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女儿。”背上凉幽幽的,我哆嗦一下,怅然道,“你同我既是虚与委蛇……”
“委蛇”刚说出口,却见商夷猛然扑过来,衣衫带起的水泼了一地。
他一手撑着石壁,一手将我往怀中按,我脸贴着他的胸口,忽感觉他浑身似僵了一僵,下一忽儿却已叫他推出怀去。
我稳了一稳,抬头见商夷倚在石壁上,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投向我的眸光淡淡的:“夜深了,你回房歇着去吧。”
他此话说得甚是,我转身便走。
往上走了两个石阶,也不知怎的便下意识地回头,结果眼睁睁瞧见商夷顺着石壁滑到在地。
我懵了一懵,喊出一直隐在石阶拐角的孙忌。
方才那面石壁前,商夷倒在地上,左手腕上缠着一条通体银亮的细蛇,蛇身一动不动,已经死了,蛇头模糊成一团,两枚银牙却埋在捏住它的那只手的手掌里。
孙忌沉声道:“是银眉。”
银眉是蛇名,孙忌道此蛇从头到毒到尾,是毒蛇当中最不负一个毒字的。
“但银眉二十年前便很少见了。”孙忌拿刀尖挑起一截蛇身,“我们七煞之一,排老六的,就专于淬毒。老六那会想弄一条银眉,江湖上砸了万金悬赏,却一直寻不见。后来捉了条金唇,同银眉没得比,淬出的毒器却也在江湖上很是轰动了一番。”
我听着,脊背上一股寒意直窜。
刀尖一抖,刺入蛇身,“银眉毒液入体,瞬息便达百穴,压根儿来不及封穴,即便来得及,此毒却是越抑制、入体越深。所以,叫银眉所伤,死得快的总是内息深厚的高手。”孙忌顿了顿,看了商夷一眼,“银眉体软极滑,十分不好抓,他大约是一时没抓住,又不想让此蛇溜走……”
我艰难地道:“他大约,大约是没看见这是一条银眉。”
商夷歪在地上,气若游丝,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段红绳,绳上坠了一只色泽温润的白玉簪。
我盯了半晌,手有些不稳地将簪子替他收入衣襟里,抬眼却正迎上两道视线。
他眸中毫无光芒,一派涣散,只一瞬不瞬地看住我的方向。
孙忌叹息着摇了一回头。
连夜破阵出山。
天上无星无月,山坳间伸手不见五指。
我拽着孙忌的一截袖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走,走了一阵,正想将握袖子的手换上一换,脚底下却陡地踩空,跌了下去。
孙忌那一截袖角叫我拽得甚牢,大约撕了半截下来,捏在手中一起下坠。
跌进来的这个地方,暗无天日。
我从一具尚没硬透的身体上爬起来,不敢多想,赶忙往前走了两步。
“孙忌……”
刀风猛地劈头而来。
这来势汹汹的杀气叫我弹指一挥间便悟出来人不是孙忌。
我辨着声音来的方向在地上打了个滚,还没站起来,却叫一股力道绕在腰间,即刻撞上一人。
“嫂……子?”
