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手,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她睡去的脸。
外面更漏将近,转眼已经是三更时分。
他听得止水在檐上微微咳嗽,想起对方重伤在身,还不得不连夜保护自己外出,不由心下内疚。然而想要起身回颐风园,却又有某种不舍这种当断不断的情形,对他来说已经暌违多年。
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狠狠心,轻轻掰开她睡梦里紧握自己袖子的手,放回了被褥内。然而却在温热的丝绸被子内触碰到了什么,冰凉温润。
散乱的被角里,露出yi缕明黄色的流苏,依稀熟稔。
这是
他yi惊,下意识地将其抽出果然是那支遗落在颐音园里的紫玉箫。
那日骤然遇袭,猝及不妨之下他脱身而退,却在与羿的交手中将这件东西遗落,回头遍寻不见。原来,竟是被她捡了去么他又惊又喜,将失而复得的玉箫握在手里轻轻磨娑,注视着锦绣堆里那yi张苍白沉睡的少女容颜,微微失神。
那yi瞬,他的眼神遥远,不知道面前安静睡去的是哪yi个人。
失而复得的物,失而复得的人时空仿佛瞬间交错。
这,是否暗示着某种冥冥中的机缘
然而,就在失神的yi个刹那,帐中的少女动了yi下,似是在长久的高热煎熬下清醒了过来,吃力的睁开了眼睛:“谁”
似有yi阵清风拂过,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纱帐在昏黄的灯下微微摇晃,寂静的室内空无yi人。只有窗户半开着,外面有急促的雨声敲击着花园的枝叶。
窗台上那支红玫瑰依旧鲜艳。
“咦”阿黛尔虚弱的喃喃,重新倒在被褥中难道真的是做梦了么然而,片刻前那种温良的触感还停留在肌肤上,耳边那故乡的语言,似乎还在轻声的回响。
真的是哥哥来了么
不不,那yi定是做梦罢了。
她失神了刹那,忽地想起了什么,抬手在枕头下摸索了yi番,变了脸色她忽然明白了过来,定定看着那扇半开的窗子,靠在绣金大方枕上,微微的出神。
原来是他
这几夜来,午夜梦回在床边朦胧见到的人影,难道莫非是他么
阿黛尔咬着唇角,想起了那个几度相遇却始终不曾相见的人那个承诺会像哥哥yi样照顾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她有些好奇有些感激地猜测着他的模样,想着他传奇yi样的生平过往,想着如惊鸿掠影yi样的两次相遇想着他在荒园高楼上临风而坐,在月下吹起玉箫,yi身白衣焕发出淡淡的光华,宛如yi树梨花开。
只是面容依旧模糊。
四更时分,华御医接到了暗号,便从侧门而出,坐了青衣小厮的轿子冒雨离去。
萧女史独坐了许久,似是满怀心事。入内室探看时,发现公主怔怔靠在软枕上,对着窗外的夜色出神,竟毫无发现旁人的进入。看到少女脸上那种神情,年老多识的女官心里yi个咯噔,顿时沉了yi沉,也不做声,只是上前关起了那扇半开的窗子。
“曼姨”仿佛这才注意到她,阿黛尔轻轻唤了yi声。
“公主,今日好些了么”女官回身走到榻前,恭声问,yi边小心地抬起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松了yi口气,低语,“果然退了华御医的确不是徒有虚名啊。”
“我好多了。”阿黛尔轻声回答着,神色却还是有些恍惚,眼神停在那扇窗子上,忽然开口,“曼姨,这几夜,是不是有人yi直坐在我榻旁”
萧女史的脸色蓦地yi变,似是对方触犯了极大的禁忌:“公主请勿擅言”
被那样严厉的语气吓了yi大跳,阿黛尔身子yi颤,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这是颐景园,大胤未嫁皇后的寝宫,除了奉旨侍奉公主的我,还有谁会半夜来到公主榻前”萧女史逼近她的榻前,压低了声音,看着她,“公主,莫非是你思乡心切,半夜里梦见胞兄,所以yi时恍惚了”
“”阿黛尔有些失措,喃喃,“也c也许吧”
“那就好。”萧女史放缓了语气,凝视着她,低声,“但即便是梦话,也不能乱说。”
阿黛尔yi颤,垂下头去,不再说话,手指绕着胸前的项链,怔怔看着上面小小的画像。萧女史过来替她拉下帐子,重新往金炉里添了yi把瑞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公主,十五日后便是您大婚典礼的日子,千万小心,不可再出什么差错了。”
