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让我把你埋葬在龙首原上的英雄冢。
公子楚垂下眼睛,默默为亡者祝诵,然后从腰际摘下玉箫,缓缓吹起那是他在金谷台上曾经吹奏过的曲子。当日是为自己送行,而今日,却是为他。
清冷凄烈的曲声从空洞的腔子里吐出,响彻了这个灰冷的雪空。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c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c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正文 十五c葬英雄中
熙宁帝十三年的冬季分外酷寒。
在大胤和卫国大军的联合包围下,房陵关内的越国遗民长久得不到外来的援助,濒临弹尽量绝的局面,已有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而城外大胤从西域借来威力无比的火炮,数百门密集发射,昼夜轰击不休,固若金汤的房陵关出现了多处缺口,破城便在旦夕之间。
为求脱困,越军统领公子昭竟孤注yi掷,在危急的时离开房陵关,亲自带领三十位死士单刀直入奔赴九秋崖,试图在宴席之上刺杀大胤摄政王公子楚。事出突然,刺杀几乎成功,幸亏公子身侧有能人异士相助,才堪堪逃过了yi劫,并将刺客yi行全数击毙在桫椤林中。
然而,阿黛尔皇后受到了惊吓,却因此病倒。
在冬季过去c季候风吹向翡冷翠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没有起色。然而不等病体康复,病榻上皇后却又听到了yi个噩耗:她的丈夫c大胤的熙宁帝,因为中毒太深,缠绵病榻数月后,在三月十五日驾崩于养心殿,享年仅二十岁
她第二次成了yi个孀妇。
在大丧之日,年轻美丽的皇后披着嫁纱在灵堂前,无声地为第二任丈夫守灵,同时接受群臣的跪拜。那些穿着各色官服的东陆贵族yi拨yi拨地进来,严格按照东陆的礼仪跪拜哭号,又按照官位高低列队离开。
皇后静静地跪在火盆前,火光yi明yi灭映着她苍白的脸,便如最美丽的冰雕,毫无生气。甚至在摄政王上前跪拜上香的时候,她都没有抬头看他yi眼。
盛大的吊唁结束后,新丧的皇后依然不肯离去,斥退了左右侍女。独自默默地跪在黑暗深处,仿佛魂魄都出了壳,又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深夜灵堂yi片寂静,沙漏在簌簌作响就在此刻,身侧那把羿留下的天霆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在鞘中发出了低低地呼啸。
就在那yi瞬间,她忽然听到了箫声。
那个箫声响起在颐音园,幽幽随风飘来,散布了整个灵堂,不染丝毫烟火气。阿黛尔默不作声的吐出yi口气。知道是那个人来了。午夜,在清冷的箫声里。仿佛有yi个极轻的脚步在飘近,环佩叮当,幽香袭人而来,最后停在她的身边。
“阿黛尔。”yi个少女的声音轻轻道,yi只冰冷的小手按在她肩上。
“弄玉公主。”她并无惊奇,抬头看着那yi张虚幻的脸弄玉公主站在灵堂里。脸色还是yi样的苍白,用yi块罗帕围着咽喉,脸色悲伤而宁静,隐约有yi种解脱的释然。
阿黛尔低声问:“你终于也要走了么”
“是的,我等了三年,终于是等到了yi个结局。”弄玉公主眼神哀伤地望着灵枢,叹息,“我yi生受的苦,终于是结束了。”幽灵转过头看着她,眼里露出奇特的表情:“可是。可怜的阿黛尔,魔鬼的孩子,你的苦难却尚未结束。”
阿黛尔还要再问,然而时间似乎已经用完,弄玉公主的语声微弱下去。身形在夜色中渐渐淡薄,最终随着yi阵清风,在天地间如烟雾yi样的消失。
她跪在火盆旁,木然看着在火中渐渐焚化地纸张,仿佛自己的魂魄也出了壳。
四周寂无人声,只有惨白的月光映照着yi堂惨白的纸人纸马,诡异森冷。她跪着,听着遥遥的更漏声,冰蓝色的眼眸映照着跳跃的火焰。死寂的眼神仿佛活了yi样不停的变幻,不知道心里掠过了多少的念头。
在子夜交替的时分,她终于看到了那yi缕魂魄。
天霆厉啸起来,剧烈地震动,几乎要自动跃出剑鞘。那新生的魂魄离开了躯壳,从蟠龙金丝楠木巨棺下无声无息升起,穿着帝王的冠冕,在无数的白衣素马之中飘荡,发出yi声声的呜咽,手指用力抠着咽喉。
那是她第yi次看到第二任丈夫的脸原来他是这样清秀文弱的少年,苍白而抑郁。
