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跃
“吵架又怎么样呢?哪对夫妻不吵架?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样。”她啧啧有声,似乎心蝶自我疏忽的形象比李成的离家出走更让妹妹不安。
“不是吵架,是守活寡的生活把我搞成这样。”心蝶恨恨道。
蝶妹扑哧笑了,“亏你想得出来,守活寡,呵呵,不过……”蝶妹想想还是好笑,“一点没错,结婚嘛,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走向守…活…寡嘛……”蝶妹笑得喘不过气来,把心蝶也逗笑了,那种久违的蝶来蝶妹之间才有的互相逗趣的气氛,立刻,所有的郁闷便在这种气氛里烟消云散。
“你觉得嫁给不是艺术家的,也是这种下场?”心蝶认真地问妹妹,在心智上她们正相反,当妹妹的更像姐姐,早年这个叫蝶来的女孩便是出了名的有勇无谋,年长后妹妹心智的优势更凸现。
“有什么区别呢?半斤对八两,”妹妹又想笑,“当然嫁给艺术家,走向你说的那种下场更快些……”蝶妹笑了又笑,蝶来姐姐到底非同寻常,不时会有惊世骇俗的言论或举止。
“所以你就屏着不结婚?”蝶妹离婚后就宣布不再结婚,虽然在澳洲有个同居多年的男友。
“是的,这张纸绝对不能拿,女人都看重契约,我也是,但我选择不去拿,不轻易拿这张纸,男女之间的安全感也是毒药,一安全就没有热情,就走向那个…守活寡,对不对?”蝶妹又想笑。
“哼,太对了,怎么不早说呢?”心蝶没好气的,完全是当年蝶来的嘴脸。
“不过,这也不是你自暴自弃的理由!”妹妹笑皱着眉头。
“我有吗?”姐姐惊问。
“照照镜子。”蝶妹把心蝶推到穿衣镜前,“还有腔调吗?什么头发,什么衣服,跟黄脸婆有什么区别呢?”
“特殊时期嘛,刚搬了家还吵架……”心蝶看了镜子一眼立刻转身背对它。
“但愿不要变成你的常态,”蝶妹摇头叹息,“你以前这么臭爱美的,喜欢出风头,光芒四射地活着,我现在想起来还为你可惜,你骨子里是个做明星的料,却生不逢时……”
没错,现在的叶心蝶为他人做嫁衣裳,她最近的职业是为明星打造影视剧本,但这已远远好过之前在国家剧团写命名的剧本。再往前追溯,她曾是妹妹的偶像,那是在成长的荒芜岁月,
“你要是松懈我就更泄气了,我们已到了假如泄气真的就不可救药的年龄。”!
现在的妹妹是那种即使冬天也坚持穿裙子的女人,健身节食从不敢怠慢,勉力保持着生育前的窈窕,也许与她同居着的年轻七岁的男友是她刻苦自律的动力。
第二天,姐妹俩便去商场买来多功能健身器、时髦的运动装和一台放在卫生间的轻便计重器,蝶妹还把姐姐拉到虹桥的发廊,那里有去海外受过培训的美发师,心蝶烫了直板锔了油,经过修剪,一头半长发重新飘逸,她的凤眼蛋型脸很适合这类发型,穿上瘦身牛仔裤和套头毛衣,就像个清秀的女学生,假如再清瘦一些。
“想回单身,重新恋爱,我总算明白我缺了什么,就是恋爱。”她对着穿衣镜里自己嘀咕,然后问站在自己身后的妹妹道,“可是,找谁去恋爱呢?”
“你要恋爱?回到单身,有的你忙!”
“谁?谁?我找谁去?”她问得放肆。
“嘘……”妹妹把食指放在唇边,似乎在提醒她的为人妻身份。
比起健身器,妹妹随身带着的那根用来跳绳保持身材的斑马花纹的绳子对心蝶更具有吸引力,她多么想回到清瘦时代。就像蝶妹传授的,绳子的好处是携带方便,可以被用来在各种零碎时间健身,用上海老话说,“挤出滴滴答答辰光”,为这句老话她们俩又笑了半天。
《初夜》2(2)
乘着气氛轻松,蝶妹便问起吵架原因,心蝶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把蝶妹带到阳台的新洗衣机旁,
“起因是我收到一份不肯留姓名的礼物。”她看着妹妹的表情。
“不会这么夸张吧!”妹妹惊喜地喊起来,心蝶立刻明白的她的猜测没错,不是妹妹所为,蝶妹仔细打量洗衣机,就好像这是台新发明的什么电器,连连叹息,“我说蝶来……”她居然又叫起姐姐的绰号,“你就是命好,这就像上帝送的礼物,你不是正想要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吗?”
