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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九州缥缈录5|作者:stacey0716|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5 20:10:08|下载:九州缥缈录5TXT下载
  黑的,更长,也更快。铁浮屠的背后,披着黑色毡衣的蛮族骑射手们把三尺长的狼牙箭投向了盾营和弩营中的军官。他们的首领冲在最前面,骑着yi匹不曾修剪马鬃的黑马,黑色的马鬃飞扬起来像是yi面旗帜。他在距离观礼台三百步的地方弯弓搭箭,拓跋山月拔刀yi格,震开了射向百里景洪眉心的yi箭,手上感到微微的酸麻。百里景洪完全傻了,盾营中紧急拨调过来的军士手持铜盾护住了他。拓跋山月挥了挥手,盾营把失魂落魄的国主拖了下去。

  拓跋山月提着貔貅刀,走到观礼台的栏杆边,俯视已经沦为战场的刑场:“是不花剌么铁浮屠和鬼弓,yi天之中,北陆的精锐都来了啊”

  不花剌投来了骄傲而森冷的yi笑,带转黑马急速后撤。下唐的弩手刚刚发出弩箭,他已经离开了十字弩的射程。他的弓射程更远,在回撤中他转身发箭,两名弩手百夫长咽喉中箭。鬼弓们从四面八方向着不花剌汇集,他们聚成yi圈,带马奔跑,举弓呼吼,而后又如水银泻地般散开。只有不花剌留下了,唇边带着轻微的笑意,捻着自己的弓弦,面对整整yi营下唐弩手。

  “冲过去冲过去杀了他”弩营百夫长举剑下令。他的腿已经在打颤,但这已经是两国交兵的战场,按照下唐军律,退后者死。

  没有人动。不花剌忽然大笑起来,给黑马加上yi鞭。他突进了,向着整整三百人的弩营发起了冲锋

  “齐射齐射”百夫长大喊。

  三百人的齐射本足以要了对手的命,可百夫长的命令没能唤醒呆滞的军士们,稀稀拉拉的几支短矢被不花剌轻易地闪过。下唐弩营不曾见过这样的冲锋,yi个人对三百人。长箭的呼啸忽然从左左右右各个方向到来,散开于各处的鬼弓们yi齐出现,他们射出的箭并不多,可是但凡有人举起十字弩,喉咙就被贯穿。不花剌的战术是完美的,他清楚他的人有什么样的本领,他在正面吸引视线,把攻击的任务交给部下。

  “齐射我叫你们齐射别管剩下的人”百夫长恶狠狠的yi剑,砍翻了yi名军士。

  不花剌冷笑,洒脱地从背后的箭囊中取了yi支箭出来,捻弦开弓。他做这yi切的时候,细锐如鹰的眼睛始终盯着百夫长,每个人都知道他要干什么,百夫长自己更加清楚。他想往后退,可不花剌的笑和冷酷让他觉得覆灭之灾已经临头。他预感到自己逃不掉了,抛弃了yi切尊严,发疯般地想躲到军士们后面。军士们也躲避他,他周围空出yi大片,他奔向哪里,哪里的人就散去。不花剌距离盾营只剩下yi百步了,百夫长在绝望中双手交叠,封住了自己的喉咙。他曾经听说过鬼弓们最喜欢取的是咽喉,因为这样在狙杀的时候,对手无法发出呼救的声音。

  不花剌松开了弓弦。箭尖啸着离弦,他立刻拨转马头风yi般回撤,不多看yi眼。

  那支黑箭从百夫长交叠的手腕处贯穿,再贯穿了他的喉咙,半尺长的箭杆从后颈里探出来。尸体木木地倒地,到死百夫长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恐惧从头到脚笼罩了每yi个人,弩营瞬间崩溃。

  姬野和吕归尘正面迎着铁浮屠的冲锋,同样无从闪避。滚滚铁流扫荡着人群,仿佛神的鞭子抽打人类小小的沙盘。正面撞上战马的人被冲得飞了起来,又被铁蹄踩烂,每支骑枪上都挂着不只yi具尸骨,这些枪完全固定在铠甲上,尸体和枪的重量都被铠甲均匀地卸给战马,骑士们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左手的刀上,而那些马每yi匹都喷吐着yi尺长白气,马眼通红,带着草原上野物的暴躁和凶煞,屠杀令它们分外的振奋。

  姬野曾经以为雷骑的冲锋就是世上最霸道的战术了,可时隔不久他又yi次被震骇了。雷骑无法和铁浮屠相比,雷骑是英勇的武士,铁浮屠却是骑兵的皇帝,它们踏上战场,只是为了荣耀,因为它们根本无可匹敌。

  铁浮屠接近姬野和吕归尘,当先的十人队里有yi人断开马鞍和骑枪上的铁链,于是十人队分为两个五人队,在两人的侧面划出两个巨大的弧,掠了过去,继续追击溃逃的下唐军队。姬野和吕归尘呆呆地站着,看见下yi个十人队从很远就开始减低马速,最后艰难地停在他们面前。

  yi名骑兵摘下了笼罩整个面部的头盔:“巴夯来救世子了巴夯来晚了”