同一时,轻灵一阵剑鸣,再便是杀气息鼓,另一人闷声倒地。
第48章
我懵了,看向身右侧的黑暗,不由得大骇道:“晋峤你……”
却叫他一把捂住嘴,脚底下跟住又是一个挪腾。
过去在家中,入夜了去睡,熄灭蜡烛后总要有一小会无法视物,在床上眼或睁或闭地躺个片刻,方能再瞧得见形影。
我始跌下来那会,便想着这个规律。现下跟住晋峤的这一个挪腾,再一落地,也将这一派暗夜适应了,眼前微有些光亮。
“九……师弟。”晋峤断断续续呢喃。
一丈外缠在一处的两人中,有一人突然转过脸来,紧闭的双目骤地睁开,眼神中杀气毕露。只向我们望了一眼,便又同面前另一人交起手来。同他交手的,是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脸上半点血色也无,一双眼眸空洞洞的,手中一柄长剑却使得行云流水。只是他的那一身青衣,衣角和袖口处已染成紫黑,地上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尸首。
捂住我嘴的那只手不停地发抖。
那两人打得很是豁命,晋峤灵活地让过一抹剑影,携着我往上一跃,进了一处石壁缝。
“嫂子……”
“晋峤你唤的,可是使剑的这个?”我遥指,“他头上梳的那个发髻,倒同你一个式样。”
晋峤眸中却染上痛苦,过了半晌,才缓缓地道:“九师弟,已经成了尸人。”
“我潜入此地,便是顶着尸人的身份,瞒过了锦楼。”
晋峤握着剑道:“九师弟是一年前失踪的。那一日他领命下山,走前还是叫我给他梳的头发。后来他一去不返,宗门寻了他一年,却毫无结果。之前已经有过几位门内弟子是这般离奇失踪了的,也同样查不出。还是师兄他有一回同锦楼中人交手,发现对方竟是对青云宗的武学了如指掌,许多招数甚至堪堪是克制着我们来的,他便怀疑,青云宗弟子无故失踪,许是同锦楼有关。”
他低着声音,“飞狐关口,我并未叫那人摘花夺魂。他使出这一招,我便反提气息将本该破脉的花气遏制住了。后来果真叫人抬走,去了一座山峰。进的那一间暗室,江湖各派的人士皆有,只不过他们是真的死了。 “
晋峤道,锦楼有一种汤药,可将蹬腿未足三日的死人炼成尸人。尸人不吃不喝,只残余一身的武艺,不分昼夜地与人交手。
锦楼便是靠尸人来训练门下杀手的。
暗无天日的石室里,阵法林林总总,杀人,抑或被杀。
“石室外也有阵法,若非锦楼开阵,石室完全隐而不见,我同卿州师兄便是摸索一晚也不得其法。”晋峤看向我,“嫂子却是如何进来的?”
我道:“大约是那阵法恰好在我的脚下开了。它开的那一处地倒也好,令我正撞见晋峤你,你救我一回,而我也发现你其实并没死,这两桩,都算得是好事。”
晋峤讪讪道:“师……我将嫂子连着一并糊弄了,甚对不住。不过也着实惊险,我原本入的石室其实并不是此处,后来阵法移了,若真是尸人便移不走,仍在那一间,而我,却同先前那一间里还活着的杀手叫阵法送来了这里。”
我道:“晋峤你的这位九师弟,武功可是比你稍微好一些?”
晋峤顿了顿,道:“嫂子,可是听师兄提过九师弟?”
我道:“这么说便是了。锦楼将一干尸人送入石室,大约是依据尸人武功,送入不同石室。武功低些的,送去训练新入的杀手,新入的杀手若是有幸活下去,不被尸人或是同伴杀了,便可叫阵法送去同武功高的尸人交手。”
晋峤阖上眼道:“我之前入的那一处正是浮屠峰下,如此说来,玄岳七十二峰之下怕皆是此类暗室。尸人炼制之术,阴损非常,锦楼杀手擅长的各个门派的武功竟就是这般来的,而叫杀手在不能视物的石室里豁命交手,亦很残忍。”
我道:“也不是不能视物,如我现在还能看见晋峤你,就是不大亮堂罢了。”
晋峤立时睁开眼看我,“相传上古传世的六柄宝剑,皆是用九天玄铁所铸,剑气磅礴可使暗室生光,现下嫂子袖中藏了这样的一柄剑,晋峤方知,传说非虚。”
我一撩袖子,“我袖中藏过口袋书,却从未藏过一柄……剑。”
手腕上那只镯子,光华泠泠。
我道:“这确然不是一柄剑吧。”
晋峤目不转睛道:“嫂子可容我摸一摸这个镯子?”
我大方地伸过去,“这个镯子,现在瞧倒是好看,但唯一不好的就是摘不掉,倘若有朝一日审美疲劳,便十分棘手。”
晋峤指尖擦过镯子,蹙眉,“嫂子……它竟果真不是剑?”
