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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阅读

作品:红尘陷落|作者:语文教师刘|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5:51:22|下载:红尘陷落TXT下载
  缇尥返亩樱私?0年的甜蜜日子。

  红颜渐老,已不能讨夫君的欢心,住在他在旧金山给她买的一套高级别墅里。丈夫在世界各地有生意,有生意处,就有“红粉知己”。她只好“人比黄花瘦”了。

  杜玉梅有一子一女。儿子在普林斯顿大学念二年级,很少回家;女儿叫安妮,才12岁,跟她住在一起。

  刘林和杜玉梅的相识,纯属巧合。

  那天,刘林刚给蒋茜挂了电话,钱包就被两个黑人少年抢了去。说是少年,个头却比他还高,不仅把他打翻在地,还捅了他两刀。恰在这时,一辆轿车嘎地停在他身边,从中走出一位典雅的太太,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征得他的同意后,把他扶上车,送去医院包扎。

  这位太太就是杜玉梅。

  听说他是中国大陆来的留学生,杜玉梅很高兴,邀请他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又听说他经济拮据,身体如此虚弱,还要到处打工挣钱,就请他做安妮的家庭教师,每周授课5个小时,周薪400美元,食宿全免。

  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个留学生打灯笼也难找呐。

  天有不测风云。刘林寄宿到杜玉梅的别墅不久,又患了肝炎。女房东不仅为他支付了全部医疗费,还临时请了一个越南保姆照拂他,使之很快恢复健康。

  听了这一切,蒋茜自然感激不尽,把从国内带来的土特产一古脑儿送给了杜玉梅。

  当蒋茜全面了解了刘林的学习、工作和生活情况,她才觉得丈夫很不容易,在国内时,对他为什么写信越来越短、电话为什么越来越少,这样的疑问和担忧,尽皆冰释。

  在杜玉梅的张罗下,刘林夫妇还真的到教堂举行了西式婚礼。

  相处恨短。蒋茜依依不舍地回国之后,旧金山之行,就像首饰盒一样把她的记忆珍藏在里面。

  此行还使夫妇俩有了爱情的结晶。

  怀胎十月,蒋前产下一可爱的男婴。

  还有一年,丈夫就要学成归来。蒋茜已在一天天进行倒计时了。

  那是非常艰难的一年。在偏僻的学校,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孩子,要多苦有多苦。孩子半岁后,蒋茜开始上课,上课时,就请赵敏帮忙带孩子;要是两人同时上课,只好请王舍照看一下小家伙,常常把他一个大男人弄得手忙脚乱、洋相百出。

  一天深夜,孩子发高烧。蒋茜用一块长毛巾,把孩子扎在怀里,摸黑骑了20几里路的自行车,又急又怕,到达医院时一脸的汗水和泪水,连对病人容易麻木不仁的医生都非常感动。孩子的病好了,她自己又患了重感冒,在床上躺了几天,多亏“四人帮”同伙的帮助,她才挺了过来。尤其是王舍,衣不解带伺候了她两个通宵。

  学校里渐渐谣传她跟王舍关系暧昧。蒋茜一笑了之,仍然大大方方跟王舍交往,还先后从同学和朋友中物色两个女孩,介绍给王舍认识。遗憾的是,无论她怎么撮合,他们总是搭不上线。蒋茜这才突然发现,王舍确实暗恋上了自己,开始有点惊慌失措。

  她一惊慌失措,王舍就小心避开她了。这样一来,两人的心里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障碍。当她以关切偷窥他时,他总是把脸转向别处;而她进一步想跟他说些什么时,他就会含含糊糊地答曰天气不错,去年的奖金可能快要落实了等等。蒋茜私下感慨万端,有点黯然神伤。

  终于熬到丈夫回国了,蒋茜松了一口气。如果刘林还在外面滞留一下,她拿不准自己会不会跟王舍,从一种心态卷进一种事态更深一层的因果关系中去。

  刘林马上买了一套房子。

  接着又劝蒋茜辞职,一心一意带孩子,做家庭“煮”妇,并当即递给她一张2万美元的存折。

  “你哪有这么多钱?”她心生疑窦。

  他自信地一笑:“在美国,挣这点钱算什么?”

  她没有深究,也没有要存折,更没有辞职。

  不知为什么,夫妻远隔重洋,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是那样撩人,而一旦朝夕相处,蒋茜的感觉就日益变得迟钝,觉得团团圆圆的生活不过尔尔。直到学期结束,当她得知王舍已办好调回大兴安岭的手续时,才恍然大悟自己有着怎样深刻的失落。

  一段时间,她常常端起饭碗,不知滋味。瞧她越来越不对劲的样子,有一次,刘林冷不丁淡淡地问了一句:“想什么呢,你?”