  青阳部名将铁益巴夯莫速尔,他努力弯下了腰在吕归尘的肩上按了按:“世子终于长大了,提起了刀,是我们青阳的男子汉,你的父亲没有错看你”

  他转而去看姬野时候,那对纯黑的眸子刺得他警觉了yi瞬,而后他笑了起来。

  “这就是打败我儿子们的东陆武士么还会有你这样老虎似的东陆人啊”铁益点了点头。

  “儿子们”铁益举刀向天,向着散开的第yi支十人队大吼着下令,“再来yi次再来yi次让东陆人看看,这就是我们青阳真正的铁骑”

  十人队按照他的命令,在人群中穿插。

  “给世子武装”铁益回头对部下喝令。

  yi名铁浮屠翻身下马,不是亲眼所见姬野完全不能相信穿着那身沉重的甲胄那名骑兵居然还能活动自如。那名铁浮屠把吕归尘扶上自己的战马,后面跟来的人带着驮马,扯开油布,马背上是yi套纯黑色的铠甲整齐地码着。整整yi个十人队为吕归尘披甲,不同的铠甲盔甲部件在吕归尘身上响亮地拼合起来,随后有人为他调整关节,配上马刀和骑枪。那个文弱的孩子被笼罩在厚重的钢铁中,威严得像是yi位真正的草原君王。

  姬野用羡慕甚至妒忌的目光扫视着他的朋友。他几乎认不出来了,这还是他熟悉的吕归尘或者这样的草原君王才是真正的吕归尘,他其实并非yi个文弱怯懦的孩子啊,他是草原未来的主人。姬野yi时有些分不清楚。

  “姬野”吕归尘向姬野伸出了手,“跟我yi起来我们去瀚州那里的草原够大,你想跑到哪里去,我们就可以跑到哪里去我们可以在瀚州做yi番事业,让所有人都记住我们两个的名字我们青阳有最烈的古尔沁美酒,要喝多少有多少来姬野我们yi起去”

  姬野歪着头,默默地看着吕归尘的手,沉默着。

  他忽然跳了起来,狠狠地拍在吕归尘的手心。可是他没有拉那只手,他yi步yi步倒退出去,使劲摇头。

  “阿苏勒,我不去北陆。”他大声说,“等你当上了大君,回东陆来吧,你会听见大家在谈我的名字。”

  他挥舞拳头:“我会变得很有名”

  吕归尘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的朋友。两个人对视的目光里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在跳跃在闪动,吕归尘说不明白,可是他知道自己看懂了。他看着姬野转身跑了,背影即将没入阳光和漫漫的灰尘里。

  “姬野”吕归尘忽地大喊,“想当东陆的皇帝么”

  这是yi个玩笑,在殇阳关的军营里,他们谈论蔷薇皇帝c风炎皇帝,也谈论威武王时,曾开过的yi个玩笑。直到今日,吕归尘才忽然忽地明白那其实并不只是玩笑那是姬野的理想,他曾经听过东陆绝代帝王的故事,又亲眼见到了东陆强绝的霸主,甚至接下了绝世的yi刀。他已经看到了英雄的路。

  “皇帝有什么了不起就当给你看”姬野yi边奔跑,yi边回头大喊。

  “那你当了皇帝,我跟你订盟”吕归尘举拳。

  姬野也举拳,两个人都亮出了铁青色的指套,也亮出了笑容。

  铁益默默地调转马头,低声下令:“掩护世子撤离。”

  他的马前不远处,拓跋山月提着貔貅刀,骑着yi匹棕色的翻毛马,下唐军队正向他靠拢。

  “铁浮屠这就是青阳这些年的经营么国主低估了大君,他想要的,是整个东陆么”拓跋山月面无表情地发问。

  “我们草原上的男子汉,难道不是yi生都在指望这yi天么如果有机会,我们的马蹄当然会把东陆人的城关踏成最广阔的牧场”铁益缓缓拉下了面甲,“拓跋山月,你这个蛮族人的叛徒,早在你第yi次踏进北都城的时候我就想要和你比yi比刀。”

  “这时代终要把每个人逼上战场啊”拓跋山月猛地挥刀向前,“杀”

  1铁浮屠:铁浮屠在胤末燮初的战场上是yi支占据绝对强大地位的重型骑兵军队。和东陆的重骑兵相比,它采用来自河络的技术,装备整体铸造的重型金属铠甲,这种铠甲更具备了多层不同材料复合的工艺和关节活动设计,是yi件超越那个时代的制品。但是即便如此,它可怕的重量也只有少数的蛮族骏马可以负荷。和它相比,东陆的重骑兵采用的是金属的锁子甲或者明光甲,在防御上的效果差别很大。但是遗憾的,这点也是铁浮屠这支军队装备的费用异常高昂的原因,无法广泛建立制式军队。东陆重骑和北陆重骑的区别,很接近历史上东方的铁骑和西方的重骑兵之间的差异,在很多历史记载中提到的中国“铁骑”,根据推测往往只是在要害部位装备金属护甲的轻型骑兵,而骄傲的法兰西重骑兵盔甲则只有家境殷实的贵族才可以配备。〗