那张苍白的脸表面毫无异常,然而舌头却微微吐出,口唇里有着诡异的赤色,仿佛咽喉里燃烧着不息的火。新的魂魄在华丽的灵堂里凝聚,呜咽着四处逡巡,眼里露出不甘和憎恨的光。
直到看到那个跪在灵前守夜的素衣女子,才微微yi怔。
“是的,我是你的皇后。”她凝视着灵堂上的虚空,轻声开口,“不用诧异,我能看到你你有什么要说,是不是我在等着你。”
“你为什么没有死啊啊你竟然没有死”皇帝的鬼魂已经飘近她的身侧,抓住了她的手腕,呜咽地模糊道:“毒”似是极痛苦,它不停的用手捂着咽喉,仿佛那种毒在死后还侵蚀着他,令他不能说话:“哥哥哥哥好狠毒”
那几个字仿佛是最锋利的刺刀,yi下子插入了她的心脏,令她全身颤栗。
“你说什么”阿黛尔全身yi震,“难道不是越国遗民下的毒”
“哈,哈哈”鬼魂忽然大笑起来,那种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在空旷华丽的大殿里回荡,“阿黛尔博尔吉亚为什么你没有死我们是同喝了yi杯酒的,为什么你没事因为,真正的毒,并不是下在那杯酒里啊”
鬼魂徘徊在虚空里,抚摩着自己的咽喉:“那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哥哥早就对我和阿嘉下了手他用来杀我的毒药,正出自于你那个被称为毒药公爵的哥哥之手哈哈他们是同谋是同谋”
阿黛尔蓦然张大了眼睛,仿佛有匕首洞穿了她的心脏。
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
那是西域最神秘的毒,yi直是他们家族的不传之秘。传说这是yi种慢性的药物,喝了这种毒药的人在外表看起来不会有丝毫异常,也不会当场死去,只是会出现yi些类似风寒低热c或者心力衰竭的症状,缓慢地侵蚀人的生命。有时候中毒者能活长达yi年,而死去的时候毫无异样有人说。他们的父亲c圣格里高利二世教皇,其实就是靠着这种毒药肃清了政敌,从而当上了教皇。而她的哥哥,被称为“毒药公爵”的西泽尔精通诸多剧毒的配置,当然包括这种家传的毒药。
“玫瑰送过来了,接着过来的就是毒药和刀不愧是魔鬼的孩子。”鬼魂大笑起来,“我还没有看到我的新娘子,他就把她夺去了就在婚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狠毒狠毒”
“好难受好难受”鬼魂抓着自己的咽喉,模糊地嘶喊。烦躁而绝望,“毒毒毒它腐浊了朕的喉咙有火有火在烧”
它狰狞地挣扎。忽然用手撕裂了咽喉虚幻地血汹涌而出,仿佛雾气yi样弥漫。
然而鬼魂用破碎的喉咙喘息着,终于说出话来。
“好狠毒哥哥我赐给你鸩酒,你却用这种毒来回敬我”鬼魂在灵堂里呼啸,带着虽死不散的怨气,“还非要我像尸体yi样躺上几个月,生不如死,直到越国遗民被你镇压完毕,才让我死去狠毒狠毒啊哥哥”
“不”阿黛尔失神地看着虚空中的厉鬼,喃喃怎么会是这样这件事难道从yi开始就是yi场计划好的局从头到尾,这只是yi场博弈,而她不过是yi颗棋子
“好难受好难受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鬼魂碎裂的喉咙里发出呼啸,“你们这yi对毒药兄妹乱囵的家族好狠毒好狠毒魔鬼的孩子”
阿黛尔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新死的丈夫在虚空里大笑,咽喉破碎,触目惊心。
灵堂灯火摇曳。魅影重重。无数白马素车c童男童女在无风自动,仿佛有邪灵附身,就要活过来yi般。鬼魂在厉呼,撕裂的咽喉里流着血,狰狞地逼过来仿佛感觉到了邪魅的逼近。她身侧的那把天霆厉啸着,被yi种无形的力量摧动,铮然弹出剑鞘yi寸
“啊天霆剑”鬼魂被凛冽的剑气所逼,yi时间畏缩了yi下。然后,似乎看到了什么,它忽然发出了yi声尖利地嘶喊,撇开了阿黛尔,直冲灵堂窗口而去
“是你是你”鬼魂厉声道,冲向那个在窗口悄然出现的男子。“可恨啊”
阿黛尔模模糊糊的看到了那个白衣的影子,脱口低呼,“楚”
已经迟了,那个恶灵已经冲了上去,缠上了进来的人,伸出尖利的十指去扼住对方的咽喉,眼里放出恶毒和狂喜的光芒。
然而,就在鬼魂即将下手的yi瞬,灵堂内忽然盛放了极大的光华
那是从来人身上放出的灵光,凌厉强大,yi瞬之间照彻了整个大殿阿黛尔无法直视,侧过头去,耳边却听到了亡灵痛苦而仇恨的呐喊:“你居然狠毒好狠毒”
但是,那声音却在光芒里渐渐微弱消失。
等光芒稍敛,阿黛尔睁开眼睛,看到了窗下默立的男子公子楚出现在子夜的灵堂内,脸色苍白而疲惫,似是连日的操劳令他精力憔悴。然而令人震惊的是,他的身侧却环绕着yi道奇特的夺目光华。
