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的眸子里却有着两簇耀眼的光芒,顾维芳被那光刺得眼睛一痛,鼻间便有了一抹酸痛。
“那……那姑娘您便这样认了?”顾维芳先始还有点犹豫,但很快便口齿流利起来,“太太若是有灵,如何愿意姑娘这般委屈自己一辈子?”
“也不算得委屈!”若兰轻轻一笑,淡然道:“锦儿那丫头什么都跟你说了,就没告诉你,我早说了,司英秀要卖我,就要做好蚀本的打算。”
顾维芳当即哭笑不得,摇头道:“损敌一千,自伤八百,有意思吗?”
若兰默了一默。
见她默然,顾维芳神色间便有了一丝窘色,暗暗的叹了口气,正待劝解几分,不想若兰自己却是幽幽开了口。
“师傅这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是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
顾维芳微滞,稍倾,沉声道:“那也不能让人糟贱了啊!”
若兰垂眸,唇角勾了抹冷笑,轻声道:“人世百年,男子无非分为两种,有情,无情。”
“有情的,念着一点着的结发之义,尊着你重着你,成全你的名份,其它的却是想也别想。无情的,至多也不就是个宠妾灭妻!”
“有情、无情,对我来说,其实没多大关系,我守着自己的心,将他当作合伙过日子的人,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想着自己别白来这世上一遭便是!”
顾维芳听了若兰的话,半响没吱声。
她还能说什么?小娘子这么明白,女人只要不动心,谁还能伤得了她!
当下点头道:“你是个聪明的,我也不多说了。就像你说的,这人嘛,难得投一回胎做一世人,日子还是要过顺心点,委屈谁别委屈自个儿。”
若兰点了点头。
眼见得时辰也不早了,若兰起身向顾维芳告辞。
顾维芳送她和候在外面的锦儿出店,一边叮嘱道:“有什么事,就使人送个口信来。”
“知道了,师傅你进去吧。”
难得出来一趟,若兰干脆带着锦儿又去了蘅芳轩买了些胭脂水粉,又去了荣庆楼,买了些点心,看着天色委实不早了,主仆两人,这才开始走上回家的路。
只二人才出了东大街,正打算上八字桥,耳边忽的便响起一阵朗朗的笑声。随着那笑声响起,耳边亦同时传来笃笃的马蹄声。
若兰不由便站在桥上回头看去,却只看到,几骑鲜衣怒马自眼前一晃而过,再凝视,便只有风声中隐隐落下的几句话。
“这平榆县到是山好水美,想来小娘子也是极水灵的!”
“那可不一定,万一山好水美养出个凶悍的母大虫呢!”
“哈哈哈,那惟清可就惨了!”
少年郎的嬉笑声渐行渐远。
最后马蹄疾疾带起的那一缕尘土也归于沉寂。
若兰笑了笑,对看得痴了的锦儿道:“走吧,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锦儿脸色一红,难为情的垂了头,跟在若兰身后往前走。
冷不丁的却忽然道:“姑娘,刚才那一袭白衫的公子长得真好看!”
若兰愕了一愕,明明只是几个背影,怎么就能透过背影看到脸了?当下打趣锦儿道:“不得了,你这眼睛竟然能拐弯,人家给了你一个后背,你就能看到脸去了!”
“哎,”锦儿嗔了若兰一声,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奴婢真的不骗你,那当中一骑一袭白衣的公子,眼睛比夏夜里的星星还要亮,还有鼻子像极了四姑娘的那管玉萧……”
“好了,好了。”若兰打断锦儿的话,“你也别管是星星还是玉萧了,我们要是再不回去,丁妈妈该要使人出来寻了。”
锦儿连忙敛了神,上前护着若兰往回走。
不想两人才过了桥,眼见得再过一街便到家,谁知却让人给拦下来。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正文 13无耻之人
若兰杏目微挑,咬了唇,目光冷冷的瞪了眼前之人。
眼前拦路的男子,年约十八、九,穿一袭靛青色宝相花纹的直襟,面白无须,相貌说不上多俊秀,却胜在清隽。然,若兰却在对上那正悄然抬起不住朝她打量,一对浸满滛欲的眸子时,便觉得心里顿生憎恶之感。不过,好在,有帏帽的遮挡,旁人却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若兰对锦儿轻声言语了几句,当下提脚便走。
男子见若兰并不留步,情急之下,连忙追了上前,“谢姑娘,在下姓卢……”
锦儿霍然往前一步,拦住了男子,怒声道:“哪里来的登陡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纠缠我家姑娘,识相的快滚,不然,禀了我家老爷,一顿板子打死你!”
