莒利用内库的节余,在大宋交通要冲开办收容孤儿的初等学堂,前后花销有二百余万贯,在徐州、泉州、临安、成都、建康、广州建起了六所初等学堂,收容的孤儿总数在万人左右。
除此之外,他还在主要州府都开办了所谓教授贫儿医术的医学堂,规模虽然没有初等学堂那么大,覆盖面却更广,面向的孩童也不仅是孤儿。
这次他提出的教育改革,便是将这些零散的采用新式教材教学的学堂正规化和制度化,推广义务教育制度。
不过若是推广义务教育,与当初的专注培养不同,三年学制只怕不够用,必须扩展到五年了。
目前制约这义务教育推广的不是金钱,以大宋如今国力,五年义务教育的钱财政负担得起。制约其发展的最主要的还是师资力量,若只是弄一帮子老夫子去摇头晃脑教一些子曰诗云,赵与莒觉得这等于是自己把制钱往海里扔。
而流求这十年来培养的师资力量,远远不足以使用,赵与莒估算了一下,真要全国普及义务教育的话,至少得需要数以十万计的教师,便是将这十年来流求中等学堂培养出的学生全派出去任教,也无法满足这个需要。
故此,推广义务教育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一千五百万贯朕有这几个花销。”在朝议确认推广义务教育之后,赵与莒掰着手指算与众臣听道:“第一是培养师资,朕要自全国遴选愿意为初等学堂教师之儒生,至少要选二万人来临安受训,这初等教育发蒙,不是捧着千字文三字经便可以教过的,而且除去识字之外,还须开设算数、国风等科目,这些都须经过培训才成。”
算数对于大宋的重要性已经在这几年的政务中体现出来了,魏了翁方才所说的去年财政支出比前年还节余的事情,依靠的便是一群精于算学的年轻官吏——他们无一例外都曾在陈子诚于临安开办的夜校之中受过训。而且在唐朝开的科举科目之中,便有算学一项,故此百官都对此并无异议。可是对于“国风”这一科目,百官便有些陌生,学校这一块儿归礼部管辖,郑清之便出班奏问:“陛下,这国风一科所学为何?”
“国风之科其实包括二者,一是我大宋风物人情地理时务,二是忠君爱国礼义廉耻。”赵与莒对于自己要借助义务教育培养下一代的价值观毫不讳言:“朕每思靖康之变时,士大夫多有变节投敌者,再思如今河北之地,严实、史天泽之流尽是汉人,却不知忠君爱国,不知礼义廉耻,朕心常恨之。故开此科,使天下识字之人,皆有报国之志孤忠之心,知我华夏之壮美,明我炎黄之人文。”
听得赵与莒这般说,郑清之默然退下,心中甚为惭愧,乔行简之死,他是少数知道内情之人,那段时间里颇为惶恐不安。而且自乔行简事发后,郑清之明显感觉得到,天子对待自己不似往常那般亲近了。
虽然郑清之自问在乔行简之事上并无私心,纯是为天子举荐人才之意,但错就是错,一而再的犯错,让天子失望也是在所难免。
“因为人力不足的缘故,义务教育所设初等学堂,先设于各州府治所,由学政兼管。凡所建学堂之费用,各州府做出预算,由户部自这一千五百贯中开支。此事宜速,如今是二月……令州府在五月三十日前将预算报上,户部在六月三十日前核算完毕,若无虚瞒多报,便可发下。初等学堂规模,以该州府适龄孩童数量而定,学堂建筑,一律由工部遣人督建,须防大风、地震、火灾等等灾祸。”
见众人没有疑问了,赵与莒又继续说道。
“学堂日常开销,教师之薪俸,学生之衣食,各地都应报将上来,朕定下一个规矩,学堂教师薪俸不得少于正九品官吏,论年资、考绩上等,当不得低于正八品官吏。学生衣食,若是这一千五百万贯中能解决,便全部为之解决,以鼓励百姓送其子入学,若不能完全解决,至少也得解决其中二项,其一是每日上午须如徐州之例,每个学童有一个鸡蛋或鸭蛋;其二是每个学堂须得有一套夏衫一套冬袄。”
这话说出来,百官又都是一愣。此时科举出仕极难,绝大多数读书人一生都是功名无望。但天子如此优待初等学堂教师,倒让这个教师职位变得非常诱人了。
不过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二万名教师的话,每个人都以正九品职领薪俸,仅此一项,每年开支就不会少百万贯。而学生的住宿、衣食,也将会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更重要的是,学校建设和维护投入更是一个无底洞,非常这样算起来,一千五百万贯或许还不够用。
无怪乎天子一开口就是这么惊人的数字,原来他早有准备了。
“此事诸卿是否还有疑问?”赵与莒又问道。
因为赵与莒的强势,所以大宋朝堂现在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局面,以往都是大臣提议,天子署名颁旨,现在则不然,现在则是天子提议,朝臣一些商议,然后再由天子署名颁旨。换言之,以往朝臣手中的决策之权,已经被天子不知不觉中收了过去,而朝臣留下的,只有执行权与建议权。
虽然大体上当今天子还算尊重朝臣的权力,不曾利用手中越发集中的皇权做出什么让大臣们集体反对的事情来,但象崔与之这样有远见的大臣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当今天子开了这般一个先例,后代天子贤明仁德不如今上者,会不会也借着这集中的皇权为非作歹?