“”少女没有说话,仿佛认命yi样垂下了眼睛,沉默。
直到女官静静的关上门退出,她长长的睫毛才动了yi下,yi滴泪水无声地溅落在手心的画像上,濡湿了少年苍白的脸。
“哥哥”她喃喃了yi声,却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沉默下去。许久,阿黛尔忽然撑起身,打开了床头放日常器具的镂金匣子,从yi堆物品里拿起了yi支鹅毛笔,将白纸铺在膝盖上,开始唰唰的写yi封信。
只不过写了两三行,她停下笔,仿佛又不知道写什么了。
想了想,还是抬起纤细的手腕,如往日无数次那样,把信笺撕碎雪白的纸片四分五裂的洒落在地上,她重新写了yi封短短的信,封好后,似乎身体终于支持不住,阿黛尔叹息着往后yi靠,重新沉入了重重的绫罗绸缎之中,倦极地阖起了眼睛。
“哥哥,我很好。在大胤有很多人照顾我,yi切真是比来的时候预想的好多了。只是,我还是非常想念翡冷翠,非常想念你。我每日都对女神祈祷,希望她能让我们早日团聚。
“永远爱你的阿黛尔。”
是啊如今的她,已经是什么都做不了
唯yi能作的,就是不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哥哥为自己担心吧
在她睡去后的片刻,帐子顶上忽地发出了极轻极轻的动响。
仿佛yi阵微风拂过,地上的碎纸簌簌作响昏暗的灯火晃了yi下,那些碎裂的白纸似被yi种诡异的力量操纵着,瞬忽聚集在yi起,向着帐子顶端飞去。
只是短短yi瞬,就消失在纱帐顶上贴满金箔的藻井里。
碎裂的纸张在黑暗里被拼凑在yi起,握在带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手指里。
“哥哥:今晚我又在梦里迷路了螺旋迷宫很大,到处都是死人的脸,满是血和火的池子。我在里面逃了很久,既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你黑暗里有yi条蛇在追着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啊。我不能死在里面我yi定要找到你。”
“快来带我回家。”
“你的阿黛尔。”
东陆的皇宫都为木构,屋顶高达数丈,由重重斗拱穿梁叠成在高高的屋架里,藻井黑暗最深的角落,光线永远无法照到的地方,静静坐着yi个人。
那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作西域打扮,戴着高礼帽,穿着绣有金边的衬衣,胸前口袋里插着yi支鲜艳的玫瑰,正在暗影里仔细看着手心被拼凑回来的信件,没有表情也没有声音,仿佛融化在黑暗里的yi个幻影。
许久,他从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yi个信封,将碎裂的信纸小心地yiyi装入其中,封好。然后用银色的裁纸刀割齐了封口。他的动作比猫还轻灵,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稳定修长,捏着那把长不过数寸的小刀,在涂了银粉的信封上划出收信人的名址。
“翡冷翠日落大街2386号,西泽尔殿下启。”
落款是:“雷。”
“女神保佑。”写完了信,黑暗里的人在胸口划了yi个祈祷手势,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他坐在屋架上,低头俯视着下面纱帐里沉睡的少女,苍白的脸藏在高筒礼帽的阴影里,看不出丝毫的表情。
将信收入怀里,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按在唇上,给了底下的少女yi个飞吻。
“晚安,睡美人。”
yi支红玫瑰从梁上无声落下,无比精准的落在了窗前的汝窑美人瓶中。
大雷雨的夜里,颐风园里,有人彻夜不眠。
风铃yi动,yi道人影穿过了重叠的高楼阴影,无声无息的落回了楼中。刚收起伞,拂伞上的雨水,转头却看见了楼中秉烛枯坐的青衣谋士,不由微微yi怔:“穆先生”
“公子可算回来了”困顿的人霍地抬头,“没遇到外面的伏兵吧”
“怎么”看到谋士眼里满布的血丝,公子楚yi惊,“我正要问你,为何颐风园外的各处出口上均有重兵把守出了什么变故”
“宫中内线连夜密报”穆先生上前,声音有些变形,“事情事情不大好。”
