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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巴黎圣母院|作者:牛掉进漂流|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7:07:39|下载:巴黎圣母院TXT下载
  得清清楚楚。

  “圣地!圣地!”人群反复喊道,千万只手拍着,卡齐莫

  多的独眼闪耀着快乐和自豪的光芒。

  这一阵震动使犯人苏醒过来。她抬起眼睛,望了望卡齐

  莫多,随后突然闭上眼睛,仿佛被她的救命者吓住了。

  夏尔莫吕一下子愣在那里,刽子手,所有随从,全都愣

  住了。的确,在圣母院的围墙内,犯人是不可侵犯的。教堂

  是一个避难所。整个人类司法制度不准越过教堂的门槛。

  卡齐莫多在门廊下停了下来。他的一双大脚站在教堂石

  板地上,似乎比沉重的罗曼式石柱更坚实。他那头发蓬乱的

  大脑袋瓜深埋在双肩之间,有如埋在只有狮鬣,没有脖子的

  雄狮的双肩之间。他长满老茧的大手举着那还在心惊肉跳的

  姑娘,好像举着一条白练;他是那样小心翼翼地托着她,好

  像生怕把她打碎,或是把她像花一样弄枯萎了。他似乎觉得,

  这是一件精致、优美、珍贵的宝贝,是为别人的手而不是为

  他的手而做成的。不时,他好像连碰都不敢碰她,甚至不敢

  对着她呼吸。后来,他蓦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紧贴他的鸡

  胸,仿佛那是他的财富,他的珍宝;好像他是这孩子的母亲

  一样,他的独眼低垂下来,望着她,把温柔、痛苦、怜悯倾

  泻在她脸上,然后又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光芒。这时女

  人们笑的笑,哭的哭,人们兴奋得直跺脚,因为这时候,卡

  齐莫多真正显出他的美。他是美的,他,这个孤儿,这个捡

  来的孩子,这个被遗弃的人,他感到自己孔武有力,他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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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藐视着这个将他驱逐,而他却那么强有力加以干预的社会,

  藐视这个人类司法制度,敢于从中夺取其牺牲品,藐视所有

  这帮豺狼虎豹,迫使他们只好空口乱嚼,藐视这帮警卫,这

  帮法官,这帮刽子手,以及国王的全部权力,统统被他这个

  卑贱者借上帝的力量砸得粉碎。

  而且,一个如此丑陋的人竟然去保护一个如此不幸的人,

  卡齐莫多竟然救下一个死刑犯,这真是一件感人肺腑的事啊。

  这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两个极端悲惨的人互相接触,互相

  帮助。

  然而,在胜利过去几分钟之后,卡齐莫多突然带着他拯

  救的人钻进了教堂。民众总是崇尚一切壮举的,张大眼睛望

  着阴暗的教堂,想找到他,惋惜他这么快就在他们的欢呼声

  中走开了。突然,人们看到他在法国列王雕像柱廊的一端又

  出现了。他像发狂似地奔跑,穿过柱廊,一边托着他的胜利

  品,一边叫喊着:“圣地!”群众中再次爆发出掌声。跑完了

  整个柱廊,又钻进教堂里面。过了一会儿,在高处平台上重

  新出现了。他一直把埃及姑娘抱在怀中,一面疯狂地跑着,一

  面喊道:“圣地!”群众再一次欢呼。最后,他在钟楼的塔顶

  上第三次出现,在那里他好像骄傲地把救下的姑娘炫耀给全

  城人看。他响亮的声音狂热地重复三遍:“圣地!圣地!圣地!”

  这声音,人们很少听见,他自己从未听见,响彻云霄。

  “妙极了!妙极了!”站在他一边的民众喊道。这巨大的

  欢呼声传至河对岸,震撼着河滩广场上的人群和那个眼盯着

  绞刑架,一直等着看热闹的隐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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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 第 九 卷 一 热 狂

  就在克洛德·弗罗洛的义子那样猛烈地把不幸的副主教

  用来束缚埃及姑娘,也束缚自己的命运死结斩断时,这位副

  主教已不在圣母院里了。一回到圣器室,他扯掉罩衣,法袍

  和襟带,统统扔到惊呆了的教堂执事手上,便从隐修院的偏

  门溜走,吩咐“滩地”的一个船工把他渡到塞纳河的左岸,钻

  进了大学城高低不平的街道上,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每走一

  步就遇到三五成群的男女。他们欢快地迈着大步向圣米歇尔

  桥跑去,巴望还赶得上观看绞死女巫。他脸无血色,魂不附

  体,比大白天被一群孩子放掉又追赶的一只夜鸟更慌乱,更

  盲目,更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想什么,是不是在

  做梦。他往前走,忽而慢步,忽而快跑,看见有路就走,根

  本不加选择,只不过老是觉得被河滩广场追赶着,模模糊糊

  地感到那可怕的广场就在他身后。

  他这样沿着圣日芮维埃芙山往前走,最后从圣维克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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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城。只要他掉头还能看到大学城塔楼的墙垣和城郊稀疏