  “王舍。”她脱口而出,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笑了那么一笑,也没有深究。

  一琢磨,她隐隐感到他比自己更不对劲。

  一次意外的发现使真相大白。

  那天,她从刘林换洗的外套口袋里发现一片钥匙,不禁联想到他一个神秘的小箱子——她曾无意间碰到他匆忙打开过一回,瞥见里面只有几本英文原版书,当时就有点蹊跷。用钥匙一试,果真打开了那东西,从里面赫然找出3份存折,总金额达10万美元之巨。她傻了眼。

  丈夫回来,她就此事“咨询”于他。他先敷衍了一阵,后经不起诘问,不得不承认是杜玉梅几年来付给他的“服务费”。

  “我对不起你。”他一副内疚、腼腆的样子,想解释什么,“我是个窝囊废,总是走投无路,无法找一份严肃的工作……”“够了。”蒋茜大喝一声,“啪”地甩给他一个铿锵的耳光,冲了出去。

  想起“服务费”那三个字,就恶心。一切都不必说了。

  她以为自己会躲到什么地方去大哭一场,大哭一场之后会无限伤感,然而,当她踩着自行车,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一番,拐进学校的大门时,甚至还冲传达室的老李笑了那么一笑。

  你无法哭泣,无法伤感。你如果为这样可耻的丈夫哭泣和伤感,你就比他更可耻。

  她想。

  当晚,蒋茜凛然提出离婚。

  刘林把自己那副内疚、腼腆的样子,换成一种半卑躬半冷嘲的神情,不答应。

  只好上法院。

  第一次开庭审理,蒋茜顾及刘林的面子,没有提起美国的那位年近五旬的妇人,只强调夫妻长时间天各一方,感情日益淡漠之类。这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因为刘林出示了4年内蒋茜写给他的100余封炽热的情书。法庭因此支持被告、不予判决离婚。

  蒋茜气不过,回家便把刘林写给她的大摞书信付之一炬,扔给对方一句话:“半年后,咱们老地方见!”

  说完,收拾她的东西,又搬回学校那间用胶合板隔开的陋室去了。

  刘林还是一种半卑躬半冷嘲的神情。

  其后,他几次请了双方单位的领导去劝说蒋茜。蒋茜不耐烦,就说:“我是跟刘林离婚,又不是跟组织离婚。你们这是操哪门子心呀!”

  弄得领导们好不尴尬。

  她放着一个从国外镀金回来的有钱的丈夫不要,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人私下议论说她八成是想嫁给那个大兴安岭的王舍。什么叫吃错了药?这就是。

  赵敏不知道蒋茜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习惯地估摸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安慰蒋茜时,不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拈花惹草是男人的天性,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男人玩女人,就像第一次喝醉了酒找不到路回家,醉多几次,他就知道怎样回家了。我那位不正是这样吗?前些年我管得紧。他常到外面打野食;最近。我放宽政策,懒得管了,他反而回心转意了,反过来巴结我。你瞧。”

  蒋茜听了,哭笑不得。

  老李也在一旁打边鼓:“男人一辈了为名利奔波,很累啦,干点错事在所难免,还不是为了女人的虚荣才这么折腾自己的?你瞧我这个人不犯错误对吧,因为我很淡泊,一淡泊就不能满足女人的虚荣,不能满足女人的虚荣,就只好一辈子打光棍呐。”

  蒋茜摇摇头,还是哭笑不得。她不是一个喜好虚荣的女人,她不需要丈夫为了她、为了家庭不顾廉耻、不择手段。偶尔,她也站在中间立场看问题,意识到刘林不隐瞒真相比矢口否定它来得诚实,可谁能接受这种诚实呢?她宁可他撒谎。

  离婚之事暂时搁浅下来,蒋茜整天闷闷不乐。赵敏不时带她出去散心。

  有一回,她们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蒋茜认识了一个男子。

  party很热闹。跳假面舞时,落落寡合的蒋茜拿了一个黑熊面罩正站在一旁把玩着,一个戴小猪面罩的男子过来邀她。

  乍听男子的声音。她怔了一下,因为他的声音很像王舍!跳着,跳着,她忍不住开口问他是不是王舍。男子说:“你认为我是谁,我敢不是谁吗?”

  “天啦。你真是王舍?”