“但这个朋友怎么知道我的需要?除了你,我好像并不记得告诉什么人,我一时缺少现金添置新电器新家具之类的话……”
蝶妹一愣,接着脸上便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用急,匿名是要给你一个惊喜和悬念,这个人应该会出现的。”
“是吗?我相信你的预感。”粗心的心蝶竟没有听出妹妹的弦外之音。
“不会吧,李成会为了这件礼物和你吵?他有这么小心眼?”蝶妹突然转到李成离家的话题。
“他倒是很实际,哼,接受得心安理得,也不好奇谁送的,在人情上完全冷漠,这是让我当时心情变坏的原因,但吵架是为了放这台机器……”心蝶如此这般讲述一遍吵架经过。
蝶妹洋派地耸耸肩,“听起来你们两个人都反应过度,没听人家说吗,一个是装修,一个是学车,这两个过程都足以拆散一对夫妻,你们是得了装修后遗症,你也不能太认真,气消了,他就回来了。”
“回来?有那么容易吗?”心蝶问道,气势汹汹的,好像蝶妹是李成派来游说的,“他想回来就能回来?”
“不要任性阿姐,除非你想拆了这个家。”
“我是想,”阻止妹妹道,“这件事我想了一星期,不是一时冲动,不想守活寡了总可以吧?”
“有人了?”
“就是没有,否则早就分了!”
“你的意思是,到了现在,没有人也要分?”
“没有也分!”
“可是你们刚刚买了大房子!”蝶妹好像刚刚注意到这套曾让心蝶充满憧憬的大房子。
“他不在乎,他买这房是安顿后院,男人什么都要,他在外边冲来杀去很爽是不是,但后院不能没有,他们是要预先备好退路的。”
蝶妹摇摇头,并非姐姐分析错,而是她这人过去从来不会这么冷静,这让妹妹有些难受,
“接下来你看吧,他住在北京更心安理得,你发现吗,这个家几乎没有他的东西,哼,有意思,他退去上海的画室,把书和画都运去北京而不是这里,他说过,我和儿子安定后,他可以做自己的事,我也是这么想,他忙他的事业,我管我的家,对于我,保姆比他重要,春节保姆回家乡,比他离家更让我心慌!”
蝶妹点点头,保姆比丈夫重要的说法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她也不是没有注意到,李成的书和画几乎看不见。
“说不定它就是个预兆!”妹妹意味深长地摸摸洗衣机。
“什么预兆?”
“新生活的预兆!”蝶妹双手抱在胸前,表情几分复杂,“蝶来,我说过你就是命好,你会心想事成,有时候就是妒忌你。”
心蝶笑了,没有哪个妹妹会在这种时候说出“妒忌”之类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妹妹才是另类妹妹。
第二华人站
《初夜》3(1)
早晨,心蝶和蝶妹在院子里跳绳,她们过去的娘家住底楼,有个小天井,她们经常在天井跳绳,这独立楼房的院子当然比天井宽敞了几倍,然而跳跃时,天空的晃动、心跳的频率,“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却跟当年一模一样。
再看蝶妹,一到运动场地从四肢升腾起的优越感,只有在运动时妹妹才会有比姐姐更胜一筹的好感觉,蝶妹曾经一团糟的个人生活令她患上过轻度忧郁症。
这天是大年初二,近中午心蝶收到海参电话时,她和妹妹正互相数数字比赛跳绳,跳到只穿一件体恤还大汗淋漓,蝶妹十岁儿子带着心蝶六岁儿子在书房玩电脑游戏。
电话铃响谁都不肯接,直到进入录音档听到对方呼唤着自己的绰号,是个似熟非熟的男声,
“你好,蝶来!”
她一惊,蝶来这个绰号,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呼唤她了,这么说是个故人呢,她奔进客厅接电话一边把手中的绳子扔给妹妹,他在那头问,
“听出我是谁吗?”