  的房屋,他就一直往前奔跑;但当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完

  全挡住时,他相信已走了百把法里,在田野中,在荒郊里,这

  才停住,觉得又可以呼吸了。

  这时,一些可怕的念头纷纷涌上他的心头,他又看清了

  自己的灵魂,不寒而栗。他想到那个毁了他,又被他毁掉的

  不幸姑娘。他用惊慌的目光环顾了命运让他们二人走过的崎

  岖的双重道路,直到它们无情地相互撞击而粉碎的交点。他

  想到自己誓愿永远出家的荒唐,想到了贞洁、科学、宗教、德

  行的虚荣,想到上帝的无能。他心花怒放,陷入这些邪念里,

  而陷得愈深,愈觉得心中爆发出一种魔鬼的狞笑。

  他这样深深挖掘自己灵魂的时候,看见大自然在他的灵

  魂里为情欲准备了一个何等广阔的天地,便更加苦涩地冷笑

  了。他在心灵深处拨弄他的全部仇恨,全部邪恶。他以一个

  医生检查病人的冷静目光,诊断这种仇恨。这种邪恶无非是

  被玷污的爱情,这种爱,在男人身上是一切德行的源泉,而

  在一个教士的心中则成了可恶的东西;而且,一个像他这样

  气质的人做了教士就成了恶魔。于是他可怕地大笑。在观察

  自己那致命的情欲,观察那具有腐蚀性的、有毒的、可恨的、

  难以控制的爱情中最险恶的方面时,他突然又脸色煞白,因

  为这种爱导致一个人上绞刑架,另一个人下地狱:她被判绞

  刑,他堕入地狱。

  随后,想到弗比斯还活着,他又笑了;心想队长毕竟还

  活着,轻松,愉快,军服比以前更华美,还有一个新情妇,竟

  然带着新情妇去看绞死旧情人。他狞笑得更厉害了,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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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思,在那些他恨不得其早死的活人当中,那个埃及少女是

  他唯一不恨的人儿,是他唯一没有欺骗过的一个。

  于是,他从队长又想到民众,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嫉

  妒。他想,平民,所有平民,在他们眼皮底下也看过他所爱

  的这个女人身穿内衣,几乎赤裸。他想,这个女人,他一个

  人在暗影中隐约看她的形体时,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竟

  然却在中午、光天化日之下,看她穿得像要去度淫荡之夜似

  的,交给全体大众去玩赏,一想到此,他痛苦得扭曲双臂。他

  愤怒地痛哭,痛恨爱情的一切奥秘竟受到这样玷污,辱没,永

  远凋残了。他愤怒地痛哭,想像着有多少邪恶的目光在那件

  没有扣好的内衣上揩油沾光。这个标致的姑娘,这百合花般

  纯洁的处女,这个装满贞洁和极乐的酒杯,他只敢战战兢兢

  地将嘴唇挨近,现在竟成了公共饭锅,巴黎最卑鄙的贱民、小

  偷、乞丐、仆役们都一齐来从中消受无耻、污秽、荒淫的乐

  趣。

  他绞尽脑汁想像着他在世上能获得的幸福,假若她不是

  吉卜赛人,他不是教士,弗比斯也不存在,她也爱他;他想

  像着一种充满安宁和爱情的生活对他自己也是可能的,就在

  同一时刻,世上到处都有幸福的伴侣在桔树下,在小溪边,在

  落日余辉中,在繁星满天的夜晚倾诉绵绵絮语;假若上帝愿

  意,他会和她成为这些幸福伴侣中的一对。想到这些,他的

  心消融了,化作一腔柔情,满腹悲伤。

  啊!是她!就是她!这个牢固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

  里,折磨着他,吸吮他的脑髓,撕裂他的肺腑。他并不遗憾,

  也不感到后悔;他做过的一切,还准备再去做;宁可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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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在刽子手的手中,也不愿看见她落在队长的怀抱里,不过

