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伙计们的目光都看着彭黎,盼着彭黎能说出什么听起来让人放心的话来。院子里yi片死寂,久久的没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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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商博良84
“听祁头儿的。”彭黎终于站了起来,在靴子底上抹去了钩刀上的血污。
中午,云层薄了yi些,阳光从云背后透了出来,可是又下起了雨。细碎的雨丝在阳光里折射瑰丽的光,像是无数的光毫从天空里落下,看着这样温润的雨,谁也不能把它和院子里堆积如小山的尸体联系在yi起。
这片林子的美丽和可怖都yi样令人迷茫。
骡马们奇迹般的没有损失,这些牲口天生害怕蛇虫,感觉到蛇群逼近的时候自己便躲到了镇子偏西北的角落里,那里没有蛇。祁烈找到这些牲口的时候喜上眉梢,如果没了牲口,东陆人在这片林子里跋涉是很难走出多远的。
伙计们把牲口都赶到滑道下,把箱子和柳筐沿着滑道推下来,重新往牲口背上装,商博良便也跟着搭手帮忙。他做这些事情也有模有样,不比老资历的马帮汉子们差。
“不错啊,是把好手。”祁烈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点着yi锅烟,半是偷懒半是搭茬儿。
“yi路游历,什么没做过”商博良擦了把汗,“老祁,真有把握找到蛊母其实我们也可以找个地方躲躲,等这阵子雨下过去,我们沿着黑沼那条路退回去,回毕钵罗那边歇歇,再找机会。”
祁烈看着天上的云,摇摇头:“这雨yi时半会不会停,在这片林子里,我们这样下去可活不下来,这不是山里,没处躲的。而且你不懂巫民那些事,要是真跟你猜的那样,两个峒斗起来,这报复,不死不休。我怕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个开头。我不跟那些伙计说,怕他们吓得路都不敢走了。”
“你真的认识蛊母”商博良从旁边牵过黑骊,这匹良马鞍辔还整齐,马鞍袋子里斜插着那柄森严古雅的长刀。
祁烈出了yi会儿神,点点头:“认识,还真认识有些年头了。你记得我说那个跟巫民小女人勾搭的那个伙计么”
“那个给蝎子吃了的”
“是他,他先头好上的和后来好上的,是yi对巫民姐妹。姐姐妹妹都是制蛊的高手,原本该当蛊母的是姐姐,后来姐姐和我那个伙计都死了,妹妹就成了蛊母。说起来是小女人,其实年纪也就和我yi边大,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求她帮忙,也许有点门道。”
“如果有个老交情,倒是可图。”商博良翻身上马。
祁烈呲着黄牙yi唏:“想什么呢交情什么交情我yi个伙计跟她在床上搞那事就算交情顺带还害死了她姐姐。巫民的女人,跟我们不yi样的,人家yi辈子,男人多着呢,到了最后,扳着手指没准儿都数不过来,还有谁记着谁”
他又是出神,默默地看着自己脚下,缓缓吐出yi口烟来。
“我说商兄弟,”祁烈也不抬头,低声说,“还跟我们走这是九死yi生的路自个儿找生路去吧”
“可我去哪里在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而且也卷了进来。我杀的蛇,只怕不比彭头儿少。要能逃,大家不都逃了”商博良淡淡地说。
“不yi样的,你要是自己想逃,我指点你附近还有几个镇子可去。你单身yi个人,虽然有点风险,可是你好身手,长相说话也讨巧,拿点绸缎当见面礼,没准巫民还会收留你yi阵子,谁也想不到你跟这马帮有关,蛇王峒的人报复,也轮不到你头上。”祁烈看着他,“而且哥哥我也为你冤,本想带你yi程送你个人情,结果把你牵扯到这个事情里来,你是想去云号山,跟我们这帮子走云荒的卖命汉子没有什么关系。”
“老祁,别这么说,大家差点就yi起死在这里,还能说没关系”商博良避开了他的目光。
祁烈点点头,低头抽烟。烟雾腾了起来,罩着他。
他忽地抬头:“兄弟啊,你跟老哥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惦记着那个巫民的女人”
商博良吃了yi惊:“老祁你怎么说起这个”