那光,来自于yi条巨大的c有着双角和四爪的东西。
虚空中的奇兽金鳞满身,有点像蛇,却没有龙首原上那条蛇的阴气和怨毒。它凌驾于虚空,盘绕在来人身侧,放出了不容逼视的盛大光芒,令任何邪魔都无法靠近。
那yi瞬,她恍然大悟。
那,就是东陆传说里的龙么
三百年必有王者兴。在东陆诸国分裂后的几十年里,象征着天命所归的上古神兽终于再度出现在人世,选择了新的主人
“你怎么了”夜里潜行而来的人看着委顿于空殿中的年轻皇后,疾步走过来。然而,她看着他从黑夜里走来,仿佛被那种光芒耀住了眼睛,竟然不自觉的往后畏缩了yi下。
不,不能靠近根本不能靠近
萦绕在他身侧的龙紧紧盯着她,发出了厉啸,仿佛警告着什么。那种光芒是如此凌厉强大,足以扼杀yi切黑暗和邪恶而她却在那种光中颤栗。那yi刻,她发现了yi个自己回避已久的事实:原来,黑暗里诞生的孩子,无法靠近真正的光芒。
看到她下意识的退避,他微微怔了yi下。显然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脸上表情yi冷,便也停住了脚步,只是轻声:“你没事么为什么不肯回去休息”
“不要靠近我。”她微弱的说,觉得心头yi片空白方才皇帝鬼魂的话还在耳边萦绕。yi声yi声,震得她的魂魄仿佛四分五裂。
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原来如此说什么相互安慰c说什么相互温暖。原来都是假的原来,她之于他,只不过yi个交易
“不要靠近我。”阿黛尔喃喃说着,在冰冷的地上努力往后挪去,“走开。”
他终于没有再上前,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步步后退。
“结束了,楚。”避开了那种光芒,她终于开口,竭力让自己安静下来,“不必再故作姿态的安慰我,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不要这样,阿黛尔。”他怔了怔,望着她轻声叹息,“我也想让你留下来,作为我唯yi的伴侣在我身边渡过余生但,我没有选择。我必须送你走。”
她默默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第yi次流露出这样软弱的表情。
那种表情让她更加的冷静下来。
“我看不到是什么限制了你,”她冷冷道,“在大胤,没有谁能命令你。”
“限制我的东西,和限制你哥哥的东西是yi样的。”他苦笑起来,用希伯莱语回答,话语沉静却尖锐,“我为什么必须将你送回去的原因,和西泽尔为什么不得不将你嫁出的原因也是yi样你应该明白。”
那就话就像是利箭,让阿黛尔颓然捂住了脸,发出了yi声痛彻心肺的啜泣。
是的。是的他总算是承认了他们是yi样的她是如此深爱着他们,把他们放在了yi切之上。为了他们可以忍受yi切但是,他们呢他们原来却都是这样的人或许弄玉说的对,她不该爱任何人,那会让她送命。
他定定站在那里,看着她恸哭,脸上忽然露出了苦痛的表情。
“虽然东陆所有皇室自幼都被教导必须要隐藏自己的心,我也非常擅长于此。但是”他叹息着上前,尝试着将手放在她纯金般的长发上,用希伯莱语低声,“阿黛尔,你救了我的命,也安慰了我的灵魂。我爱你。”
然而“爱”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全无丝毫恋人之间亲密温暖,只有绝望和灰冷。
在他靠近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光芒令她无法睁开眼睛。然而她没有退避,忍受着身上灼烤yi样的剧痛,任凭他将她抱紧。
因为她心里明白,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yi个拥抱了。
“哦,原来,你就是这样去爱yi个人的啊”她讥诮地说着,终于止不住落下泪来,低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是,我就是这样的人,”他将她的脸捧在掌心,凝视,“要记住你是答应过的,阿黛尔。无论我是怎样的人,都会原谅我并爱我不是么”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看着他,那种目光令他渐渐不再说话。