她立刻就缄口不作一声,心里烦那种让她猜谜的电话,这个人就在记忆的边缘,却一时拾不起来,就像一件东西滚落在床或橱底下看起来是弯腰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手指尖离开那件东西还有几厘米,却怎么也触不到,这令她更不耐烦,一边还得憋下吁吁的喘气声调整呼吸。
“在做什么运动?”不知名的故人在那头熟门熟路的问着。
“跳绳。”
“呵!”一声惊叹,似乎愣了一秒钟,“甚至连擅长跳绳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她皱皱眉,不愿意进入他的圈套。
“喂喂,”他在那头呼唤着。
“我在等你说出名字。”她冷淡得有些无礼,她其实有些痛恨这类很久没有音讯,之后没事般地通过猜谜重新进入圆熟阶段的那种朋友,随便地进出于某种关系,无论如何是轻浮的,叶心蝶是不能容忍轻浮的人。
他似乎在那头愣了一愣,声音就低下来了,仿佛高昂的兴致被泼了凉水,“哦,我…是…俞海嵩。”他说。她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仍不作声。
“我是海参!”他用力发音。
“噢,海参,你是海参啊!”她毫不掩饰她的意外吃惊,刹那间,这个学名叫叶心蝶的女人随着“海参”滑入那个学名被绰号覆盖的的年少时光,她和海参一起欢笑,蔬菜啦水果啦海鲜啦,他们中学班级大半同学绰号与菜市场销售的货物有关,胖头鱼大闸蟹海参塔棵菜夜开花茄子苦瓜汤山梨黄金瓜,真是琳琅满目,而那时物质匮乏,菜市场的任何菜蔬鱼鲜都凭票供应,市场人挤人货架是空的,所以连绰号都透露着对于碧绿生青活色生香的菜市场的夹带着蔑视的饥渴。
“对不起,你的名字早被绰号代替了,都快忘了!呵,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心蝶直率地感叹,海参到了农场突然很popular(热门),尤其受女生青睐,他的绰号经常出现在她们口中,因此而变得深入人心吗?
一丝不舒畅,就像最后一口食物没有完全咽到胃里。
“我找你找了好几年,差点要动用派出所……”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诚心要找怎么可能找不到?”禁不住的责备口吻,当年的块垒清晰漂浮在水面。
“你还是这么任性,一点都没有变呢!”他在深深叹息。
蝶妹拿着绳子站在她的边上拉拉她的衣袖,“客气一点嘛!”
“家里有客人吗?”他的耳朵很尖,过去也是,像个警犬一样总是竖着耳朵。
“妹妹不算客人。”
“哦,蝶妹也在?”从他那里来的称呼熟捻却又遥远,她向妹妹做了个鬼脸,“那时候总觉得她和我妹妹长得像,都是圆脸冲额角大眼睛翘鼻头,很经典的baby face(娃娃脸),连个子都差不多,有一次经过你家,你妹妹站在门口,我还以为是我妹妹,心想她怎么跑到你家去。”
他的话令她发笑,竟对着妹妹的翘鼻头发了一阵呆,这只鼻头一直很cute(可爱),人见人喜,只有妹妹本人深恶痛绝自己的翘鼻子,她渴望拥有的是蝶来那样鼻梁高鼻尖微微下勾的尖鼻子,因为崇拜姐姐而希望与她相像的心情却得不到心蝶同情,那时候心蝶希望自己是家中的异己,经常想象地球的某一处隐匿着自己的亲手父母,成功富有精彩,有一天突然来找她,把她带进他们的灿烂人生。因为这样荒唐的想象而被母亲严惩罚跪在洗衣搓板上的蝶来,在妹妹眼里却是个女英雄。
《初夜》3(2)
她问海参是否想与蝶妹说几句,海参告诉她,她的电话就是从蝶妹那里拿来,是吗?心蝶询问地看向蝶妹,可妹妹却把目光移开,似乎有几分羞涩,心蝶也来不及多想便把受话筒塞到想要回避的蝶妹手里。
只见妹妹拿起话筒接着就舒展开仍有几分稚气的笑容,心蝶的心也倏地松弛开了。是啊,电话那头的男人是懂得逗女人开心的,尤其是性情单纯的女人,比方妹妹,那时她是心蝶的跟屁虫,她所有的同学朋友蝶妹都想占为己有,可是在关于人的审美情趣上两人却大相径庭,妹妹觉得有趣的人她却认为无聊,比如海参,妹妹一向觉得他好玩,可心蝶对他却没好气,现在她倒希望妹妹和他多聊几句,她希望妹妹的嫣然一笑让海参看到。
海参和蝶妹一聊聊了半小时,蝶妹愈益轻快的笑容令心蝶对海参的心情也越来越好,没错,海参通过蝶妹找到接近心蝶的捷径。再拿回受话筒心蝶的表情柔和许多,
“和蝶妹跳绳比赛,这是我今年春节听到的最鼓舞人心的消息,一向如此,你们姐妹是一对好搭档,有名的姐妹花呢。”他用他惯用的带几分调笑的口吻。
“你在哪里呢?”她终于问,
“当然,还在美国,”
用十年的时间读书,拿了个博士后,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后来找的几分工包括目前这一份都隐去了博士后学位,所以这学位最终是换了一纸证书放进抽屉……他几句话概括了漫长的岁月,他似乎故意轻描淡写自己的成功现状,然而她早就听说他已进入高薪阶层,是一家咨询公司领队,薪水高过公司老板,这家公司在为政府部门服务,所以办公室设在华盛顿dc的五角大楼。
“现在我在西雅图,换了公司,做回我的it本行。”谈到工作总是廖廖几句,她后来才知,那公司董事长是著名的比尔。盖兹。
电话告别时,他说,“印象中还是你青春期的样子,希望见到你时还是那样,知道不可能,但总是固执地相信你不会改变太多。”
“做梦去吧!〃她笑着却不失锋芒地回答他。
《初夜》4(1)
“关于我们的青春期你还有多少记忆呢?”