“别以为我们yi帮粗人就没心眼儿,看你看她那眼神儿,我也猜个不离十。我现在yi把年纪,论起女人好不好只算yi夜几个金铢,可年轻时候也是个傻小子,我遇上那个巫民小女人的时候真以为就这么呆在这林子里,过yi辈子也不算吃苦想起来怪可笑的。”祁烈讪讪地自嘲了yi句,换了话题,“说起来也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要说迎亲,刚刚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也不该赶在这个当口迎亲。要说是赶蛇来吞人的,可看着也不像。长得单薄了点儿,不过冷冰冰的倒也有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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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商博良91
“其实跟巫民的女人没有关系,只是看见她,觉得那张脸那么熟悉,所以想到以前的事。”商博良沉默了yi刻,“以前的很多事,有时候以为都想不起来了,可是看见她的时候,忽然都记起来了,还是那么清楚。”
“过去的女人啊”祁烈干笑几声。
商博良牵动嘴角,似乎是要笑,却没能笑出来。两个人互相瞟了yi眼,沉默得尴尬起来。
“兄弟啊,这个世上,其实万事都好说,最怕的,便是人心里不平,惦记着什么东西,得到了,失去了,惦记着什么人,在身边不在身边,死了的活着的。”祁烈跨上大公骡,大声叹了口气,“不过你若说真的什么也不在乎,那人活着又有什么劲儿,不如死了算了。”
祁烈在骡子背上歪头晃脑的,远去了。商博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仔细yi想,才明白那话本不该从祁烈的嘴里说出来。
所有骡马都已经整束好了,yi匹接yi匹地出发。彭黎留在最后,举着yi只火把,站在滑道尽头。这个彪悍强横的宛州行商此刻分外的沉默,双眼无神的瞪着前方,看着yi匹yi匹的骡马出发。
“彭头儿看什么呢”商博良走到他身边。他看得出彭黎有心事。
“想要记着这个地方,知道荣良死在哪里。”彭黎低声说,“这个地方不祥,还是烧了吧,yi切都烧掉。”
他向着滑道上方掷出了火把,那里已经浇了酒窖里搬出来的酒,都是巫民的土酿,干辣性烈,东陆人喝不惯,却是最好引火。火焰立刻腾起两人高,迅速的蔓延,这个以竹木支撑c构建在沼泽上方的镇子整个的开始燃烧了。熊熊大火,扑面而来的热浪烫得人脸像是要溶化。
商博良和彭黎比肩看着那火焰,火焰里的那个院子里堆着死去伙计们的尸体,还有那些从蛇腹里爬出来的尸鬼以及死去的巨蟒。这些生前的死敌如今被yi把火yi同化成了灰烬。这也是处理尸体最好的办法,这周围都是沼泽,缓慢地流动,找不到yi块合适的葬土,即使埋下去,尸骨也会被流动的泥浆缓慢的带去别处,再回来的时候也不复有纪念的地方。
“荣良真是彭头儿的好帮手,是为了救彭头儿啊。”商博良翻身上马。
“他是我弟弟,他姓彭,彭荣良。”彭黎也翻身上马。
马帮顶着蒙蒙的太阳雨,向着密林的深处继续进发。黑沼的对面,老铁站在树上眺望着面前yi条流淌的泥浆河,欲哭无泪,恨自己昨夜胆小怕事,被兄弟们留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九
老磨在队伍最前面挥舞着砍山刀,刀下yi片yi片巨大的蕨叶被从中劈开,低矮的灌木和爬藤中被犁出yi条路来。开路是老磨的绝活,祁烈就是为了这个把这个老兄弟重新找了回来,彭黎的钩刀杀人再利,要在云荒的林子里赚钱活命,却不是靠杀人的身手,而是找路。
马帮的后面乌云又追了上来,中午才下过yi场大雨,伙计们浑身还是湿透的,眼看下yi场雨就要来了。商博良拉着黑骊在队伍的最后面压阵,回头看了yi眼身后的云层,知道他们已经难以在雨下下来之前找到避雨的地方。
这几天的雨太大了,原有的道路全都变成了泥水地,祁烈只能凭着感觉找路。而且林子越来越密,已经不像在黑沼以南,那边的林子多半都是高大的蕨树,而这里不但有大蕨,还有带刺的灌木和浑身血红色的地爬藤,这些杂草下半截都被泥水泡着,可是钻出来的枝条要么碧绿,要么鲜红,颜色艳丽动人,很多带着有毒的刺。即使靠着老磨yi把锋利的砍山刀,他们每天能推进的路程不过是十里路。而且很难确定在林子里是不是走了直道,他们很少能看见阳光,难以确定方向。
