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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巴黎圣母院|作者:牛掉进漂流|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7:07:39|下载:巴黎圣母院TXT下载
  “不,不。”他说。“我不该留太久。您看着我,我不自在。

  您不肯转过头去,那是出于怜悯。我去待在某个看得见您,而

  您看不见我的地方,那样会更好些。”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小口哨,说:“给,您需要我,

  要我来,不太害怕看到我时,您就吹这个,我会听到它的声

  音。”

  他把口哨往地上一放,赶忙避开了。

  四 陶土和水晶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爱斯梅拉达的心灵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极度的痛苦,像

  极度的欢乐一样,来势猛烈却不经久。人的心不会长时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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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留在一个极端上。那个吉卜赛姑娘受的苦太多,剩下的只

  有惊骇了。

  安全有了保障,她的心中又产生了希望。她置身在社会

  之外,在生活之外,但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再返回社会、返

  回生活,也许并不是不可能的。她就像一个死人手里保留着

  坟墓的钥匙。

  她觉得长期纠缠着她的那些可怕景象慢慢离她而去。所

  有可怕的幽灵,皮埃拉·托特吕,雅克·夏尔莫吕,所有的

  人,甚至教士本人,都从她的脑海中渐渐抹去了。

  再说,弗比斯还活着,她深信不疑,因为她亲眼看见过

  他。弗比斯的生命,这就是一切。一连串致命的打击,使她

  心如槁木死灰,但她在心灵中却只发现还有一样东西、一种

  感情依然屹立着,那就是她对卫队长的爱。因为,爱就好比

  一棵树,自行生长,深深扎根在我们整个内心,常常给一颗

  荒芜的心披上绿装。

  无法解释的是,这种激情愈盲目,它则愈顽固。它自身

  没有道理时,正是最为牢固了。

  爱斯梅拉达想到卫队长,心中不无苦涩。毫无疑问,可

  怕的是他也会受骗,可能相信那件绝不可能的事,也许认为

  那个宁愿为他舍弃上千次生命的姑娘真的捅了他一刀。说到

  底,不应过分责怪他:她岂不是承认她的罪行吗?懦弱的女

  人,她岂不是在酷刑之下屈服了吗?全部错误在于她自己。她

  就是让人拔去手指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呀。总之只要能再见到

  弗比斯一面,哪怕只一分钟,只说一句话,只丢一个眼色,就

  可以使他醒悟,使他回心转意。她对此毫不怀疑。许多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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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情,当众请罪那天意想不到弗比斯在场,还有同他在一

  起的那个姑娘,这一切把她搅得糊里糊涂。那姑娘大概是他

  的姐妹吧。这种解释不合情理,她却深感满意,因为她需要

  相信弗比斯一直爱她,只爱她一个人。他不是向她山盟海誓

  吗?她那么天真、轻信,难道还要别的什么吗?再说在这个

  事件中,种种假象与其说不利于他倒不如说是不利于她自己,

  难道不是这样吗?于是,她等待着,她希望着。

  再说说教堂,这个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的大教堂,看护

  她,拯救她,本身就是最灵验的镇静剂。这座建筑的庄严轮

  廓,姑娘周围各种事物的宗教仪态,可以这么说,从这座巨

  石的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的,虔诚和宁静的思绪不知不觉地

  在她身上起作用。建筑物也传出各种声音,那么慈祥、那样

  庄严,慰藉着这个病弱的灵魂。主祭教士的单调歌声,众信

  徒给教士时而含糊不清、时而响亮的应和,彩色玻璃窗和谐

  共鸣的颤动,好似百只小号回响的管风琴声,像大蜂房般嗡

  嗡直响的三座钟楼,所有这一切宛如一个乐队,其气势磅礴

  的音阶欢蹦活跳,从人群到钟楼,再从钟楼到人群,不断升

  升降降,麻痹了她的记忆,她的想象,她的痛苦。大钟尤其

  使她感到陶醉。这些巨大的乐器好像往她身上大量倾泻了一

  种磁波。

  因此,每天初升的太阳发现她一天比一天情绪更平静,呼

  吸更均匀,脸上也微有红润。随着内心的创伤逐渐愈合,脸

  上重新焕发出优雅和俊美的风姿,不过更为沉静,更为安祥。

  她又恢复了过去的性情,甚至多少像她原先那样的欢乐,那

  样噘着小嘴的娇态,那样对小山羊的疼爱,那样她对唱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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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好,那样对贞洁的珍重。早上,她小心翼翼地在她住处的

  角落里穿好衣服,害怕隔壁阁楼的什么住户从窗口看到。

  在思念弗比斯之余,埃及姑娘偶尔想到了卡齐莫多。这

  是她与人类、与活人之间的唯一纽带、唯一联系、唯一交往。

  不幸的姑娘啊!她比卡齐莫多更与世界隔绝!对机缘送给她

  的这位古怪朋友,她一点儿也不理解,常常责备自己不能感

  恩戴德到了闭目不视的地步,但是她怎么样也看不惯这可怜

  的敲钟人,他太丑了!