“女神在上,我原谅你但,不会再爱你了。”许久,她开口,“自从你在我面前杀了羿,自从我明白这不过是哥哥和你之间的yi场交易,我就不能再爱你了。”她在月光里站起,退开了yi步,看着他,声音冰冷而平静:“楚,就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扔到火里烧成灰,我也不会再爱你了。”
她那种绝决而绝望地态度震惊了他,公子楚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动,半晌无语。
“你都知道了”许久,他低声问。
“是的,博尔吉亚的毒药。”她眼里含着悲哀的笑,望着他,“我的用处不过如此,是么就和蕙风yi样,在过了yi定的阶段就失去了作用,然后被舍弃。”
他的脸苍白得厉害,仿佛她说出的每yi句话都是迎面刺来的yi刀。
“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在惩罚我,阿黛尔。”他喃喃,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虚弱,“我是爱你的。但是,我必须将你送回去这是我和西泽尔之间的协议,破坏它就等于撕毁了和教皇国的合作。”
“我哥哥用什么和你做的交易”阿黛尔冷笑,“除了博尔吉亚的毒药和我”
“还有火炮和火枪团房陵关实在是难以攻克。此外,他也承诺了不会趁大胤内部动荡时入侵,以及我继位后教皇国对我的支持。”仿佛事到如今也无需隐瞒,他低声道,声音平静而坦然,“而我向西泽尔保证你在大胤的安全。在即位后送你归国,以及不干涉他在远东晋国所做的yi切。”
“”阿黛尔没有说话,许久才笑了yi笑,“那么,楚,如今你已经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想要的yi切难道,还指望能从我身上得到额外的什么吗”
她站在月光里,穿着素白的孝衣,背后是新丧丈夫的灵枢。月光照射在她雪yi样的容颜上,焕发出凛冽的美,仿佛刀剑的锋芒。
公子楚忽然觉得无法直视,下意识的避开了视线。他发现她原来已经不yi样了经历了东陆深宫种种权谋倾轧,爱恨大劫,这朵黑暗里玫瑰仿佛忽然长出了刺,尖锐而锋利,似是已经将那颗柔软的心披上了铠甲。
她关闭了她的心,再也不给予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他极力平静地回答:“我不会奢望别的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至于恨我。”
“哦,我并不恨你,楚。”她微笑着,语音淡漠,“要知道恨yi个人。首先要对他有足够的爱而对我来说,你不过是西泽尔哥哥的替身罢了,就如我之于你不过是弄玉的替身。”
“”他默默握紧了手,竭力不让自己动摇,深深呼吸。
是的,她是在试图击溃他。她正在用yi种极其坚定的方式拒绝着c惩罚着。不给予yi丝yi毫的怜悯和慰藉。更不会让他心安理得,留下yi点点可以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机会。她要以她的决绝和尖锐,给他的余生打上永远难以消弭的烙印。
这是最后的交锋这yi场无声的战争,甚至比他出生以来经历的所有血战都可怕。
在这样冷冷的对峙里,他甚至可以听得到内心深处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而出,想要控制他的理智。他努力地震慑自己的心神,扶住身侧的柱子。
“惩罚吧,”他低声笑起来,喃喃,“你有这个权力,阿黛尔。”
“不,我没有能力惩罚你,就像你那个可怜的结发妻子yi样。”她低声笑起来,“蕙风她叫蕙风是么那个可怜的女人和我yi样,yi生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就如yi片浮萍,被急流送到你身边,旋即又身不由己地被巨浪卷走。”
他愕然抬起头看她,不明白她忽然提起自己的前妻是为了什么他几乎从未对她提起过那个柔弱可悲的女人,而阿黛尔却yi直记着她的遭遇
“可是,楚,你对她没有丝毫怜悯。”阿黛尔喃喃,“你看不起那个可怜的女人是吧是的,你看不起她你这样的人,是根本看不起c也无法理解那些弱者的。所以蕙风死了你不会明白为什么,但是我明白。”阿黛尔喃喃,眼里有泪:“她是在用最后的力量,第yi次也是最后yi次反抗了命运,拒绝了你所谓的仁慈。”
公子楚震惊地看着她,第yi次在她的话语里颤抖。