不过这是远忧,只能先放下来,待以后再解决了。
很快,这份名为《钦定教化律令》的诏书便通过报纸和各级政府公文的形式诏布天下,对于在波澜壮阔的革新之中的大宋而言,这只是天子众多革新中的一项,它的影响力,在年内还看不到,要等到十年乃至百年之后,才会让人意识到,这份诏书在赵与莒颁布的所有诏书中的重要性至少可以排进前五。
载有这份诏书全文的报纸,在一个半月之后,也呈放在拖雷的案前。
拖雷好学,现在能识得一些汉字,但用来看大宋诏书还是弱了些。故此,是李锐为他读的——就象赵与莒设博雅楼学士一般,拖雷也设黄龙阁学士,第一位便是这个李锐。李锐目前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拖雷的信任,虽然还没有兵权或实际上的行政权力,但已能跟在拖雷身边,就大宋和流求情形备他顾问了。
“这个诏书,与卿向朕的建议不谋而合啊。”拖雷听李锐念完之后笑道。
“大宋天子所见之远,非臣所能及,陛下,这是千秋万代的功绩,比起征服一国一地,要强得多。”李锐毫不吝啬自己对赵与莒的赞美,即使是在拖雷面前,他也不掩饰自己对赵与莒的敬佩。
他这种态度没有引起拖雷的反感,却让拖雷觉得欢喜:这个人直率有才,能公正地看待自己的敌人。
“卿又是在劝朕了……”拖雷甚是聪明,比起铁木真只知打仗,他精通汉人的政治权谋,故此听出了李锐言下之意。
上次李锐进言请求拖雷在所辖范围内推广汉化,拖雷虽然非常赞赏这个建议,但在实际推行中却因为蒙胡贵族的阻挠而有些迟疑。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帐下的贵族勇士,而是担心自己的几个兄长,虽然四兄弟达成了平分铁木真遗产的共识,并且宣称谁能替铁木真复仇谁便可以去大翰尔多继承汗位,可是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小手段从未间断。那些哥哥对他手中的四万精锐垂涎三尺,明里暗里没少派人来拉拢,若是强行推广汉化,肯定会被那些哥哥们所利用。
所以拖雷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听得李锐催促之意,他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宫殿中走了走:“李锐,朕担心的是朕的哥哥们,朕在此推行汉化,朕那些哥哥们必然会拉拢朕帐下的贵戚王公,分化朕手中的部族,那当如何是好?”
拖雷的这个问题让李锐眼前一亮,这是他的机会了,若能帮助拖雷解决这个疑问,他在拖雷心中的地位必然会上升。
为此,他凝神低头,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拖雷也不催促他,在拖雷想来,自己苦思数月都找不到办法,这个李锐哪里能在片刻中想出来!
“陛下,臣有一策……”良久之后,李锐终于抬头道。
拖雷异常惊讶,不禁盯着李锐,盯了好一会儿后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臣有幸来到陛下身边也有数月了,拖陛下之福,臣与国族贵戚有些来往,颇结交了一些青年才俊之士。”
李锐这数月间,虽然没有什么实权,甚至连驻军之地都被李全禁止接近,但是他为人英武,见闻在蒙胡当中算是广博的,而且为人豪爽大方,又有单人杀虎的勇名,故此在蒙胡年轻贵戚中颇结交了不少好友。这些人家世显赫,都是拖雷帐下领兵打仗的实力派。拖雷对此事也是有所耳闻,因此听得他这般说,便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臣发觉一点,这些青年才俊无一不仰慕宋人器物之美。”李锐继续说道:“听闻他们父祖辈,亦是如此。”
“以臣想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旁人要拉拢陛下手中的大将,所与者无非是财与权罢了,陛下控辽东富庶之地,若经营得当,旁人所供之财货,岂有陛下多?陛下东征高丽,南抵宋金,北伏诸戎,论及权势,陛下能赐的又如何会少?”
