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什么,又什么也没有传达。两人争着替对方付费时,店主有点惊讶,琢磨不透他们到底是一种什么鸟关系。
走出发廊,临分手时,他不自觉地问了一句:“你的那个……朋友呢?”
他吐出“朋友”一词,显得十分吃力。
“爸爸。那人好久没到我家来了。”天真的女儿迅速指出一个事实。
温丽娟有点恼火地瞪了一眼孩子,对童杰似笑非笑:“离婚后,我发现自己……发现自己再也爱不起来了……”她还想说点什么,像一条鱼张了张嘴,空气里只有虚幻的一声。
赶紧挥手邀住一辆的士,带着女儿走了。
“我买了两张‘红色剧院’的票,”童杰打电话给前妻,“下午3点的《太太你可好》。想看吗?”
“什么?”温丽娟不解。
“对不起,对不起。就是那个《泰坦尼克号》。”他连忙纠正道。
“……”她稍事踌躇,“好吧”
两人在影院门口会面,童杰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相当可笑的话:“吃过了吗?”
温丽娟无须回答,但仍然无所谓地搭了一腔:“吃过了。”
买了一包五香瓜子,撕开递过。他摇摇头。瞧着大群大群的观众如同背后有人撵着一般扎进影院,她的嘴里一边嗑嗑巴巴,一边嘀咕道:“我感觉他们是得了病,急兮兮要看医生似的,这么了不得、不得了。”
“没错。大家都病了,”他附和着,一语双关,“而且病得不轻。”
她扭头很奇怪地打量他:“哎哟。瞧你严肃的样子?我看你才真是病了呢。”
他谦恭一笑,不再“胡言乱语”。
在影院的黑暗中,杰克和露丝灾难中的伟大爱情比那场绝世灾难本身,更逼得你透不过气来。温丽娟浑然不觉就扔掉了那包五香瓜子,右手紧紧抓住童杰相邻的左手,一下子,在后者的内心激起了一种类似电流短路的感觉。他们的初恋,或者不如更确切地说,他们的初吻,也不曾引起他如此长久的颤栗,以致于他静静地哭了,真想对她卑微而痛苦地说一声:“我爱你!”
温丽娟也哭了,为最终沉入大西洋底的爱情偶像杰克·道森。
擦干眼泪,走出影院,扑面而来的是喧嚣与骚动的俗世红尘。“泰坦尼克号”远在我们出生之前的1912年就沉没了,而且还是一艘外国佬的船,与我们无关对吧。于是,3小时之后,人们又恢复拒绝感动的样子(其实,不少人压根儿就没被感动,他们只是听说这电影是不可不来看的,他们已经这样做了,事情就已经完结),一个个紧敛内心,不置可否,汇入车水马龙,散了。
童杰还想对温丽娟说一声:“我爱你。”无论如何,作为两人共同观看过这场电影的纪念,总算可以吧?他发现自己可能还有一颗爱的良心,尽管这颗良心总是嗫嚅着。
“再见。”温丽娟丝毫没有跟他多呆一会的意思,“我得赶紧回家做饭吃,晚上还得打麻将。不早去,没位置。”
断线风筝在朋友佩珊家,猛地看见她的妹妹佩蓉,我差不多认不出来了。以前饱满红润的脸颊,如今苍白惟悴,眼睛又大又深,黯淡无光,这跟我印象中的那个随时有男孩想给她买花的小靓女,相去甚远,倒更像从一部半世纪前的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我在她身边的布艺沙发上落坐,寒暄几句之后,忍不住说:“记得,你跟阿超拍拖那时候,坐在他的摩托上,把一头长发飘了满街,多提神埃”佩蓉凄然一笑,很是不堪。当她被姐姐告知,我正在写一本有关“第三次离婚浪潮”的书时,便情不自禁地跟我谈起了她自己……从小,我的自我感觉就好得一塌糊涂。师范毕业后,分到一所小学教语文,办公桌对面的阿超人很老实,就常常是我们挤兑的对象。
有段时间,教研室盛传阿超暗恋校办的程小姐,起因众说纷纾弄得程小姐每回来语文教研室都红着脸,不免有几分忸怩。4月1号愚人节,大家合计开个小玩笑,让我模仿程小姐的笔迹,给阿超写了一张字条,约他晚上7点在越秀公园门口见。
事有凑巧。那天刚吃过饭,佩珊打电话让我来她家一趟。
我骑着自行车晃悠悠路过越秀公园时,瞥见阿超果然戳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根杂木棍。我瞄一下手表,才6点3o,心想这小子挺有意思、又挺没劲的,正准备一溜闪过,却被他瞅见了,连喊两声:“阿蓉,阿蓉。”
我只好从车上下来。
“你怎么还埋头往前冲呢,不是说好在这里见面的吗?”他一脸的认真让我哭笑不得。
“你搞没搞错呀,本小姐什么时候跟你约会了?”