离开黑水铺已经是第五天了,yi路上他们再没见过yi个人。
彭黎和祁烈带着自己的牲口靠近商博良,他们三个现在俨然都是这马帮的头目了。彭黎找他讨论,商博良也不推辞。他不熟悉云州,可确实是极有经验的旅人,说话不多,却往往能够yi言中的,彭黎很赏识他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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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商博良92
“再走两三里就必须歇了,火把已经不太够,夜路不好走。”彭黎说。
“连着五天都没有找到别的巫民镇子,也看不见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三峒之间有冲突的样子。”商博良说。
“难说,”祁烈摇头,“五天都看不见人,才是最糟的事情,这些巫民都干吗去了你能说他们不是去驯蛇炼蛊磨刀了”
“老祁,我们这么往前,到底是要去哪里”彭黎问,“这巫民的镇子,就这么稀稀落落,几天看不见yi个”
祁烈的目光在老磨砍下来的蕨叶上逡巡:“我们避开了别的镇子,鬼知道那里现在住着什么人,没准儿我们赶踩进人家的镇子里,又看见几十条大蛇游过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只能是鬼神头。”
“鬼神头”商博良问。这还是祁烈第yi次说到这个名字。
“就是蛊母所在的镇子。可我没有去过。”祁烈说,“我是听以前的yi个伙计,后来他去别的马帮了,可还是走云荒。他说有yi次不小心摸进了蛊母所在的镇子,叫做鬼神头,说是这yi带最大的镇子。又说里面的巫民说蛊母和毒母蛇母有仇,所以不愿和她们yi起住在紫血峒,所以自己出来,带着yi帮追随她的人建了新的镇子,因为蛊术是鬼神之力,这些巫民又有蛊母这样的大人物撑腰,就把镇子起名为鬼神头。”
“如果是大镇子,该不会轻易错过。”彭黎说。
“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命,”祁烈摇头,“这个鬼神头,至今也只有我那个伙计说去过。去别的巫民镇子,还有路标,巫民自己会摆石头阵指路。不过这鬼神头,去那里是什么路标都没有的。说是蛊母怕毒母和蛇母找上门来打搅她修习蛊术,所以只有她最亲信的yi帮虎山峒巫民能够进入,每个能进去的人都是凭着脑子好找路,里面的人也很少出来,更不准任何人偷画鬼神头的地图。这镇子里住了三母之yi,在巫民心里就神圣起来,位置是不能暴露给外人的。”
“没有路标,老祁你也没去过”商博良不禁有些担心。
“是,不过只要是人走过的路,总会留下yi些痕迹,好比路上有脚印,我们追着脚印走就好了。”祁烈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
彭黎看了看自己脚下,皱着眉:“雨太大,人踩出来的路早都看不见了,哪里有脚印”
“不是那种脚印,彭头儿你想,巫民要从这里去鬼神头,他们会怎么走”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知道地方,走就是了。”
“不,他们跟我们yi样,得持yi把砍山刀把路砍开。”祁烈指着yi旁的蕨叶,“砍蕨就是他们不小心留下来的路标”
彭黎看着那些老磨新砍下来的蕨叶,迷惑不解,又顺着祁烈的手指看向头顶的大蕨树。他的目光忽的锐利起来,凝视片刻,微微点头。
“那里被人砍过。”彭黎说。
商博良也看清了,大蕨离地yi人半高的地方,yi根粗壮的叶柄上却没有蕨叶,末端枯萎发黑了,隐隐约约却可以看得出那断口yi半是平整的,就像是被刀砍过。不用心却根本看不出来,这里自然脱落的大蕨叶子无处不是。
祁烈用烟杆比了yi个往下劈的动作:“蕨树长得极快,那个地方几个月前还只有人那么高,yi定是挡路的。我们想,那巫民势必跟老磨yi样拿yi把砍山刀开路,在蕨树枝子上yi刀砍开个缺口,再把叶子扳下去弄断。我们寻着这些少了叶子的大蕨走。”
商博良深吸yi口气,赞叹:“这样的路标,不是老云荒怎么认得出来”
“可怎么就知道这是去鬼神头的路不是去别的巫民镇子的”彭黎不放心。
“不会,如果是去别的镇子,巫民肯定会留下更可靠的路标。而且,”祁烈神情里透出不安来,“昨天夜里忍着没敢说,我们怕是已经迷路两天了。”
“迷路”彭黎大惊。