  十二

  姬家大宅。

  姬野yi脚踢开虚掩的大门,冲了进去。他没有留心脚下的绳索,被绊倒在通向正厅的石板路上,几个强壮的家奴早已埋伏在树丛后,此刻扑了上去,狠狠地把他按住,把他的脸压得贴上了冰冷的路面。

  姬野奋力地抬起头:“你们干什么”

  刺眼的阳光中,他看见了昌夜模糊的脸。

  昌夜蹲下来捏了捏姬野的脸,狠狠地yi巴掌扇了过去:“还问我姬家在南淮城这么多年的经营,就这么被你毁了你干了什么你自己该清楚你是要把我们都送去给你陪葬么你这个贱种”

  这是姬野第yi次看见昌夜露出这样的愤怒和暴戾。yi时间他愣住了,不知道那个在他眼里狡黠乖巧善撒娇的弟弟和眼前这个凶狠的男子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有人提着袍脚从正厅那边跑了过来,跑得跌跌撞撞。那是他的父亲姬谦正,满面怒容,咬牙切齿。姬谦正手里提着虎牙,姬野看他yi步步逼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什么也不问yi枪刺死他这个孽种。

  “父亲我抓住他了,交出去给禁军,或者还有机会”昌夜迎了上去。

  他完全没有料到迎面来的是yi记耳光,姬谦正用尽全力的耳光。他被抽得在原地转了个圈,转回来呆呆地看着父亲愤怒的眼睛。

  “混账东西”姬谦正的嘴唇和胡须yi起剧烈地颤抖,“他是他是你哥哥啊”

  姬谦正扯着姬野的领子,眼角在抖,手也在抖。他握着枪,yi枪可以扎死他,他知道昌夜说得没错,大义灭亲也许还有指望,可是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看清这个儿子的脸。他忽地发现儿子真的长大了,那漆黑的眉毛和咬起牙来颊边锋利的线条让他不由得就想起那个女人。

  “真是像啊,太像了”他心里说。

  他把虎牙狠狠地摔在姬野的面前,连踢带推驱散了家奴。

  “滚你滚快滚”

  姬野茫然地看着父亲,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关门关门”姬谦正大吼,“从后门走,从后门”

  姬野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他抓起枪,不顾yi切地冲向后门。临到门前,他忍不住回头。

  “滚啊你怎么还不滚”姬谦正冲着他嘶哑地大吼。

  外面的人已经在疯狂地擂门了,姬谦正靠在门后,双手死死把着门杠。姬野以为父亲的眼里会流下泪来,可是姬谦正没有,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眼睛通红。

  这是姬野的yi生中最后yi次看他的父亲,看他无比疲倦地靠在门上,却又用尽全力顶住那扇门。很久以前的记忆碎片在他心里闪了yi下,那是yi个下午阳光中的院子,孩子努力地把球抛出去,父亲跑出去捡回来给他,孩子又抛出去,父亲又去捡回来抛了,捡回来抛了,捡回来孩子回头笑了,屋檐下静坐的女人yi只白得如玉的手轻轻调着yi壶茶。

  女人那个女人姬野觉得有yi把刀子横在他脑海里。他不敢再想,转过头,像是yi头失去了窝的野兽,冲进外面刺眼的阳光中。

  关于燮羽烈王和他的父亲“大燮文祖皇帝”姬谦正之间的关系,历史学家中yi直存在着争论。

  有相当多的史料表明燮羽烈王年少时并不得父亲的宠爱,只是他本人从不提起,大概作为庶出的孩子,他本人确实也因此感到些许的自卑。而“大燮文祖皇帝”也是由他的弟弟姬昌夜即皇帝位后追封的,并非姬野在位期间的事。

  但是另外yi些事又暗示了燮羽烈王对于自己的父亲有着很深的感情。在“南淮劫囚案”之后,寄居南淮城的姬家遭到重创,在文祖皇帝倾家荡产请托关系之后,依旧被举家逐出南淮城,此后这家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为了敬德帝的教育,文祖皇帝甚至不得不把和妻子离婚,令敬德帝改姓,从而得以把他们母子送回天启,寄养在妻子娘家。而他自己在宛州yi路行商,艰难地赚钱寄往天启以养活自己的妻儿。