他出示那张字条:“这不是你的笔迹么,你以为署上程小姐的名,就能骗过我阿超?”
又一件“冤假错案”。没想到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个圈套,我悻悻地问:“阿超,你明知我是愚弄你,为什么还要上当受骗呢?”
“聪明人不在愚人节上一当,平时他哪有机会受骗呢?这不,还歪打正着了是不是?”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我一笑,“你就知道,我会路过这儿?”
“哪里?对愚人节负责嘛。”说罢,他一点也不老实地吻了吻我的面颊。
“你怎么能这样?”我摔不及防,还摸了摸被吻之处,仿佛吻可以用手擦去似的。
“这样怎么了,第一次约会,没个吻成何体统?”他笑嘻嘻的,也瞄了一下手表:“嘿,嘿。你也挺积极的。说吧,到哪儿去玩?”
我非常恼火,脱口一句:“去我姐家,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不就是你姐吗,又不是你的班主任?”现在的小学生,可以不怕爸不怕妈,但对班主任敬若神明。所以,阿超如此调侃。
到了我姐这儿,我先进了门,而且故意不介绍他。他有点尴尬,一边换拖鞋,一边结结巴巴跟佩珊说:“我叫阿超。半小时前,我才跟阿蓉……拍……拍拖,她就耍起了小性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
佩珊就好喜欢他。
这样,我跟阿超莫名其妙地拍拖上了。语文教研室的同事恍然大悟,笑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没什么可说的,任凭他们把我跟阿超“捆”在一块挤兑,像7o年代地主老婆做地主老公的陪斗,那感觉好爽。
我在家里也成了“专政”对象,只是感觉不是好爽,而是好苦了。同为处级干部的父母极力反对我找一个小学教员,他们脸上无光不说,还替我的将来忧心忡忡,佩珊去做思想工作,也被他们骂了个“体无完肤”。
阿超很难受。他是一个外表随和、内心却很要强的人,一气之下辞了职,要去深圳投奔一个港商、他表哥的表哥,说等他阿超成了百万富翁再来娶我,并拉着我坐上他的摩托,午夜狂奔,然后在暴雨中急停,他跳下车,捧住我的双颊,说:“咱们存在共同的梦想对吗?”