放下海参电话她和妹妹继续跳绳,在双脚腾空的瞬间,双手捏住的绳环必须穿越两次,这叫“双飞”,这个动作过去的蝶来能一连做十个,现在穿越一次要绊倒两次,在接连几次被自己的脚绊了绳子不得不停下来之后,她沮丧地把绳子扔给妹妹,一屁股坐到院子的台阶上,气喘吁吁的她这样问妹妹。
妹妹耸耸肩,那双被海参称为和他妹妹相像的大眼睛望住蝶来,渐渐地积聚起有些锐利的光芒,“如果我有什么青春期,那也是在你的阴影下度过的。”她开始她的“双飞”,至少蝶妹可以连着来三次,她们才相差两岁。
她沉思般地看着妹妹的腾挪,在她绊倒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名字 ,“莫尼克!莫尼克!记得吗,莫尼克公主?”
她能看见蝶妹的眼睛亮起来,久违的憧憬,或者,那是她自己的记忆开始放光的反射。她从台阶上站起身,就像做着宣判似地说道
“我看,所谓青春期,如果我们有过青春期,那,肯定是在莫尼克公主的阴影下度过的!!,嘿,你怎么可以忘记莫尼克呢?”对着妹妹发怔的脸她责问道。
她俩像电影的定格凝固在暂时还空无所有的院子里,蝶妹手里拿着绳子欲跳未跳,叶心蝶站在她侧面,她们的目光朝着一个方向,就像当年站在街边,大游行的画面正缓慢地打开,如果青春是一幅卷轴,大游行只是卷轴的开端部分。
心蝶突然就蛮横地冲过去欲夺蝶妹手中的绳子,那个霸道的十三岁的女孩子又回来了,蝶妹猛地转身,边跑边跳绳地欲逃走。心蝶去追她,先是漫不经心,继而就用起了力,蝶妹也紧张起来,收起绳索撒开腿便跑。
她们在正建造二期房、到处堆着水泥黄沙和钢筋的建筑工地般的小区内奔跑,灵活地避开那些粗砺冷冽的建筑材料,她们人生的部分时光就是在工地般的城市度过,从年少时到处挖防空洞开始。
“住在商品房的你是你自己的赝品,事实上,自从结婚后,你就生活在你丈夫的阴影下,在你们的圈子,女人只是艺术家的背景,你的能量才气和叛逆突然被你的配偶覆盖了。”妹妹喘着气做着深呼吸,“我并不在乎你做出了什么了不起的成绩,在你的行当不是有了才气有了理想就能干出什么名堂,更不会在乎你所嫁的人有什么了不起,我在乎的是你是否还像过去那么真性情,那么活力四射的、富于感染力地生活着,我希望一直叫你蝶来而不是姐姐……”
心蝶已很久没有听到妹妹的肺腑之言,自从这天早晨在她的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子的院子一起跳绳,接着一起接听海参电话,她们似乎迈过成年后的隔膜又回到彼此是同谋的少女时代,好些年以后,蝶妹还会说起那个早晨,“那天在院子跳绳觉得又看到过去的你,接着来了海参的电话,我总觉得你后来出国,以及发生的所有故事,都由那个电话开始。”
蝶妹结婚两年便离婚了,决定离婚时她却怀孕了,家人都不赞成她离婚假如执意留下孩子,但蝶妹的看法是,有了孩子离婚的决心更大,从此我用不着顾虑假如一直单身做不了母亲怎么办,需要男人不一定需要结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事情的确变得简单,假如以另一种方式解决。这当然只有心蝶能理解,怀孕,离婚,做单身母亲,这并不比维持一个情感破碎的家庭难。后来蝶妹出国,把五岁的孩子交给前婆婆抚养,这又是一次不按牌理出牌,她们的母亲林雯瑛很生气,
“我简直想不通小妹的生活过得比你还不稳定。”
林雯瑛总觉得蝶妹的感情生活动荡,作为长女的蝶来是负有责任的,她这个头没带好,当年蝶来那些丑事不仅让家庭动荡一阵,诸如搬家之类,仍有无法肃清的流毒留在家中,留在老二身上。
林雯瑛想不通的事还在后面,蝶妹去澳洲不久就和比她年轻七岁的男友同居,男友的父亲对这件事反对得很激烈,曾来找林雯瑛,希望女方家庭一起施与压力,林雯瑛当然很生气,让全家人轮番写信打电话给蝶妹,为了这件事,蝶妹差点要不回住在上海前婆婆家的儿子。
《初夜》4(2)
这一次连心蝶都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她没有像父母和弟弟那般出面反对,无论如何,这几件大事:离婚、生孩子、出国、同居,接二连三发生在几年里,心蝶觉得这有点不是蝶妹的行为处事的方式,或者说,蝶妹好像是在向什么人赌气似地做出这一系列不明智的事。