  他痛苦万分,不时揪一把头发,看看是不是变白了。

  这中间有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也许正是早上看到的那

  条可憎的锁链正收紧链结,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和优美的

  脖子。这个念头使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冒出汗来。

  又有一会儿,他一边像魔鬼一样嘲笑自己,一边回想头

  一次所看见的爱斯梅拉达,活泼天真、喜笑颜开、无忧无虑、

  穿着盛装、舞姿翩翩、轻盈、和谐,同时又想像最后一次所

  看到的爱斯梅拉达,身穿内衣,脖子上套着绳索,赤着脚,缓

  缓地走上绞刑架的梯子;他这样想着前后两种景象,不禁发

  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这阵悲痛欲绝的飓风把他心灵里的一切扰乱了,打碎了,

  扯断了,压弯了,连根拔除了。他望了望周围自然界的景象,

  脚边有几只母鸡在灌木丛中啄食,色彩斑斓的金龟子在阳光

  下飞奔,头顶上空有几片灰白的云朵在蓝天上飘浮着。水天

  相接处是维克多修道院的钟楼,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

  着。而戈波山岗的磨坊主则打着唿哨,望着磨坊转动着的风

  翼。这整个生机勃勃、井井有条、安静宁和的生活,在他四

  周以千姿百态呈现出来,叫他看了非常难受,他随即又奔跑

  起来。

  他就这样在田野里奔跑着,一直跑到黄昏时分。这种逃

  避自然、逃避生活、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逃避

  一切的奔跑,持续了整整一天。有几次他扑倒在地,脸孔朝

  下,用五指拔起麦苗。有几次他在荒村的一条小街上停下来,

  思想痛苦得难以忍受,竟用双手紧抱着脑袋,想把它从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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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拔出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重新自我反省,发现自己差不

  多疯了。打从丧失了对拯救埃及姑娘的希冀和愿望,一场风

  暴就在他的心里刮个不止。这一风暴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

  何健全的想法,任何站得住的思想。他的理智在这风暴中几

  乎完全被摧毁,已经死去了,心里只剩下两个清晰的形象:爱

  斯梅拉达和绞刑架。其余全是一片漆黑。这两个紧密相联的

  形象合在一起,呈现了一种可怕的群像,而且他越是紧盯着

  他的注意力和思想中残存的形象,就越是看它们以变幻莫测

  的进度在发展变化,一个变得丰姿标致,妩媚、迷人、光辉

  灿烂,而另一个变得丑恶可憎;最后,他甚至觉得爱斯梅拉

  达好依是一颗星星;绞刑架好像是一只枯瘦的巨臂。

  在他遭受着极大痛苦期间,他竟然没有想到去寻短见,这

  真是一件咄咄怪事。不幸的人往往如此。他珍惜生命。也许

  他真的看见身后就是地狱。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了,他内心尚存的性灵模模糊糊想要

  回去。他自以为已经远远离开了巴黎,可是辨认一下方向之

  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沿着大学城的城墙绕了一圈。圣絮尔

  皮斯教堂的尖塔和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的三个高高的

  尖顶,在他的右边高耸天际。他朝这个方向奔去。听见修道

  院的武装人员在圣日耳曼雉堞壕沟周围呼喝口令,他就绕过

  去,走上修道院的磨坊与镇上麻疯病院之间的一条小路,过

  一会儿就到了教士草场的边上。这个草场是以神学堂学子们

  日夜吵闹不断而闻名的,它是圣日耳曼修道院僧侣们的七头

  蛇,“它对圣日耳曼—德—普瑞的僧侣们来说是一头七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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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神甫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起教会纷争。 ”副主教担心在那

  里碰见什么人,他害怕见任何人的脸。他刚才避开大学城和

  圣日耳曼镇,打算尽可能晚一些才回到大路上去。他沿着教

  士草场往前走,走上了一条把草场和新医院分开的荒芜的小

  径,终于到了塞纳河边。在那里,堂·克洛德找到一个船工,

  给了几个巴黎德尼埃,船工就带着他溯流而上,一直行驶到

  城岛的沙嘴,让他在看官已见过格兰古瓦在那里做过梦的那

  荒凉的狭长半岛上了岸,这个半岛一直伸展到同牛渡小洲平

  行的王家花园的外面。

  渡船单调的晃荡和汩汩的水声使不幸的克洛德心灵或多

  或少麻木了。船工远去了之后,他仍然呆呆地伫立在沙滩上,

  朝前面望去,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见一切都在摇曳,在

  膨胀,觉得一切全像幻影一般。一种深重的痛苦引起的疲乏,

  在精神上产生这样的结果,这倒是屡见不鲜的。

  太阳已经落到纳勒高塔背后去了。这正是暮霭苍茫的时

  分,天空是白色,河水也是白色。在这两片白色之间,他的

  眼睛盯着塞纳河的左岸,它投射出黑压压一大片黑影,看起

  来越远去越稀薄,俨若一支黑箭直插入天边的云雾里。岸上

  布满了房舍,只看得见它们阴暗的轮廓,被明亮的天光水色

  一映衬,显得分外黝黑。有些窗户亮起了灯火,疏疏落落,仿

  佛是些燃烧着炭火的炉口。在天空与河水两幅白幔之间,那

  黑黝黝的巨大方尖塔茕茕孑立,在那个地方显得硕大无朋,给

  堂·克洛德留下了一种奇特的印象,仿佛一个人仰面躺在斯

  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下,望着巨大的尖顶在他的头顶上方

  钻进了半明半暗的暮霭之中。不过,在这里克洛德是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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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尖塔是躺着的。河水倒映着天空,他脚下的深渊显得更加