我点点头。
“给我力量吧。”他的语气极具穿透力,令人着迷。
甚至没有经过必要的铺垫,比如说一个长吻什么的,在那辆250cc的雅马哈上,我像一个女流氓似的,伸手拉开他的裤裆,向他献出了自己宝贵的贞操。
父母并不知道阿超已远走深圳,为了使我不跟他在一起,急忙托关系,把我调离学校,到xx储蓄所上班。这职业比较养尊处优,颈上系着所谓的“白领”,你穿着时髦衣裳,坐在明窗净几、四季如春的办公室,或按电脑或数钞票,悠哉游哉。那当然是整天吃粉笔灰比不了的。
我的上司储蓄所主任,叫蔡勇田,三十几岁了,也不知为什么,还打着那个可怕的光棍,一副彬彬有礼又十分坚定的样子,让手下十几个未婚的女子都有点躁动不安。我并不躁动,但是不安,生怕哪一天上他的当。
俗话说:“男人追女人如隔一座山,女人追男人如隔一层纸。”蔡勇田如贾宝玉一般被靓女们包围着,“那层纸”却仍像牛皮一般坚实,他的不动声色之于这些佳丽,恰似这些佳丽之于顾客——她们端坐在营业柜前,一展芳容,能让排队存取款的顾客耐心地等待下去。
爱就是侵犯。在那个刻骨铭心的雨夜,把我“洗劫一空”的阿超,一直沓无音讯,连个电话也没有。日子一天天过去,过了半年,也许更长一点,我参差而寂寞的心,开始怀疑他的真诚。
不少女友失望的爱情告诉我:男人都有征服的欲望,却未必真正看重你。当他说他爱你时,他被自己感动了,而一旦得到你的回应,男人就会格外清醒,格外拿得起放得下。在男人女人的游戏里,一开始似乎总是男人在追女人,而最终变化的结果却总是女人追男人,因为女人太容易认真了。
我无数次地做着这样的梦:经过多年的逃避和等待,阿超终于来到了我家,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傲慢而谦卑地送给我的父母。难道我们之间的爱情,竟然只是为了这庸俗不堪的一刻吗?
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在镜子里就会看见自己的脸上,浮现出某种晦涩的笑容。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收看一部言情电影,午后的阳光使电视机反光,我依稀看到自己呆坐在电视机里的影子,像个十足的傻瓜。
我在上班时,也常常发傻,一不留神,就会使帐款不平。
蔡勇田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在精神上无从把握自己,“断线了吗?”他很直接。
我不知怎么回答,但我的眼神可能默认了什么。
他一笑:“我也有过类似的体验。自从我的女友到了澳洲……”说到此处,他一摊手,“生活就是这样,最美的、最浪漫的、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最余味无穷的,大多是错的。振作起来。”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眯着眼睛眺望远方。屋外的阳光很曝,反衬出他刮得铁青的下巴非常潇洒,非常性感。
几天之后,他约我跳舞喝酒。他蹦迪的样子很像个来自下层的油漆工,而喝酒时又很贵族化,仿佛酒有一根无形的筋骨,需要人慢慢“咀嚼”。他那现代男人的全面魅力,一下子就征服了我。我甚至想,阿超跟他比起来,只能算是半个男人。
他还很善于利用一个女孩天生的缺陷,你明知他是在讨好你,但仍然心甘情愿接受他的阿谀奉迎。他说我的靓不叫漂亮,叫美丽,美丽即有内涵,暗藏智慧。冲他这句话,还有他那非常性感的下巴,我就上了他的床。
起初,我的内心还充满对阿超的负疚感,但当你背叛了你曾经认可的东西,费尽心思找了许多理由,却发现自己竟自始至终站在反对者一边。
很快,我的内心就坦然了。爱是一种气候,爱是常变的星辰,感情仿佛棋子,子起子落在冥冥中都有定数,没有绝对的真,也没有绝对的假、关键在于你要什么,以什么样的心情。
我的父母也很欣赏蔡勇田,当然还包括佩珊。
我就嫁给了他。
像大多数夫妻一样,婚后我们有过一段相当幸福的生活。
老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我就不多谈了。
慢慢地,我发现他是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唯我独尊、随心所欲,他所做的一切无需告诉我,又要我无条件服从。他让我职辞,做“金丝鸟”,我不干,跟他吵了第一架。生活轰轰烈烈,我干吗要做个边缘人呢是不是?