姐妹俩的隔膜就是从那时产生,后来蝶妹托人把孩子带出国都没有来麻烦心蝶,可见两人之间有过心结,可是以后,当她自己出轨时,妹妹却毫无保留地站在她一边,仍然保持着年少时蝶妹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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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夜》5(1)
无论如何,一九九八年春节,李成的愤而离家,成全了心蝶姐妹,那是她们成年后唯一一个属于蝶来蝶妹的节日,而海参的电话成了这个春节的高潮节目,越洋电话一打打了两小时,电话挂断后,姐妹俩
意犹未竟,像咀嚼口香糖一般反反复复咀嚼那些陈年旧事,那些回忆宛如给她们的身体注入活力,她们叽叽喳喳,话音响亮笑声放肆,这栋充满建筑装修材料气味的冷冰冰的新房子突然显得人气旺盛,一时间有种可以重新拾回少女时疯找乐子的错觉。
直到晚上,心蝶才想起她的被赠送的洗衣机,
“我忘了问海参,洗衣机会不会是他送的?不过我又觉得他很上海男人……”
“很上海男人是什么意思呢?”
“矜持、保守,不会无缘无故送人厚礼。”
“谁都不会无缘无故送礼,蝶来,你对海参有偏见,这么多年过去……”蝶妹不快。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不像过去那么讨厌他,电话里还能聊,可是他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你对他说过的我的事吗?”心蝶问道,虽然无心,但过于直率,蝶妹的脸红了。
心蝶明白了,他们之间一定聊过很多她的事,她有些好奇他们之间是否经常联系,但也不便多打听,只怕妹妹又披上盔甲将自己的心情包裹起来,“哼,海参想送就让他送吧。”她嘀咕着,心里对他已经有了感激之意,不过总再应该确认一下,她对自己说。
等海参再来电话,她仍然忘记问洗衣机的事,那时候家庭风波迭起,她心不在焉,而蝶妹已回澳洲,对于心蝶,那段时间她更盼望妹妹的电话,和最信任的亲人就家庭问题进行深入讨论远比和一个无关痛痒的男生聊天来得迫切。
因为,在蝶妹离开上海的第二天,心蝶的家里出现一个陌生女子。
她是由住在同一小区的李成的朋友妻子带来,李成这个朋友是他当年的艺术系校友,两人在北方同一所艺术学院毕业,互相走得近,买房就买到一起,事情很巧,那天下午李成的朋友出门,假如他在,他是不会贸贸然把这个女子带到李家,他当然太熟悉她了。
可那天家里只留妻子,朋友妻子是上海人,跟心蝶一样,对于那些发生在男子家乡的故事完全不知,所以当女子说起李成时,那家女主人就把她领过来了。
女子风尘仆仆,感觉上比心蝶年长一辈,由于含辛茹苦,脸色憔悴,皮肤焦黄,作为女人,魅力这个词已和她无关。
心蝶把两位不速之客让进客厅,泡茶煮咖啡忙碌中转过头和她们说话,却撞上女子在她身背后瞬间改变的神情,那一刻女子的笑容突然消失代之以刀锋般的目光,那目光正锐利打量心蝶,仅仅一秒种,好像正在播放的dv片子被机器卡住一秒钟,看到心蝶转过脸,女子立刻又恢复了笑容,然而这一闪而过的神情停格在心蝶的脑屏幕上,她心跳加速,隐隐意识到这女子和李成有过非同寻常的关系。
心蝶不用猜迷太久,朋友妻子告辞后,留下女子和心蝶面对面,女子道歉,说刚从火车上下来,不该上门打搅,实在有要紧事找李成,女子说这话时神情凄楚,心蝶涌来同情,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女子,李成不在家去了北京,这听起来像谎言,因为她自己也不相信他会去北京。
果然女子予以否认,“他北京工作室的朋友说他在上海。”
她一愣,北京工作室才建立一年,他们一直有联系?但她不想往深里想,只是就事论事问道,“你吃饭了没有?有地方住吗?”