  深不可测。巨大的岬角,也像教堂的任何尖顶一般,大胆地

  刺入空间,给人的印象也完全一样。这种印象同样奇特但更

  加深刻,仿佛那就是斯特拉斯堡钟楼,不过斯特拉斯堡钟楼

  有两法里高,闻所未闻,巨大无比,高不可测,人类的眼睛

  从未见过,俨然又是一座巴别塔。房屋的烟囱,墙头的雉堞,

  房顶的人字墙,奥古斯都修道院的尖塔,所有那些把巨大方

  尖塔的轮廓切成许多缺口的突出部分,那些古怪地出现在眼

  前的杂乱而令人幻想的齿形边缘,都使人增加了幻觉。克洛

  德身处幻觉之中,以为看见了,用他活生生的眼睛,看见了

  地狱里的钟楼;他觉得那可怕的高塔上闪耀着千百道亮光,好

  像是地狱里千百扇门户;高塔上人声嘈杂,喧闹不止,好似

  地狱里鬼泣神嚎和垂死的喘息。他害怕起来,用双手捂住耳

  朵不再去听,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并且迈着大步远远地离开

  了那骇人的幻景。

  然而幻景在他的心里。

  他回到大街上,看见店铺门前灯光照耀下熙来攘往的行

  人,觉得那是一群幽灵永远在他周围来来往往。他耳朵里老

  是听到古怪的轰鸣声。有些奇特的幻象老是搅乱他的心绪。他

  看不见房屋和道路,也看不见车辆和过路的男男女女,只看

  到一连串模糊不清的事物互相纠缠在一起。桶坊街的拐角上

  有一家杂货店,房檐周围按远古的习俗挂着许多白铁环,铁

  环上系着一圈木制假蜡烛,迎风相互碰击,发出响板似的声

  音。他以为听到了鹰山刑场的串串骷髅在黑暗里碰撞的响声。

  “啊,”他低声说道,“夜风吹得它们相互碰撞,铁链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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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和尸骨的响声混在一起了!她也许就在那里,在他们当中!”

  他魂不附体,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又走了一段路,他发

  觉来到圣米歇尔桥上,一所房子底层的窗口射出一道亮光。他

  走过去,透过一方破碎的玻璃窗,看见一间肮脏的客厅,这

  在他心里唤起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回忆。客厅里,在微弱的灯

  光下,有一个红润的金发青年,喜形于色,大声笑着,正搂

  着一个袒胸露臂、不知羞耻的姑娘,还有一个老妇人,坐在

  灯旁纺纱,一面用颤微微的声音唱着一首歌。在那个年轻人

  笑笑停停的当儿,老妇人的歌词有几段就传进了教士的耳朵。

  这些歌词不易听懂,却令人毛发悚然。

  河滩,叫哟,河滩,动哟!

  我的纺缍,纺哟,纺哟,

  给刽子手纺出绞索,

  他在监狱庭院里打着唿哨。

  河滩,叫哟,河滩,动哟。

  漂亮的大麻绞索!

  从伊西到凡弗勒

  种上大麻,别种小麦。

  窃贼不会去偷盗

  漂亮的大麻绞索。

  河滩,动哟,河滩,叫哟!

  想看一看那风流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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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在肮脏刑架上被绞,

  那些窗户就是双目。

  河滩,动哟,河滩,叫哟!

  听到这歌声,年轻人笑着,抚摸着那个女人。那个老婆

  子就是法露黛尔,那个女人是一个娼妓;那个年轻人,正是

  他的兄弟约翰。

  他继续观望,这幕景象同另一幕简直一模一样。

  他看见约翰走到房间尽头的窗前,把窗门打开,朝远处

  那个开着许多明亮窗户的码头投去一瞥,他听见他在关上窗

  户的时候说:“用我的灵魂担保!天色已经晚啦,市民点上了

  蜡烛,慈悲的上帝亮起了星星。”

  随后,约翰又回到那粉头身边,砸碎桌上的一个酒瓶,大

  声叫道:

  “已经空了,他妈的!我没有钱了!伊莎博,亲爱的,我

  是不喜欢朱庇特的,除非他把你这一对白乳房变成两个黑酒

  瓶,让我日日夜夜从里面吮吸波纳葡萄酒!”