  “跳完这个舞,你就知道了。”

  蒋茜一下子心跳加速。也许是落寞久了的人,接受不了突然如其来的激动吧,舞还没跳完,她就差点虚脱过去。男子赶紧扶她到场边休息,取下面罩,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我叫施建平。”

  如同他的声音因为像王舍,一下子让她心跳加速一样,他那迥异于王舍、有点忧郁却又不失男子汉气质的面容,也一下子感动了蒋茜。

  不知不觉,她把施建平的面容依稀带进了自己很不踏实的梦中。

  不久,施建平大胆到学校来找她了。她颇为不安:自己正在闹离婚,跟异性交往要慎之又慎。不然,不知背后人家会怎么说你呢?但是,施建平第一次到这儿来,你总不能叫他下回不要来了吧,那样不是显得太神经兮兮了?

  不出所料,施建平第二次来拜访她时,学校已是一片风言风语。恼火的蒋茜产生了逆反心理,仿佛向大家示威似的,干脆挽起施建平的胳膊,大大咧咧在校园里散了一圈步。

  施建平第三次来,她就留他过了夜。

  就在他们两情相悦、难舍难分时,赵敏提醒蒋茜:施建平是有妇之夫。

  蒋茜也知道施建平是有妇之夫,然而局外人一提醒,她始觉一惊,扪心自问:作为一个已经受伤的女人,你不能去伤害另一个女人。决心慧剑斩情丝。

  谁知有一天,施建平忽然拿来一本离婚证让她过目。她目瞪日呆,半晌才喃喃道:“你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办了呢?为了我吗?”

  “废话。不为了你,亲爱的,我还能为谁呢?”

  蒋茜热泪盈眶,紧紧抱住施建平,把他吻了个一塌糊涂。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找刘林:“我已经跟别人同居。你离我吧。财产我不要,只要孩子。”

  刘林正在刮脸,半扭着身子,还是那种半卑躬半冷嘲的神情:“老婆跟别人偷情,丈夫总是最后一个知道。谢谢你给我通报情况。我个人意见,孩子也不能给你。”

  她一咬牙:“行。我不要孩子。”

  刘林笑笑,慢条斯理说:“天要下雨,人要离婚。去办手续吧。送你一句可能不大中听的话,你这样子下去,在生活中,总是要吃亏的。”

  一路清凉“后来呢?”张小飞问蒋金花(他们老同学相聚,笔者以为还是使用蒋茜稍嫌不雅的原名更适当),“你跟那个施建平怎么样了?”

  “还真让那刘林说准了,我吃了亏……”蒋金花的声音一阵嘶哑。沉默片刻,才接着往下讲:“我至今也不怀疑施建平真心爱过我,尽管他骨子里很自私。他说我的微笑非常明亮,能给男人一种非常成功的感觉。”

  我刚离婚那阵子,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他有点忧郁,也不乏幽默,总之十分生活化。

  “那年圣诞节,他送给我一份精致的礼物时,我半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送给我结婚戒指?他说等你长大以后再说吧。”

  我说我都30了,你要娶一个老太婆吗?他就拿住我的一只手,意味深长的样子,那意思是,即使你变成一个老太婆,也是一个可爱的老太婆。

  “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充满难以言传的幸福感。”

  “后来我认真地跟他说,我想早一点结婚。他说你累不累啊,才离婚多久,就急着结婚?总得有个‘哀悼期’吧。瞧我不大高兴,他赶紧答应来年‘五·一’去拿结婚pass。”

  “然而,过了中秋,他还在找借口往后推。我很不耐烦,跟他闹了一段时间的别扭。有一句名言:情人的争吵,是爱情的复兴。这下,他变得更呵护我了,主动提出在春节期间,跟我回娘家见我的双亲。

  “但就在农历二十七那天,他说他有点不舒服,让我陪他到医院体检,一检竟检出心脏有问题。那个跟他相识的大夫一脸的严峻。我忐忑不安,生怕大夫说他随时有瘫痪、猝死的可能。幸好大夫只是说情况还不算太糟,要我们先治病,后办婚事。”

  “于是,我不仅陪施建平四处寻医问药,还弄来一本本的医书死啃。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施建平怎样,我会始终守候在他身边。

  “不料,有一天,我陪他赶往崇文区一家医院看专科门诊,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个女人,挡在我们面前。施建平大惊失色,溜之大吉。女人似笑非笑,说你让他骗了,骗得这样死心塌地,可悲。我也不想跟你过不去,只希望你以后跟男人交往多个心眼儿。”