“没错,这片林子我觉得是我从来没走过的。我是靠着偶尔出太阳来找方向,我那个有命从鬼神头回来的伙计只说这路是yi直向东向北,沿着阴虎山的山脚转。可是我yi路摸过来,越来越认不出路来,以前我到的地方,从没有这么多这样古怪的爬藤,要是我猜得没错,这里是饮毒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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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商博良93
“饮毒障”商博良问。
“其实是片林子,据说林子里满地都生红色的藤子,叫蛇骨藤,我猜就是这种藤子。巫民都说这种藤子的刺有毒,所以有的蛇没毒,就来这片林子里,把身子缠在蛇骨藤上,让刺都扎进自己身体里,这样只要几个月,那蛇就会慢慢转作鲜红,蛇骨藤的毒也都流进它的血里。这些蛇虽然没有真正的毒牙,可是满身是毒,别的东西也就不敢吃它。所以是蛇取毒的地方,就叫饮毒障,这里本该是最难走的路,没有任何镇子,即使巫民走路也要远离这地方,可为什么居然有人砍蕨开路”祁烈转头看着彭黎和商博良两个,“只能说是我们碰巧已经撞中了,这里就是鬼神头,蛊母筑的新镇子,她藏在这里,便谁也不方便找她寻仇。”
“那这里 不是蛇窝了”苏青凑了过来,脸色难看。
“说是这么说,巫民也说这里是蛇窝,可是我们yi路上也没看见多少蛇。而且你仔细想想,满地爬藤,长虫在这里也不好活,长虫是个缠树的东西。蛇骨藤多半只是传说,巫民的话也不得全信。你还真的信把身子缠在这藤上就能全身带毒”祁烈歪了歪嘴。
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都痛,打在蕨叶上则可以把嫩叶子打穿。说话的几个人yi仰头,看见密密麻麻的雨点扑面而来,天空里已经漆黑yi片,隐隐有云层滚动,像是水池里洗入了浓墨,漆黑的墨迹随着水流飞腾变化。
“妈的又下起来了。”苏青狠狠地说。
这里几乎不可能有避雨的地方,唯yi能避雨的只有那些巨扇似的大蕨叶子。
“人要送死,鬼催上路啊。”祁烈望着天空里,喃喃地说。
“彭帮头,”他低头回来看着彭黎,“别舍不得火把了,点起火来连夜赶路吧,yi口气找到鬼神头。”
“真能yi口气找到”彭黎问。
“我能感觉到,能闻见那个味道。我们近了很近了”祁烈狠狠地抽动鼻子。
商博良看着他,觉得祁烈那双黄少白多的眼睛里透出了yi股贪婪而急切的光,又像是野兽面对着可口却危险的猎物,即将扑上之前的毅然决然。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在鬼神头等着他们,他们现在也不愿意想,至少鬼神头那里是个镇子,有避雨c烤火的地方,继续在这个雨林里走下去,人们怕都要疯了。
“点火”彭黎下令。
祁烈用烟杆在大公骡屁股上用力yi戳,骡子嘶叫着往前跑,祁烈高举了火把,在蕨树上寻找那些几个月前被砍掉叶片留下的痕迹。伙计们拿油布披在头上,拖着脚步跟他赶路。牲口的叫声让人悲惶仿佛脚下的是末路。
“嘿哟嘿,走山趟海光脚板嘞,遇山踩个山窟窿嘞,遇水就当洗泥脚嘞,撞到天顶不回头嘞嘿哟嘿”祁烈嘶哑的大唱着歌,“老磨你那砍刀玩命的下嘿,找到活路让彭头儿出钱,给你去找最软最滑的小娘子嘿。”
也不知道是被逼无奈还是最软最滑的小娘子这个空洞的许诺在起作用,老磨也跟着发狠地挥刀。队伍前进的速度居然胜过了无雨的时候,伙计们感觉到yi点点火星般的希望,随时会被这冷雨浇灭,可是谁都不肯放弃。
“老祁这个走法,今夜要真的还找不到鬼神头,我们怕是全要累死在这里了。”商博良看着彭黎。
“随他,跟着他走”彭黎死死盯着祁烈的背影,在泥水里拔着脚前行,“走路的人,会感觉到什么时候快到头了,要把最后yi点力气也使出来。就像打仗的人,能感觉到再加yi把劲敌人就垮了,这时候领兵的便要自己带人上去拼命没理由,就是感觉。”
“感觉错了就算了”
“那就是命不好。”彭黎低声说。
天已经变得墨黑yi片,那不是因为雨云,而是已经入夜。可是雨还没有停,雨流狂泻而下,风咆哮着从蕨叶中穿过,令这些东陆人也怀疑是不是世上真的有雨神,而雨神正暴怒地肆虐,在云层之上把数千万钧雨水砸向地面。骡马们也畏惧起来,却又不敢停下,人和牲口都是搏命yi样往前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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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商博良94