  一听这个漂亮的玩笑,那妓女哈哈大笑,约翰便走了出

  来。

  堂·克洛德刚刚来得及扑倒在地,免得被他的弟弟撞上,

  当面认出来。幸好街道幽暗,那学子醉醺醺的,他看到副主

  教正躺在泥泞的道路上。

  “喂!喂!”他说道。“这儿有个家伙今天过得挺快活呀。”

  他用脚蹬了蹬堂·克洛德,他正屏着气呢。

  “醉得像个死人,”约翰说。“哈,他可喝足了,活像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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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酒桶上拽下来的蚂蟥。他还是个秃子呢。”他弯下腰看了看,

  又说。“原来是个老头儿!幸运的老头儿 1

  ”

  随后,堂·克洛德就听见他一面走开,一面说:“反正一

  样,理智是个好东西,我的副主教哥哥真走运,又有学问又

  有钱。”

  这时副主教站起来,一口气朝圣母院跑去,他看见圣母

  院的两座巨大钟楼在许多房屋中间的暗影里高高地耸立着。

  他一口气跑到教堂前庭广场,这时反而退缩不前了,不

  敢望那阴森森的建筑物。“啊!”他低声说道。“今天,就在上

  午,这里真的发生过那样一件事吗?”

  这时他才壮大胆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是一片漆黑,

  后面的繁星在天空闪烁。刚刚从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此刻

  正停留在靠右边那座钟楼的顶上,宛如一只发光的小鸟栖息

  在像被剪成的黑梅花状的栏杆上。

  修道院的大门紧闭着。但是副主教身边经常带着他那间

  密室所在的钟楼的钥匙,遂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一头钻进了

  教堂。

  他发现教堂里好似洞穴一般黑暗沉寂。看见了从四面八

  方投下来的大块阴影,发现早上举行忏悔仪式时挂的帏幔还

  没有撤掉。巨大的银十字架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它上面点缀

  着一些光点,好像是那坟墓般阴森森夜空的银河。唱诗班后

  面的长玻璃窗在帏幔顶上露出它们尖拱的顶端,窗上的彩绘

  玻璃在月光下呈现出黑夜的朦胧色调,似紫非紫,似蓝非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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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原文为拉丁文。

  那是只有死人脸上才有的一种色调。副主教看到唱诗班周围

  的这些苍白的尖拱顶,以为看见了堕入地狱的主教们的帽子。

  他合上眼皮,等再睁开来时,觉得那是一圈苍白的面孔在盯

  着他看。

  于是他拔腿就跑,穿过教堂逃开了。他觉得教堂好像在

  摇晃,在动弹,充满生机,泛起来了。每根巨大的柱子都变

  成了又粗又长的腿,用巨大的石脚踩着地。巨人般的教堂变

  成了一头其大无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子为脚,在那里气喘吁

  吁地走动,两座巨大钟楼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装

  饰。

  他的昏热或热狂竟然如此强烈,整个外部世界在这个不

  幸的人看来,不过是上帝的启示,看得见,摸得着,令人惊

  恐。

  有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在走进过道时,他看见从一排

  柱子后面射出一道发红的亮光。他飞快地朝它奔去,好像奔

  向星星似的。原来那是日夜照着铁栏下圣母院公用祈祷书的

  那盏可怜的灯。他急切地跑到祈祷书跟前,希望从中找到一

  点安慰或鼓舞。祈祷书正翻到《约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转

  睛地看了起来。“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

  身上的汗毛直立。” 1

  读着这阴惨惨的句子,他的感觉就像一个瞎子被自己捡

  来的棍子戳了一样。他两腿发软,瘫倒在石板地上,想着白

  天死去的那个女人。他觉得脑子里冒出一股股极可怕的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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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引自《圣经·旧约·约伯记》第四章。

  像他的头变成了地狱的一个烟囱。

  有好一阵子,他就这样久久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想,无

  可奈何,像是堕入了深渊,落到了魔鬼的手里。最后,他恢

  复了一点气,便想躲到钟楼里去,靠近他忠实的卡齐莫多。他

  站起来,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祷书的灯拿走。这是一种渎

  神的行为,但这种小事儿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慢慢地爬上钟楼的楼梯,暗地里心惊胆颤,他用手里

  神秘的灯光,在这样深夜里,从一个枪眼到另一个枪眼,直

  登上钟楼的顶上,大概叫广场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会吓得

  魂不附体。

  忽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凉意,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

  顶层的长廊门口。空气清冷,天空中漂浮着云朵,大片的白

  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好似冬天河里解冻的冰块一般。一

  弯新月镶嵌在云层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块环绕着的天舰。

  他低下头,从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廊柱的栅栏当中向远

  处眺望了一会,透过一片轻烟薄雾,只见巴黎成堆静悄悄的

  屋顶,尖尖的,数也数不清,又挤又小,宛若夏夜平静海面

  上荡漾的水波。

  月亮投下微弱的光,给天空和大地蒙上一片灰色。

  这时教堂的大钟响起了细微、嘶哑的声音,子夜钟声响

  了。教士想到了当天中午,也是同样的十二下钟声。他低声

  自言自语道:“啊!她现在大概僵硬了!”