  “后来,我才知道,那女人是施建平的老婆,他们压根儿没离婚。他跟老婆没多少感情是真的,老婆死活不肯离,他也毫无办法。他当然不想放弃我,就用假离婚证稳住我。他的心脏只是有点小毛病,跟那个大夫串通一气,借口病情较重拖延,好让我一直做他的情人。

  “我被施建平骗了整整两年。等刘林回国等了4年。加起来是6年。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就这样落花流水了。儿子在刘林的教唆下,也不认我这个妈。想起这一切,我就揪心。

  “北京我是不想继续呆了,整理了一段心情,果断辞了职,到了上海浦东开发区,在一家外资企业找到一份翻译的活,就一直这么干了下来。”

  说完,蒋金花叹了一口气,摘下墨镜。张小飞发现她眼里有一种雾一样的东西,递给她一杯酒:“你失去了很多。我想我也是。来。咱们为往事干一杯。”

  列车咣当咣当地哼着它那老掉牙的歌。窗外的景物扑面而来,又迅疾逝去。列车可以在一条路线上反复来回,但人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只能经过一次。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点不可思议?”她问。他说:“大家都差不离儿吧。这么大老远跑去参加同学聚会,我敢打赌,这在咱们县二中,不说绝后,也是空前的。”

  “咱们拉过钩的十几个同学,你估计都会来吗?”

  “我估计除了咱俩有点无聊,可能谁都不会来。”

  “我看郑爱琼会来。听黑子说她丈夫当了邻县的县长,肯定要到大家面前抖擞精神。”她说。

  “我看第一个到的应该是杨斌,这小子最喜欢凑热闹,哪儿人多他往哪儿扎。”他说。

  “还有陆听,在县剧团唱花旦。你曾说她柔弱得让人心疼。”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动感情的话儿?”

  “说过。”她说。

  “没说。”他说。

  两人像孩子似的争执不已,又像孩子似的大笑起来……列车到达s市,张小飞与蒋金花下了车。从s市到r县,还有50公里,要换乘汽车。这时已是晚上8点多,连夜赶往r县已经不可能了。张小飞问一个的佬,s市最高级的宾馆在哪儿,的佬赶紧把他往车里攥。蒋金花拉过张小飞:“这家伙看起来就不地道。我想起一个地方了。咱们去翠华旅社。”

  翠华旅社位于火车站附近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张小飞跟着蒋金花转弯抹角,看见一个小院子,一栋灰头土脑的两层楼房,嘀嘀咕咕:“你搞没搞错呀?”

  她推了他一把:“进去吧,张总经理。没人害你。这是咱们一位同学开的店子。聚聚旧嘛。”

  “谁呢?”

  “侯海涛,‘猴子’,还记得吗,瘦得像一弯月亮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

  “去年我回了一趟老家,在街上碰到‘猴子’。他邀我上这儿来坐了坐。”

  走进大门,两人就与侯海涛碰上了。张小飞有点不敢相认。侯海涛更瘦了,哪里还像一弯月亮,简直就是一条被拎起来的旧床单。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柜台里堆着一个胖女人,有一床大棉絮那么厚,全身没有一丝皱褶。无疑是他老婆了。

  侯海涛夫妇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殷情备至,尤其是老板娘,气喘吁吁地忙上忙下,张罗饭菜茶水,替换干净被褥。吃喝间,张小飞问侯海涛是否知道老同学聚会之事,后者摆摆手,颇为不屑:“莫非二位千里迢迢从苏州、从上海来,只是为这等鸟事?

  你们吃饱了撑的吧。我可没有这份闲心思。“

  说得张小飞和蒋金花无地自容,赶紧打哈哈岔开话题。

  两人准备上楼就寝时,候海涛特意把张小飞拉到一边,挤眉弄眼:“哥们。这里很安全。要是你想跟蒋金花鸳梦重温的话,不妨……”“你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张小飞笑了笑,往侯海涛肩膀捶了一拳,“敢情你小子经常鼓励住店的男女偷鸡摸狗吧,看我不到公安局去举报你?”