听出了语声的细微变化,公子楚微微yi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退后yi步,反手关上了窗子,然后伸手稳稳按住了谋士的肩膀,低声:“坐下慢慢说。”
青袍下瘦骨嶙峋的肩膀有强自控制的微颤,公子楚看着谋士,眼神凝聚如针,不出声的吸了yi口气穆先生是怎样深沉老辣的c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能令其如此震惊,又会是什么意料之外的急变
穆先生深深吸了yi口气,清晰地yi字yi字低语:
“皇上今夜在养心殿发出密旨:赐死公子。”
“”任是定力再高,白衣公子也是猛地yi震,退开了yi步。
外面的暴雨还在继续,霹雳yi个接着yi个的炸响,在漆黑的苍穹之中回荡,隆隆如雷,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毁灭于旦夕之间。
那句话说出后,密室里便重新陷入了死yi般的寂静。
“这么快”又yi道闪电撕裂夜空,在电光火石之间,公子楚转过了惨白的脸,轻轻吐出yi口气来,低声苦笑:“这yi日,终于是到了。”
“”穆先生没有料到公子如此反应,忽然间心下也是yi定。
“罪名呢”公子楚隔着望着摇晃的银灯,淡淡问谋士。
穆先生苦笑起来:“谋逆。”
“谋逆又翻出三年前的旧案来了么”公子楚有些诧异。
“皇上认为公子并未吸取三年前的教训,对于圣上的宽大仁慈却报以豺狼之心,几年来依旧意图谋逆甚至勾结越国遗民,刺死东昏侯,试图挑起天下大乱。”穆先生条理清晰地复述,yi条条罗列罪状,“皇上本念手足之情,数年前赦免了公子谋逆的大罪,不料公子迷途不返,丝毫不念兄弟之情,实乃冷血兽心之人,罪不可赦。”
公子楚止不住的苦笑起来:“好yi个罪不可赦”
“此乃yi个时辰前刚拟好的极秘旨意,过眼的不过三个人,”穆先生低语,“幸好被我们的秘密眼线看见了,连夜把消息传了出来。”
“真是有理有据,掷地有声,连我听了都心生惭愧之意,恨不能立时以死谢罪。”公子楚叹息着,发出yi声冷笑,“看来徽之这yi回是真的发狠了啊忽然做此决定,是什么刺激到他了么”
“公子猜对了,”穆先生颔首,“大概是因为前几日淮朔两州的叛乱吧。”
“饥民叛乱,又怎生扯到我身上”公子楚yi时间倒是有点诧异,“朝廷几番派兵久攻不下,倒有越演越烈之势这难道也和我相干”
“本也和公子毫不相干,”穆先生苦笑,摸了摸下巴,“只是日前方阁老和张尚书联合上了yi个奏章,说几番损兵折将,朝中已无可用之人,放眼整个大胤,只能请公子重新出山才可扭转乾坤,否则社稷危矣。”
“方阁老扭转乾坤”公子楚诧然,随即明白过来,也是苦笑,“哦,我这位前任泰山老丈人,还真的是怕皇帝忘了昔年的杀心,要把我再度放到火上烤啊。”
“”穆先生叹了口气。
那yi道奏章触动了熙宁帝心里那个隐秘的疤,群臣越是盛赞公子英武盖世雄才大略,非其不能力挽狂澜拯救大胤,便越是令皇帝心中的憎恨怒火熊熊燃烧昔年那强行压下的念头再度涌上了心头,而且越发无法忍耐。
“是谁在背后指使”公子楚冷冷问。
“我猜”穆先生蹙眉,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还是宫里的那个人吧”
公子楚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握紧到指节发白。
那个人又是那个女人。就像是yi条伏在皇帝身侧的毒蛇,日夜盘桓着,吐着冰冷的蛇信,将毒液灌注在尖利的牙齿内,随时准备着暴起噬人等了那么多时间,今夜终于发出了致命yi击么
“旨意几时下达”他转过身,静静问。
“明日午时。”穆先生低声。
听得如此噩耗,公子楚却并无惊慌,微微颔首:“也对,这般重大的决定,必然要越快执行越好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怪不得我方才和止水秘密返回时,已经发觉颐风园外有伏兵,已经秘密监控了各处出口。”
“公子,事到如今,如何应对圣旨明日便下,事情之急,远出我们的预料。”穆先生蹙眉,有些忧心的看着他,“现在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公子将做何选择”
公子楚笑:“先让我听听下策吧。”
穆先生笑了yi笑:“马上汇集门客,让止水护着公子连夜离开天极城,以公子那匹月照狮子马的脚力,天亮可以向南到达卫国境内到了那里,公子苏自然会庇护公子。”
“公子苏”公子楚低声,不置可否,“他也只是王储,不是国君。”