  忽然,一阵风把他的灯吹灭了,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他

  看见钟楼对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团白色,一个形体,

  一个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女人身边有一只小山羊,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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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最后几个钟声咩咩地叫着。

  他斗胆看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她的头发和上午一样披在肩头

  上,可是脖子上再没有绳子,手也不再绑着了。她自由了,她

  已经死了。

  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头上盖着一幅白头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来。那只超凡的山羊跟着她。他

  觉得自己变成了石头,沉重得要逃也逃不开。她向前走一步,

  他就往后退一步,仅此而已。他就这样一直退到楼梯口黑暗

  的拱顶下面。一想到她或许也会走过来,吓得浑身都凉了;假

  若她真的过来了,他准会吓死的。

  她确实来到了楼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

  一望,但好像并没有看见教士,便走过去了。他仿佛觉得她

  比生前更高些,透过她的白衣裙,他看见了月亮,还听见了

  她的呼吸。

  待她走过去,他就起步下楼,脚步慢得与他看见过的幽

  灵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幽灵。他失魂落魄,头发倒竖,

  手中依然提着那盏灭掉的灯。就在他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时,

  他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重复地念道:“有灵从我

  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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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驼背、独眼、跛脚

  从中世纪直到路易十二时代,法国任何城市都有它的避

  难所。这些避难所好比是在淹没城市的野蛮刑法和司法的滔

  滔洪水中耸立在人类司法之上的岛屿。任何罪犯一踏进这避

  难所就得救了。在城郊,避难所几乎与刑场一样多。这是在

  滥用苦刑的同时滥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纠正的两种坏东西。王

  室宫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拥有提供庇护的权利。有

  时需要增加人口,整个城市也暂时充当避难所。一四六七年

  路易十一就将巴黎变成了避难所。

  一旦跨进避难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过,他务

  必小心不要再出去。迈出圣地一步,他就会重新落入洪涛之

  中。转轮、绞架、吊刑杆在庇护所四周虎视眈眈,不停地窥

  视着他们的猎物,像鲨鱼围着船只团团转。常常看见一些犯

  人在隐修院里,在宫殿楼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园里,在教堂

  的门廊下,就这样一直待到白了头,在这个意义上说,避难

  所也同样是一个监狱。有时大理院不得不作出严正判决,强

  行进入庇护所,把犯人重新抓去,交给刽子手,不过,这种

  事情并不常见。大理院畏惧主教,因此,当这两种身穿长袍

  的人发生磨擦时,穿法袍的总斗不过穿袈裟的,不过,有时

  候,比如在巴黎的刽子手小约翰的被谋杀案中,在谋害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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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莱的杀人犯埃梅里·卢梭的案子中,司法机关就越过教会,

  直接执行判决;但是,除非大理院作出判决,否则用武力强

  行侵入避难地就得遭殃!大家知道,法国元帅罗贝尔·德·

  克莱蒙和香帕尼的都统让·德·夏隆是怎么死的;虽然仅仅

  涉及一个可怜的杀人犯,即叫做佩林·马克的货币兑换商的

  伙计,可是,两个元帅打碎了圣梅里的大门。那就罪恶滔天

  了。

  当时,避难所这样受到推崇,据传,它有时甚至扩及动

  物。艾莫安讲起一只被达戈贝尔 1

  追赶的鹿,躲藏在圣德尼

  的坟墓旁,猎犬群立刻停下来,在一旁狂吠而已。

  每座教堂通常有一个准备接纳请求避难者的小屋。一四

  ○七年,尼古拉·弗拉梅尔在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拱顶上给

  他们建一个房间,花费四利弗尔六索尔十六巴黎德尼埃。

  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间小屋,一个建在拱扶垛下侧的顶

  楼上,正对着隐修院,就在塔楼现今看门人的妻子开辟花园

  的地方,将它与巴比伦空中花园相比,就如同将莴苣比作棕

  榈树,将一个女门房比作塞密拉米斯。 2

  卡齐莫多在塔楼和柱廊上狂乱而又得意地跑了一阵以

  后,将爱斯梅拉达放在这间小屋里。他在这样不停奔跑的时

  候,姑娘始终没有恢复知觉,半睡半醒,什么也感觉不到,只

  觉得升上了天空,在天上浮游,在天上飞翔,有什么东西将

  她带离了大地,她不时听到卡齐莫多的大笑声和吵嚷声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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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传说中的巴比伦女王,相传巴比伦国及其空中花园为她所建。