“绳子用绳子把牲口连在yi起”商博良拉紧身上披的油布,对着苏青咆哮。
“先得把前队停下来队越拉越长了”苏青也对着他咆哮。
两个人都不想这么说话,可天地间都被暴风骤雨的声音充斥,即使贴在耳边说话,也必须咆哮才能让对方明白。
他们已经忘记了在这场雨里跋涉了多久。为首的几个人还能死撑,剩下的人只是埋头往前挪动脚步,他们没有力气说话了,人整个就是泡在水里,全身酸痛不堪,腿肚子发疯似的抖。可是没有人抱怨,没人敢停下,现在往前挪yi步就多yi分活命的机会,现在停下,没有同伴能救自己,因为同伴们也都是强弩之末。人的潜力在生死关头终于显露出来,马帮汉子们的小腿已经被蛇骨藤的刺挂花了,尖刺里轻微的毒也渗入了他们皮肤里,雨水泡着,血不断往下流,混进脚下的泥水里。可他们不愿意穿上可以保护小腿的牛皮长靴,蛇骨藤并没有多大的毒性,伤口的痛楚还能让人清醒,而沉重的长靴如果穿上,他们根本无法在这个泥泞的地面上走出多远。
苏青说得对,队伍已经拉长到接近yi里了。大雨瓢泼,几十匹牲口,隔得远的甚至看不见前面人的背影,这么走下去,迟早失散。如果不是彭黎含着牛角哨坚持走在最后,把掉队的重新都压着往前赶,这队伍只怕还得拉得更长。
“他妈的前面祁头儿走疯了”苏青大喊着骂,“商兄弟你往前赶,让祁头儿慢点,等等后面的兄弟,我往后面找彭头儿,让后面的兄弟跟上去。先停yi下,点yi点人头。”
“好”商博良大声地答应。
他和黑骊还能撑,这yi人yi马在马帮里已经变做了不可思议的存在,即使在暴风雨中,商博良的黑马也不惊恐。它变得异常警觉,马眼里闪烁着凶猛的光,沉重的打着响鼻注视周围。商博良yi加快,它立刻跟上。他们越过了二十多匹骡马,终于追上了前面开路的老磨和祁烈。
“我砍你他妈的个饮毒障,我砍你他妈的个蛇骨藤,我叫你他妈的生来命不好,今天遇见老子,把你根也挖出来”祁烈满嘴都是恶毒的咒骂,和老磨yi样挥舞着yi柄砍山刀往前突进。他开路的本事赫然不在老磨之下,只是那种玩命的劲头令人惊恐,商博良愣了yi下没敢立刻靠上去,只觉得这个老行商真是疯病发了。
而老磨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没有祁烈那样的凶狠。他已经油尽灯枯,满嘴都是白沫,可还木然地挥舞砍山刀拼命往下砍去,yi边拖着脚步前行yi边悲哭,整个人像是傻了。
“老祁老祁”商博良知道不能等了,这两个人随时都会倒下去,冲上去从后面把祁烈连着两臂死死抱住。
“放开老子正砍得欢,你拉老子干什么”祁烈回头yi口口水吐向商博良。
商博良也不闪,口水吐在他衣领上,腥黄色,透着yi股难闻的气味。这是体力将近耗尽的征兆,外面是瓢泼大雨,身体里却开始脱水,口水便也干涩黏稠起来。
“老祁这样下去,你和老磨谁也挺不到鬼神头。”商博良顾不得擦去口水,“慢yi点,喘口气,后面的兄弟已经跟不上了。”
“不能喘”祁烈居然露出了yi个难看的笑容,“喘口气,我们就死了。我跟你说过的,走云荒,毒蛇口里夺金珠。不能犹豫,钱是拿命换的。”
他指着自己的小腿,那里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边缘已经开始溃烂:“别以为蛇骨藤不毒,这东西的毒性只是起得慢,发作起来,浑身瘫软。但它的毒有个好处,发作起来yi点不痛,舒服得像是躺在云里,慢慢睡着了就死了。”
他狠狠地yi抓商博良的衣襟:“可我还不想死”
商博良松开他。他转过身,又是挥舞着砍山刀大步的往前。他们说话的功夫老磨已经又在蛇骨藤和灌木里犁出了五尺长的路,商博良看见老磨木然的脸上挂着泪水,yi股冷气从心里生出来,冻得心里发痛。
恐惧从他心底里幽幽地升起来,他看着眼前的yi切,觉得这些马帮的汉子忽的都变做了陌生人。他们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为了什么拼上了命赚钱,又为了什么在觉得自己将死的时候还在挥舞砍山刀奋力前行。商博良忽然发现他把这些人也看得太简单了,这些村俗的汉子心里,也都各藏着yi个鬼神,这鬼神和蛊的力量yi样,会叫他们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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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商博良95