  他扔在地上给她的那只口哨,她并没有捡起来。这并不

  妨碍卡齐莫多开头几天不时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他给她送来

  食物篮子或水罐时,她尽可能克制自己,不至于过分的厌恶

  而背过身去,可是稍微流露出一点点这种厌恶的情绪,总逃

  不过他的眼睛,他便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有一回,就在她抚摸着佳丽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看

  到小山羊和埃及姑娘那样亲密无间,他待在那里沉思了片刻。

  最后他晃着又重又丑的脑袋说:“我的不幸,是因为我还太像

  人了。我情愿完全是头畜牲,就像这山羊一样。”

  她朝他抬起惊奇的目光。

  他回答这道目光:“啊!我很清楚为什么。”说着,就走

  开了。

  又有一回,他出现在小屋门前(他从未进去过)。这时爱

  斯梅拉达正在哼一支古老的西班牙谣曲。她不懂歌词的意思,

  但它仍在她的耳边回响,因为她小时候,吉卜赛女人总哼这

  曲子哄她睡觉。她在哼这支歌的当儿,冷不防看到突然出现

  那张丑陋的脸孔,姑娘不由自主地做出一种惊恐的动作,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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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不唱了。不幸的敲钟人一下子跪在门槛上,带着恳求的神

  态合着他那粗糙的大手,痛苦地说:“啊!我求您,接着唱下

  去,不要赶我走。”她不愿伤他的心,战战兢兢地继续哼她的

  谣曲。这时,她的恐惧逐渐消失了,随着她哼的忧伤而缓慢

  的曲调,她飘飘然起来,完全沉睡了。他呢,仍跪着,双手

  合十,似乎在祈祷,全神贯注,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

  吉卜赛姑娘的明眸。他好像从她的眼睛里在听着她唱的歌。

  还有一回,他来到她跟前,神情又笨拙又羞愧,好不容

  易才说出。“我有话要跟您说。”她打手势说明自己在听着。于

  是,他叹息起来,嘴唇微开,霎那间似乎要说话了,紧接着

  却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退出去了,用手捂住脑门,让埃及

  姑娘茫然不知所措。

  墙上刻着的许多古怪的人像,他特别喜欢其中的一个。他

  好像经常跟他交换兄弟般友爱的目光。有一回,埃及姑娘听

  到他对它说:“啊!我怎么就不跟你一样是石头呢!”

  终于有一天清晨,爱斯梅拉达一直走到屋顶边上,从圆

  形圣约翰教堂的尖顶上方俯视广场。卡齐莫多也在那里,在

  她身后。他主动就这样站在那里,以便尽可能给那姑娘减轻

  看见他的不快。突然,吉卜赛姑娘打了个寒噤,一滴泪珠和

  一丝快乐的光芒同时在她眼中闪亮,她跪在屋顶边缘,焦急

  地朝广场伸出双臂喊道:“弗比斯!来吧!来吧!看在上天的

  份上!说句话,只说一句话!弗比斯!弗比斯!”她的声音,

  她的脸孔,她的姿势,整个人的表情叫人看了撕心裂肺,就

  像海上遇难的人,看见远方天边阳光里驶过一只大船,向它

  发出求救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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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齐莫多俯身朝广场一看,发现她这样深情而狂乱所祈

  求的对象原来是一个青年,一个全身闪亮着盔甲、饰物的英

  俊骑士,他正从广场尽头经过,勒马转了半圈,举起羽冠向

  一个在阳台上微笑着的美貌女子致敬。不过,军官并没有听

  到不幸的姑娘的呼喊,离得太远了。

  可是,可怜的聋子他却听见了。他深深叹息了一声,连

  胸膛都鼓了起来。他转过身去。他把所有的眼泪都强咽下去

  心胸都被填满了;他两只痉挛的拳头狠击脑袋。缩回手时,每

  只手掌里都有一把红棕色的头发。

  埃及少女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该死!那才像个好样的!只需外表漂亮就行了!”

  这时她依然跪着,极为激动地大声叫道:“啊!瞧他下马

  了!他要到那房子里去!弗比斯!他听不见我的喊声!弗比

  斯!那个女人有多坏,与我同时跟他说话!弗比斯!弗比斯! ”

  聋子望着她,他是看懂了这场哑剧的。可怜的敲钟人眼

  里充满了眼泪,不过一滴也不让它淌下来。突然他轻轻拉她

  的袖边。她转过身,他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对她说:“您要

  我帮您去找他吗?”