  文祖皇帝的去世是姬氏皇族非常羞于记载在史书中的,却又很难回避,史官们不得不以曲笔暗示。这件事大约发生在胤威帝二年到三年之间,具体时间无从考证,文祖皇帝在淮安附近行商的时候,被yi些商人诈骗,从当地的商人那里借取了yi笔高利贷,从事船泊位的倒卖。文祖皇帝有yi封存世的信恰巧是在胤威帝二年写给自己离婚了远在天启的妻子,表示自己很快就能有yi笔大的收入以便给敬德帝在宫中谋职用,而在这封信里,关于燮羽烈王只字未提。但是很快传来的消息就是因为战争而致的禁海令使得原本昂贵的泊位忽然yi钱不值了,而那些和文祖皇帝yi起出钱的商人们事实上和当地的高利贷钱庄暗中合伙,在文祖皇帝焦头烂额的时候不断地催促还款。才华和学识过人的文祖皇帝作为公卿后人,本来已经为自己和商人混迹感到耻辱,经历这样的大挫折无法忍受,终于病倒在淮安。但他还太不了解淮安商人的狡诈和刻毒,钱庄伙计不断地在他的病榻前催促还款,并且表示如果不及时还款就要把这位姬氏后人的名字公然写在钱庄的欠款名录里。文祖皇帝不得不把随身的yi切东西典当,甚至住进了郊外不要钱的武神庙里以偿还部分款项,这yi切加剧了他的病情,据记载在yi个雨夜里,年久失修的武神庙遭雷,屋顶坍塌,瓦片砸在文祖皇帝的额头上,因为无人发现,这位新帝朝皇帝的父亲流血而死。

  他死时睡在稻草上,身边只剩下十几个铜钿和yi块姬氏家传的玉玦,那是姬氏祖先出仕皇室的时候得到的赏赐。发现他尸体之后,钱庄伙计搜走了铜钿和玉玦,甚至把文祖皇帝的外袍也拿走去偿还债务了,文祖皇帝仅仅穿着破旧的中衣,下葬时没有任何棺椁。

  燮羽烈王立国之后,宛州商会以江氏为首争相投靠这位东陆新贵,其中yi人是淮安大豪储若白。储若白此人粗陋无文,但是聪慧圆滑,他直奔天启城表示效忠姬野时,随身带了yi块玉玦。这是他多年之前从自己当铺中发现的,以他看玉的眼光,yi眼就知道是前朝皇帝的赐物,上面还有姬氏的双虎家徽,他知道此物的价值,始终没有出手,这时候觉得拿来作为讨好新霸主的见面礼再合适不过。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储若白献上这枚玉玦,燮羽烈王反而直接斥退了他。在战战兢兢三四天之后,储若白被燮羽烈王召见,yi顿毫不留情的鞭打之后,强行罚没了他的家产。这个决定对立足未稳的燮羽烈王来说,在政治上是极不合理的,鞭打准备献上大批金铢宣誓效忠的商人,不但损失声誉,更让其他豪商为之止步。

  而燮羽烈王这么做的唯yi理由是,贷款给文祖皇帝的那个钱庄其实也是储若白的产业,只是储若白完全不知道yi个姓姬的小行商客死淮安是因为他手下的伙计逼着偿还贷款。

  燮羽烈王最后连文祖皇帝的那件外袍也得到了,检视之后发现这件外袍只有外面光鲜,衬里和不易发觉的地方多处缝补,其实相当的寒酸。而钱庄可查的记录是,文祖皇帝每年都寄回不小的yi笔钱给天启的妻儿。据太师谢墨说,这两样东西摊在燮羽烈王的灯下,这位素来阴冷沉默的天驱军团大都护沉默良久,之后披上了父亲的旧袍,站在殿外的秋风里叹息着说:“君为昌夜,自苦若此。此诚父爱,宁不惜我。”

  “你为了昌夜那么自苦,这诚然是父爱,可是你就不怜惜我么”此刻燮羽烈王的声音里也透出了yi股源自少年时的辛酸孤独,却也见得他对自己的父亲还是抱着某种隐藏很深的期待了。

  十三

  有风塘。

  息衍掸了掸宗卷上的灰,翻了翻,扔进火盆里。火焰卷得更高了,上升的热气带着纸灰yi直飘出窗外。息衍坐在火盆边抽着菸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翻飞如蝴蝶的灰烬。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间书房如今已是空荡荡的了,只剩下墙角笼子里的yi只鸽子,被烟熏得不安,跳上跳下的。息衍打开笼子,掏出那只鸽子,鸽子站在他肩膀上,并不飞走。息衍坐在桌边,展开二指宽的竹纸条,沉思了片刻,下笔潦草:“水归其壑,虾蟆潜底,慎之慎之。”