祁烈和老磨挥舞砍山刀的劲头,岂不正像那些扑向巨蟒的尸鬼。
商博良站在冷雨中,缓慢而用力的,打了yi个寒战。
yi个马帮汉子从商博良身边走过,满脸都是雨水,木然地带着笑。商博良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他脸上那种古怪的笑,忽地yi愣,上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这么yi拍,那个汉子顺势就向前扑倒,他脸朝下趴在泥泞里,再也不做爬起来的努力。商博良上去拉起他,把他翻过来,看见那张满是泥水的脸上带着惬意地笑,就像是劳累了yi天的人躺在最舒服的大床上,而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蛇骨藤的毒性终于开始发作。那汉子临死之前感觉到的,想必就是祁烈所说睡在云里的快活。
商博良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做什么。他把汉子的尸体往yi旁推了推,牵过汉子手里的牲口,跟上了祁烈和老磨。yi个又yi个的马帮汉子从那个死去的同伴身边经过,每个人都低头赶路,没有人扭头多看yi眼。
“老祁我们要死了。老祁我们要死了。”老磨木然地哭。
他已经跟不上祁烈的步伐了,祁烈冲在最前面,砍山刀发狠的斩向灌木群,不唱歌了,而是狂笑。
“老祁我们要死了”老磨觉得最后yi丝力量也在从他的身体里缓缓离去,他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慢慢地坐在泥水里。
“没死呢没死呢”祁烈忽的回头咆哮起来,脸上满是疯子般的狂喜,“他妈的这不是路么他妈的这不就是路么你们脚下的就是踩着脚板心也痛的石头路啊”
他使劲踩着脚下的泥水,水花四溅。
后面的汉子们忽而都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脚下不再是软绵绵的泥水地里,泥水之下又硬又平整,分明是石头。商博良急忙蹲下,以手插入泥水里,他平静如止水的心里也跳起yi阵喜悦。确实是石路,而且不是天然的,整齐的石缝说明那是人工修砌的,只是年代久远,石缝里也长出了灌木和爬藤,加上泥水横流,直没到腿肚,把路面给遮蔽了。
整个马帮起来。前面的几个伙计yi手从腰间拔刀,yi手拔出刀鞘,高举刀和刀鞘在空中交击。这在战场上是“大胜”的信号,而在这里,能活下去便是真正的“大胜”。后面的伙计也都听见了前面的欢呼伴着叮当作响的敲击声,没有人疑惑,人们都知道前面的人找到了什么,他们也yi样以刀敲击刀鞘。这声音yi个接yi个的传出去,瓢泼大雨中足足传了yi里,骡马们都预感到了死里逃生的喜悦,欢快地叫了起来。
队伍最后的彭黎和苏青也听见了远处雨幕中传来的喧闹和欢腾。只有这两个人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沉默的对看了yi眼。
“真的找到这里了。”苏青低声说。
“出发前就说过,这件事九死yi生,我们便要做十个人里唯yi活下来的那个”彭黎遥望前方。
“是”苏青猛yi低头。
马帮踏着泥水飞奔起来,祁烈和老磨两柄砍山刀如同剪子似的在灌木丛中拓开仅够yi人yi马经过的通道。他们越是往前走,脚下的泥浆就越薄,古老的石头路面渐渐显露出来,草木也越来越稀疏。最后人们已经踏着yi条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黝黑石道,大步向前狂奔。
雨还在下,周围不再有大蕨和蛇骨藤的影子,浓厚的雾气遮蔽了周围的yi切。人们只知道这是林子深处的yi块巨大空地,石道yi直通向浓雾的中央。
“灯灯”祁烈大喊起来。
雾气深处忽然出现了yi点火光,隐隐约约,晃晃悠悠。它的光色在雾气中是温暖的橘黄,尽管那么微弱,却让人像是飞蛾般恨不得扑过去。
祁烈双手搭在肩上,高呼着:“扎西勒扎扎西勒扎”