  达戈贝尔 (600—639),法兰克王,曾承认圣德尼修道院享有特权。

  耳边回响。她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只见下面巴黎城一片密

  密麻麻的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顶,如同一幅红蓝相间的镶嵌画,

  她头顶上是卡齐莫多可怕而快活的脸。于是她的眼皮又闭上

  了,她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人们在她昏迷时已将她处死,以

  为主宰她命运的那畸形鬼魂重新抓住了她,将她带走。她不

  敢看他,只好听天由命。

  可是,当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的敲钟人将她安顿在那间

  避难的小屋里,当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轻轻解掉那擦伤她双臂

  的绳索时,她当时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憾,就好比一只船在黑

  夜里抵岸,旅客一下子惊醒过来似的。她的思绪也唤醒了,往

  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发现自己在圣母院,想起自己被人从

  刽子手的掌握中抢救出来;发现弗比斯还活着,弗比斯却不

  爱她了。这两个念头,一个给另一个带来那么多的痛苦,一

  齐涌现在可怜女囚的脑海中,她转身朝着站在她面前并使她

  害怕的卡齐莫多,对他说:“你为什么救我?”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她,好像努力在猜测她说些什么。她

  又问了一遍。于是,他无限忧伤地瞅了她一眼,随即跑开了。

  她待在那里,十分惊讶。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个包袱回来,扔到她的脚下。这是

  一些好心的妇女放在教堂门口给她穿的衣服。这时,她低头

  看看自己,发现自己几乎赤身裸体。顿时羞红了脸。生命又

  复苏了。

  卡齐莫多几乎也受到这种羞怯的感染,随即用大手遮住

  眼睛,又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是慢吞吞的。

  她连忙把衣服穿上。这是一件白色衣裙,还有一块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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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是主宫医院见习护士的衣裳。

  她刚穿好衣服,就看见卡齐莫多走了回来。他一只胳膊

  挽着一只篮子,另一只胳膊夹着一块床垫。篮子里有一瓶酒、

  面包和一些食品。他把篮子放在地上,说道:“吃吧。”他在

  石板上摊开床垫,说:“睡吧。”原来敲钟人去拿来的是他自

  己的饭菜,他自己的床铺。

  埃及姑娘抬眼望他,要向他表示感谢,可是一句话儿也

  说不出来。这可怜的魔鬼确实可怕,她吓得瑟瑟发抖,低下

  了头。

  这时,他对她说:“我吓着您了。我很丑,是吗?别看我,

  只听我说话就行。白天您待在这里;夜里您可以在整个教堂

  里到处走。不过,无论白天或夜晚,你都不要走出教堂。不

  然的话,你就完啦。人家会杀了你,我也会死去。”

  她深受感动,抬起头来想回他的话。他却已经走了。她

  发现自己独自一人,思量着这个近乎妖怪的人这番奇特的话

  语,他的声音是那么沙哑却又那么温和,她的心被打动了。

  随后,她细看了一下这间小屋。它差不多六尺见方,有

  一个小天窗和一扇门,开向平滑石板屋顶微倾的坡面。屋檐

  上装饰着一些动物头像,似乎在她周围探头探脑,伸长脖子

  想透过天窗看她。在她那间小屋的屋顶边上,她看见无数壁

  炉的顶端,全巴黎城家家户户的炉烟,在她眼前袅袅上升。这

  个捡来的孩子,被处以死刑,惨遭不幸,没有祖国,没有家

  庭,没有住所,对像这样一个可怜的埃及姑娘来说,眼前的

  景观是多么凄凉啊!

  她想到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格外感到心如刀割。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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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时候,她感到一个毛茸茸的,长满胡须的脑袋悄悄钻到

  她手里,她膝盖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此刻一切使她感到

  恐惧),低头一看,原来是可怜的山羊,机灵的佳丽,在卡齐

  莫多驱散夏尔莫吕的刑警队时跟着逃出来,在她脚下蹭来蹭

  去已近一个钟头,却没能得到主人的一个顾盼。埃及姑娘连

  连吻它。她说:“啊,佳丽,我竟把你忘了!你却一直在想我

  啦!啊!你没有负心啊!”就在这时,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把长期以来将眼泪堵在她心头的石头拿掉了,她大哭起来;随

  着眼泪的流淌,她感到心中最辛酸、最苦涩的苦楚随着眼泪

  一起流走了。

  夜幕降临,她发现夜是如此美好,月亮是如此温柔,她

  沿着教堂周围高高的柱廊上走了一圈。她感到心情舒坦一些,

  因为从这高处往下望去,大地显得多么宁静啊!