“故此,陛下安定群臣收伏人心的关键,就在于能给他们足够的恩赏。”
拖雷听得叹了口气,李锐说得很有道理,但也只是很有道理,因为这些道理他自己也明白,可是他到哪儿去弄足够的财货来填饱手下蒙族王公贵戚们永不满足的贪欲呢。
现在他能够支掺,靠的是李锐叔父李全在辽阳的屯田。
“陛下若是想积攒更多财货,唯有二途,一是掠掳,可如今能掠掳的唯有高丽罢了。另一则是……”
李锐说到这里,却住口不语了。
拖雷一手拉着他的胳膊,眼睛紧紧盯着他:“说,快说!”
“此话是臣说出的话便是有罪了,陛下……陛下可去问一人,他说出之后,不但无罪,而且国族王公贵戚处,更易被接受些。”李锐微微笑道。
“谁?”
“孛鲁大王。”
对于孛鲁这个人,李锐非常熟悉,在流求的时候,就曾不只一次听人谈起,象耶律楚材,象孟希声,都曾说起这个木华黎之子。
他不仅继承了木华黎的王爵,也继承了木华黎在蒙胡中的声望,拖雷能够在惨败之后仍然掌握四万蒙胡精锐,孛鲁功不可没。但同样是因为孛鲁的声望与影响力,让拖雷对他有几分忌惮。
在拖雷学来的汉人权谋中,有不少都是功高震主的事情。拖雷心胸虽是开阔,可是这种忌惮是随着他的权位而必然产生的。故此,孛鲁很长时间内并不在他身边,而是被他遣去开拓北方,前几日才获胜回来。
“孛鲁?”他微一沉吟,心中顿时一亮。
当初铁木真西征时,令孛鲁经营燕云,结果孛鲁诸部之富庶,便是西征得抢得满嘴是油的那些贵族们也嫉妒得紧,不只一次去铁木真处告状,说是他们抢来的东西还不如孛鲁通过贸易得的多。现在那些善于理财的畏兀儿人都随了几位兄长,自己手中能够敛财的,就只有孛鲁和李全二人了。
“来人,去请孛鲁大王……不了,朕亲自去。”拖雷大声道,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李锐,见李锐留在原地不动,他有些不满地道:“李卿,你还在那呆着做什么,随朕一起去吧。”
孛鲁颇有乃父木华黎之风,加上他久镇汉地,在所有蒙胡权贵之中,他是接受汉化最快的一个,甚至比起拖雷还要快。铁木真在世时对他这一点相当不喜,拖雷登基后又将他打发到北地去征讨山林蛮族,他却毫无怨言。这次拖雷带着李锐来访,他也不觉得惊讶。
当听得拖雷的来意之后,他飞快地看了李锐一眼。
“欲聚财,便先得放下仇恨,与宋人贸易。”他是个有问必答的性子,而且这两年来他也思忖了许多东西,他的经历见闻让他意识到,蒙胡若还是按着几百年不变的放牧生涯下去,用不着多久就会在与宋国的消耗中灭亡。他细细思忖了会儿后道:“陛下,这三年来,我们积累了大量的毛皮,宋人需要这些毛皮,我们可以通过高丽为中转,把这些毛皮卖与宋人,从宋人处换来草原上稀罕的器物,再用这些器物去窝阔台汗、术赤汗他们那里换取更多的毛皮,我们居中获利,用这获利积累的财富招徕草原诸部,陛下何愁他们不遵守陛下的制度?我这有一样东西,陛下看了就知道这贸易能获取多大的利益。”
当看到他所说的东西时,拖雷哈哈大笑起来,他拿出来的,正是拖雷刚才放下的那份报纸。
二五九、铤而走险奋一击
同样的一份报纸也呈放在金国皇帝完颜守绪的案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完颜守绪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金国自己也办了报,只是那上面干巴巴的歌功颂德文章,在新鲜劲完后,完颜守绪自家也看得无趣。
最初完颜守绪学宋国革新之策,开放报禁,允许汴梁等地兴办报纸,但很快他发现不对之处,报纸之上尽是鼓吹宋国如何好的文章,特别是将金国与宋国两国国策对比,更有激进者甚至以“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讥讽金国天子。为此,完颜守绪又仿宋国的新闻出版司,在金国礼部增设管理报刊之部门,为便于行事,这部门官吏都着绿色官袍,很快便将报纸上的反对之声扫荡一空。