他往前飞跑而去,老磨愣了yi下,也抛下砍山刀向前飞奔。所有的马帮伙计像是着了魔似的,丢下骡马的缰绳,争先恐后地向着那点火光跑去。商博良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别无选择,从黑骊背上抽下长刀插在腰带中,按刀紧紧跟随在后。他yi双温和如水的眼睛忽然变得犀利如电,紧紧盯着雾气尽头摇晃的那点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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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商博良96
持火的人静静地站在石道中央。
他手提着yi盏灯,灯周围罩着琉璃的薄片来抵挡风雨。那是yi个巫民,健硕英武,他披着yi件黑色的长斗篷,的胸膛上绘着五彩的图腾,头顶的银箍周围插满山鸡的羽毛。可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脸,他的半脸笼罩在yi只骷髅的面骨下,骷髅表面鎏银,泛着凄冷的光。
所有伙计看见那鎏银面骨,都惊得停下了脚步,没有人会忘记那可怖的银鹿头。祁烈也呆在那里,手按刀柄,急促地呼吸着,死死盯着那个沉默的巫民。最后彭黎也赶了上来,马帮几十条汉子和yi个提灯的巫民对峙,曾和蛇群死战的汉子们却没有yi个敢扑上去,巫民也不畏惧他面前几十个提着刀虎视眈眈的末路凶兽,丝毫也不挪动。
彭黎c祁烈c商博良三人并肩站在了巫民的对面。
巫民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忽的露出了yi丝友好的笑容来,他躬下身子,用最正宗的东陆官话说:“扎西勒扎,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朋友。”
这是似乎yi个年轻男子,可他的笑容竟然如此的迷人,即便头上的头骨面具也不能抹去他的妩媚。这份不曾被期望的友好令伙计们的恐惧退去了yi丝。
“扎西勒扎。”彭黎上前,“我们是”
“不必说,”巫民温和地打断了他,“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也不重要。你们能活着来到这里,那是蛊神保佑着你们,否则没有外乡人都走过饮毒障,那是蛊神为供奉他的人所设的保护。他允许你们来到这里,你们便是尊贵的客人。”
他转过身,比了yi个手势,示意马帮跟着他。
整个马帮小心翼翼的跟着这个不明来历的巫民走向雾气的更深处。他们脚下的石道越来越开阔,再往前走路边开始出现石刻的古老图腾,它们足有两人的高度,长着狗的脸,却有着粗壮的身子和鹰yi样的双翼,目光炯炯的直视前方。
“这是什么”彭黎低声问。
“狮子,巫民说是守卫死魂的神。”祁烈粗喘着往前挪动脚步。
“狮子”商博良呆了yi下。
“这里跟外面不通信息,没见过狮子,却传说狮子是野兽中最威猛的东西,长的就是这个模样,还说是太古时候神人传下来图案。大概是用狗和老鹰还有别的野兽凑出来的东西。”
“有人有人”yi个伙计压着声音喊。
路边出现了更多的灯火,夹道排作两排。道路两边像是yi支隆重的欢迎队伍,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每个提灯迎候的巫民都带着鎏银的头骨面具,露出微笑,服饰华丽。他们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人都手握yi把米粒洒在石道上。马帮就踩着那些晶莹的米粒惊叹着走过。
“这是巫民欢迎贵客的礼节。”苏青低声说。
“嗯。我也曾听说。”商博良说。
“可他们为什么要欢迎我们”苏青的声音里透着寒意。
石道前面终于出现了yi座竹楼,竹楼下站着窈窕的少女。她们的肌肤像是小麦和蜂蜜的颜色,皮肤柔细,身体娇软,即便带着可怖的面具,马帮汉子们也忍不住yi阵躁动。少女蹲下身用银碗里的水仔细擦拭马帮汉子们的小腿,擦去泥垢和血污。被蛇骨藤尖刺划伤的地方,疼痛迅速地退却,泛起了yi丝丝清凉来。那银碗里的无疑是解毒的药水,看着那些身形妩媚的巫女们蹲在自己脚下擦着自己yi双毛糙的粗腿,汉子们无不觉得飘上了云端。
擦到老磨的时候,老磨两眼yi翻,失去了知觉。苏青过去yi把揽住他,试了试他的呼吸。
“没事,累得晕过去了,若是再撑yi阵子,必定是死在路上了。”他说。
汉子们被请上竹楼。上面地方开阔,早已敷设了织锦的坐垫。巫民不能生产织锦,才要从东陆行商手里购买,这东西在巫民地方,本来是仅有大户人家主人才能享用的。马帮的汉子们自己贩织锦,可舍得自己坐在织锦上的也不多,看着这么奢华的款待,战战兢兢地不敢坐上去。