我抚平袖子,淡道:“晋峤,从今往后,不要再喊我嫂子。我不是你嫂子,云栖岸其实……”
“你……可还是在生师兄的气?”晋峤说话突然快起来,“你那日连夜离开广陵,行舟北上邰阳,师兄跟了一路,不敢叫你发现,就总隔上几只船,实在熬不住想见你了,便请船夫快划几下,在赶过你那只船的一小会,隔窗看上一眼。运河上有关卡的几处,他都替你事先打点了,好让他们顺利放行,不为难你们。晚上泊岸,他从没有一夜睡实过,你在舱中咳了一声,他便能惊醒过来,倚窗坐上一夜。”
我怔了一怔。
他接道:“晋峤猜度,你误会他来此地并非为的救你。师兄恨不得在将军祠就带走你,却终归不得不暗中跟踪到此,宗门兴衰于他……”
我一把按住晋峤,“你有没有发现,眼前亮堂得多了?”
他顿了一顿,道:“不但亮堂得多了,地还在抖。”
我一下子站起来,脸颊上却倏地一疼。
晋峤反手一剑,将我往身后一拖,人也亟亟地向后退去。
紧追过来的那人,面色青灰,眼神空洞,手上提的秋月长刀上,血珠儿迎风滚落。
“孙忌……”
那刀再一次劈下来。
我只觉眼前白影一晃,须臾便站到了青天白日之下。临末所见,是暗室中,长刀颓然落地,孙忌拦腰倒下两截。
云栖岸握在我胳膊上的手指略有些抖。
我正要抬头,他却将我往怀中一按。
“山塌了。”半晌之后,他低低道。
漫天鹤鸣。
晋峤从前头折回来道:“这座山头一塌,倒使山前的禁制也松了。我们现在出山正好。”
云栖岸胸口上,沾了一片殷红。
我抬手抹了把脸,却叫他一把握住了往前走。
鹤鸣一声比一声凄厉。
我跌跌撞撞走了一阵,云栖岸突然停下脚步道:“你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我一愣。
他眼眸弯起,“你现在不好意思,等回宗门,过那些峰峦壑谷,也需我抱着上去的。”
我赶忙道:“你……我没想和你去青云宗的。我想的是,一会出得山去,我便投个寻常村落,还是隐姓埋名着过了。”
云栖岸凝目看我,半会,声音里不辨喜怒地道:“你大约不知,我们现在便已经出山了。你若果真是那样想的,我便当真留你在此了。”
我恳切道:“万望云公子成全。你也一路珍重。”
云栖岸一脸铁青地甩袖走了。
晋峤将要来拽我,却叫云栖岸折回来一把拖着走了。
我转回身,向住远方高耸入云的那座山峰望了一会,继续上路。
走上一座木桥,桥下粼粼的波光里蓦地映出抹白影,不待她出言,我翻身跳下桥。
第49章
赵郡万安县。城南。
春堤缭绕水徘徊,酒舍旗亭次第开。
“一壶流香。”
我从书卷上抬头。
“一壶哪里够?阿楼先取三壶来!”
提了三壶走过去,一张略有些眼熟的脸跟旁人笑道:“阿楼姑娘的酒,只怕你们喝不够。”又看向我,“小董哥呢?可是进山伐竹去了?”
旁边一桌,两个青衣剑客结了钱,起身走了出去。
我道:“今日庙会,他挑酒去卖了。”
河对岸,喧闹的叫卖声一阵一阵地飘过来。
穿城过的这一条河名唤若水,在夏国众多河流中颇有些名。
不仅是山光水色之名。
若水出赵郡,经楚地入东海,在上游称上若,下游称下若。楚地乌程县,便是取下若之水以制酒,酿出了闻名天下的美酒——乌程若下。
万安县处若水源头,酒却委实不出名,但此地紧邻着的玄岳山,产一种湘妃竹,亦唤泪竹,竹竿上生云纹紫斑似泪痕斑驳,是个极名贵的竹。
复拿起书卷,便听方才几人谈论起来。
“那两位青衣公子,我听他们讲话,原来是天下第一宗门青云宗的弟子,果然风采不凡啊!”
“确是。”一人接过话,“昨日我在胡儿酒坊,还见着天门剑派的人,当时不觉,现下一比,风华上却要输给青云宗一大段。”
“这几个月来了不少江湖人,连县老爷都惊动了,就怕郡中士族送女进京的轿子耽搁在本县,误了吉时。”
话头经此转了。
“此番各地士族献女,听闻本郡太守和卢氏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