穆先生道:“但卫国国君想让公子成为乘龙快婿已非yi日。”
“呵,”公子楚冷冷道,“这种情况下若和卫国联姻,与入赘为傀儡有和区别若是如此,日后不要说我自己,连整个大胤都可能成为卫国的囊中之物此的确为下策,不足论。”
“或者”穆先生沉吟着,试探,“以公子之能,或可yi战”
“yi战”公子楚冷笑起来,“难道要我和皇帝正面决裂c开启内战之幕么”
“我想公子也不会如此硬碰硬的来,所以只是中策而已。”穆先生心下yi定,扬了yi下眉毛,话说得顺畅了很多,“大胤不能再经历yi次动乱否则,淮朔两州叛乱未平,北边越国遗民虎视眈眈,若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应该不是公子想要看到的结果。”
“先生知我,”公子楚微笑起来,“所以,我不会反抗皇帝的旨意。”
“可是,难道就束手就擒这可不是公子的风格。”穆先生低声道,忽地看着他笑了,“如此看来,老朽料的不错剩下的上策,已经在公子胸中了吧”
他的话到了yi半随即停住,因为看到公子用目光示意他闭口,然后伸出手来,蘸了蘸杯中冰冷的残茶,在案上写了什么。
穆先生看了yi眼,忽地怔了yi下。
公子楚随即伸手抹去了水渍,微微yi笑:“世人都说我有门客三千,其实三千门客却抵不过梅兰竹菊四士。那四位里,除了你天机谋士穆听竹,尚有兰溪医隐华远安,菊花之刺欧冶止水但剩下的yi位,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穆先生沉默了许久,喃喃:“果然公子早有打算。”
“其实我很高兴这yi天比我预料的提前来了。”公子楚冷笑,“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安危系在皇帝的仁慈上这几年来我走在刀尖之上,日夜等待着的不过就是这yi刻。”
“呵,那就好。”穆先生吐出yi口气来,微笑,“公子最近有点反常,我还以为是失去了平日的判断力呢。”
公子楚顿了yi下,眼里闪过微微的窘态,手下意识探入了怀里。
“不会了。”他低下头去把玩着那支紫玉箫,神情有点恍惚,声音却有yi丝伤感,“我yi贯不是那样的人,先生应该知道。”
“我不是那样的人,”停顿了许久,他忽然叹息:“否则十六妹也不会死。”
穆先生知道他话中的深意,只有叹息而已。
公子楚凝望着窗外,似乎在绵密的雨声里急速的权衡着各方利害,忽地开口:“穆先生,请替我叫止水进来有两封非常重要的信,要他亲自替我转交。”
“是。”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已经结束,穆先生领命退出。
“连夜解散门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令其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公子yiyi吩咐,语气平静,忽地上前yi揖,“此番舜华以性命相托,万望先生勿辞。”
穆先生长身而起,深深yi礼:“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在下愿为公子肝脑涂地。”
正文 十c鸩酒
熙宁帝十yi年五月二十六日,天极城连夜暴雨,雷霆万钧。
天亮放晴。而大胤在承平多年后,与此日却发生了yi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在忍耐三年后,熙宁帝再度发难,意图以谋逆之名赐死长兄公子楚。二十五日夜,颐风园内外已被御林军秘密控制,骊山上下不许任何人出入,刀出鞘,箭上弦,个个如临大敌。二十六日午时,大内总管端康持圣旨到达颐风园。
旨意到达时,公子楚已经坐在金谷台上等待。
虽然外面已被团团包围,但歌舞升平的颐风园还是热闹如昔,并不曾因为劫难的忽然来临而有丝毫的变化。牡丹将谢,残红遍地,池中新荷初绽,亭亭如盖。金谷台上三百名舞姬翩翩做霓裳之舞,舞衣幻化出五彩光华。白衣公子凭栏而坐,亲持紫玉箫吹奏yi曲贺新凉,著名的歌姬谢阿蛮坐在他脚边,手持红牙板击节做歌,声遏行云。
青衣总管在高台下停住了脚步,静静听了片刻。
箫声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意,只是带着说不出的寂寥,yi听之下萧瑟的气息迎面卷来,和这初夏的明丽天气格格不入。
总管抬起头看着高台之上,那个白衣公子凭栏而坐,衣带翻飞,神色淡漠如绝顶上的冰雪,便似神仙中人。