“楚,我宁可死,也不要被你看不起。”阿黛尔低声,仿佛是说给他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所以,我要离开你。”
那句话仿佛yi支利箭刺穿了他花岗岩yi样坚硬的心,久违的痛令灵魂都微微颤栗,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弄玉横尸就地的那yi瞬。
她霍然抬头看他,声音轻而冷,仿佛yi个幽灵在说话,透着刻骨的寒气
“请尽快送我回翡冷翠吧,皇叔摄政王阁下”
“我明白了。”许久,他低声回答。
他笑了笑,脸色非常苍白,甚至也没有和她客气的道别,就这样踉跄着倒退,走入黑夜那yi瞬他脸上的表情c令她坚硬的铠甲出现了yi条裂缝。
阿黛尔站在初春清冷的月色里看着他的离开,苍白的脸上蓦然滑落了晶莹的泪水,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yi般,踉跄跪倒在月色里,捂住了脸。
“”黑暗里的人无声地松了yi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银刀,注视着灵堂里的公主。
终究是明白过来了么可怜的孩子。
这几年来,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雨坎珂,你终于是成长了啊变得让我这个旁观者都如此钦佩和景慕。真是了不起。说不定,你能从父兄的阴影里逃出来也未可知。
他在黑暗里写完了那封给翡冷翠的信,折叠好放入怀里,银刀无声的旋转,微微yi扬手,yi支玫瑰,唰的yi声落下,无声无息地直插入灵前的供桌上。
玫瑰在落满了灰烬的香炉里摇曳着,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明年季候风吹向翡冷翠的时候,阿黛尔公主,我们就能回到故乡去了。到那个时候,把你交到西泽尔手上,我就可以从黑暗里脱身了
可惜,你却还不能。
正文 十五c葬英雄下
圣格里高利历30年3月,熙宁帝驾崩,大胤宣布国丧。同年六月,胤国大军攻破房陵关,长达两年的越国遗民起义终告失败,城破后被杀者达十五万余,血染龙首原。
九月,摄政王公子楚即位,改元承久,是为东陆后世传说的昭德皇帝。
次年三月,在东陆季候风吹向西域之时,应教皇的再三请求,昭德皇帝下诏将守孝满yi年的寡嫂c翡冷翠的阿黛尔公主以最高的礼仪送归西域,封号端懿皇后,附上了当初陪嫁的所有礼物。为了让公主在回去的路途上有人服侍,皇帝同时将颐景园里的所有侍女都赐与了她其中,就包括了yi直照顾她的萧女史。
那个在大胤深宫服侍了三十年的老妇听得诏书,不易觉察的松了yi口气。当日下午,当yi行即将离开东陆去往翡冷翠的宫人在偏殿向皇帝跪拜完之后,萧女史出人意料的屈膝上前,低声对皇帝禀告了yi句什么。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昭德皇帝脸上出现了略带吃惊的表情,但立刻被掩饰过去。他并没有当场多诘问,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转头望着前来辞行的皇后,微笑:“如今是四月,陌上花开,皇后可缓缓而归。”
“谢圣上隆恩。”阿黛尔公主也是淡淡的回答,“愿皇上善待越国遗民。”
金座上的皇帝点头承诺,然后在她起身时候,他忽然微微欠身,脸色凝重地说了yi句什么。阿黛尔公主身子猛然yi震,却没有再说yi句话,只是转身站起,抱着天霆剑离开了这座囚禁了她两年的城市。
在出帝都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回顾yi次。虽然知道那个人就在高楼上默默目送。
yi切都结束了。
华丽的车队穿出了玄武门,向着龙首原深处奔去,声势浩大。
和两年前来时yi样,初春的原野上开满了赤胆花,yi簇又yi簇,仿佛鲜血泼地。然而她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眼睛却仿佛蒙上了yi层白色的雾气这yi切,仿佛和她来的时候yi模yi样。只是身侧陪伴她来的人,都已经永远的长眠在了这里。
她把几乎所有的感情都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只带回了两样东西:放着苏娅嬷嬷骨灰的黑色玉盒,以及羿留下的佩剑天霆。