我的同事,他手下的靓女或准靓女,都很嫉妒我,一嫉妒起来,当着我的面,就一个比一个傲慢。我当然理解她们,所以保持着不亢不卑的样子。然而,在背后,我的第六感觉敏锐地捕捉到一种东西——她们总是以一种十分古怪的表情盯着我。
有几个小姐陆续调走了。有几个小姐陆续嫁了人,丈夫基本上大款小亨。银行小姐的爱情比较实际,很大程度上,问题出在她们整天与金钱打交道的节眼上,无可厚非。剩下的几个“滞销”者,除了有一副被醋熘过的心情,好像还有一副鬼鬼祟祟的神态。
有一天,我在一家酒店碰到一位已调走且嫁得称心如意的同事,她笑了那么一笑,提醒我注意蔡勇田,说他不仅不是一个相信天长地久的人,而且也不相信什么曾经拥有,他需要“不断拥有”。
瞧我目瞪口呆的傻冒相,仿佛有意要彻底摧毁我的自尊心,她还佐证了一个事实:“阿蓉,恕我直言,你是咱们那个储蓄所10几个姐妹中,最后一个跟他上床的女人,所以他娶了你。”
我昏头昏脑回到家里,质问蔡勇田为什么在感情上欺骗我。一直进行“暗箱操作”,像他给别人贷款那样?
他先是遮遮掩掩,后来于脆打开窗子说亮话:“你在嫁给我以前,不也进行过‘暗箱操作’吗?告诉你吧,在咱们那个储蓄所,我还碰到过两个处女呢,只不过她们长得不太漂亮而已。”
我一阵眩晕,跌坐在沙发上。
他太厚颜无耻了。我发誓要同他离婚。
“你看着办吧。”他笑笑,走了。我以为他到外面寻开心去了。谁知他到我爸妈那里恶人先告状,说我如何旧情难忘,如何无理取闹,搞得他鸡犬不宁。我妈当即打来电话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并警告我:如果闹什么离婚,她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永远不!
像佩珊一样,我也是个十分孝敬父母的女儿,从不敢违拗他们的意志。离婚的念头刚破土而出,就被踏上一脚,自然不甘心,而且想到自己跟蔡勇田将像一对锈在一块的螺钉螺母那样过日子,心里就不是滋味。
恰在这时,阿超从深圳回来了,找到了我。在他表哥的表哥那里混了两年,并未混出个名堂,很憔悴,很伤感,很惭愧,觉得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我,认为他的爱人嫁给了一个比他有钱的男人很顺理成章。
我瞧着他,心里阵阵地痛,悄悄握住他隐匿在桌下的一只手,轻轻说了一句:“婚姻有真假,爱情没真假。”
他听了,几乎落泪。
他仍然做他的小学教师。我频繁地从丈大的“藏娇金屋”到学校的“黄泥小屋”去跟阿超幽会,丝毫没有偷情的心理负担,自我感觉又好得一塌糊涂。“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爱情是女人最好的护肤霜埃一年之后,女儿茵茵诞生了。
生产之前,我就预感到孩子的父亲可能是阿超,结果仔细一端详,就证实了自己的猜度,内心窃喜:我有了铁的理由,跟蔡勇田分手!
“你简直疯了!”我跟佩珊透露这个秘密时,她惊叫一声,表示不敢把这消息传达给父母,并建议我隐瞒这个事实,好歹跟蔡勇田凑合下去算了。
我犹豫了好一阵子,直到茵茵10个月时,才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向父母和丈夫摊牌。你可以想象他们的疑惑、愤懑和沮丧。到医院作了亲子鉴定后,蔡勇田主动提出离婚,但他并不跟我“私了”,坚持要上法庭。
为了报复我,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他的律师一再不怀好意地质询于我,逼我和盘托出一些难言之隐。我当时的情形,就像一只街头的猴子被别人尽情地耍弄着,后来好长一段时间,连哭的感觉都没有。
蒙耻受辱地离了婚,家庭财产分文未得,而伤心透顶的父母又不允许我进门,我只好暂时寄住在佩珊这儿,但我无怨无悔,因为我还有阿超。
然而,当我第一次送茵茵去给阿超看时,他三分激动七分不安,把孩子抱了一会,又还给了我,接着沏了一杯茶,客客气气地放在我眼前的桌子上,其后手足无措,十分尴尬。抽了半支烟,才渐渐镇定下来,嗫嚅道:“阿蓉……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我大概要跟她……结婚,马上。”
“可茵茵,”我差点背过气去,停了停,喝了一口茶,大声强调说,“可茵茵是你阿超的女儿啊!”