那yi瞬,即便是身为带来噩耗的使者,总管的眼里还是露出了yi丝钦佩。
知道皇帝在外面等待最后的结果,他没有停顿多久,便在箫声中拾级而上。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遇到意想中的抵抗和阻拦公子门下的三千食客,无数能人异士,似乎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全部消失了。
端康yi步步的走上去,心里隐隐警惕。
仿佛清楚这个权倾内宫的青衣总管带来的是什么样的讯息。歌舞瞬间停止了,舞姬们的身形僵在哪里,相顾失色。歌姬谢阿蛮从公子脚畔站起,脸色苍白,只有公子楚还在自顾自的吹着紫玉箫,没有看这个死亡使者yi眼。
“圣旨到”端康不动声色的上前,在他面前展开了明黄色的圣旨,开口: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皇兄舜华久怀不臣之心”
“不必念了,我能猜到那些话。”在读到这里的时候。箫声歇止,刚刚从容吹完了yi曲贺新凉的公子楚缓缓开口,打断了使者,“我只想知道结果。”
端康迅速的看了他yi眼,而对方坐在盛宴中,以yi种无怨无恨的表情等待着。
“念同为先帝之后,赐其鸩酒,留全尸。钦此。”
端康yi字yi字的念出最后yi段。眼神越过明黄色的绸缎,冷冷看着高台上的公子,仿佛猎犬在端详着垂死的猎物,想从他的脸上看到yi丝yi毫的恐惧或者仇恨就如那十万士兵在龙首原上活埋时的那种表情。
然而,公子楚脸上的神色依然冷冽如冰雪,甚至衣衫的皱褶都没有丝毫变动。
“是这样么”他低低笑起来了,“鸩酒在哪里”
端康yi挥手,立刻有随行的小黄门上前,捧出了由紫檀木的托盘上面放着yi壶酒和yi只翡翠杯,湛碧色的美酒在杯中无声荡漾。折射出粼粼的凛冽光芒。
看到毒酒,周围的舞姬发出了yi声惊呼,下意识的退开了几步,四散从高台上逃开。只有歌姬谢阿蛮霍然站起,往前走了yi步,挡在了公子身前,脸色苍白而绝决,手忽然探入怀里,拔出了yi把yi尺长的匕首。
“不许靠近公子”,她用颤抖的语声道,抬头看着那些围上来的人。“跟你们那个卑鄙无能的皇帝说:他根本不配做公子的兄弟根本不配做大胤的君主”
“大胆”端康厉叱,往前走了yi步,“左右。将她拿下”
“好了,阿蛮”,忽然间,身后的公子轻声开口,“替我将酒拿过来吧。”
“公子”歌姬霍然回头,热泪盈睫。
“拿红牙板的手,怎么合适拿刀呢”公子楚微笑,语声却冷定不容置疑,“把我的酒端来给我,阿蛮。”
歌姬脸色苍白如雪,手指颤抖着,却终于如言yi分分抬起,接过了那yi盏酒,回身走向公子身侧,缓缓屈膝跪下,将酒盏举过头顶。
“是西域二十年陈的葡萄美酒么”公子楚抬手拿过酒杯,放在鼻下闻了yi闻,淡笑,“可惜鸩的份量下的太大了yi些,影响了酒的味道。”
端康的眼神雪亮如电,定定地盯在他身上,复杂而激烈的变幻着而公子依旧若无其事,只是抬手拿起酒杯闻了yi下,复又放下,唇角露出yi丝若有若无的奇特笑容,看着远处颐风园的门口。
显然并不想让外人看到这yi场兄弟相残的宫闱惨剧,大内总管奉命只带了yi队精锐入内,所有的军队都被留驻在门外。然而,在金谷台上看去,兵甲簇拥之中停着yi架明黄色的软轿,上面绣着蟠龙云海,帘幕低垂。
“是徽之来了么为什么不进来”公子楚忽然笑了起来,“难道是在害怕这个懦弱的孩子,到了这yi刻还在害怕啊”
他的声音低而柔和,不知怎地,却在风里传出很远,清清楚楚抵达了园中每个人的耳畔,这番大逆不道的话yi出口,连远在门口的军队都有了微微的波动。士兵们并不清楚此番忽然行动的原因,但是听到此处,隐隐明白皇上对长兄似再度有杀意,不由动容。
“大胆,是想抗旨么”端康踏前yi步,厉喝,手举起,“左右,拿下”
随行的精锐齐齐发出yi声应合,上前了yi步,便要动手。
“不”,明黄色的软轿里,忽然传出了yi声清晰的断语,“住手。”
帘子被掀开,苍白瘦弱的少年从内站起,指节紧握得发白,抬头霍然看着高台上白色的影子,眼里仿佛有烈火熊熊燃烧,大踏步的走入颐风园里。
“皇上”端康吃惊地阻拦,“小心”
然而熙宁帝已经疾步走上了高台,定定看着对方,握着衣襟不停咳嗽。半晌喘息定,尖尖的下颔扬起,眼里的光芒犹如锋利的刀,yi字yi字地对着兄长开口:“舜华。今日,我命你在我面前喝下它”
公子楚凭栏而坐。回头看着皇帝,眼里却并无惊奇也无愤怒,只是微微而笑,仿佛打量着yi个发怒的孩子。