萧女史凝望着她苍白秀丽的侧脸,叹息:“公主,你瘦了很多。”
“难免的,曼姨,”阿黛尔淡淡回答,此时她的华语已经说的非常流利,“要知道我自从来了东陆就yi直生病,几乎把命都送了。”
“公子好像也瘦了很多,”马车里没有其他人,萧女史喃喃,“想必当皇帝很辛苦。”
“是么”阿黛尔微微笑了yi笑,漠然回答:“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又怎么会觉得辛苦”
“”萧女史沉默了yi刹,仿佛有埋藏已久某种话到了舌尖,却又被吞下。
马车沿着官道飞奔,驰骋在龙首原深处。挑帘看去,赤胆如血泼地。道旁还散落着yi些辎重战车,白骨累累,却是数月前那场战争的残骸。阿黛尔静静凝望着那些死去的鬼魂游荡在原野上,眼神平静,再也不复初见时的乍惊乍喜。
身侧的天霆陡然低吟。阿黛尔yi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又看到碧草深处微微yi动,似有yi条巨大蛇蜿蜒着消失,和来时看到的yi模yi样。
旁边的人没有丝毫觉察,只有驾车的骏马仿佛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邪气,忽然间惊嘶yi声,人立而起。惊动了所有人。侍从上来惊呼万死。公主却并未责怪,只吩咐先检验了马匹是否无事再继续上路。
当侍从们停下检查时。公主挑帘往外看,脸色却微微变了yi下道路地不远处,在夕照里,伫立着yi座巨大的坟冢,上面开满了血红色的花朵。密密麻麻,仿佛从地狱里怒放出来,浸染在血色的夕阳里,显得惨烈而不祥。
方才那yi条巨蛇,似乎就是钻入了这座“英雄冢”。
那是无数越国战士的葬骨之地。
然而公主并未有丝毫的畏惧,只是发出了长长的叹息。不顾女官的阻拦,径自挑帘从车内走出,缓步来到那yi座开满了血红色花朵的坟冢前。她站在原野深处,默默的伫立了许久,仿佛和土下长眠的某个人喃喃作别。
和煦的风吹来,原野上无数花朵簌簌摇摆,殷红如血,仿佛在和她无声告别。忽然yi抬头,她竟看到那条巨大的蛇就盘绕在坟上,吞吐着黑色的信子
那条巨大的蛇盘绕在坟上,yi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墓前祭拜的少女,然而仿佛畏惧着什么,几次吞吐信子,却终究不敢上前。夕阳的光线穿过了它的身子,虚无若雾,每yi片鳞片上都浮凸出yi张苦痛呼号的人脸。
阿黛尔并不害怕她抱着羿遗留下的那把剑,长久地站在巨大的坟冢前,任青色的风吹起她的金发。那yi瞬,她想起了许多年前他们在大竞技场里的初次相逢,想起命运是这样把他们带到了yi起,相依为命,最终却又被命运潮流卷着,身不由己的各奔东西。
羿我要回去了。这是我最后yi次来看你了。你曾经发誓永远守护我,而如今却独自回到了故国泥土下,和你的族人亲人团聚,留下了我yi个人。
你终究还是把我丢下了。
青色的风在原野上吹拂,轻柔和煦,风里有蒙蒙细雨洒下。她抬头望着东陆的方向,将苍白的脸仰起在天地之间,任凭雨水濡湿脸颊,喃喃自语。
在准备转身离开的yi刹,阿黛尔眼角yi亮,忽然定住了身,不敢相信的回头。是的,坟冢的青青碧草之间竟然斜插着yi支玫瑰
尤自沾着露水,在满眼的赤胆之中怒放。
“雷是你么”她惊喜万分,对着天空低声:“感谢神。雪谷那yi战,你居然没有死”
风掠过天宇,没有人回答。
“不过等回到了翡冷翠,连你也要离开我了。是不是”她轻声叹息。
风吹过龙首原,发出yi缕悠长的声音,碧草如浪起伏,点点赤胆殷红如血。
“走吧,公主。”年老的女官低声,“这里很阴邪,日落后不能久留。”
看到老妇到来。那条巨蛇忽然卷起了身子,口中发出咝咝声。露出yi个狰狞的笑,闪电般的伸直了身子,猛扑过来。萧女史看不到这yi切,阿黛尔却大吃yi惊,下意识的上前yi步挡在萧女史的身前,抬起了手。
虚无之蛇扑到了她身上。忽然间仿佛被烫伤yi样,发出了可怖的叫声,整个身子蜷缩起来蛇在猛烈滚动,身上的鳞片yi片片掉落在地,露出血红色的内脏掉落的每yi片鳞片都化成了yi个灰色的魂魄,在风中嘶叫着,痛苦万分。
那些散开的魂魄睁大眼睛盯着她,发出苦痛而恐惧的叫声,渐渐在夕阳下灰飞烟灭。蛇在翻滚,绝望而痛苦,血红色的肌肤越露越多在那yi刹,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绝望,挣扎的巨蛇忽然张开了嘴,yi下子咬住了自己的尾部
“啊”阿黛尔终于忍不住惊呼出来,倒退了yi步。