“贱婢,有我与你家姑娘在此,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卢祺祥抬手便朝锦儿推去,一边急急对脚步不停往前走的若兰道:“谢姑娘,谢姑娘请留步……”
锦儿此刻,哪敢让卢祺祥靠近若兰,往前一站,挡了他,杏目圆瞪,怒声道:“管你姓鲁还是姓礼,瞧你这人模狗样也像是是读过几年书的,怎么,圣人教你的,便是当街厮缠女子的。你要脸不要脸?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贱婢,你敢无礼!”卢祺祥何曾被人这般当面斥过,别说还是个丫鬟,当即脸涨红如猪肝,大声道:“贱人,你给我听着,公子姓卢,是你家太太给姑娘寻的夫婿,你若是再这般无理,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锦儿这会子真是恨不得上前给这姓卢的一个大耳光!
眼见得四周已有人围了上前,锦儿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有道是舌头底下压死人,自家姑娘清清白白的,可经不起这没脸没皮的人瞎攀扯,不然,往后姑娘还怎么做人啊!
“你给我住口。”锦儿指了卢祺祥,脸色白了红,红了紫,紫了青,压了胸口火烧火燎的怒火,朗声对围了上前的众人福了一福,大声道:“诸位大爷大娘给评评理,我家太太早已不在人世,姑娘年纪又小,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儿好不容易出来买些针头线脑,却被眼前这么个污糟下贱的糟烂货给歪缠上了,这般不要脸的毁我家姑娘闺益,还请大爷大娘们给做个主,帮着拿下这人送到县大衙去。”
锦儿的话声一落,那卢祺祥当即便变了脸。
他少年成名忖才傲物不说,因着自幼家境不好,性子阴柔乖张。这些日子来,又被人曲意奉迎,早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眼下乍然被锦儿当头一喝,当即便暗忖,待得成亲后,定要将这贱婢卖进那最下贱最肮脏的窑子里去。
眼下,却是神色一敛,奉手作礼,朗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我乃是柳河巷卢家的卢祺祥。”
卢祺祥话声一落,闹哄哄的人群便静了静。
稍倾便响起窃窃的私语声。
“是那个卢举人!”
“可不是,这么年轻就中了举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呸,当真是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读书人作出这等下流事……”
“哎,这期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是啊,瞧着这卢举人也不像那好色之人啊!”
卢祺祥眉眼一挑,眉目间便有了一抹得色,然,不待他再往下言语,耳边却是响起锦儿的连声怒骂。
“我呸,我当是个什么东西,却原来是你这卑污龌龊的斯文败类!亏得你读圣贤书,行的却是这畜生事。”锦儿一手叉腰,一手指了青白着脸的卢祺祥历声道:“你现只不过是一个小小举人便如此无法无天,他日若老天无眼让你高中,这平榆县岂不是任你欺男霸女横行无道!”