“我命你喝下它”熙宁帝再度重复,眼里涌出了阴郁的愤怒光芒,又咳嗽起来。
“是么”公子楚看着自己的弟弟。忽然yi笑,“那就如你所愿吧”
他毫不迟疑的握起了酒杯,仰首将毒液yi饮而尽,然后倒转酒杯,将空了的杯子示意给对方看,唇角尤自含着淡漠的笑意。
“满意了么徽之”他微笑起来,“这是你yi直想做的事,是不是”
熙宁帝脸色苍白,死死地看着他喝下毒酒,眼神奇特。双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公子楚站了起来,推开身侧绝望的歌姬,走向皇帝,低声喃喃:“我懦弱的弟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宫里yi直有传言,说父王当初立下遗诏时。本来是把王位传给我的你心里,其实yi直相信这个传言的吧”
他微笑起来:“否则,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自卑和懦弱呢为什么非要通过杀我来确认自己的权威和力量呢”
“住口”熙宁帝身子yi晃,苍白着脸,厉喝,“胡说”
“胡说”公子楚微笑着,yi步步走过来,逼近,“徽之。问问自己的心,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是的,你不该当皇帝你想过没有,你之所以当上皇帝,可能只是yi个宫廷阴谋的结果”
“住口”熙宁帝嘶声力竭地叫了起来,将佩剑拔出,“再不住口我杀了你”
“你已经杀了我了。”公子楚反而笑起来了,讥讽的开口,“要知道yi个人是不能被杀死两次的我怯懦的弟弟。”
他还是不停顿地走过来,步步逼近,直到端康上前yi步,警惕地将皇帝保护起来。
公子楚微笑着注视着弟弟:“徽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小就不喜欢。每次看到我,你就会怀疑自己目下的位置是否理所当然因为,你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该坐这个位置,是不是”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仿佛带着某种催眠人意志的力量,用内力送入每个士兵的耳中。
被派遣到颐风园里的都是直属于皇帝的御林军,然而在这yi刻,公子楚那样具有诱惑力和说服力的谈吐,仍然令所有士兵为之动容,心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住口”熙宁帝苍白了脸,咳嗽起来,“再说我割了你舌头”
“是的,你是有权割掉我的舌头。”公子楚笑着,然而死亡的灰色已经从他的脸上弥漫开来,令他的声音变得迟缓,“如果你不喜欢我的眼睛,可以挖掉我的眼睛;如果不喜欢我的心,还可以剖开我的胸膛若不是弄玉,三年前你就那么做了,是么”
“住口”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名字,仿佛yi根针扎入内心,令熙宁帝尖叫起来。
园中的所有将士都看到了这yi刻皇帝在高台上的可笑模样:熙宁帝仿佛中了魔yi样地挥舞着手臂,yi步步的退却,摇摇欲坠那yi瞬,这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君却显得如此懦弱可笑,被yi个垂死的人逼得几无退路。
“真是yi个怯懦而愚蠢的孩子不曾知道战争的可怕,不曾看到真正的死亡,所以,才会做出这亲者痛仇者快的yi切吧”公子楚叹息,剧毒已经开始发作,他抬手捂住了胸口,喃喃,“被绫罗绸缎包裹着,居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满耳听到的都是谄媚和谎言不知道你的心里都被什么填满了真可悲啊。”
白衣公子临风而立,直面着自己的弟弟,然而语声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
“你竟然相信那个女人的谗言,要置自己的兄弟于死地”,他轻声说着,凝望着熙宁帝。“徽之,难道连十六妹的血,都无法洗去你心里的猜忌么”
公子楚凝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忽然大笑起来
“愚蠢的弟弟,难道你完全忘记了在十年前,是谁把刚即位的你从越国铁骑手里夺回的么”公子楚纵声长笑,拂袖走下了高台,傲然扬声,“如果我真的想要从你的手里夺过王位,早在那个时候就可以下手,又何必等到今天”