  他把竹纸卷成极细的yi轴,塞进鸽子脚上小指粗的竹管里,摸了摸鸽子的头。

  迅疾的脚步声逼近了,却整齐地停在yi窗之隔的屋外,忽然间都没了声音。息衍向着门的方向瞥了yi眼,走到窗边放出了鸽子,看着它扑啦啦地扇着翅膀,迅捷地直插云天。

  他再yi次环顾屋子,看见了墙上的画。那是yi幅淡墨的山水,yi片湖面,yi片林子,靠近湖面的地方有yi栋小屋,屋檐下隐隐约约有个人临窗眺望。

  “留不住的啊”他叹息yi声,摘下了画,轻轻抚摩纸面,也把它投进了火盆中。火焰里画渐渐地卷曲变焦,忽然间他有种错觉,那个屋檐下的人活了起来,宫衣高髻,神色依依。很快地,画变成了yi堆赤红色的灰烬,在火盆里慢慢地坍塌下去。他想起自己在清冶湖边买的那栋房子,如今是不是已经积满了灰尘

  他背着手,曼声长吟,走了出去:

  “庙堂既高,箫鼓老也。

  烛泪堆红,几人歌吹”

  原本守在有风塘外的数百名鬼蝠都涌了进来,为首的雷云伯烈手中捧着钢制的重铐。但是他们没能逼近到书房边,因为息辕yi身鲮甲,手按剑柄席地而坐,封住了通往书房的道路。雷云伯烈距离息辕只有yi步之遥,是举剑就能击中的距离,但是雷云伯烈不动,息辕也不动,两人的身体都绷得极紧。

  息衍走出书房,神色淡然,看了息辕和雷云伯烈yi眼:“这是干什么用得着动武么”

  鬼蝠们犹豫了yi瞬,以雷云伯烈为首,yi齐跪了下去。

  “将军,国主说”雷云伯烈低着头。

  “我知道他会说什么,不必重复了,我们走吧。”息衍伸出双手。

  息辕起身,解下佩剑扔在雷云伯烈面前,也坦然伸出双手。

  雷云伯烈长拜之后,起身亲自给息衍上铐,另yi名鬼蝠铐住了息辕。重铐扣合的时候“铛”的yi声闷响,息衍点了点头,信步向外走去,数百名鬼蝠们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到门口的时候,息衍停步回头:“我的花要按时锄草浇水。”

  “是”不必雷云伯烈下令,鬼蝠们同时半跪。

  息衍笑了笑,像是饭后yi场漫无目的的散步,悠然地走进了有风塘外炽烈的阳光里。

  历史

  胤成帝四年秋。

  北都城十万人发丧,青阳部邀请四面八方的部落参加老大君吕嵩郭勒尔帕苏尔的葬礼,此前老大君已经被火化,骨灰存在yi只黄金坛子里。老大君的葬礼上只有他嫡出的四个儿子,幼子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未能出席,这并不合乎蛮族的习俗,于是有人说新大君吕守愚比莫干帕苏尔在此时发丧,是为了召集各个部落的主君来承认他的地位,因为他在春天试图召开库里格大会却失败了。出于这方面的顾虑,只有九煵和沙池两个部落的主君出席了这次葬礼。葬礼上最惹人注目的并非这些主君,而是东陆淳国的特使洛子鄢。他带来了淳国监国重臣梁秋颂的悼词和大量的金银器皿作为陪葬,新大君在葬礼上宣布他们和淳国正式结盟,在风炎皇帝的北征后的七十年里,这是第yi次蛮族和东陆宣布结盟。

  几乎同时,楚卫国名将白毅遭到左相路仲凯的弹劾,尽管楚公爵试图保护她的得力将军,但是路钟凯的弹劾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帝都的支持,而且白毅密谋结党的证据也得到了披露。楚公爵不得不收走了白毅的军权,让这位名将暂时闲置在家。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yi直忌惮白毅而把防线收缩在九原附近的离国公嬴无翳并未趁机进攻。他命令部下张博带领游骑兵在离国门户沧谰道巡行,他本人和赤旅本部却固守九原城,出人意料地采取了观望的姿态。显然这头乱世的狮子觉察到了东陆的军事局面可能向他不可预知的方向变化,所以不愿意轻举妄动。

  诸侯们都隐约地预感到雷霆风暴即将到来,各国的战备均被提升。

  就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yi小股蛮族铁骑伪装进入南淮,在刑场上救走了青阳部人质吕归尘。这个事件在胤末史书中被称作“南淮劫囚案”,令皇室和诸侯都为之哗然。这是风炎皇帝的北征后,北陆和东陆的第yi次正式对抗,战争yi触即发。这个事件也直接导致了武殿都指挥使息衍的落马。更令人恐惧的是,七十年前覆灭于山阵下的重骑兵皇帝“铁浮屠”再次踏上了战争舞台,它的雄风如同当年yi样令人望而战栗,可是能够对抗它的风炎皇帝已经化作了飞灰。

  帝都,桂宫。

  “怎么可能这样这么可能这样”长公主气急无言,只是重复着这句话从宫殿这头走到那头,宁卿小心地跟在她身后,雷碧城沉默地坐在yi旁。

  “百里景洪简直是个废物”长公主转身看见宁卿手里捧着yi个紫铜的手炉,盛怒中yi掌拍翻了,对着宁卿大吼起来,“以他下唐十万之兵,杀不得yi个蛮族世子居然就被yi个十八岁的军官救走了居然就让蛮族骑兵混入了南淮城还敢写信说是息衍在幕后操纵息衍就算能耐通天,还不是托了百里景洪这个废物的福何况我们难道没有提醒他息衍是个天驱,是个逆贼”

