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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这东西说来也很奇怪,无论是什么价钱的酒,愿意喝的时候一杯下肚,周身都暖了;不愿意喝的时候一口下去,足以从舌尖灼烧到肠胃。对于为自己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沈文澜而言,庆祝合作的饭局上基本上没有机会吃一口菜,五颜六色中西合璧的酒被装在尺寸不一的杯子里,她脸上堆着笑,麻木而客气地一杯接一杯地灌着。
今晚列席的有上午参与谈判的候副总和最终拍板定案的魏总,带着一个青春无敌的小秘书,个个都像是海量,拉着沈文澜品评自己认为最顺口的酒。酒桌上的战略和体育比赛多少有些相似,开战没多久就会出现捉对厮杀的场面,陈总拿场面话堵着对方,“魏总,咱俩喝,下面人随意,我们做主管的要拿出点对彼此的诚意来!”他说着,一口闷掉了面前满满一杯红酒。
一边的老马是公司里出了名的酒缸,笑吟吟地举着杯子要跟候副总一决高下,“怎么说,我们也走一个?”他拿过倒茶水的瓷杯,拧开一瓶白酒就倒了起来,“用小杯子一杯一杯地喝,还没喝出感觉呢,搞不好手腕倒先抽筋了!”
两位男同事看出沈文澜是今晚的重点打击对象,所以都有心替她挡酒,留她独自跟对方公司的那个小秘书浅尝两口意思一下。可惜骄兵必败,仗着自己酒量过人的老马独力揽下了对方两位男士的敬酒和罚酒,却万万也没想到他也会有老马失蹄的时候,饭局结束的时候,吐了三次的老马的脸色可远比梨花还要白上三分。
真正千杯不倒的魏总像是越喝越醒的样子,完全没了滴酒未沾时憨厚敦实,一双小眼睛目露精光,搭着陈益的肩头提议道:“我说陈总,就这么结束未免有点不尽兴啊,既然你们这边有人不能再喝了,那就送回去,我跟老侯再跟你们去接着喝酒唱歌!”他看看身边的小秘书,又看看沈文澜,“这样,省得你出去说我们人多欺负你们人少,我们这个小姑娘,小蒋,年纪还小呢,先让她回家吧,咱们大人去接着喝怎么样?”
为了合作的顺利和日后续约的无限可能,陈益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让司机小赵先把老马送回家,再跟剩余的三位接着喝下去。
俱乐部里灯红酒绿鬼哭狼嚎,黑压压的包房里常令人生出“此间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即使是以沈文澜尚算浅薄的资历来讲,白天进去午夜出来和傍晚进去凌晨出来的情况都已经是不胜枚举的常事了。
沈文澜是在场唯一的女性,所以但凡男女对唱歌曲都要她献声,一旦脱离麦克风就是红的、白的、土的、洋的各色酒液的混战,在歌和酒之间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陈益看得出对方是有心想要灌醉沈文澜,虽然也极力帮忙,却还是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连自己也赔了进去。他酒品不错,喝多了既不吐也不闹,只是静静地垂着头,仿佛分分秒秒都有可能会睡死过去一样。
而一旁周旋于七分醉的魏总和候副总之间的沈文澜也已经醉得不清,只见她几杯黄汤下肚就一脸酡红,说是不胜酒力吧,又没有任何醉酒的失态,说没喝醉吧,又跟白天谈判时雷厉风行的作风判若两人。有了陈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借口,耍了一整晚的太极推手的沈文澜终于可以婉转地表达出“不如今晚到此为止”的意思。
出了俱乐部的沈文澜步履蹒跚,被还算神志清醒的魏总扶着一路走到了门口,而陈益则被候副总架在肩上,跟着亦步亦趋地迈动着千斤重的脚步,着实醉得不清。魏总招了两部出租车,交代副手说:“今天都喝多了就别开车了,我们正好一人送一个,下次让人把车再开回去就行了。”
穿职业套装的沈文澜从魏总那里挣扎着走到陈益身边,“真多不好意思啊,你看我们陈总都醉成这样了,你们也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啊,我看还是我来送吧,二位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把陈益放到一辆出租的后座上躺平,自己坐进了前座,“我要是一会儿吐得一塌糊涂,吓坏了您二位可不好,别送别送,再会再会!”
魏总原以为沈文澜已经醉得不清了,自然也没用多大气力架着她,拉她上车靠近车门的时候她突然发力,魏总还真是始料未及。在车上,魏总忍不住要在脑海中把自己耳闻的那个谈合约的沈文澜和自己目睹的那个在包房里应酬并最后成功借醉脱身的沈文澜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象,他愉悦地拍了拍膝头,问了候副总一句,“那个丫头,蛮有趣的吧?”