“我知道孩子……”他咽下咽喉结,“她叫什么?”
“茵茵。绿草如茵的茵。”一下子,我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嗓门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清楚,“至于她姓什么,取决于你。”
这当儿,一个女子手提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蹦蹦跳跳走进门,一瞧见我,愣了一愣,目光布满猜忌和敌意,扭头问阿超:“她是谁?”
“我以前的同事。”他从僵硬的脸部拼命挤出一点笑,“她到学校办点事,顺便来看看我。”
“你好。”她咄咄逼人的口气,毫无礼貌的含义。
我竟像个恭顺的仆人领会了主人的旨意一样,冲她一点头,抱着孩子匆匆而去。出了校门,回头一张望,世界突然模糊了。
我又找回了哭的感觉。我才不管人家怎么避开我、睥睨我呢,我站在人行道上哭,在中巴上哭,在佩珊家里放肆地哭。一向沉默寡言的姐夫斯斯文文说:“哭什么哭,没文化,哭坏了身子还不是自己负责?”
佩珊说:“让她哭吧。哭够了,她就能对自己负责了。”
我就觉得这两日子真是一对活宝,对别人的哭评头品足,让人听了麻嗖嗖、酸溜溜的,恨不得唾他俩一口。
后来才知道,他们故意要逗我破涕为笑。可是,你怎么笑得起来呢是不是?
第二天,阿超上这儿来看我和茵茵,买了很多儿童食品。
我没理他,但收下了儿童食品——那当然是父亲职责的一部分。
跟那女子结婚之后,他仍然定时来探望茵茵,送五花八门的礼物给孩子,每周一次,每次不超过一刻钟,小心翼翼坐坐,想跟我聊聊天,一般情况下,是他自个儿嘀嘀咕咕,那神态接近中性,脸色苍白,活脱一个标准的太监。我甚至不为自己、而为他感到悲哀。
为什么?
如果说我是一架断线风筝的话,至少还有自己的存在;而阿超,那男人骨子里极度的自私,最终使他彻底丢失了自己。
伤心咖啡厅之歌久历史和灿烂文化中修炼不浅,内功极好,脾性极好,每逢妻子的脸“晴转多云”甚或“阴转小雨”,总是微笑“退兵”,再去忙他的秦砖汉瓦。有的放矢,无的放矢,都不管用,悠,晃悠悠,掠过了她冰凉的指尖……第一次穿着一件高档时装,叶静在街头闲逛了近两个小时,感觉特蓬勃。30多岁了,幸好没有继续埋在赵原的故纸堆里,还过几年,只怕再好的衣裙也遮不住你的迟暮之感了。
路过“商豪”大酒店,隐约听见一段熟悉而略带伤感的旋律——她百听不厌的加拿大民歌《红河谷》,上中学时她就会哼,不期然又被它“咬”了一口。于是,她朝着歌声的源头走去,在酒店的咖啡厅,在紫檀色的咖啡桌旁坐下。
“快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眼下你坐在自己的身旁,你的婚姻突然死亡,想一想离婚后谁不痛苦,想一想离婚后谁不悲伤?叶静连喝4杯咖啡?
不。4杯酒。站起来准备买单,却傻了眼:天!口袋只有5块钱。眼光急急在大厅穿梭,就像溺水的人要抓一根救命稻草。
窘迫不堪之际,一个悦耳的男中音对侍者说:“不用找了。”
叶静扭头瞧见他:年近40,有点秃顶,中等个子,脸部保养不错。好像在哪儿见过。
“谁都会有些出人意料的时候。在下范修宜。”他伸出手,跟她握了握,“还想喝一杯吗?”