论作文章,锦儿绝非是卢祺祥的对手,可这骂人,卢祺祥如何是锦儿的对手!且锦儿骂来字字有理,并不像寻常市井妇人,张嘴便是“国骂”。
枉卢祺祥才高八斗,却也是叫锦儿骂得面无人色。
锦儿早就得了若兰的吩咐,不可多留,当下骂过之后,狠狠啐了口痰到卢祺祥脚下,掉头边走,边走边犹自骂道:“就你这种狗苟蝇行、贪财好色的东西,你娘还想卖三千两,我呸,果真是一屋子男盗女娼不知所谓……”
卢家老夫人放话要三千两嫁妆的事,平榆县几乎是家喻户晓!早就有人私议这卢家的老寡妇是穷疯了,眼下,被锦儿这般当场骂破,顿时,便响起了一场哄笑声。
“你……你……”
卢祺祥气 得身子抖得像簸箕,却是毫无还舌之力。
眼见得锦儿已然退出人群,走得老远。围着的人群也慢慢散去。
卢祺祥脸色阴沉紧紧抿了嘴往回走,待他转身走进一条小巷子,抬头对上一张精滑的脸时,没好气的怒声骂道:“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样的泼辣货,就是陪座金山,银山,我也不要。”
看着卢祺祥黑着的脸,张来顺心头由不得便一阵嗤笑,心道:还金山银山,若不是太太跟大姑娘斗法,有你什么事!脸上却是作出一副讨好的笑,连连点头道:“哎,举人老爷你消消气,歇歇火,我这就回去回禀我们太太去。”
卢祺祥冷声一哼,眼见张来顺转身便走,想起那青色帏幕下,若隐若现的一张皎颜,不由又喊道:“等等。”
张来顺顿了步子,狐疑的看了他。
“告诉你家太太,三千两的陪嫁,一文不能少,我就娶了这大姑娘。”
张来顺强忍了心头的嗤笑,连连作揖打拱,应承下来。
卢祺祥这才大摇大摆走了。
“呸,什么东西!”
张来顺狠狠的啐了口,想起四姑娘的吩咐,连忙转身朝就近回府的小巷子里跑。
谢府门口,冬寻正伸长了脖子在那张望,一见着张来顺,连忙左右探了探,见四下无人,快步迎了上前,轻声道:“怎样?”
“成了,叫四姑娘开始吧。”张来顺腆了笑脸道。
冬寻眉眼一挑,扔了个鼓鼓的荷包给张来顺,转身便往回去报信。
正文 14再斗
锦儿几步赶上等在前面的若兰,一边顾目四盼,留心身侧可还有不安好心的人,一边忿忿不平的对若兰说道:“姑娘,我刚才恨不得挠花他的脸!”
若兰闻言,脚下步子一顿,看了锦儿道:“我也以为你会挠他两把呢!”
锦儿当即便怔在了那。
若兰看她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撇嘴一笑,轻声道:“好了,我逗你的,我不是嘱咐你了,遇上这种没脸没皮的,你不能较真,一较真你就输了!”
“可是……”
若兰摇了摇头,轻声道:“别说了,好好养养精神,等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硬仗?”锦儿怔然的看了若兰,“姑娘是说……”
若兰点了点头,她相信以锦儿的聪明,自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那些个黑心烂肝的……”
锦儿 压了嗓子,恨恨的咒了一声。
若兰听着锦儿的咒骂声,唇角滑过一抹涩笑。暗忖,难道是自己把司氏给气狠了,司氏这才不管不顾的打算坏了她的名声,再将她嫁进卢家。为的便是以后,她在卢家一辈子抬不起头?
“姑娘您看。”耳边响起锦儿的声音。
若兰敛下思绪,顺着锦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谢府门口一抹很是熟悉的身影正急急的往小巷子里走,那个身影……好像是司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张妈妈的儿子,叫来顺的!若兰眉头一蹙,又抬头朝府里看去,府门里除了门房几个人,再无别的身影。
“他来干什么?”锦儿疑惑的道。
想那卢祺祥之前并不识得自己,今天却能在大街上准确无误的将自己给拦下,个中乾坤自是明眼人一看就见分晓!
若兰勾了勾唇,暗忖:因着若芳和若英,司氏照理说不该拿她的名声做打算。不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没了名声,底下的若芳和若英又能落得了什么好处?这般一想,多少便也猜出今天的事是谁的主意了!
“想来,应该是来领赏的。”若兰挑了眉梢,冷冷一笑,对锦儿道:“我先回碧荷院,你去厨房跑一跑,听听看有什么闲话!”
锦儿自是应下不提。
且说,若兰回到碧荷院,才收拾好,换了身衣裳,小丫鬟沏的茶还没喝上一口,门外便响起一阵不小的喧哗声。
“这些个小泼皮越来越懒怠了,瞧了姑娘是个好说话的,竟是一点子规矩也没了。”丁妈妈骂着,便要走出去教训小丫鬟,不想,她才拾脚,若芳已然带了冬寻一脸不善的走了进来。丁妈妈愕然的看着她,脱口而出,“四姑娘您怎么来了?”