这些绿袍小吏称那些称赞大宋的都是领了大宋金元券者,他们私下谈话中讽之为金元党,而汴梁百姓士子失去了报纸的热闹,剩余几家都是睁眼说瞎话的主儿,便借着他们官袍颜色将这些主管的小官称为绿八官,即绿色王八之意,也有人说他们是绿霸——绿色恶霸也。
总之他们有办法让在大宋风声水起生气勃勃的报业,变得粘粘搭搭死水一潭,这两个月来,就连完颜守绪也懒得看金国自己的报纸,而通过轮船招商局的蒸汽轮准时送来的宋国报纸,只要到了便少不得往他这送上一份。
象他桌上的这张报纸,已经送来了一个月,因为被他反复揉搓又摊开再看的缘故,这报纸都已经不成样子了。幸好宋人报纸的纸张质量非常出色,这样反复蹂躏之下,竟然还未撕破。
“一千五百万贯推广义务教育……”
看着这标题,完颜守绪便觉得心中憋闷,气血不住翻滚,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一般。
金国便是未曾失去半壁江山之时,每年收入也远不如僻居江南的宋国,现在更是失去了半壁江山,虽略有恢复,精华部位的关中、河南尚在,但去年的财政收入,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千五百万贯,这还是托了宋国的福,宋国大量需要煤,而金国境内恰好有煤,故此在去年八月之后,孟希声走通了关节,直接自金国运煤沿黄河而下,向宋国卖煤成了金国财政收入的一项主要内容。
饶是如此,完颜守绪还是觉得捉襟见肘,那些女真权贵们发觉卖煤可以获取暴利,满足他们对大宋数目众多的奢侈品需求之后,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爪子伸向这块肥肉,吵吵嚷嚷闹得完颜守绪心神不宁,而金国户部也立刻向他报告,这种滥采使得户部的财政收入受到极大影响。
一千五百万贯……
完颜守绪目光又盯在那串数字上,然后痛哭起来。
他自认为是一代英主,且不说勤于政务,就是奢侈享受比起先帝也要差上许多。自登基以来,殚精竭虑为的便是把这个奄奄一息的国家带上正途,为此甚至不顾臣民嘲讽,去学习宋国的革新。可他得到的是什么,失望还是失望,前方宋国的背影越来越远,完颜守绪心中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再追上赵与莒了。
金国如今对宋国的依赖,远远超过此前任何时候,不靠与宋国的贸易,他连百官军士的俸禄粮饷都无法发出。
大殿中只有完颜守绪一个人的哭声,早在他痛哭之前,那些内侍宫女,就被他赶走了。他不能容忍自己在外人面前显示出软弱的一面,特别是宫内的这些小人,若被他们传播出去,还不知道外头会如何嘲笑于他。
许久之后,他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他抹掉自己的泪,背着手来回踱步,然后出殿下令道:“来人,召完颜合达平章来。”
完颜合达是他手中最重要的大臣了,别的臣子或者贪婪或者愚蠢,完颜守绪根本信不过他们。
在等待完颜合达的过程中,完颜守绪显得极为烦躁不安,他时而回到御座之上,时而背手来回踱步,只不过是半个钟点的时间罢了,他却觉得仿佛等了五六个时辰。
“合达平章,朕召你来,是想问问大元之事。”见得完颜合达,不待他行礼,完颜守绪便批头盖脑地说道。
完颜合达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这位皇帝一向厌恶蒙胡,称他们不是胡虏便是蒙鞑,以“大元”这个国号称之,分明是皇帝陛下动了别的心思。他吸了口气,好半晌后道:“陛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朕知道,朕知道,但是朕不能等了。”完颜守绪叹了口气,将案上的报纸指给完颜合达看:“这期报纸,一个月前的了,卿知道此事吧?”
完颜合达扫了报纸一眼,然后点头:“陛下,臣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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