“谢谢。”她的脸微微发红,欠身坐下。“我想我认识您,先生。”
原来,范修宜系本市xx电影制片厂二级演员,曾在若干部较有影响的电视连续剧里出镜,自谦是个三流演员。两人一聊一聊,很能聊出一些花样来、很能聊出一些回味来,分手时还相互交换了联系电话。
大约一个星朗后,叶静路过电影制片厂,突然想起还钱给范修宜。但后者不在,到西安拍戏去了。
又几日,叶静正在给病人输液,护士长喊她接电话。竟是范修宜从西安打过来的。叶静问什么事?那边说瞧你一本正经的,打电话就必得有什么事吗?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心慌,说了几句干巴巴的话,便把电话挂了,生怕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打从离了婚,叶静人住单位,跟两个不到20岁的丫头片子挤一间12平米的小屋,既不大合得来又疏远不了。两个丫头片子挺时髦,首如飞蓬,喜欢拿叶静开心。自己还没有男朋友(确切地说,她们有许多男朋友,只是还没有一个固定的),竟相给大姐鼓捣对象,今天引来一个愣头青,明天介绍一个嘻皮士,弄得叶静啼笑皆非,又不好生气,就想早点搬出去。
表姐给她介绍了一位离婚男士,在海关搞货检,人帅,有钱,刚见过两次面,就猴急着要跟她“体贴”,吓得时静溜之大吉。那人在后面嚷嚷:“你神经病是不是?身体不贴在一起,那爱从何而来是个是?”
“你才是神经病呢。”叶静站住,回头说了一句。
那人紧追几步。叶静大喝一声:“别过来,你。”
“你不是过来人吗,怎么还怕这个?”那人尽管停了步子,还伸出双手作追求状。
想起一个朋友的忠告:离婚后再谈对象选配偶,一定要慎重,就像选股票,你要考虑它的业绩、它的成长。“熊市。”
叶静撇撇嘴,学着那两个丫头片子神气的样子,婷婷娉娉走远。
叶静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结婚之后怕离婚,咬牙把婚离了,现在又怕谈恋爱,想再婚又怕再婚。好长一段时间,她心里像长了草似的,怎么也不得安生。
范修宜从西安回来了,打电话请她吃饭。叶静踌躇片刻:“我请您吧。上次多亏您帮忙,我才没丢丑。”
范修宜黑了,显得更精神,还带来一个男孩,年龄跟依依差不多。“我儿子,叫兵兵。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放心。”
去年,范修宜的妻子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我也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叶静只说一句,就打住了话头,生怕翻乱自己的心境。范修宜岔开话题,谈到在西安拍戏的花絮,谈到来自北京的女主角对工作看似认真的矫情投入,为自己迟到10分钟,——向同志们道歉,给你的感觉就像是领导来视察,跟同志们——握手一般。尽管她很漂亮,同志们怎么会喜欢她呢?