若芳撇了唇角,冷笑道:“怎么,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怕我瞧见了?”
丁妈妈当即气得腮帮子直痛,这四姑娘怎么越长越没个样了!怎么说老太爷也曾经是堂堂的内阁大学士,诗书传世之家,这四姑娘一张嘴,跟那民间的泼皮赖户有什么区别!
“哼!”若芳一把撞开站在那挡了道的丁妈妈,一脸挑衅的对神色淡淡的若兰道:“谢若兰,你好不要脸,尽然敢私会外男!”
“噗哧”一声,若兰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尽数喷在了气势汹汹的若芳裙子上。
“啊!”若芳惊叫着连连往后退,但终究迟了一步,眼见得才新做的水红刻丝福纹素软缎石榴裙上湿了大块的茶渍,当即气得连连跺脚,抬头指了若兰,一迭声骂道:“谢若兰,你这个贱人,你赔我的裙子!”
丁妈妈生怕,若芳会像上次一样突然发难,连忙走到若兰身前,一脸嫌恶的对若芳道:“四姑娘,您张嘴一个贱人,闭嘴一个贱人,怎么说,大姑娘跟您都是一个爹生的,她若是贱人,您又是什么东西?”
“你这老货!”若芳听得丁妈妈那声问,当即火冒三丈,目光咄咄的逼了丁妈妈,怒声道:“老东西,你真以为这谢府没人治得了你是不是?”
丁妈妈当即气白了脸,才要开口,不想,袖子一紧,下一刻,若兰已经站在了她身前。“四妹妹好大的威风!”
若芳哼了哼,狠狠的剜了眼丁妈妈,才一脸讥诮的打量着若兰,稍倾,掩嘴一笑,大声道:“哪里,妹妹威风再盛又如何敢与姐姐叫板!”不待若兰开口,她已经继续道:“妹妹是特意来恭喜大姐姐的,祝贺大姐姐寻得如意郎君!大姐姐,我那大姐夫如何?可讨了大姐姐你的欢喜?”
丁妈妈听着若芳荤素不忌的话,脑仁子便似被针扎了一般,一歇一歇的痛!由着若芳这般没遮没拦的嚷嚷,大姑娘往后还怎么做人!
“四……”
“大姐夫?”若兰抢了丁妈妈的话,一脸狐疑的看了若芳,“四妹妹,这话怎么说?”
“别装了,谢若兰。”若芳一脸鄙夷,幸灾乐祸的道:“你今儿出去不是私会那卢举人了吗?我说大姐姐,枉你平时自恃身份,端的是高贵冷艳,怎的行起事来却这般下流无耻呢?你一个深闺女子这般私会外男,你还要不要脸啊?这传了出去,我谢府的名声都让你一个人给毁了!”
若芳一脸得色,高高在上的审视着若兰。
再没有比这一刻,让她志得意满了!
只,若兰的表现却还是让她小小的失望了一把,她原以为若兰一定会气急败坏的与她争执不休,谁曾想,若兰却是像听别人的故事一般,眨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了她。
“怎么,没话说了?”
若兰摇了摇头。
若芳哼了一哼,不怀好意的瞪了若兰,一字一句道:“我要去告诉爹爹!”
“去吧!”若兰点头道:“不过,我如果是你,不但要告诉父亲,还要嚷得天下偕知,让人知道这谢家的大姑娘是多么的没有礼仪廉耻,是多么的自甘下贱,一定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唾弃她。那才叫痛快,是不是!”
“你以为我不敢?!”