  房间相当闷热。直至半夜,张小飞还在烙床板,于是干脆下楼,到院子里散步。没过多久,隔壁的蒋金花也下来了,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袍。两人对视一眼,并未开口说话。

  巨大的月亮像一个乳白色的球在粼光闪闪的天空中飘浮,而一阵阵清凉的风,已卸下白天它饱含的那种人间操劳的气息,沁人心脾,撩人心弦。张小飞忽然有一种冲动,想伸手把蒋金花揽进怀抱。后者也心有灵犀一点通,在期待着什么。事实上,他的手已伸了出去,又停了停,最终却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两人各自回房,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晨,两人起床,睡眼惺松,在走廊上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那么一笑,便下楼去向侯海涛辞行。

  侯海涛执意要留两人吃了中饭再走。张小飞说回头再来叨扰,并拿出两张“老人头”。侯海涛哪里肯接?张小飞把钱塞给侯海涛老婆。后者也不要。侯海涛不懂事的小儿子见状,大声说:“我要,我要。”

  才使大家免于尴尬。

  在公共汽车上,张小飞与蒋金花,彼此仍然没有开口说话。不是有一句“沉默如金”的俗语吗?把金子扔了,多可惜啊!

  r县城关镇不大,早先只有一条通衢大道,如今把两条小街拓宽了、抻长了,这3条主街,如同3条橡皮筋,把整个小镇松松垮垮地绾祝街道两边的房屋,纷然杂陈,有的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婆,有的像十七八岁的小闺女,给人一种零乱不堪的印象。

  黑子的家在城关镇东头。张小飞与蒋金花按图索骥,找到上游街25号。看到门前一个小女孩伏在凳子上画画儿,蒋金花问她:“小朋友,你爸爸叫黑子吗?”

  小女孩抬头打量一下来访者:“我爸爸不叫黑子,叫周大阳。”

  周大阳即黑子。不仅因为人皮肤黑糙,且因为“大阳”多一点,即“太阳”,其绰号还有“太阳黑子”之意。

  “我们是你爸爸的同学。他在家吗?”

  小女孩煞有介事地说:“阿姨您说话语句不通。我爸爸从不上学,没有同学。”

  蒋金花与张小飞不禁开怀大笑。黑子听到笑声,从里间出来。三人一见面,都高兴得差点拥抱起来,热烈握手、寒暄。蒋金花伸手摩挲小女孩的头,对黑子说:“你女儿真可爱。学习成绩一定不错。”

  黑子自豪地点点头。

  张小飞问:“嫂夫人呢,她不在家?”

  黑子苦笑一下,没有吭声。

  吃过中饭,三人租了一辆面的,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

  下午3点左右,黑子腰间的bp机便陆续响个不停,都是来聚会的老同学call的。黑子回话一一告之:5时,大家在“蓝天”宴宾楼会合。他早已在那里预订了一个可容纳20人的大包厢。

  张小飞跟蒋金花在火车上提到过的人,都来了:郑爱琼、杨斌、陆听,然而,没提到过的人只来了一个南昌的钱恰,加上他们自己和黑子,才7个老同学,比12年前在操场上认真拉过钩的人数,几乎少了一半。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笑着闹着,唱着跳着,大家都有点得意忘形。自然而然,相互之间,就问起了各自家庭、配偶和孩子的情况,大家渐渐又静下来,凝神细听,又欲说还休。不到10分钟,彼此就弄清楚了,聚会者之中,除了张小飞,都是离异之人。杨斌就说:“看起来,没来的人还没离婚,没离婚的人不守信用。为什么?因为婚姻总是让人变得越来越虚伪、而不是越来越诚实。”

  “那么,我呢?”张小飞傻乎乎地问。

  “蒋金花,你说他是虚伪还是诚实?”杨斌虚晃一枪,惹得众人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竞相挤兑张小飞和蒋金花,仿佛他们是一对新郎新娘似的,要两人谈谈曲径通幽的情感经历。

  “事实上,”张小飞摊摊手说,“我们只是昨天在火车上才偶然重逢的,这12年来,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故事。”

  “12年一个轮回,正好可以从头再来是不是?”郑爱琼这么一说,得到了大家的附和。已经离婚的人,不管是主动离婚者,还是被动离婚者,也不管其动机如何,多少都有点撺掇别人离婚的倾向。

  张小飞瞅了瞅蒋金花,后者正不胜羞赧地低着头。他像平时打领带一般,心头一抻,在大家面前,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在眼下咱们这个圈子,婚姻已把你我的身心,搞得像一地鸡毛。我想我也该打扫打扫自己的生活了。各位老同学,我提议,在这个本来就是为了叙旧而举行的聚会上,每个人讲讲自己失败的婚姻,把心中的那点苦水一吐为快,可供大家玩味,甚至还可供大家将来再婚时参考、借鉴。对吗?”

  众人齐声叫好。

  黑子是聚会召集人,自然由他带个头。

  传销惊变黑子的老婆叫仝巧云,长得溜溜的好,嫁给黑子,是给了他一点面子的。

  那时,黑子还是一个街头混混儿,曾因打架斗殴被判劳教一年半,回到上游街,人人敬而远之。

  母亲管不住他,就想给他成个家,拴住那颗玩野了的心,托人四处撮合,城里没门,结果在乡下娘家找到远房侄女仝巧云。

  结婚后,黑子果然变了,不再出外惹是生非。媳妇水灵灵的,让黑子疼都疼不过来呢,还哪敢让她伤心?