叶静被范修宜的“同志们”逗笑了,但他不笑,一派从容:“扯到了女人的漂亮。我跟你说一件小小的往事吧。少年时,我住的那个破破烂烂的街区,有个小靓女。我跟我的伙伴都很喜欢她,但谁也没把握能赢得她的芳心,大家只好约法三章 ,谁敢跟她说话,大家就一起揍他。结果她嫁给了另一个街区的流氓,让我们一伙痛心疾首。”
“后来呢?”叶静问。
“没有后来。”范修宜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不过,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你给我的印象很像她……”“看来,我要再婚了。”她心底居然喊了一声。
频繁接触,迂回包抄,指鹿为马,单刀直入,共结秦晋,一气呵成。
叶静的日子过得蛮惬意,至少,第二次婚姻弥补了第一次婚姻物质生活上的遗憾。范修宜会花钱,也会挣钱,尽管他总是出演配角,但由于“四处开花”,收入就很不错。
当然,叶静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比如说,继子兵兵一直不愿叫她一声“妈”。范修宜常外出拍戏,她跟继子的关系容不得半点回避。两人坐在一起吃饭,她给小家伙挟菜,以示亲热,后者竟不给她面子,把菜往回挟,而且还小大人似的瞧着她的反应。每当这时,她就想念依依,在母子情深的记忆中,一个湿滑的立足点上,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再婚以后,她好久不曾仔细端详过儿子了,只有两次跨着“木兰”、在学校对面远远地观望过他,心里不禁一阵自责,当下便打算周末时,把依依接过来住两天。
她得跟前夫打声招呼。第一二天中午,她又到学校对面,守望父子俩出现。
赵原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那身灰布中山装显得那样刺眼。他把依依从自行车上抱下,俯身亲亲孩子的脸,跨车离去。依依久久不进学校的门,站在那儿冲着赵原的背影大喊:“爸爸,早点来接我——”清脆的童音撕扯着沉闷的空气,似乎要把它震破。
叶静的眼泪不觉滑了出来。
而赵原,回头向儿子一笑时,车把一歪,被一辆迎面驶来的摩托挂了一下,顿时摔翻。摩托车主连一声“对不起”也不说,加速而去。
叶静知道,他把她看成一个轻浮的女人,一个必须鄙视的女人。他为什么不再娶一个?
她无数次想象过他的生活:在卫生间累得两臂发麻、腰发酸;在厨房耐着性子洗菜、烧饭、刷碗;在市场上放下知识分子的清高,为两角钱跟摊贩争得面红耳赤,抱怨物价涨得太快:深夜里冒着寒风,抱着儿子,心急如焚直奔医院,在候诊室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爬格子时,还不忘为依依掖掖被窝……不容易啊,他!
下午,叶静往赵原单位挂电话,问他摔着哪儿没有。他没回答。她接着说要带儿子住两天。他也没吭声,就搁了线。
她猜他是默许了,请姐妹照顾一下,提前下班,在学校门口等依依。
儿子乍一见她,愣了一愣,随即大喊一声“妈妈”,扑进她怀里。她如何不哭?儿子好懂事,从口袋摸出一块手绢,替她揩泪,边擦边叫妈妈别哭。在口袋里放一块干净的手绢,是她从小教儿子的,想不到他还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叶静让儿子在“木兰”上坐好,抱紧自己的腰,说要带他到妈妈的新家去。依依不依,要等爸爸。这时,赵原一瘸一拐走近来,一瞅见叶静,即扭身离去。
“瞧。你爸腿不好,让我带你两天。”叶静跟儿子说。
依依撅着嘴,顺从了妈妈。
接了依依,叶静风风火火又去另一所学校接兵兵。其他的孩子陆续跟大人回家了,兵兵孤零零坐在花圃的围栏边,好不容易等到后妈出现,他反而悄悄躲藏起来。
叶静满校园里找,急得满头是汗,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背后猝然响起怯生生的一声:“妈。”
转身一看,是继子,她差点晕倒。
回家,叶静一左一步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心田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叶静在家里搞卫生,让兵兵带依依到外面玩。
两个“小伙子”开始还玩得挺投缘。上午10点左右,叶静听得窗外喊声连天,拉开门,发现四五个孩子在围攻依依一人,兵兵赫然也在其中。倔强的依依含泪孤军奋战,面颊已被抓破了几道血痕。
叶静跑下楼,众孩子立马作了鸟兽散。她心疼地摸着依依的脸,质问继子为什么带人欺侮弟弟(兵兵比依依大20天)。兵兵说依依不是他弟弟。依依赶紧告诉妈妈:兵兵说他是他们家保姆的孩子,他不服气,跟兵兵干了起来。兵兵熊样,打不过他,还好意思叫别人帮忙。
说完抱住妈妈的腿,横眉冷对兵兵。
兵兵鼻子里哼一声:“你妈给你帮忙算什么?我爸管着她呢!”