女子突然就眼泪汪汪,之后她们之间就有了一场深谈。
原来女子是李成第一任妻子,这就是说,李成与心蝶结婚前的那场离婚是对第二次或第n次婚姻的解除,这第一任妻子和李成有个儿子,女子后又结婚,儿子是继夫帮着抚养,儿子考上大学不久,继夫出车祸身亡,儿子的学费将没有着落,这第一任前妻便是为这事找李成。
《初夜》5(2)
心蝶判断李成多半是住回旧居,但旧屋的电话拆了,她给李成的bb机留言,告知第一任前妻有急事找,与儿子有关,正在家里等他。李成立刻回电说,一小时内赶回。
她让保姆把女子安顿到客人房休息,自己则回到卧室收拾行李,
等李成回家时,心蝶已离家住到市中心的酒店。
一个婚姻,一个儿子,这么大的秘密,李成居然守住。
擅长编剧本的心蝶眼见一出三流电视剧在自己的家里上演,她不是气愤而是有荒谬感,现在她住到自己城市的酒店也很荒谬,她给李成留了纸条,“等你处理完第一任前妻的家务事我才回来,我不想见到你,你们离开后,我再回家。”
她给保姆留了酒店电话,让她随时汇报儿子的情况,当晚保姆就来电话告诉她儿子发烧了,她问保姆李成去了哪里,保姆说他送客人去了火车站,“那么快就把前妻送回去真够狠的!”她自语,这时候她的心情是痛恨李成,对那位前妻却有同情。
那个晚上虽然租了酒店但却是在医院的观察室度过,李成回到空无一人的新房子觉得蹊跷,给心蝶打拷机她不回,下半夜李成居然找到儿童医院,一脸憔悴的他好像老了十岁,看见儿子睡在观察床旁边吊着盐水瓶,一下子眼圈都红了,几乎是扑向病床,
“他怎么了,怎么病成这样?”
“病毒性感冒,打针是为了退烧。”心蝶冷冷答他,诸事反应强烈的李成,现在在心蝶的眼里显得特别虚假特别夸张,她侧过身脸对着点滴管子不去看他。一时间当年面对李成离婚纠葛的尴尬往事如阳光里的浮尘清晰起来,但她决心转开视线,不回忆不前瞻,只面对一件事,等待儿子退烧。
早晨儿子烧退了,心蝶让李成把儿子带回家睡觉,自己回了酒店,但是无法入睡,这六年来没有一晚是不和儿子一起度过,何况儿子在发烧,但内心深处她已对贤妻良母的角色厌烦到极点,昨天离家几乎不假思索住进酒店,除了给李成出难题,是否也蕴含了逃避家庭麻烦的渴望呢?
不过,对于一个母亲,想要逃离片刻的愿望并非容易,她已经睡不住宽敞干净的酒店大床,在床上辗转一阵又急急忙忙起床拿了行李便去退房。她给李成的拷机留言,要他先离家她要回家照顾儿子。但是李成坐在客厅里不走,心蝶告诉他,
“我和你离婚离定了,你现在随便说什么都是谎言。”
于是李成又走了。
蝶妹来电话时,心蝶失声痛哭,在她的感觉中,宛如整个婚姻就是个骗局。蝶妹不以为然,
“不是欺骗是无奈,你应该记得,当时他离完婚和你结婚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那时候怎么敢雪上加霜把第一个婚姻及儿子这件事告诉你?当时错过告诉你的机会,之后就更难了,蝶来,你脾气那么坏,他是有些怕你的。”
“听起来还是我错?”
“你没错,他怕你好过你怕他,再说,你会怕什么人呢?”
蝶妹一句话把心蝶逗笑。
“不过,离两次婚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离一次婚和离两次婚又有什么差别,只能说运气不好!”