  他被招工进了一家铸造厂,当翻砂工,别人都视为畏途,他反而沾沾自喜:不仅因为翻砂车间的奖金比其它车间要高,更主要的是黑子有了解释自己一身黑糙的理由——整天跟黑乎乎的砂子打交道,你能不黑吗?

  黑子每月拿的奖金,3o%用来给妻子买黄瓜洗面奶、丽花丝宝之类。原先那些瞧不上他的女人一个个眼看成了黄脸婆,而仝巧云还是那样光鲜亮丽,就令黑子特自豪。

  黑子夫妇很磁实地过了5年甜蜜的日子。女儿周小蓝满4岁时,铸造厂发不出工资了。黑子无奈,女儿每天喝的牛奶,首先成为“下马项目”,其后就是黄瓜洗面奶了。

  1995年初,黑子服刑期间的一位“牢友”途经r县,特意来黑子家聊天,见后者家徒四壁的窘态,立马拉他搞传销。

  听“牢友”说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黑子怦然心动,拿出仅有的2000元积蓄,买了一台有氧摇摆器,混入传销群伍。

  从此,黑子整日在亲戚朋友处游说,但无人买帐。原因之一是黑子蹲过大牢,原因之二是小城人孤陋寡闻,还很少有人知道传销为何物。

  原因之二正是希望所在,r县这块传销处女地,亟待开垦,大有潜力可挖。然则凭一己之力,一时难以兴风作浪,就寻思跟谁联手出击才好。

  有一天吃中饭,仝巧云见丈夫神思恍惚,问他哪儿不舒服,把一小碟红烧肉全倒进他碗里。黑子眼睛一亮,站起来,把仝巧云拉到梳妆台前:“老婆,你看着镜子,大声说三遍‘我能成功’!”

  “什么意思,你?”

  “如果说三遍还不行,那就说三十遍、三百遍,直到你自己相信为止。”

  “周大阳,你是不是疯了!”

  “跟老公一块搞传销吧,老婆。”

  “你被别人骗去2000块钱,难道还要牵着自己的鼻子不放?”

  黑子笑了笑,拿出几本影印资料,耐心解释传销组织形式、利润提成方法,对事业发展前景,作了几何级数的设想,打动了妻子的芳心。

  仝巧云比黑子有能耐,一出马,才半个月,就替黑子搞掂了第一批下线。两个月后,以他们夫妇为龙头,r县已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摇摆器传销网络。

  事情真是邪乎,小城居民从对传销漠不关心,到大家摇摆得不亦乐乎,让你深切地感到:在这人心涣散的年头,只有传销才能把大家团结在一起了。每当周末集会,“亲爱的阶级兄弟姐妹”,相互拥抱,振臂高呼,发表激情演说,齐唱《真心英雄》。一次,一个耳不聪目不明的离休老干,路过传销会堂,探头往里面瞧了瞧,不禁嘀咕:“奇怪。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入党呢?”

  仝巧云趁热打铁,向s市拓展传销网点,四处串联中,认识了一个叫桑廷荣的男子。

  桑廷荣本是无业游民,凭着三寸如簧之舌,在s市传销界有“教授”之称,第一次见到仝巧云,即被她的白皮嫩肤所吸引,奉劝她发挥自己的优势,传销化妆品系列,并主动要求做她的第一个下线。仝巧云听他说得在理,又有他的帮衬,便依计而行。

  上线和下线经常在一块厮混,仝巧云稍不留神,桑廷荣就混上了她的床,还稀里糊涂让她拍了几张裸照。

  桑廷荣手中有了仝巧云的“把柄”之后,即面露狰狞,疯狂地敲诈她。

  女人的清白就像武器,没有它便无以防身。仝巧云后悔啊,简直是悔青了肠子,忍气吞声回到r县,整日在家呆着,不敢出门。黑子见她情绪有异,行为反常,以为她在s市出了什么乱子,再三追问。仝巧云三缄其口,最后只是说在s市碰到另一伙搞传销的流氓,不好纠缠,自己败下阵来,心有不甘而已。

  黑子安慰她,别把摊子铺得太宽,在r县做做摇摆器传销,也就算了。

  一个周日下午,桑廷荣以下线之名,径直来仝巧云家要钱。幸好黑子不在家。仝巧云索性来个转守为攻,劈面一把攥住他,厉声说:“你狗日的来得正好。我把你糟踏我、敲诈我的事儿早一古脑儿告诉了老公。他正要找你算帐!”