那条蛇在坟墓顶上挣扎翻滚。鳞yi片片掉落,那些死灵从它身上四散逃逸。它绝望的吞噬着自己的尾部,居然把自己的身体从末端开始yi分分地吃了下去
“公主,怎么了”萧女史看到她直视着坟墓顶端,脸色骤然苍白,不由自主的上前扶住了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高大的坟冢顶端。密密麻麻地开着殷红色的赤胆,仿佛从地狱里溢出的血。然而,阿黛尔却看到那条巨蛇挣扎着,狂烈地吞噬着自己正在溃散的身体,卷成了yi个环状,竟然yi分分的将自己从尾部开始吞噬下去
咬尾蛇。
那yi瞬,她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符号纹在母亲烧焦躯体上的符号。
仿佛隐约明白了某种奇特的关联,阿黛尔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yi条因为吞噬了自己而重新获得生命的邪灵,忽然在渐渐重新凝聚蛇头的正中,发现了yi个熟悉的脸。
那张脸浮凸在鳞片上,从两点荧荧碧色的眼睛中间盯着。
凰羽夫人
那yi条重新凝聚起来的巨蛇,居然融入了凰羽夫人的怨恨那个可怕的女人,居然死了之后都不肯散去魂魄,凭着不灭的yi念,回到龙首原成为了冤魂的首领么
那条幽冥巨蛇盘绕在英雄冢顶端,咧开了嘴,似乎正在对着她微笑。
“原来你是魔鬼的孩子”她听到凰羽夫人喃喃,“难怪我无法吞噬你。”
那样的话仿佛雷霆yi样击中了阿黛尔,让她全身颤栗。
“你说什么”她不由自主地看着盘绕坟头地巨蛇,“你说什么”
“嘿,原来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巨蛇蠕动着,身上无数鳞片仿佛扩张了yi下,每yi片上的亡灵都在凝视着她,露出某种嘲讽的表情,重复地开合着嘴唇,“真是可怜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阿黛尔忽然觉得头颅剧痛,眼前yi片模糊,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低声嘶哑的喊。
“可怜的孩子,难道你的母亲在造出你们时,没有告诉你这yi切么”凰羽夫人的脸在微笑,那个笑容出现在巨蛇的双目之间,显得狰狞冰冷,“多么可笑啊暗之羔羊诞生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母亲她被父亲烧死了。”阿黛尔虚弱地喃喃。
“烧死了不,不会的”凰羽夫人大笑起来,“巫女不会那么容易死何况是可以操纵幽冥巨蛇的暗巫女”
阿黛尔的脸色苍白,紧紧盯着坟头,希望那巨大而丑陋的蛇头能说出更多。然而此刻夕阳已经渐渐西斜,最后猛地yi跳,从龙首原尽头的地平线上落下。
日光yi消失,龙首原上忽然见笼罩了yi种说不出的阴森气息。巨蛇在英雄冢上盘桓着身子,脱落的鳞片渐渐恢复。死灵重新凝结。凰羽夫人似乎对追溯她的身世已经没有太多兴趣,闪电般地昂起头,看了yi眼天极城方向,碧色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了愤怒和杀意
“啊公子楚公子楚”
巨蛇张开嘴,吐出了yi声呼啸,成千上万附在它鳞片上的冤魂同时发出了呐喊,仿佛被烈烈的地狱火催逼着,箭yi般掠了过来阿黛尔猝及不妨,还来不及退开,那条巨大的蛇便已经穿过了她的身体。然后毫不停顿地继续向着东方呼啸而去。
巨蛇虚无的身体穿越她的瞬间,阿黛尔忽然感觉到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应,竟然只觉眼前yi黑,几乎委顿于地。
“公主,你怎么了”白发女官走上来扶住她,“我们回去吧不要再哭了。”
“我没有哭。”阿黛尔终于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不再看那yi条消失在龙首原尽头的巨蛇,将湿润的脸转过来。“那是雨。”
萧女史叹息了yi声,抬手擦去她颊上流下的水滴,眼神怜惜。
“真的是雨,曼姨。”阿黛尔轻声,却是执拗的,“我没有哭我再也不会哭了。”
萧女史的手指停在她眼角,发现那里真的是干涸的。她怔怔地看着,发觉只不过短短的两年,这个西域来的小公主已经悄然发生了深远的改变笼罩在她蓝色眸子里的那种幽怨已经悄然褪去,露出了坚如玉石的底子。
来的时候,她是纯白顺从的羔羊,回去的时候却已经是迥然不同。
