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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作品:西席|作者:着凉|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1 20:12:27|下载:西席TXT下载
  “这几个月来了不少江湖人,连县老爷都惊动了,就怕郡中士族送女进京的轿子耽搁在本县,误了吉时。”

  话头经此转了。

  “此番各地士族献女,听闻本郡太守和卢氏都有意送女入宫,银阁绣坊的老师傅一天之内叫两家抢了个尽。其中一位绣娘,都想要她只给自家的女儿制衣,一时还没有说法。”

  “这两家的女眷,向来多美人,能出一位贵妃娘娘也不一定。”

  “如今博陵崔氏族灭,几大士族只想着有谁能攀上皇亲,便可如当年的崔氏一般显贵,却也不想想……”

  我翻过去一页书。

  那方声音压了下去,“却也不想想,崔氏出了那样的事,皇上心中必是对士族存了不快。”

  那件事过去半年,宣德帝心中想的什么,无人知。

  半年前,崔贵妃诞下的小皇子才满月,一夜之间,母子二人便被关入天牢。朝会上的宣德帝面色如常,谁也想不到,崔贵妃已在天牢招供,小皇子是其与表哥永和帝通奸所生。

  被禁清思宫三年的废帝永和帝闭眼接过御赐之酒,一仰而尽。

  其后,博陵崔氏上下全以欺君论处,历经千年的一方郡望就此灭族。

  消息走到万安县,已是一则旧闻。

  博陵崔氏留下的,除了充入国库的惊人财富,便只是史书上败在结尾处的这么一页。

  我将要再翻一页书,却听门外有人唤董仙的名字。

  进来了一个衙役。

  “小董哥何在?县令宴客,着他抬几坛子流香酒过去。”

  我赶忙站起来,“董仙去了庙会,下晚才回得来,官人可知,牛大人的宴席,几时开始?”

  那衙役收了我一壶流香,面色缓了缓,却也为难地道:“申时便起宴了,待到下晚,定来不及。”

  我随即道:“那我同官人走一趟罢。”

  董仙他娘叫我请出来暂时地看一看铺子。

  装满六个酒坛子,我便推着车随那衙役往牛县令府上去。

  董家过去不卖酒。董仙自幼没了爹,他娘腿脚不好,家中便只靠他一人。万安县是湘妃竹产地,而湘妃竹又是制作扇骨的上佳材质,一把湘妃竹扇,天然一段雅韵,颇得文人雅士的青睐。董仙进山伐竹,制成的扇子,每有商号来收,便能有些钱度日。

  玄岳山地势复杂,险峻异常,时有进山者失踪,董仙遇到我,也是因为他迷了路,才转到我从瀑布跌下来的那一处水潭旁边。

  我原本以为再睁不开眼了,谁知天意难测。董仙捧着药碗一勺一勺将我喂得捡回一条命。我醒来时想,那银眉原来是叫孙忌夸大了,也没多厉害,他的刀尖划到我脸上的那一处,不过是叫我多睡了几日。

  我跌下来的那条瀑布,当地人称山楼瀑布,瀑布下的水潭叫山楼潭,董仙他唤我阿楼。

  此后世间再无慕容,有的只是万安县上当垆卖酒的丑女阿楼。

  流香不比若下,却也得到乡邻的认可,大户人家宴客总少不了要请董仙送几坛子去。

  卖酒有了生计,我便不想董仙进山伐竹,怕他万一回不来,他总是笑着答应,却时常又背着捆竹子回家,久而久之,我便也随他了,关了店铺回家,有空也帮他糊几张扇面。

  牛县令府上,我是第一次来。

  酒坛子叫府中仆人卸下搬走,我就等在门房。申时宴起,等来了一个小仆,却不结钱,只向我揖了一揖,道县令有请。

  今次的这几坛,皆是流香中的上好,县令喝惯了的,也不知传我去有甚缘故。

  宴客的地方叫晴水阁。

  一众白衣舞姬水袖流云,踏歌起舞。

  座上紫衣之人神色温淡地看着一曲舞罢,方抬了抬眼角,“此酒是你所酿?”

  我道:“是。”

  “为何以巾遮面?”