“怎么会!”若兰冷笑上前,抬手撩了门口厚重的帘子,回头对若芳道:“去吧,赶紧的,趁着这天还没黑,人还没散尽。”
“你……”
若芳跺了脚,狠狠的指了指若兰,转身跑了出去。
正文 15偏心
“这……”丁妈妈看着被若芳甩下的帘子,脸色青白的看向若兰,“姑娘。”
若兰摆了摆手,示意丁妈妈无需多说。
若芳若是想在她的名声上做手脚,那就注定要踢 到铁板。
司氏或许恨不得她死,但千万种死法里绝不包括名声尽失羞愤而死这一条!远在京都的二房三房且不论,眼下这谢府里便有三个还没议亲的!司氏除非是脑子被门夹了,才由着若芳胡来。
“姑娘。”锦儿步履匆匆的由外走了进来,到得跟前深吸了口气,才缓声道:“姑娘,府里没什么闲话。”
若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侍候了。”
锦儿退了下去,若兰则垂了眉眼,思量着若芳的行事。
若芳性直鲁蛮,行事喜欢手段简单有效,比如之前的裁脏。但人却并不愚笨,如果,她能想到司氏的态度,若芳必然也能想到。情知,今日之事无非只能给自己添点堵,实则伤不了自己。那若芳,这般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且不说若兰百思不得其解,松香院里,司氏此刻也一脸狐疑的瞪了若芳。
“照你说来,你让来顺引着那姓卢的去堵那小贱人,只是想给她添添堵?”
若芳脸上早已不见了适才的气势汹汹,正一脸笑容的坐在司氏下首,一手拿了黄脆脆的梨,细细的吃着,一边回答司氏的问话。
“当然了,”若兰抬眼看了司氏,好不得意的道:“娘,您也太小看女儿了。女儿可不傻,坏了她的名声,对女儿有什么好处!”
司氏与张妈妈对视一眼,眉宇间便有了一抹轻松。
张妈妈笑了对司氏道:“太太您看,老奴就说了,四姑娘是个聪慧的,您可真是白担了一回心!”
司氏慈爱的看着若芳,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柔声道:“这就是做娘的苦!”
“哎,娘,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胡来的。”若芳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梨扔到碟子里,起身走到司氏身前,“您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女儿这次一定要替您出一口恶气,定叫她谢若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司氏拿了袖笼里的帕子,一边擦着若芳的手,一边轻声道:“芳儿啊,你切不可与她逞凶斗狠,要知道,你是瓷器,她是瓦罐,我们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要收拾她,娘有的是法子。”
若芳听着司氏的话,心里哂笑一声。暗道:您若真是有那些法子,又怎么会这些年来在她手里没讨到一点好处!这般想着,脸上便隐隐有了不耐之色,嘴里应承着司氏,眼睛却滴溜溜的乱转着,想着要寻了个借口走出去。
好在这时,有丫鬟在外回话,说是老爷下衙了。
司氏连忙起身带了若芳往外迎。
若芳原是打算趁这机会偷偷溜出去的,但转而一想,却又留了下来。
母女二人将谢弘文迎进屋子,司氏亲自侍候着谢弘文换了身家常的衣裳,香婵奉了茶乖巧的退到一侧,若芳笑盈盈陪坐在一侧,听着司氏与谢弘文说着闲话。
瞅了个空档,若芳插嘴进去说道:“爹,您适才从外面进来,可曾听到下人之间的闲话?”
谢弘文愣了愣,放了手里的茶盏,看向若芳道:“什么闲话?”
“爹您不知道吗?”若芳一脸惊讶的看了谢弘文,脆声道:“下人们都在说,大姐姐今天亲自去相看了那卢举人,两人在大街上好一阵歪缠呢!”
“芳儿……”司氏一声断喝,觑了眼脸色难看至极的谢弘文,当即历声呵斥若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大姐姐晌午出去是与我说过的。”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府里都传遍了,说不得过几天,连整个平榆县都要传遍了!”若芳一脸不满的嚷道:“娘,您每次都这样,总是护着她!”
司氏还待再训斥几句。
身边却是一道身影霍然擦身而过,撞得她半边肩膀都麻了,待她再定目细看时,只看到谢弘文的一尾衣角在门边一闪,下一刻,谢弘文人便不见了。
“娘,我们也赶紧跟去看看热闹吧!”若芳脸上哪里还有生气的样子,笑盈盈的上前挽了司氏的胳膊,“快,迟了怕是来不急了。”
司氏抿嘴一笑,拍了拍若芳的手,母女人二人脚步不停的朝外走。
碧荷院。
若兰正轻声的与丁妈妈说着话,屋外响起小丫鬟的声音“老爷来了”,她心下一个突突,刚站起准备出去迎一迎,不防,却是隔扇门被甩得“碰”一声响,谢弘文已经一脸青色的站在了屋子中央。
“父亲……”
谢弘文抬手便朝若兰挥了过去,“孽障!”