  说罢,抬头向楼上大喊:“小蓝,小蓝,快call你爸,叫他马上回来!”

  其实,周小蓝在外面玩着呢。

  对她的话,桑廷荣不完全相信,更不敢不信,使劲挣脱她,溜之大吉。

  惴惴不安地,仝巧云过了两个月平安的日子,直到周小蓝神秘失踪的那天,惊恐不已的她直觉上就怀疑是桑廷荣这个无赖干起了绑架女儿的勾当,又没有勇气跟黑子直言。

  第二天,心急如焚的黑子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要他准备8万元为孩子赎身,否则……后面的话儿,令人魂飞魄散。

  闻讯,仝巧云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把自己如何上了桑廷荣的当,以及他敲诈勒索的丑恶行径,等等,和盘托出。

  黑子目瞪口呆,继而大怒,一脚端翻她,赶紧到公安局报案。

  刑侦火速研究方案,布置行动,不到20个小时,就将桑廷荣抓获,解救出人质周小蓝。

  接下来,黑子提出离婚。

  仝巧云“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请求宽恕,尽管仝巧云一失足失去了“纯洁”,且差点把女儿的性命都搭上,让黑子大感丢脸,恨意难平,但他依然打心眼里喜欢妻子。没有她,也没有他如今在r县首屈一指的传销业绩。

  所以,他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却再也没有好脸色给她瞧了,甚至明确地对她讲:“今后,我找什么女人玩,你他妈就要识点时务,乐于接受。”

  很显然,这是一句气话,黑子只是为了男人的面子才这么飞扬跋扈的。在男人堆里,他比较粗糙,而在形形色色的女人跟前,他甚至是一个相当腆腼的人,从不说出格的话、做越轨的事。

  当然,平静的湖面也会泛起涟漪。不久,风来了,他的一个下线的下线,一个娇柔的女人。一个整天喊累的女人,一个需要很多爱的女人,一个跟丈夫关系淡漠的女人,不时向黑子眉目传情,把黑子的心搅得七上八下。每每跟传销人谈起她,他眼里竟有了一片柔光;几天不见她,他就坐立不安,手足无措。少年般的冲动重现在他身上。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某一天,当他在一家酒楼,看到那个女人跟一位男士有一些亲昵动作时,幻想才破灭。他有一股无名火,于是气冲冲回家,鸡蛋里挑骨头,跟仝巧云大吵一尝把她打了个鼻青脸肿……仝巧云心想这日子不能过下去了,丈夫打心底不会宽恕她,与其两人别别扭扭地凑合在一起,不如趁早分手。

  黑子也想这老婆已不是从前的老婆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同意了仝巧云的离婚请求。作为对她的某种补偿,他从自己名下划出20条直接下线给她,而他总共才有35条直接下线。

  你瞧黑子多大方。

  现场逃逸黑子侃完了,喝了一大杯啤酒润喉,问了一声:“下一个该谁说了?”

  钱恰答道:“我来聊聊吧。”

  我跟前夫梁作明是6年前在一次采访中认识的。

  那时,我已在南昌xx电视台当了3年记者,采访的对象大都是一些青年才竣社会名流。梁作明是我采访的第一位个体户,开了一家酒店。我原以为这种人没什么文化,可一交谈下来,自己就有点兜不住底儿了。他读的书比我要多,知识面广,东扯西拉,时有独特见解。

  而且——请允许我夸夸他——而且,他长得蛮英俊,有点像大牌男星汤姆·汉克斯。

  当然,也有点张狂,甚至有点孩子气。

  他已经32岁了,还没有结婚,在工厂开过磨床,当过厨师,做过宣传干事。1987年辞职出来搞个体。

  他开始追求我时,我若无其事,以为他只是好玩,我也乐得跟一帮朋友常到他的酒店去打秋风。突然有一天,他说要娶我,我不免惊慌失措,因为本小姐从未想到要跟一个比自己大9岁的男人牵手。

  “吃人家的东西嘴软呐。你想想你吃了多少我亲自做的饭菜,还好意思不嫁给我?”他笑嘻嘻说。

  “你用饭菜贿赂一个女孩子的芳心,未免太没想象力了吧?”我也笑嘻嘻的,但心里一下子感觉不对:我这样说,实际上已打算嫁给他了。原来,我的心早浑然不觉被他夺去。

  婚后,他待我很好。为了各自的事业,我提议两三年内暂不要孩子。他也答应了。

  1992年,他看准快餐业能赚大钱,投资10几万,把效益差强人意的酒店改成一家快餐店,又买了两台二手面包车专门送盒饭。当时送快餐的服务比较少见,他很快收回了投资,一年下来,赚了近30万。