蝶妹的口气有些玩世不恭,想到她离过婚,心蝶倒不好再做抨击。
隔天收到李成在她bp机上的留言,似乎就是来回答她的疑问。
“当年的人谈恋爱就要结婚,在你之前,我谈了两次恋爱结了两次婚,第一次婚龄很短,一年不到,离婚过程更短,才一个月,那时不知她怀孕,孩子出生后我没见过,直到他上中学,因为学费普遍上涨,她来找我要求接济,为了证明是我的孩子,还去做了dna,检查报告出来那阵子面对你我很有压力,这也是我搬去北京的部分原因,我知道你现在很鄙视我,不想见我,所以我打算近日去北京,我们两人是否有未来,由你决定!”
李成的放弃让心蝶失去了战斗力。
“其实,我更生气他居然在春节前离家。”心蝶把李成的留言念给妹妹听之后说道。
《初夜》5(3)
蝶妹笑起来,“人家会觉得你这人逻辑混乱,大事不抓抓小事,不过这正是你的风格,这说明你还是在意他对你的感情。”
“不是在意这点,而是分手也要我先离开而不是他……”
“太蝶来了!太蝶来了!”蝶妹大笑,“你们分不了,绝对分不了,你以为李成是软柿子吗?他强悍着呢!遇见你是遇见了对手,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现在非常恨他,但不知道以后是不是恨!”
“那就恨着吧,分居一段时间也好,夫妻吵架未必立刻和好是正确,要有反省清理的时间。”
不知为何,蝶妹这些见解令心蝶感到踏实,也许也是内在的惰性在起作用,人生难题先搁着,慢慢再解决,就是那种不想立刻面对一切的感觉。
第二华人书香吧 bsp;《初夜》6(1)
这段时间,她和妹妹的联系比任何时候都密切,因为有了共同语言,她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这一点上开始一致,不知何时,她们的话题已经从李成转到了海参,自从大年初二海参与心蝶联系上,便不时有电话进来。
“不要把我分居的事告诉海参!”心蝶关照蝶妹。
“这是你的隐私,我不会说的。”蝶妹的口吻意味深长,“自从初二那天海参来电话,我便有预感,你后面的道路将与你的过去连接,你将过回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蝶妹一直就有巫婆的气息,常用某种不容置疑的具有第六感洞察力的口吻给出预言,当然,是个美丽的巫婆。心蝶想,也许有一天,她要用这个题目写个有灵异色彩的电影。
不过,巫婆的话当时听起来总是有点荒谬,心蝶觉得这完全是妹妹的无稽之谈,
“我并不觉得对他有多少了解,也不知道他的关心有多少诚意!对于我,他不过是老熟人,对于他,我也不过是个普通朋友,其实…我想…其实他是记恨我的……”
“记恨你?”蝶妹吃惊,“你是说反话吧!”语气转为讥讽。
“发生在中学操场的事你忘了?工宣队……”
“我知道!”蝶妹阻断她,强调的口气,“那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记着?”
“对别人是芝麻谷子的小事,对他肯定不是,我也一样,想忘记都难。”
蝶妹无语。
“所以他去美国时甚至没有来和我告别!” 心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想看,中学毕业我和他一起去那个像监狱一样的农场,又一起考回来,也算是患难之交,可是这位老兄出国到地球另一边,居然连声再见都没有。”
“我总觉得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会有什么原因,就他那种人?”心蝶的语气突然带着诋毁。
“你不是很生气吗?说明你对他的离开很上心?
心蝶觉得不耐烦的是,说到海参,妹妹就变得喜欢抬杠。
“我才不在乎,只是不想被人家记恨……拜托了,不谈他了好不好?”