  宁卿屏住呼吸,不敢多言。

  “长公主息怒,”雷碧城缓缓地开口了,“以我看来,百里国主虽有雄心,不过确实软弱,这件事出乎我的预料,但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我们逼得某些人站出来了。”

  “谁”长公主猛地转头看着雷碧城。

  “梁秋颂。蛮族骑兵潜入南淮,劫走人质,这等若双方宣战。梁秋颂不会对这件事完全不知道吧可他依然命令他的使者和青阳部缔结盟约,这是公开表示他不会再接受皇室的命令了。他以淳国和青阳订盟,是要引狼入室,做整个东陆的敌人。”雷碧城淡淡地说,“以我看梁秋颂所想的位置,是太清宫里陛下的位置。”

  “他妄想”长公主怒喝,“我白氏的权柄,是几个逆贼能夺走的么”

  “不能,但是这件事恰恰证明了我前几日在长公主面前所做的推断,梁秋颂早有不臣之心,也许更多的诸侯,比如晋北的雷千叶,和他yi样有不臣之心。对于这些人来说,白氏皇族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天启城从此消失,他们就可以成为自己封地上的皇帝,何乐而不为此刻应有十分的觉悟,长公主当以雷霆手段削平诸侯,重掌东陆大权”

  长公主望向大殿顶上的藻井,语调森寒,yi字yi顿:“好天生我白凌波,就是要对付这些逆臣碧城先生的大计何日可以展开”

  “我们还有最后yi个平安的冬天可以过,最晚明年冬天,朔北的白狼会攻入淳国”雷碧城举起旁边的yi杯茶,缓缓饮尽,“看过了今冬的雪,接下来看到的都是血了。”

  他沉默了yi会儿,放下茶杯:“这次让青阳世子逃走,也坚定了百里景洪要除掉息衍的心,这样很好我只有yi个小小的担心”

  “我还不能确知,从我们笼子里逃走的,到底是白兔,还是狮子。”他幽幽地说。

  第五章 苍狼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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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成帝五年秋,朔方原。

  苍空中漂浮着铁色的云块,苍空下长草依依。yi处隆起的坡地上,两个老人并骑南望。

  遥远的地平线上,yi座雄伟的大城孤独矗立。

  “前方就是北都城,草原人共同的故乡,天地的中央。很快,那里就是大君的了。”

  “你叫我什么”

  “大君。郭勒尔帕苏尔之后,除了狼神的后代,高贵的蒙勒火儿斡尔寒殿下,又有什么人能坐上草原大君的宝座”

  “郭勒尔帕苏尔,山碧空,你认识我亲爱的女婿吧”

  “岂止认识,我曾经和故去的青阳大君yi起在他的金帐里饮酒,施术救活了他的小儿子,还千里迢迢地为他呈上东陆大皇帝的书信。他是yi位威严体面的君王。”

  “山碧空,你们东陆人不知道背弃信义是男人最大的羞耻么居然能在我面前这样平静地说你曾经是我女婿的朋友。而如今呢你又千里迢迢穿越冰原来找我,说辰月教认可我为草原的大君,说我的战斧应该砍下东陆皇帝的头。”

  “我们并不羞耻,我们只是尊奉了神的旨意,我们是神的使者。”

  “那只是你们东陆人的神。”

  “东陆人的神和草原人的神区别那么大么”

  “你们的神,高高在上,你们的人用黄金和濯银铸造成星辰的样子嵌在神庙的穹顶上,作为这些神的象征。人们跪下去膜拜,焚烧香木奉上礼物,求他们为自己降福。而我们的神,他生着狼的头,熊的背,双脚是yi对牦牛的蹄子,背后有雄鹰的双翼,他yi手持着开辟天地的斧头,yi手持着毁灭生灵的战刀,就在天空里慢慢地旋转,他每转yi圈,天地就诞生和毁灭yi次。即便有些放牧的蠢货供奉血牲,哪怕献上新生的婴儿去哀求,他也无动于衷,他就在那里慢慢地旋转,有yi天,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想不到狼主对于东陆的风情还有了解,不过我也听说逊王令蛮族七部都承认自己是盘鞑天神的子孙,世世代代结为兄弟。在狼主的眼里,盘鞑天神是如此的残暴么”

  “不是残暴,不过神就是神,人就是人,”朔北狼主忽然举起手指着天空,声音嘶哑,“我还没有蠢到向天上那个非我族类的东西乞求什么。就像你会在意那些被你捕猎的野兽么如果你不在意,那么神为什么要管人的死活”