  我道:“面旧有疾,陋不敢示人。”

  那人眸光一沉。

  下首县令官服一人立即道:“黄……大人,乡野之民,不识礼数,还请大人……”

  紫衣男子一眼扫过去,牛县令没言语了。

  “你来倒酒。”

  我走过去,提壶倒了一杯酒,端在眉前,半天无人接过,我略一抬眼,却正撞入对方一双讳莫如深的桃花眸中。

  他终伸出手,接过酒杯,“此酒可有名无?”

  我复退到一旁站,“流香。”

  便见他一饮而尽,半晌,唇角勾起,“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瓒,干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不如叫千日醉罢。”

  我顿了顿,道:“是。”

  牛县令今日十分厚道,将过去佘的酒钱一并结了给我。

  我推着空车回到家中,董仙走过来接,却低着眼睛,一句话也没有。他娘僵着一张脸坐在桌边,机械地拣菜叶。

  我疑惑地看了他俩一眼,走去卧房更衣。

  一进后院,我愣了愣。

  “断肠不能饮,谁教汝侑觞?”

  商夷一衣暗红坐在石桌旁,手握一只酒杯低低地道。

  第50章

  桌上是我昨晚糊的一堆扇面。

  他目光落处,也不晓得是哪一把,“这半年,你倒是哪也没去。”

  我笑一笑道:“这么待着不动,也挺好的,还以为再见不到你。”

  商夷握了一会酒杯,一张脸抬了抬,“那日温泉旁,你说那一番话,我却没赶得及也说两句。”

  他容色远在天边,“山中的尸人,你也看到了。石室阵法十年走到头,开阵仍活着的,才入锦楼。我十岁那年被商伯叫人送到这里,去的那一处石室,阵法已走至三年,三年前入阵的那些人,还活着的便跟一个入门十年的大派弟子于武学上没什么两样。我一点武功不会,”酒杯放回石桌, “挨打挨到后面,倒也分得出打我的有几个、下手有什么不同,猜到他们接着要出的手,有时候也能躲过去。七年后出阵,就跟做梦似的。”

  “七年,七石室,七十八尸人,一百零八阵……后来想了想,才知所遇的第一个尸人是少林弟子,下手免不了比旁的人慈悲,我才能活。这却是商伯不曾料想到的。” 他淡淡一笑。

  “我出阵时才知道到了何处,而锦楼上下却不知我本名是谁,七年前写在册子上的那个名字,也不晓得是商伯还是送我来此的人给的,不好听,却这么在锦楼用上了。那时夏国开始攻楚,两国交界地的楚人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我救下香灯,两年后,同一个地方,将军顺利地将她带走。”商夷平缓地道:“我原本一心想问商伯当年的真相,后来这念头也淡了,知不知道,许多事都走到了这一步。倒是那次为将军和子晋去东陵见郁子昌,乍然叫我的哥哥商伯撞上,将他吓得不轻。”

  久别重逢,大惊之后应是大喜,但商伯显见是不想跟他重逢的,也没想到还有重逢这一天。

  商夷没什么表情。

  半晌,淡淡地道:“明明早就猜到了,但由他说出来,却还是……”

  他抬眸,嘲讽地笑,“就如,你早知我是商夷,却要自欺,我对你动了情。”

  晚来月上,庭中花落,石桌上纷飞的似细雪,描进一幅幅扇面,商夷侧过脸去。

  “慕容小姐一团稚朴天真,灵秀逼人,在下当年此言,真是对极。”

  扇面叫袖子拂过。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你……演这一场戏,又是何必……”

  “是该袖手来的。”他抚着一扇疏疏朗朗的月光,眼角弯了弯,“将你教成这样一副风流跌宕的形状,却是坏事了。”

  一封书信叫他自袖中取出,放在石桌上。

  “你虽不认,但终归是与我拜了堂,往后,免不得还要这个。”

  说罢,手一比,暗处走出个人,将他推了向门外去。

  他靠在轮椅上,路过我身旁时,忽道:“店铺里的千日醉,我取了一壶,银钱放下了。”

  “商夷。”

  轮椅行到门边,停了下来,他坐着不动。

  我也不知怎么就唤了他,也没想他会被我唤住,一时望着他背影发怔。

  “沈公子也来了。”商夷背对着我,终只说了这样一句。

  他出了门。

  我将石桌上的信封收入袖中,抬眼就见董仙走了进来。

  “他是我以前的一位西席先生,找到这里来了。” 我笑笑,“你可见他那样的神色走了?我以前不好学,惹他不高兴,没想到现在还不能释怀。”