“姑娘!”早有准备的丁妈妈抬手便推了把若兰,总算是让若兰堪堪避过谢弘文那蓄势十足的一掌,谢弘文眼见一掌落空,袖子一抡,便要再继续,丁妈妈几步赶了上前,往若兰跟前一站,眼睛瞪得如同牛铃,嘶声道:“大老爷不分青红皂白,这般见着姑娘便打,是何道理?”
谢弘文胸口像个破风炉一般,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指了若兰,颤声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不说她做的好事?我谢家祖宗几代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若兰微垂的眉眼间掠过一抹讥笑,稍倾,敛尽眸中情绪,抬头看了谢弘文,“女儿如何丢了祖宗的脸,还请父亲大人明示!”
“好,好,好!”谢弘文一连说了三个好,一脸恨不得撕了若兰的表情,疾声道:“我来问你,你晌午可是出去了?”
“是,女儿确实出去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谢弘文当即勃然道:“为父活了这几十年,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大姑娘会自己去相看夫婿的,你……你简直是丧尽廉耻!”
任是心中再坦荡,若兰也气得变了色,她一脸涨红的迎了谢弘文,嘶声道:“谁告诉父亲大人,女儿是去相看夫婿了!”
“怎么,你做了还不让人说!”谢弘文抬手指着若兰,“果真是您母亲太好说话,纵得你越发没了个形!”
“父亲大人请慎言,这府里可没有女儿的母亲,所幸母亲她早已千秋,不然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你……”谢弘文听得若兰不认司氏,心底的怒火便似淋了勺油,越发的旺了,当下不顾三七二十一,冲了上前便要动手。
“老爷,”丁妈妈当即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谢弘文的脚,嘶声哭喊道:“老爷您好偏的心啊,大姑娘受尽天大的委屈,您不说安慰她几句,替她作主,这一见面便要喊打喊杀的,先太太若是在天有灵,您叫她如何瞑目!”
谢弘文听得丁妈妈那一嗓子,身子一僵。
不想,若兰却是历声对跪在地上的丁妈妈喝道:“妈妈您起来,今日索性让父亲打死倒痛快,省得这成日的钝刀子割肉,活活受尽煎熬!”
“孽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还想怎么样,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
门外若芳扶了司氏,压了声音道:“娘,我们要不要进去?”
司氏摆了摆手,轻声道:“再等等。”
正文 16是谁
屋子里谢弘文铁青着脸,因为生气,竟是哆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若兰眼角余光瞄到门外一角枣红裙摆,眼里冷色愈浓,她毫不畏惧的迎着谢弘文,一字一句道:“父亲认定女儿私会外男,何不喊了那与您说道的人来当面与女儿对质!”
谢弘文当即啐道:“你不嫌丢人,我却是丢不起那脸!”
若兰悲怆一笑,续而大声道:“父亲这是不愿听女儿辩白了?”
“辩白?我还没老糊涂!”谢弘文闻言怒声道:“你既一心要嫁,为父的便成全你,我这就去告诉太太,这门婚事,我应下了!”
话落,当即抬脚便要走。
“老爷,这门婚事应不得啊!”丁妈妈吓得紧紧抱住了谢弘文的脚,一边哭一边喊道:“明明是那姓卢的行事放浪,半路拦了我们大姑娘言语不敬,行为不轨,老爷您不替大姑娘作主,还说要应下这门婚事,您这是要我们大姑娘的命啊!”