魏总这种老江湖怎么会看不出沈文澜是借酒装疯以期脱身,因为工作关系,在娱乐场所喝到烂醉的女人多了去了,其中不知道在哪里醒来的更是占了大半,而像沈文澜这种话题举止都尺度不小但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却不多。
他眯起眼睛,想起沈文澜穿职业套装的模样,为职业女性设计的套装在剪裁上既要突出专业形象又不会忽视女性特质,她这种宽肩长腿略带丰腴的女人穿起来最是合适,合适的裤子穿在稍稍肉感一些的女人身上,远比裙子好看得多。魏立国快六十岁的人了,当然晓得这种知情识趣的女人要比木头美人来的更有滋味,他前妻带着女儿去美国之后,自己一直没想过找个人安定下来,现在想想,与其一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跟不同女人搞什么露水情缘,干脆找个媚而不妖又有原则的女人,省得过年过节还是孤家寡人,何其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是金子总会发光是没错,但未必是你想要的人看到了那道光。
粢饭团(下)
接下来连续好几周,魏总都让人送花送巧克力到沈文澜的公司里,晚上更是在楼下停着车等她下班,吓得她连与陈益对视的勇气都没了。她拨通电话向傅东水场外求助,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近来调理身体所以雌激素满溢到空气里,容易吸引到同种族的雄性生物,却被他难得地打趣,“人家是慧眼识珠,哪知道会妨碍到你孤芳自赏呀!好了好了,过两天过来给我把个脉,看看是不是在排卵期。”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文澜想起以前傅东水那谪仙般的模样,再对比如今愈发油嘴滑舌的调调,只能叹息自己是自作自受。沈文澜细想自己所有较为亲近的朋友们,还真没一个特别正经的,而不正经中的佼佼者之一,任晓东,正巧刚刚度完蜜月回来,约大家出来聚一聚。换了工作之后的沈文澜因为冯一帆和婚礼取消的关系已经很少参加这类聚会了,但眼下却不得不庆幸有了这个托词,在周末魏总约自己吃饭的时候还可以两害相权取其轻。
不知道是不是人越老,朋友就越少的关系,早些年还可以嘻嘻哈哈彼此打趣调侃的朋友不知从何时起就渐渐疏远了,随着亲近的朋友们一个个结婚生子之后,每次聚会沈文澜都不得不被分割到女子组里跟一班妈妈们讨论育儿经和护肤经验,前者是搭不上话了,后者一经发言又要被说“你当然是有时间啦”,真是左右为难。
管慧慧在婚礼之后是头一次同时见到任晓东的这么多朋友,虽然婚礼上都一一敬过酒,但度完蜜月回来怎能都认得准呢?只好傍着沈文澜,彼此解闷。
沈文澜从来好奇心重,又记起从前任晓东跟自己谈过《论持久战》,现在想来肯定也是因为管慧慧了,“你跟晓东同学是……”
管慧慧也晓得婚礼上粉饰过的恋爱故事并不能说明任何实际问题,这个时候倒也坦坦荡荡,“晓东等了五年没等到他要等的人,我等了八年,虽然中间也有起起落落,但最后抗战还是胜利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口气轻飘飘的,可细细想来,却可说是字字血泪。
“整整八年啊,你难道没想过放手吗?”沈文澜想不到管慧慧居然如此隐忍,难道她不怕所谓的“备胎到老”吗?
“怎么会没想过,我也是女人,会变老,会动摇,可是想到日后躺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边后悔,我还是愿意赌一次的。”没了婚礼上专业化妆师的精心修饰,管慧慧也只能至多往清秀上靠,她笑得很温婉,但说出口的话确实那样强硬,“你不觉得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清楚自己想要怎样的爱情吗?我嫁给他不是因为他先放弃了他等的人,而是因为他和我在一起才真正快乐幸福。”她望向丈夫的方向,看到的是一个眼睛都时刻在笑的男人。
沈文澜也看向任晓东,愈发觉得管慧慧才是该着书立传的那个,玲珑剔透,柔中带刚,任晓东得妻如此,真是夫复何求!
因为管慧慧的关系,沈文澜第二天就约了魏总出来见面,她刻意选了一家高级餐厅请魏总吃饭,算是他一连数日送来的鲜花和巧克力的回礼,当其时又唯恐这种拒绝太过间接婉转,她唯有直抒胸臆地表示自己目前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
谁知道魏立国比起她来,还要直接三分,“文澜,”他笑笑,眼角的皱纹不留情面地宣告着这个男人的黄金年代已经一去不回了,“我这么叫你可以吗?”他看到沈文澜默默点头才继续道:“我结婚结得早,而且很早就当了爸爸,那时候年纪轻,事业又在上升期,一心打拼,也做了不少糊涂事,后来我前妻提出了离婚,而且得到了女儿的抚养权,现在她们在美国定居。我就是觉得你是个挺有意思的女人,也算是个人才,蛮聪明的,也有自己的原则,但是你要在这行长久地走下去就不可能永远地讲原则,你明白吗?”
很多时候,没有背景的女人在职场上要么清白而安分,默默无闻,要么风情而老练,左右逢源,可后者也不是只要舍身就能做到的,没有一点手腕的,不安分也只得安分。沈文澜不是刚毕业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果要圆儿时女强人的梦想,这一步至关重要。
魏立国开诚布公道:“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结婚了,但是我也是个男人,到了这把年纪了只想找个合心意的过两年安定一些的生活,你也知道我在业内多少还算有点关系和影响,你是个追求上进的人,我敢说,你要的东西,我都能给。”这世上的真小人远比伪君子可爱,如此摆明车马地公平交易总好过不清不楚地步步设计。
沈文澜猜想魏立国也是打听过自己的,得到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名声,他方才一席话也可算是留了面子的,“魏总抬爱了,我看魏总也是性情中人,大概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前妻和女儿,所以才打算终身不娶的吧。”沈文澜这话完全是出于一个“捧”字,却没想到魏立国会以一种默认和赞赏的眼光看回自己,仿佛她是一朵解语花一般。
“像魏总这样事业有成的男士能看得上我,当然是我的福分,只是人生在世,要妥协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这个人一直太娇气,又矫情,以前一直缩在角落里过安生日子,到现在才开始专心发展事业,没试过头破血流总也算一种缺憾吧。”沈文澜倒也不是高洁得不可侵犯的卫道士,否则她也不会是公司里业绩最好的销售,再者魏总也不是拖家带口的已婚男士,他的提议也未见得与沈文澜的道德底线有多大的抵触,但她想到管慧慧那天说的,突然感到醍醐灌顶,“我心底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想要的爱情和人生。人这一辈子就像是个粢饭团,想要的其实一早就包在了里面,只是路线曲折,有些人咬了半天也没看到希望,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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