  “非我族类的东西这是狼主对神的认识么穿越北荒之前我人听说狼主残忍凶暴,像是魔鬼,可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那些浅薄的人在背后非议狼主,却根本没有狼主这样深邃的心。”山碧空低声笑了,“可是狼主也看轻了我们,我不敢说我知道草原人心中的神到底是怎样的,不过我们所供奉的神,也并非金银铸造的偶像。我们的神,居住在这个世界之外,无动于衷地看着千万人死去,天地毁灭。”

  “这些我听不懂。”

  “狼主是草原的英雄,不是我们辰月教的教徒,不必懂这些。”

  “说吧,你们帮助我们,需要什么回报草原上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不包括土地和狼神子孙的尊严。”

  “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只需要狼主得胜,取下北都城。我可以说出实话,如果郭勒尔帕苏尔能够再活二十年,我们未必会转而和狼主合作。可惜他死得太早,而且从心里还是yi个软弱的人。”

  “我听说辰月的使者需要的只是战争”

  “未必,可是我们现在需要战争。”

  “我的儿子呼都鲁汗说你们就像死牦牛尸体旁嗡嗡嗡飞来飞去的苍蝇那样讨厌,我也觉得他说得很对。”

  “这么说我也并不反对。”

  狼主转头冷冷地看了山碧空yi眼,冷冷的。他的眸子颜色诡异,从黑里透出血红来,不像是人的瞳孔,“不过我的女婿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他是个可怕的敌人。如果不是低估了他,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已经是草原的主人了,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山碧空没有因为这可怕的凝视而不安,反而转过去打量着狼主。这是yi个怎样的老人啊,他整张脸被埋在浓密的须发中,像是几十年里都没有修剪过,身上裹着没有硝制过的羊皮,唯yi裸露出来的是yi条臂膀,纹满青色和红色的图腾,手中提着青铜色的巨钺。他身上的皮肤没有yi寸是光滑的,满是伤痕和皱纹,肤色苍白得像是死人。常年不沐浴的结果是污垢深深地填入了每yi道伤痕和皱纹,他和最贫苦的牧民yi样肮脏。他跨着yi匹肩膀和战马同高的白色巨狼,那狼魁梧得像是头熊,狼颈上洒落的毛像是马鬃。它那双血红眼yi动不动地凝视着南方地平线上的城池。

  两个人在这次对视中都没有取胜,于是各自移开目光。

  “加快行军,只要yi天就可以兵临城下了吧”山碧空说。

  “不,我们在这里等。今天的草原上不会再有人帮助帕苏尔家,让那些脆弱的孩子们蜷缩在北都城里惊恐吧,他们正在拼命地磨刀,喂饱他们的战马等待我们出现在城外。那我们就慢yi些,再慢yi些,他们yi天不见到我们,就有yi天的心急。我知道他们已经快要忍不住了,恐惧和等待会把年轻人磨成胆怯的旅鼠。”

  山碧空点了点头,“狼主对于攻心,真是有学问。”

  “我不懂什么攻心,我甚至看不懂战书。不过我懂得这二十多年来的艰辛,我要yi点yi点地都报答在郭勒尔的儿子们身上。”狼主说。

  他笑了,脸上的皱纹像是枯木般扭曲起来,“其实,我的心里也很急。我的外孙们,我从未相见的外孙们啊,让我看看你们是否长大了”

  此时从他们所在的坡地上俯视,下面是片平坦的谷地,成百上千的木桩树立在那里,yi眼望不到边,每yi根柱子上都高吊着尸体。着上身的战士们大声地呼吼,他们的巨狼以强劲有力的后腿跳跃起来,去撕咬那些已经僵硬的骨肉。空气中浮动着野兽的马蚤味和鲜血的腥气,初升的太阳照在巨狼的背上,长毛晕出黄金yi样的光。

  历史

  以东陆的纪年算,胤成帝五年九月初四,流浪在北荒雪原中长达二十余年的白狼团踏着腥风回来了。

  朔北狼主楼炎蒙勒火儿斡尔寒和他的白狼团在二十多年前败于青阳部之后,就yi直远避于贫瘠的北方,即使朔北部的族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狼主在哪里,代替蒙勒火儿管理朔北部牧民的是他的儿子呼都鲁汗。

  北方的冰雪荒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无休无止的北风在天空中旋转咆哮,大地平坦荒芜。那里每年有yi半时间为冰雪所覆盖,只分温寒两个季节,温季还有耐寒的野草,寒季则只有石头上的苔藓地衣,披着长毛的牦牛和雪羚羊就是靠着这些食物度过寒冬。几乎没有牧民敢于深入那片土地,而蒙勒火儿和他的战士们带着战败的耻辱,yi头扎进了北方的风雪,再没有回来。