叶静的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给了继子一巴掌。后者于是“哇”地大哭。叶静拉他回家。他又踢又咬,死活不肯。叶静无奈,带着依依上了楼。
谁知过了一刻钟,叶静再出来看时,兵兵没了影儿。
范修宜接到叶静的告急电话,当天下午赶航班,天一挨黑回到家,劈面把叶静骂一顿,骂一骂倒没什么,竟也跟兵兵一样刻薄地说她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还不如一个保姆呢。
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东寻西觅,又打电话报了警,折腾到周日中千,仍然毫无兵兵的线索。范修宜越来越狂躁不安,不停地摔东砸西。叶静忍气吞声,熟视无睹。然而依依吓坏了,躲躲闪闪,紧攥着妈妈背后的衣摆不放。
叶静赶紧把依依送走,刚折回家,一个孩子慌慌张张跑来通报:他跟伙伴们捉迷藏时,在电影厂一间废弃的仓库里,发现了兵兵,但不知后者是否还活着。
范修宜夫妇发疯似地冲向仓库。只见兵兵盖着毡布,闭眼蜷缩在一肮脏的角落。范修宜大气不敢出,慢慢走过去,伸手试试孩子的前额。温热着,顿时有气无力地萎坐下去……兵兵失踪,有惊无险,但此事在范修宜和叶静心里都打下了一个结。前者借口两个孩子在一块不合,要后者不得再接依依到范家来惹是生非。她便逼问他:“到底是谁惹是生非,是我依依,还是你兵兵?”
“什么你的我的?你根本没把我兵兵当儿子看。”范修宜脱口也说了一个“我兵兵”,好不尴尬,把门一摔,扬长而去。
开门摔门之间,户外的寒气突然给她的身心一记冰冷的震撼。
离婚之人,大多有个性上的弱点,尤其是再婚之人,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心理上的障碍。叶静被范修宜父子有意无意视为保姆,人格受到极大的伤害。也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范家的保姆。每天除了做家务,还要伺候不好伺候的兵兵,这样,你跟这孩子、跟这孩子他爸,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主次上看,范修宜每次回家,总是先跟他儿子亲热,把她晾在旁边老半天:在外地打电话,也总是要他儿子先跟他寒暄,之后才跟她唠叨。如果说离了婚的女人都有一种受骗的感觉,那么再婚的女人,比如此时此刻的你,不是更有一种重新上当的感觉吗?
这种感觉,在一天深夜得到了决定性的印证。叶静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抓起话筒,就听见显然醉酒的范修宜吐字不清地说:“xx,找爱你。请相信我……相信我好了,我马上跟那个护士离婚……”叶静心头一颤,努力镇定自己:“既然这样,你干吗要跟那个护士匆匆结婚呢?”
“暂时找一个……一个保姆嘛。听说,你无聊的时候,也找……找……找低级的家伙上床……是不是?你搞不懂这是怎么回……回事是不是?嘿嘿……”“我不是xx,我是叶静。”
“别逗啦。我知道是你……”范修宜打了两个饱嗝,“难道我会把号码拨错,拨到家里去么?”
“你他妈再拨一遍,我就说我爱你。”叶静“啪”地砸下电话,翻身起床,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也需要扎扎实实醉一回。
xx是一位影视界大腕,半老徐娘,有过两次婚史,情夫不好统计,说话口气极大,仿佛能把天下的男人都吞下。真不知她怎么会看上范修宜的,是因为他那点可笑的秃顶吗?
再婚不到一年。又得离婚,叶静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生活又同你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个人最尴尬的莫过于在这种玩笑里认真了,除非,有可能,你被逼到悬崖上,不得不一错再错。而眼下,你还没到那种地步,所以只好听天由命。范修宜自觉对不起叶静,大大方方给了她6万元。
当叶静跟范修宜办完离婚手续,倒是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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