他不再看自己的弟弟,只是拂袖回头,踉跄着走过皇帝身侧。
仿佛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所有人都怔怔呆在了原地,包括端康带来的心腹精锐。他们居然忘了阻拦,只看着这个垂死的罪臣yi路走过去,在风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长吟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公子楚yi路长吟着走下高台,向着花园南侧走去。随着毒性地逐步发作,他的脚步开始有了略微的踉跄歌姬谢阿蛮脸色苍白地紧跟在他身后,抬起手紧紧扶着他逐渐无力的身体,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公子楚低头对她yi笑,似是安慰,又似感激。
“不用了”,他说。抬手轻轻抚摩宠姬的脸,那种死亡的灰败之色迅速覆盖了他的眼眸,“留下你的歌喉,给更好的人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推开她,独自沿着花径走去。
“拦住他”端康首先回过神来,yi惊,“小心他逃了”
然而,很快众人就发现他并不是要逃走,而是走向了通向另yi个花园的侧门,然后停下来凝视着自己的胞弟yi墙之隔,便是荒废已久的颐音园。
“我亲爱的弟弟。”他用yi种越来越微弱的声音道。“我要去十六妹那里了。”
熙宁帝没有说话,全身激烈的发着抖。紧紧盯着胞兄,脸色煞白。
“不跟我说再见么徽之”公子楚微笑,然而却有yi行鲜血从唇角沁出,慢慢划过脸颊,触目惊心,“不过就算你c就算你再不愿意见到我百年之后,弄玉和我总在泉下yi起等着你呢”
yi语未毕,他忽然抬手震断了腐朽已久的铁锁,轰然推开了门。
公子楚踉跄着走入那片荒芜的废园,抬手捂着胸口,黑色的毒血他唇角不断沁出,染红了雪白的前襟,他向着园子深处走去,yi边对着虚空呼唤胞妹的名字,眼里渐渐涌出了笑意,仿佛真地看到了某个虚无的幻影正在翩然降临,在天空里俯身伸出手,迎接他前去。
熙宁帝的嘴角动了动,似是勉强忍住了到嘴边的yi句话,脸色煞白地看着他yi路走上高台上去在那里,曾经有两个他最爱的人尸横就地如今,很快就要出现第三个了。
然而,没有等走上凤凰台,公子楚身子便失去了力气,颓然跌倒在冰冷的玉石台阶上。
手里的紫玉箫滑落yi旁,滚了yi滚,终于不动。
“哥哥”那yi瞬,熙宁帝再也忍不住地发出了yi声尖叫,想要冲下高台。
“皇上皇上”端康惊呼着,连忙阻拦住皇帝,“小心有诈等yi等,先让御林军统领和太医去验看yi下为好”
歌姬谢阿蛮却已经随之奔入了废园,不顾yi切的扑到公子身侧。她只是看了yi眼,眼中的泪水便如雨而落她无声的哭泣,肩膀剧烈的颤抖,解下身上的寒绢为他拭去唇边的血,素白的绢立刻被染成yi片殷红。
园子里yi片寂静,所有人都静静注视着这yi幕,眼神泛起了yi丝哀伤。
歌姬轻抚公子尸身,低泣良久,忽然抬头看着碧空,脸色苍白地沉默了许久,开口yi字yi句地唱起了yi首挽歌却是公子方才在高台上吹奏的那yi首贺新凉,声音凄烈高亢,响彻了整个颐风园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c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c悲歌未彻。”
园外的将士并不知道园中发生了什么,但听到如此歌声,也知道事情不祥。
歌姬谢阿蛮yi扫平日的柔婉,歌声苍凉如水,隐隐有刀兵的肃杀和苍莽,转折处有金石之音,铿锵有力。包围着颐风园的御林军无不闻声动容,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经历过十年前扫并天下灭亡越国的战争在那样的歌声里,他们恍惚回到了多年前追随公子驰骋之时。手中刀兵垂落,每人眼里都有隐约的哀伤。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谢阿蛮唱到最后yi句,声音越拔越高,凄厉如啼血,红牙板瞬间碎裂。在御林军统领恒易将军和太医赶到园中查看时,歌姬退了yi步。忽然抬起头来,毫不犹豫的倒转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血飞溅而起,染了军人和医生yi身,歌姬仆倒在公子楚身侧,再无生气。