萧女史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东方尽头,空旷的原野上只有赤胆点点,殷红如血天极城伫立在天地尽头,浓重的云朵压着它。投下斑驳变幻的影子,在极远处看去仿佛带着某种惨烈不祥的气息。
“真奇怪,”萧女史喃喃,“好像有yi种妖气在逼近帝都。”
“不过,不用担心,”萧女史凝视了片刻,又道,“天极城有龙气在。”
阿黛尔没有回答,脸色苍白原来,凰羽夫人和越国遗民的怨念是如此强烈,竟然在死亡后还不肯消解
“曼姨,我们走吧。”伫立了片刻,阿黛尔抱剑转身,“可不要耽误了你的时间。”
重新上车,行出了三百里,帝都已经不见踪影,视线所及只是yi片碧草青青,赤胆如血。
阿黛尔卷帘yi路看去,忽地看到了远处yi个人影,颊上不由露出了yi些些的笑意,低呼:“曼姨,你看,华先生他已经在那里等了”
白发萧萧的老妇yi惊,探首看出去,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去吧,曼姨。”阿黛尔轻声与陪伴了自己两年的东陆女官告别,停顿了片刻,仿佛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忽然轻声问,“可是方才离开时,你在大殿上和皇上低声说的,究竟又是什么”
“哦那个啊。”萧女史微笑起来,仿似下了什么决心,坦然回答,“我只是告诉他,等我们离开之后,他可以去养心殿南墙书柜的顶上找到yi个暗格那里面,有yi道十几年前的遗诏原件。”
“遗诏原件”阿黛尔吃了yi惊。
“其实那个传言是真的,”萧女史凝望着天极城地方向,忽地笑了yi笑,“十几年前,当先帝驾崩的时候,留下的遗诏,的确是立公子为储君的”
“啊”阿黛尔不由自主地低呼了yi声:“难道”
她抬头看着女官枯槁的脸,恍然明白了这个惊人的秘密。
“是啊,是我做的”萧女史望着yi望无际的龙首原,声音恍惚而冰冷:“几年前,是我接受了慕贵妃的拉拢,替她打开金柜,摹仿先帝的字迹篡改了遗诏呵,我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上书房的掌书史,做这种事有什么难”
“为什么”阿黛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当然是为了给我的孩子报仇”萧女史冷笑起来,眼神森冷锋利,“那个该死的甄后,为了保住自己和皇子的地位杀了后宫所有妃嫔生的皇子,包括我那个可怜的孩子那么,我就要她的儿子也无法登上王位”
“”阿黛尔恍然大悟,yi时无法说出yi句话来。
“不过。我可没那么傻,”萧女史冷笑,“我在改动遗诏的同时也另外加了yi笔,把那个慕贵妃yi并赐死殉了葬呵,反正如果我不先下手,她在成事后必然要杀我灭口。谁让那个女人低估了我哈哈哈”
在内宫中惨烈争斗中耗尽了yi生的老妇人望着远处青黛色的骊山,忽然大笑了起来。
“曼姨”阿黛尔拉住了她枯槁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两行泪水从她眼角落下。
那是两行忍了十几年的泪yi个母亲为自己死去的儿子做了那样颠覆天下的事情,平白令无数生灵涂炭,虽然疯狂,却能博得另yi个女性的原谅和同情。
“是的,我报了仇不过,这yi来的确委屈了公子。”萧女史喃喃,语气里居然也有惋惜之意,“但是天意昭昭,十几年后,他终于还是成了这场漫长的王冕之战的胜利者。看来,他就是大胤注定的帝王,所谓真龙天子。”
“”阿黛尔想起离开天极城时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帝王,沉默。
“说完了这个秘密,真是轻松多了。”萧女史微微叹息,看着官道上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眼神忽然转为柔软,笑了笑,“十几年前,若不是想着留下来给孩子报仇,我早就和远安yi起离开这个该死的魔窟了。”
阿黛尔从震惊里回过神,顿了顿:“曼姨。还有yi件事你瞒了我。”
“什么”萧女史有些吃惊。
阿黛尔低声:“为什么你警告我不能和任何人说起我的母亲我母亲身上的花纹那个蛇yi样的纹身你其实知道那是什么,对不对”
萧女史脸色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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