  他是那种有了几把钱撑腰、就容易头脑发热的男人,不听我的劝告,贷款70万,以某公司的名义,拿100万承包了一家豪华歌舞厅,而把蒸蒸日上的快餐店让给一位亲戚管理。

  当他不得不承认歌舞厅并不怎么赚钱这个事实时,快餐店由于经营不力、亲戚中饱私囊等诸多因素,出现了严重的亏损。他只好忍痛转让。

  但他并未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去生意场上冒险,把有限的资金撒向保健品、服装等行业,结果总是赚少亏多。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钱大多是从朋友处借贷或抵押贷款来的,为了不失信于人,他常常东拆西补,不惜把我的4万元积蓄也搭上了。

  我跟他吵呀闹呀,他就是接受不了我的意见。我越来越看清了他性格中刚腹自用、极端偏执的一面,我开始担心自己再跟着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还有一个女孩跟我一样,对他的事业前景也忧心忡仲。

  这个女孩叫尹雪梅,来自郊区,在梁作明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就跟着他,起初涮盘子擦桌子拖地板,后来在歌舞厅做领班。她比我漂亮多了,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梁作明跟我说过一件事:他做生意赚了一些钱的时候,为了奖励忠心耿耿且善解人意的尹雪梅,他领她到时装店,指着一排排高档衣裙,请她别考虑价格,挑喜欢的拿几件。可尹雪梅却把他拉到地摊上,只买了一条58元的粉底红花的连衣裙。梁作明非常感动,当即认她做了小妹。

  梁作明常在各种场合称赞尹雪梅,当着我的面,也不避讳。而且,他常待在歌舞厅很晚才回家。女人对男人又像敬仰又似理解,很容易发展为什么都不像的微妙情感。十有八九,她对他会有一种远则怨近则骄的东西,他对她也会有一副惜玉怜香的情怀。我拿不准他们会不会乱来,免不了心生疑云,暗暗吃醋。

  有一天,我跟梁作明赌气说:“干脆咱俩离了算了。你娶尹雪梅吧。”

  他不吭声,一个劲地抽烟。

  我本想让他给我说几句好话,不料他竟像默认自己跟尹雪梅不正常的关系似的,连一个面子上的台阶也不给我下。我火了,把一纸离婚诉状送到了法院。

  然而,开庭那天,他借口有事不去法院,还懒洋洋地说:“要离,你一个人去离吧。”

  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在法院门口,我碰到尹雪梅。

  她说:“我劝你不要跟梁大哥离婚。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也不是。”

  说罢,塞给我一封辞职信,不亢不卑地走了。

  我当即撤诉了。心里过意不去,叫梁作明派人去找她。她暂时寄宿在一个亲戚家里,不肯回来。还是我亲自光临,才让她回心转意。其实我很清楚她不可能离开梁作明,只不过想在我面前证明什么而已。

  梁作明的生意每况愈下,他想到了一个挣歪钱的门道。由于国内银根紧缩,许多企业资金短缺,梁作明利用他在银行的关系,进行非法融资活动。起初他瞒着我,后来差点被抓起来,我才知道详情。

  我再三警告他不要铤而走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不以为然地一笑:“我已走到绝路上,没有法子了。刀山火海,我也得闯一闯。”

  不可否认,作为一个男人,他有令我佩服之处:那时,他已背负了300多万沉重的债务,但毫不气馁,在下属面前显得非常乐观自信;作为一个丈夫,他也有令我感念的地方:常常在打发一批债主之后,又要去找新的可以成为他债主的人,他实际上过着狼狈不堪的日子,却依然能记挂着找,每晚,都不会忘了给我带一份宵夜回家。

  我想他完全够资格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惜他一错再错,终于濒临破产。

  这回是他主动要跟我离婚。

  我没有答应。首先,我不能乘人之危离开他,我的人格不允许我这么做;其次,我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没告诉他,是不想增加他精神上的压力。

  “你向法院递过一回‘申请书’,我也去递一回吧。”他说。

  “你看着办吧。”半晌,我嗒然若失地应了一句。

  开庭那天,尹雪梅又在法院门口等我。我问她来干什么。

  她还是那副不亢不卑的样子:“你跟梁大哥离了吧。”

  “为什么?”

  “我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