谢弘文听得丁妈妈哭得声嘶力竭,心头一滞,不由自主的便抬眼朝若兰看去。
而若兰,在经过这一番争执,看尽了谢弘文的嘴脸后,当真可以用心如死灰来说她现在的心情。想着,一个仆人尚且事事为她着想,而自己的亲生父亲却视她如仇!她纵便是再有千言万语替自己洗白,却也是没了那力气了。
“妈妈您起来,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怎么说,便怎么办吧!”她垂了眉眼,哽了嗓子淡淡说道:“只,女儿在这把话说白了,不计女儿嫁的是谁,母亲留给女儿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谢弘文才稍稍沉下的怒气,听得若兰这直白的话,当即便又炸开了锅,立时,大声道:“放心,便是一根针,我也绝计不会少你的!”
门外司氏听得狠狠的攥了手,顾不得许多,即刻抬脚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急声道:“老爷,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般急赤白脸的是做什么!”
又回了头对红了眼眶强忍着眼泪的若兰,轻声劝道:“大姑娘,你也要体谅做大人的心情,谁家的父母不指着儿女好的……”
“若兰谢太太教导,只若兰也有句话说与太太知晓。”若兰敛尽眸中悲色,微抬了脸,看了司氏道:“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司氏当即白了脸,她哆了唇,似是难以相信,若兰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下一刻,不待谢弘文反应过来,司氏颤了嗓子,蹲膝一福,泣声道:“妾身即如此无德,不若自此求去!”
话落,如丧考妣般起身朝外便走。
谢弘文目光几欲杀人的瞪视着若兰,终究狠狠的跺了脚,转身朝外追去。
屋子里再次由极致的喧嚣回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般的寂静里,若兰隐忍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啪”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却在这时,一阵细碎的步子声响起,若兰悴然抬头,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对上了门外若芳阴凉如蛇的目光,四目相对,若芳默然不发一言,只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看。稍倾,冷冷一笑,掉头便走。
若兰这才觉得浑身的骨头似是被车辗过一样,酸痛的历害,脚僵硬的不似自己的。她深吸了口气,试着抬脚往前走,不想才一动,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姑娘……”丁妈妈急急的扑了过去,拼了命的想要扶若兰站起来,谁想,若兰却是如一滩烂泥,怎样也扶不动。丁妈妈急得眼泪横飞,泣声道:“姑娘,您何苦……何苦……”
若兰俯在丁妈妈的怀里,先是默默的流着泪,片刻后却是吃吃的笑了起来,怆声道:“我何苦,何苦呢!”
丁妈妈一时被若兰吓得手脚无措,双手慌乱的捧了若兰的脸,一边擦着她总也擦不干的泪,一边劝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以后姑娘便只当没了他们!”
若兰一迭的点头。
丁妈妈待她好点了了,喊了锦儿打水进来,两人默然无声的侍候若兰梳洗。
待得若兰梳洗干净,门外响起小丫鬟的声音。
“锦儿姐姐,晚膳来了。”
锦儿迎了出去,接了小丫鬟手里的黑漆食笼,当着小丫鬟的面一边打开食笼检查,一边问道:“今天有什么菜?”
“一道炝炒香芹,一道红烧兔肉,一道酸脆萝卜木耳汤。”
见食笼里的菜与小丫鬟说的都对上,粉量也足,色泽也新鲜,便让小丫鬟退下,她则将食笼里的菜和饭取了出来,在小桌上摆好,进屋请了若兰出来。
若兰本没什么胃口不想吃,经不住丁妈妈和锦儿在一旁劝。
“这时日还长着呢,不把自己养好了,哪有力气跟她们斗!”丁妈妈一边说,一边替若兰又夹了筷兔肉,“这兔肉性凉味甘,姑娘多吃些。”
若兰经过最初的那番伤心,眼下已是回过 神来。
诚如丁妈妈所说,自己若是病了,不好了,没的称了司氏她们的意。当下,比往常还多用了一碗饭。
丁妈妈和锦儿见了,心下长长的松了口气。
只,若兰憋着一口气吃的饭,当时不觉得,饭后却是感觉有点撑住了。当下,便按着往常的习惯,一个人走到小院的西墙下,顺着墙角走了起来,权当是消消食。
西墙下她幼时种了株火焰藤,现在正是花期,大串大串猩红色形如牛角的花朵沿着架子垂了下来,远远看着,好似一族族火,走近了,却是芳香萦绕,沁人肺腹,无端的便觉得满腹心事都空了。
若兰站在花架下,微微闭了眼,深深的吸了口满含花香的空气,便在她觉得人都轻了一些时,蓦的耳边响起,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声。
“唉……”
若兰顿时便觉得胸口一滞,下一刻,历声喝道:“谁,谁在那!”