引路的那个巫民笑了,轻轻挥手,竹楼下奔上来的巫民少女们立刻搀扶着汉子们坐在垫子上。屋子中央生起了温暖的火盆,巫女们给汉子们解下身上湿透的外衣,立刻又有人送上烘得暖暖的衣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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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商博良97
轮到商博良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笑了笑,也顺从的脱下上衣。他露出的胸膛结实宽阔,却有狰狞的刀疤横胸而过,曾经受伤的时候他的胸肌想必是几乎被割断了。
“像是战场上受的伤啊。”彭黎坐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说。
“以前也曾从过军。”商博良淡淡地说。
他转向身边的祁烈,祁烈正默默地看着竹楼外的雨。雨中,yi座颇有规模的城镇若隐若现,高矮不yi的竹楼架离地面,上面铺着厚而密的竹叶遮雨,下面离开地面的潮湿。这在巫民的镇子里是最好的房子了,竹楼的窗口几乎都亮着灯,在他们的位置看去,美丽而迷蒙。
“这么险恶的林子里,也有这样的镇子,安静得让人把什么忧愁都忘了啊。”商博良低声的赞叹,轻轻抚摸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皮袋子。
“我终于活着踩到这块地皮了。”祁烈喃喃地说,出神地看着外面。
商博良诧异地看着他,祁烈的话里没有死里逃生的狂喜,却有yi丝淡而悠远的欣慰,如同行过数千里路,回到了故乡,看见自小熟悉的流水时,轻轻地叹口气。
“商兄弟,我撑不住了。”祁烈的脸色微微变了,不住地哆嗦,“你们自己当心吧。”
他软软地倒在坐垫上。商博良拉起他,试了试他的呼吸,才发现他和老磨yi样,是力尽晕了过去。这个老云荒最后开路的时候,远比老磨更加拼命,商博良此时触到他的身体,才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虬结如铁块。这是用力过度全身痉挛的征兆,商博良急忙用手掌边缘为他敲击全身,怕他从此就瘫痪了,祁烈带的伙计们也懂得这个道理,聚过来七手八脚的帮着按摩。
伙计们和巫民少女yi起把祁烈抬了出去,商博良默默地站着,忽然想到雨里高歌着开路的身影。真是执著,其实这个人早该在半路就倒下的,他远比老磨更累,可他yi直坚持到登上这个竹楼,深深看了yi眼雨中的鬼神头。
其实祁烈不是为了求生啊,他想,祁烈是真的想看yi眼传说中的鬼神头。
引路的巫民拍了拍手,周围的巫女和他yi起把头骨面具摘了下来。引路的人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巫民少女也多大妩媚。他们摘去那个面具之后,马帮汉子们心里又松懈了许多。
无论怎么看,他们终于是来到了yi个友好的地方。
“这面具是我们祖先的头骨制成,希望没有因此惊吓了诸位。因为蛊神节即将结束,恶灵最猖狂的时候也是这时,祖先的灵魂会保佑我们不受恶灵的侵扰。只有回到家中,我们才会取下。”巫民男子说话温和中正,彬彬有礼。只听他说话,绝不会想到他是个巫民,而觉得是东陆大家族的少年。而他的神态恭敬却威严,像是古老神殿里走出的国王般,令人不敢对他有任何轻视。
“不知道您如何得知我们的身份的”彭黎问。
“蛇王峒的人杀死了我们在黑水铺的同胞,我们虽然愤怒,却因为那里都是蛇王峒的大蛇,不敢去讨回血债。可是我们安插在蛇王峒的人说有yi队东陆的行商为我们的同胞报了仇,杀死了蛇王峒许多大蛇。当你们接近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发觉,派人悄悄查看,如果是敌人,是躲不过我们的吹箭的。而我们发现来的竟是为我们报了血仇的朋友,这是蛊神也不忍心伤害你们,所以指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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