  三 耳 聋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发现夜里睡了个好觉。这件奇特的

  事使她感到诧异,她好久未睡过一次好觉了。一线明媚的朝

  晖透过窗洞射进来,照到她的脸上。在看见阳光的同时,她

  发现窗洞口有个东西吓了她一跳,那是卡齐莫多那张丑脸。她

  不情愿地闭上眼睛,不过没有奏效;透过她的玫瑰色眼睑,那

  个侏儒、独眼、缺牙的假面孔,似乎一直浮现在她眼前。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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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索性一直把眼睛闭着,她听到一个粗嗓门极其温和地说,

  “别怕,我是您的人。我是来看您睡觉的。这无妨吧,对吗?

  您闭着眼睛,我在这儿看,这对您不会怎么样吧?现在我要

  走了。看,我在墙后面,您可以睁开眼睛啦。”

  还有比这些话更惨痛的,那就是说这些话的声调。埃及

  姑娘深受感动,睁开眼睛一看,其实他已不在窗口了。她走

  向窗口,看见可怜的驼背在一处墙角缩成一团,姿态痛苦而

  顺从。她拼命克制对他的厌恶。“过来吧。”她轻轻地对他说。

  看到埃及姑娘嘴唇在动,卡齐莫多以为她在撵他走,于是站

  起来,跛着脚,低着头慢慢地走出去,甚至不敢向姑娘抬起

  充满失望的目光。她喊道:“过来嘛!”他却继续走开去,于

  是她扑到小屋外,朝他跑去,抓住他的胳膊。卡齐莫多感到

  被她一碰,不由得四肢直打颤。他重新抬起头来,用恳求的

  目光看着她,看见她要把他拉到她身边,整张脸孔顿时露出

  快乐和深情的光辉。她想让他进屋去,可是他坚持待在门口,

  说道:“不,不。猫头鹰不进云雀的巢。”

  这时,她姿态优雅地蹲在她的床垫上,小山羊睡在她脚

  下。两人好一会儿纹丝不动,默默地对视着,他觉得她那么

  优美,她觉得他那么丑陋,她每时每刻在卡齐莫多身上发现

  更加丑陋之处。目光从罗圈腿慢慢移到驼背,从驼背慢慢移

  到独眼,她弄不懂一个如此粗制滥造的人怎能生存于世。然

  而在这一切又包含着不胜悲伤和无比温柔,她慢慢开始适应

  了。

  他首先打破沉默。“您是教我回来?”

  她点点头,说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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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懂了她点头的意思,“咳!”他说,好像要说完有点儿

  犹豫不决。“可是……我聋呀。”

  “可怜的人!”吉卜赛姑娘以一种善意的怜悯表情大声说

  道。

  他痛苦地笑了笑,“您没发现我缺的就是这个,是吗?对,

  我聋。我生来就是这样。很可怕。不是吗?而您呀,这么漂

  亮!”

  在这个不幸的人声调中,对自己不幸的感受是如此深切,

  她听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他也不会听见。他继续

  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像现在这样丑。我拿自己与您相

  比,我很可怜我自己,我是一个多么不幸的怪物呀!我大概

  像头牲畜,您说对吗?您是一道阳光,一滴露珠,一支鸟儿

  的歌!我呢,我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不是人,也不是兽,一

  个比石子更坚硬、更遭人践踏、更难看的丑八怪!”

  说着,他笑起来,这是世上最撕裂人心的笑声。他继续

  说:

  “是的,我是聋子。不过,您可以用动作和手势跟我说话。

  我有一个主人就用这种方法跟我谈话。还有,我从您的嘴唇

  翕动和您的眼神就会很快知道您的意思。”

  “那好!”她笑着说。“告诉我您为什么救我。”

  她说话的当儿,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懂了。”他回答道。“您问我为什么救您。您忘了有天

  夜里,有一个人想把您抢走,就在第二天,您在他们可耻的

  耻辱柱上帮了他。一滴水、一点怜悯,我就是献出生命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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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不了啊!您把这个不幸的人忘了;而他,他还记得呢。”

  她听着,心里深受感动。一滴眼泪在敲钟人的眼里滚动,

  不过没有掉下来,好像吞下眼泪是一件荣誉攸关的事。

  “听我说,”他深怕这眼泪流出来,继续说。“我们那边有

  很高的塔楼,一个人要是从那里掉下去,还没落到地上就完

  蛋了;只要您乐意我从上面跳下去,您一句话也不必说,丢

  个眼色就够了。”

  这时,他站起来。尽管吉卜赛姑娘自己是那样不幸,这

  个古怪的人仍引起她几分同情。她打个手势叫他留下来。

  “不,不。”他说。“我不该留太久。您看着我,我不自在。

  您不肯转过头去,那是出于怜悯。我去待在某个看得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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