  董仙瞧向我眼中,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跟娘以为……”顿了一顿,下定决心般地道:“阿楼,我之前所提之事,你想的如何?你可是愿、可是愿……”

  我捏着袖子里那张薄薄的纸,与他笑道:“我想的差不多了,明日就告诉你。”

  第二日,牛县令派人送来两幅门联,还是刻在木板上的。

  宁怀珺随口吟的“干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就这么挂到了酒坊门前。

  牛县令十分给皇帝面子,一气买了十坛换了名儿的旧酒叫董仙送去府中。

  我帮他将十个酒坛子搬上车,刚走进店里,便听身后有人入座,嗓音清冷,“一壶,千日醉。”

  原本酒坊里喝酒聊天的四五人随即站起身走到门外,尽职地带上门。临街的窗“啪嗒”一声也关上了。

  宁怀珺坐在酒桌前,侧脸面无表情。

  提壶过去,他垂下眼眸,“倒上。”

  我方取个杯子,手却叫他一把握住了,袖子一拉一扯的,手腕上的镯子便滑了下来。

  似月光之华,如流水之波,从未有过的低鸣宛转。

  “阿衿。”

  遮面的巾帕应声而落,宁怀珺抬手抚过我的脸。

  我急往后退,却忘了一只手还叫他握着,没退上一步不说,反倒被他一个收手,几乎贴在一块儿了。

  “皇……上。”

  宁怀珺一瞬不瞬地看我半晌,唇角勾了勾,“阿衿,你既知朕是皇上,便要知晓抗旨不大好。”

  一面说一面取出一个青玉小瓶。

  瓶中凝脂叫他用手指轻抹在我左颊那处疤痕上,所过之处凉意入骨,清香沁人。

  我不禁道:“效果好不好?”

  脸上的这道伤疤,第一眼在镜中照见,着实吓我一跳。二寸长的口子,好容易结痂,却十足狰狞。待到痂落,伤处不是肉色,而是泛着青紫,试了不少方子都消不去。

  “若是好不了,太医是要提头来见朕的。”宁怀珺附在我耳旁说。

  他抬着的一幅暗紫袖角,有什么寒灿灿的晃眼得很。像是藏了剑。

  宁怀珺顺着我的眼神,眸光一动,嘴角现出抹笑意,“它还是剑的时候,叫太阿。如今叫紫电,同你的那一只青霜是一对儿。”

  我怔了一怔。

  “若非有此神物,那夜将军祠,朕怎样也不会放你走。”宁怀珺手伸入我袖子里,“昔日许子晋从东陵带回的两柄上古神剑,其中一柄太阿,朕命人将剑髓一分为二,制成的一对唤作紫电青霜。太阿剑髓质软,一旦成环却固不可折,也不再是剑,但有个妙处,二者同生共鸣,不论相隔多少山水,都找得到对方。”

  我还未来得及撩起袖子、感叹一句青霜的不凡,便倒下去。

  宁怀珺一把揽过我,只听他无甚温度地道:“你倒是越发的胆大。”

  乍然多出另一个声音似跪了下来,“皇上息怒。属下一时失察,误使慕容姑娘中迷香。”

  “她那日跳下桥,翻下瀑布,也是你一时失察?”宁怀珺低下头,“这是她第二次中迷香,也是最后一次。”

  我滑了一下。

  宁怀珺将我揽得紧了紧。

  “青云宗领那一大群人,可是捉到商夷了?”

  那个声音道:“山中阵法多半为云栖岸所破,可仍有暗阵伤人,十六门派到浮屠峰顶也折损不少,但主上下落,至今不知。”

  宁怀珺淡道:“叫子晋进山。”

  那人随即道:“是。”顿了顿,道:“先叫武林中人相互争斗,许将军最后领军攻山,皇上此计,委实英明。”

  “哦?”宁怀珺低笑一声,“待子晋攻山,军队却反叫你们七月堂的紫堂主号令下山来擒朕,你可还说朕英明?”

  地上一声闷哼。

  “朕的八十万禁军,半年杀了七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