屋子里听到声音的丁妈妈和锦儿连忙跑了出来,“姑娘,怎么了?”
若兰已经退开了好几步,指了西墙的花架道:“那边有人!”
正文 17新邻居
与谢府一墙之隔是间二进的宅子,房主原是沧州府治下都宁卫一个姓李的千户,后来这千户升了指挥使调离沧州,这房子便空了下来,只留了几个老仆打理,当初谢弘文搬进来时,还特意登门拜会过。
丁妈妈自墙头爬了下来,对站在底下等结果的若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人。”
若兰虽说心底还有疑惑,但眼下却也不可能敲开对方的门,进去搜查一番,当即略一沉吟,便嘱咐丁妈妈和锦儿,“还是小心些吧!听人说那林大人打算将这房子卖了,左右我们在这也住不了多久,别最后惹出什么祸事来。”
“奴婢省得的!”
丁妈妈和锦儿齐齐应下。
若兰便也没再多说,踩了一地的月色,回了屋子。
留下丁妈妈和锦儿两人满脸忧色的看着那一架开得甚至是荼蘼的火焰藤。
稍倾,锦儿犹疑的道:“妈妈,你说会不会是四姑娘的主意?”
“难说!”丁妈妈摇了摇头,一对略显浑浊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架火焰藤,像是要将它看穿一样,压低了声音道:“即然,四姑娘能勾结那姓卢的在大街上堵姑娘,她再整出些什么妖蛾子来,也不是不可能。”
锦儿顿时惊声道:“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可是也在这墙根下住着,她就不怕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唉,”丁妈妈沉沉的叹了口气,轻声道:“但愿是我们多心了,总之这段时间姑娘那你我时刻都要当心,今儿开始,我俩轮流在姑娘房里值夜吧。”
“哎!”
两人说着话,返身往屋子里走。
月这自云层里钻了出来。
浅浅漓漓的月光将那一架荼蘼打上一片淡淡的霜白之色,如梦如幻。
墙角缓缓转出一袭月白色身影。上等月白绫锦在月光下折射出浅浅淡淡的光辉,轻风拂过,袍角翻飞,自有一股风流飘逸。刀刻般的五官因着月色的缘故,难得的有了几分柔和,然一对略略上挑的凤眸,此际却是眸光流转,眉梢间隐着一抹似笑非笑,清风朗月般眣丽的面孔因着这抹似笑非笑透着些许的邪肆之味。
前院依稀传来哗笑之声,隐约间似有人在大声喊着“惟清”,再次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一架荼蘼的花事,当下拾步便走。
夜渐渐笼了下来,半明半暗中缓缓响起秋虫的呢喃声,间或夹杂着飘飘缈缈的丝竹之声。
松香院。
司氏哭得昏天黑地,几欲昏厥。
“娘,娘您别哭,别哭了……”
若英贴在司氏的怀里,胖胖的小手不住的擦着司氏脸上的泪水,说着劝着,便也跟着“哇哇”的哭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便只听到大大小小的哭声。
“五姑娘的奶娘呢?”谢弘文本就被司氏哭得心烦意乱,此刻看着哭得小脸通红的若英,越发的黑了脸对大气不敢出的下人历声叱道:“连个姑娘都侍候不好,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张妈妈连忙上前抱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若英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劝道:“好姑娘,可千万别再哭了。”
若英瘪了嘴,要哭不哭的看着谢弘文,“爹爹抱,爹爹不生气,若英听话,不哭了。”
“好……姑娘!”张妈妈哽了嗓子,将若英往身怀里紧了紧,招呼了门外守着的奶娘和青芊,“快将姑娘抱回屋里去。”
奶娘几步上前自张妈妈手里接过了若英,白了脸,急声道:“姑娘,好姑娘,妈妈求您了,可不敢再闹了。”
若英长长的眼睫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