两人之间立刻就没了话题,电话交谈便在突然沉寂的气氛中结束,放下电话,蝶来的心里却是芥蒂难去,想起来,海参离开中国也有十七八年了。
她和海参二十岁以后就没有机会相处,八0年他申请去美国时他们在各自大学读二年级,两所校园分布在上海的东南和西南两个顶端,那时觉得城市大而荒芜,从东到西完全没有能力越过,如果没有足够的动力。
他签证很顺利,因为太顺利了,反而不着急启程,而是等着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他是去美国大学继续读学位,因此希望带去的的学分越多越好,这样延宕了一学期,签证便过期了。八0年代初,等着拿签证的人像囤积在仓库的滞销品,一旦放行,倾倒而出势不可挡。所以他第二次申请签证时让签证官大吃一惊,对他的滞留不去表示了某种好奇和赞赏,再拿签证于他当然更是易入反掌。
这些过程心蝶二十年后才知道。当时两次拿签证,启程,他没有告诉叶心蝶,不告而别了。
校园离得远不是理由,因为两家人住在一个街区,虽然之间没有意味深长的关系,可他们的关系也并非蜻蜓点水,同窗,毕业后乘一条船去郊区农场接受改造,又一起坐船回来,期间共同经历了八个月的复习,和忍受等待入学通知到来的煎熬。
当时从上海去崇明坐的是大型的双体客轮,一个学校十六个班级一半人在那条船上,几百个同龄人,回来的双体客轮上他们这一届中学生只有两个人考回来,就他们俩。
那时他俩站在甲板,并肩对着混浊的江水,从崇明岛到上海,每个同龄人都有过来来去去多次乘船经验,但他们两人竟从来不同行。现在却坐在永久离去的船上,“你可要记住我们是坐一条船回来的。”他告诫般地对她说道。
这个记忆是深刻的,因为他们共同的同学仍然留在江那边,留在荒漠的不无敌意的岛上。
《初夜》6(2)
有一段时间,每个周末他们要见一次面,那时住在相邻的街,见面是寻常事,通常是周日他们各自回大学宿舍的夜晚,车站在他家弄堂口,所以她上车前可能会去他的房间――朝北的亭子间坐一会儿。
对于她,那是个过渡期,她融入新的校园前的过渡,以及,她和人生中第一段情感告别的过渡。
她找海参也是想知道一些阿三的状况,可是海参却不提关于阿三的话题,她曾经为此感到郁闷和不知所措,之后,很快,人生中更多新问题涌来,比如她对读书生涯是陌生的,小学到中学期间,正是革命运动如火如荼的年月,她甚至没有学会如何读书,考试成绩常在班级的最末几位。这类压抑,是在海参的亭子间得到舒缓。
关于蝶妹,也是个话题,当初把妹妹从曲艺团带回家,海参给母亲的信令妹妹的命运发生根本的变化,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对海参感觉也发生了变化,对于她,海参这个人,是渐渐浮现其真实面貌,就像一栋建造了很多年的房子,脚手架围在那里很多年,有一天脚手架开始拆卸,甚至拆卸都是缓慢的,整栋房是一层一层露出来的。妹妹的事件犹如“脚手架”开始拆卸。
她甚至想到过,也许海参喜欢上了妹妹,觉得他们可能也是比较圆满的一对,然而,她好像刚有这个想法,周末的往来就中断了,新的生活时间表吸去她的注意力,而海参也开始他的新一轮的恶补,申请留学需要英语成绩。
然后就从别人那里获知,他已离开中国。
情况就是这样,他们疙疙瘩瘩地相处了有些年头,待她开始意识到他的存在,或者说终于成熟到懂得去感受这个绰号叫海参的男生的价值时,他却离开了她的视线。
一年后的某一天,她在淮海路上遇见他母亲,问起海参状况,海参母亲惊问,
“他没有给你写信吗?
“没有啊,实际上,海参走时也没有告诉我。”
“怎么会呢?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你?……” 这位风度优雅气质却有些妖娆的美妇人睁圆眼睛,不可置信,充满遗憾,在八十年代初仍是一片蓝黑色的街上,海参母亲的表情过于鲜明而给蝶来留下深刻印象,直到这时,她才正视心中的块垒,他的不告而别是她心中的块垒。
她站在被人潮推来搡去的街口,第一次回顾自己与海参的关系,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时刻,人们才会触摸到内心的皱褶。她到那时才突然明白海参对她的深深的疏远,或者说,她对他的伤害,她又一次想起进中学的第二周她带给他的耻辱,以及在中学校园她对他的轻视的目光。
尽管商店货架上的货源并不充分,天空是灰色的,正是上海冬天将去未去时最阴冷的时候,然而那是个周末,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淮海路热闹喧嚣,行人比肩接踵。她和海参母亲站在街边说话,面对面的空间却不时被川流不息的行人穿越,视线和话语常常阻断,似乎行人流是洪水的一条支流,以一股蛮不讲理的力量冲进来阻隔她们,越过喧嚣和他人的身体进行交谈的企图很快就被她们放弃,蝶来已记不得她们后来交谈的内容,只记得与海参母亲告别时的意犹未竟,在熙来攘往的气氛中她读不到自己的内心,她是从这位妇人脸上读到自己内心,剪不断,理还乱?也许,并没有到情感的层次,只是有些情绪,一些欲说还休的惆怅。
叶心蝶和李成分居六个月的时候,李成被美国纽约一家画廊邀请去办巡回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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