恒易将军和太医面面相觑,被这样惨烈的情景震慑,竟然yi时不敢上前。迟疑了片刻,在端康的厉声催促下,太医才小心翼翼的上前yi步,仔细验看了两人的脉搏和鼻息。然后退开yi步,对着金谷台禀告:“禀皇上,逆贼已伏诛”
端康长长松了yi口气,放开了拉着皇帝的手,却听到熙宁帝惊呼起来。
“哥哥”少年发狂yi样地推开了宦官的手。从金谷台上冲下去,“哥哥”
熙宁帝狂奔向颐音园,然而却在踏入前那yi刻忽然定住脚步,全身剧烈发抖,似在惧怕什么,在园门口彷徨良久,竟不敢踏入半步。终于,他举袖障目,在恒易将军的陪同下来到了伏地的两具尸首旁。颤巍巍的将手指伸到了兄长的心口。
没有丝毫生的气息,唇角的黑血已经开始凝固。
“哥哥”他松了口气,低声喃喃了yi句,转过头去,却正看到了歌姬的脸。
谢阿蛮的眼睛始终大睁,怒视着皇帝,仿佛死不瞑目。熙宁帝触电般的收回手指,倒退了yi步,仿佛感到极度的不舒服,拼命扯着自己的衣领。yi阵晕眩让他跌倒在随后赶来的总管怀里,喃喃:“走走立刻走”
“是,皇上。”端康回答了yi句,却迅速的弯腰检查了yi遍尸体。
是的,死了确实死了,毒从七窍透出,再无可救。
“快走这里让我不舒服都是死人都是死人”熙宁帝厉声尖叫起来,胡乱挥舞着手,“把他埋在这里别放他出去关上园子,谁也不许进来别放那些鬼出去”
“是”左右回答着,相顾失色。
皇帝的情绪仿佛紧绷到了极点,忽然崩溃般的倒了下去。
“熙宁帝十yi年五月,天有异象。是年春末,有传帝赐死公子于颐风园。
“密旨下,奉鸩酒。公子不辞,yi饮而尽,伏于凤凰台下。歌姬谢阿蛮抚尸恸哭,为之做歌,曰将军百战声名裂c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歌声激越,左右军士闻之无不动容。曲毕以身殉。
“事前公子自知不测,乃阴遣门客。然客久受其恩,欲yi死相报。闻变,纷纷自刎于宫门外,血溅三尺,相仆者乃系百人。帝恐生激变,命葬公子于骊山园中,秘而不宣其丧,令园中歌舞如旧,以避外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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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办成了”回鸾殿的深处,贵妃从软金榻上霍然坐起,看着匆匆前来报信的青衣总管,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声音微微颤栗,几乎是不相信似地,“真的成了”
“是。”端康低声,上前了yi步,“奴才亲自看着他毒发身亡,再没有错。”
“呵”凰羽夫人怔了yi怔,有片刻的失神,吐出yi口气,仿佛身体被抽去了骨头,往榻上靠去,唇里吐出yi口长长的白烟,带了某种奇特的表情轻声喃喃,“真的是死了这样的人,也终于死了啊真是不敢相信。”
那yi瞬,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样的事情,凰羽夫人眼神凝聚如针。
“端康,改日派人去颐音园,掘出尸身,斩下他的头颅呈上。”她开阖着嘴唇,冰冷地吐出这样yi句命令,“必须要看到他的人头否则我不能安心。”
端康脸色微微变了变:“是等风头过去,奴才便派心腹潜入颐音园掘坟验尸。”
“好”,凰羽夫人叹息,“辛苦你了。”
“但无论如何都要恭喜夫人”,端康轻声,“彻底拔除了眼中钉。”
“说的是”凰羽夫人蹙眉,“事情到了这yi步。接下来的就简单了,全看舒骏的雄才大略。”
端康怔了yi怔:“娘娘是想让舒骏成为越国人的统领么”
“那是”,凰羽夫人笑起来,“你说,还有比舒骏归来,率领遗民重新复国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么如今大胤没有了公子楚。只要舒骏率领我们的军队yi出现在龙首原上,那些胤国人就会溃不成军”
端康问:“娘娘是想要把我们在北方淮朔两州的军队调给公子么”
“是。”凰羽夫人颔首,“如今北方的形式已渐呈燎原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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