  族人们猜测狼主只是想找个地方埋葬自己。

  可是蒙勒火儿没有死,他和他的几千头巨狼,几千名狼背上的武士在那里繁衍生息。人们能在他偶尔返回草原掠夺的时候见到他,他并不掠夺牛羊和骏马,蒙勒火儿不需要财产,他只是需要女人。他手下野兽yi样的狼骑兵会趁夜冲进牧民的寨子里,强犦所有的女人,从十岁的幼女到行动蹒跚的老妇。而在十个月之后,这支饱受屈辱的牧民队伍迎来了大批新生婴儿的时候,那些野兽般的男人又会回来,他们抢走所有的婴儿,依照模糊的回忆分辨这些孩子的母亲,以便找到自己的孩子。牧民的男人们yi律被杀光,因为这些孩子中有些或许流着牧民的血,因此不能留下任何yi个可能的父亲,从此这个孩子只属于朔北部的狼群。

  还没有生产的女人,他们有时会剖开她的肚子挖走婴儿,不顾母亲和孩子的死活。

  这样的暴行令人发指,于是接近北荒的草原成为危险地禁区,普通牧民不敢去那里放牧。

  人们敬畏这位苍老而凶残的狼主,也对他怀着刻骨的仇恨。可是没办法,即便北都城的大君也对狼主的暴行保持沉默,没有表示过要讨伐他暴虐的岳父。时间在缓慢地流逝,人们已经七八年没有听到狼骑兵出现的消息,有人已经在心怀侥幸地猜测这位威震北方的狼主其实已经死了。是啊,蒙勒火儿也不是什么魔鬼,他和任何人yi样会慢慢地变老,然后死去。他是朔北部最后yi个能率领狼骑兵的领袖,他死后凶蛮如野兽的狼骑兵大概也会慢慢凋零吧。

  可是蒙勒火儿终于回来了,在青阳大君吕嵩郭勒尔帕苏尔去世后的yi年零八个月。这个速度已经不算慢,他的狼骑兵要穿越茫茫的北荒迁徙回来,再汇合呼都鲁汗的骑兵团。历史学家们则猜测在得知郭勒尔帕苏尔死讯的同时,蒙勒火儿已经开始筹备对北都城的进攻了。郭勒尔之后再无人能阻挡他的野心,唯有时间的钟,蒙勒火儿太老了,他随时可能死去,但他要在呼吸停止前完成他yi生的伟业成为草原的主人

  第yi场雪落下之前,朔北大军推进到北都城下,把苍狼的旗帜插在土地里,正式向青阳宣战。

  这场战争在东陆的史书中被称为“豹狼之乱”,吕氏帕苏尔家的“豹”和楼氏斡尔寒家族的“狼”,这对草原上的死敌再次爪牙交错,恶狠狠地要咬断对方的喉咙。

  二

  九月十三日,清晨。

  不花剌站在北都城的城头,站在风里,提着他乌沉沉的长弓,眺望远处。

  他带着几十个兄弟。他的兄弟们都是最精锐的鬼弓,这些蛮族汉子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牧民,却有着鹰yi样的眼睛。几十双眼睛和不花剌看向同yi处。奇书网他们周围是貔貅帐下的三千名射手,也都是从年幼时就开始拉弓射雁的精锐,普通人眼里天空中的yi个黑点,他们能分辨出那是黑头雕或者秃鹰,这几千双眼睛也看向同yi处。

  初冬的早晨,北都的城头,几千个人只听着风声,看着同yi个人。

  北都城北面,距离城墙五百步,那个人骑着yi匹火焰般赤红的骏马。骏马迎风低吼,它的主人轻轻拍着它的脖子让它安静。主人身上赤红的织锦大袍和骏马的颜色yi样鲜明,在衰草连天的草原上仿佛yi朵跳跃的火焰。只有东陆织女才有那样繁复奢华的手工,袍子上的图案是yi针针用金线绣出来的,yi幅完整的瀚州地图。似乎这件袍子还不足以体现主人的奢华,他又在袍子外挂满了金链。那些纯金的链子怕有上百条,粗细和男人手指差不多,层层叠叠,就像甲胄。主人裸露的半边肩臂上也是yi片金色,那是纹身,巨大的金色龙兽缠绕他肌肉贲突的胳膊。

  他身后yi百步,骑兵们列yi字阵,整齐地展开。几千匹桀骜的骏马被马背上的主人控制着,烦躁地低声嘶叫。它们都是战马,北方草原的薛灵哥种,闻见战场的气味会兴奋,它们嗅出了空气中的紧张。骑兵们穿着各色牧民衣裳,有的在外面罩着简单的牛皮筒子铠,马鞍里插着长刃大钺或者阔身铁刀,腰间的箭壶里满是黑雕尾羽的箭。

  火红马的主人手擎yi面大旗,风卷旗扬,yi只青色的狼在旗中翻滚。

  朔北的苍狼旗,几十年后又yi次飘扬在朔方原上。

  不花剌没有见过那个人,但是知道他的名字。朔北部的世子呼都鲁汗,和他父亲蒙勒火儿yi样豪迈雄武。他喜欢妖娆的女人,所以娶了数百个妻子。他很好客,有客人从远方来的时候会用最烈的好酒款待,他自己带头畅饮,就像喝水yi样。他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