  她高兴得叫了起来:“啊!行!去吧!跑吧!快!这个队

  长!这个队长!把他给我带来!我会爱你的!”她抱着他的双

  膝,他禁不住痛苦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去把他带到您

  这儿来。”随后,他转身大步走向楼梯,泣不成声。

  到了广场,他只看到拴在贡德洛里埃府宅大门上的骏马,

  卫队长刚进屋里去。

  他抬头望了望教堂的屋顶。爱斯梅拉达一直待在原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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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原来的姿势。他痛苦地朝她摇了摇头。随后,他往贡德洛

  里埃家大门口的一块界碑上一靠,横下心来等候卫队长出来。

  这一天在贡德洛里埃府上,正是婚礼前大宴宾客的日子。

  卡齐莫多看到许多人进去,却不见有人出来。他不时望着教

  堂顶上。埃及少女和他一样,一动不动。一个马夫出来,解

  开马,拉到府邸的马厩里去了。

  整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卡齐莫多倚在石桩上,爱斯梅

  拉达待在屋顶上,弗比斯大概就在百合花的脚边。

  夜幕终于降临;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一个黑暗的夜晚。

  卡齐莫多凝望着爱斯梅拉达,可是看不见。不一会儿,暮霭

  中只剩下一丝白色;随后,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一

  片漆黑。

  卡齐莫多看到贡德洛里埃府宅正面的窗户从高到低都亮

  了,又看到广场上另外的窗子一个接一个也亮了;后来他看

  到这些窗户一个个全灭了。他整个晚上都坚守在岗位上。军

  官没有出来。最后一些过往行人也回家了,别的房屋所有窗

  户的灯光都熄灭了,卡齐莫多独自一人,在漆黑中待着。当

  时圣母院前面广场上是没有灯照明的。

  然而,贡德洛里埃府的窗子仍然灯火通明,虽然已是午

  夜。卡齐莫多纹丝不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五光十色的玻璃

  窗,只见窗上人影绰绰,舞影翩翩。他若是耳朵不聋,随着

  沉睡的巴黎喧闹声渐渐停息下来,他就会愈来愈清楚听到贡

  德洛里埃府上阵阵喜庆的喧闹声、笑声和音乐声。

  约莫凌晨一点钟,宾客开始告退了,被黑暗包围着的卡

  齐莫多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灯火辉煌的门廊里经过,却没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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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是那个卫队长。

  他满腹忧伤,不时仰望天空,好像那些烦闷的人一样。大

  片沉重的乌云,残破而皲裂,悬吊在空中,好似从星空的天

  拱上垂下来皱纱的吊床,又好似挂在天穹下的蛛网。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阳台上的落地窗神秘地打开来,

  阳台的石头栏杆正好在他头上。从易碎的玻璃窗门走出来两

  个人,随即窗门又悄然无声地关上了。那是一男一女,卡齐

  莫多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才认出那男人就是漂亮的卫队长,那

  女人就是他早上看见从这个阳台上向军官表示欢迎的千金小

  姐。广场完全黑下来了,窗门再关上时,门后的猩红色双层

  布帘重新落下,屋里的灯光一点儿也照不到阳台上。

  那青年和那小姐,他俩的话,我们的聋子一句也听不见。

  不过,如同他所能想象的那样,他们好像含情脉脉地在窃窃

  私语。看上去小姐只允许军官用胳膊揽住她的腰,却轻轻地

  拒绝他的亲吻。

  卡齐莫多从下面看到了这一情景,这情景本来就不是做

  给人看的,益发显得优美动人。他凝视着这幸福,这美妙的

  情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说到底,在这个可怜的魔鬼身上,

  人的本性并没有泯灭,他的背脊尽管歪歪斜斜,但其动情的

  程度却不亚于另一个人。他想着上苍太不公平,只赋予最坏

  的一份,女人、爱情、淫欲永远呈现在他眼皮底下,他却只

  能看别人享乐。可是在这一情景中最使他心碎的,使他愤恨

  交加的,就是想到,若是埃及姑娘看见了,该会怎样的痛苦。

  的确,夜已很深了,爱斯梅拉达,就是还待在原地 (他不怀

  疑),也太远了,最多只有他自己能看清阳台上那对情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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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这,他心里稍微宽慰些。

  这时,那对情侣的交谈似乎益发激动了。千金小姐好像

  恳求军官别再向她提什么要求。卡齐莫多能看清的,只是见

  她合着秀手,笑容中含着热泪,抬头望着星星,而卫队长的

  眼睛火辣辣地俯望着她。

  幸好,就在小姐只能有气无力地挣扎的时候,阳台的门

  突然开了,一个老妈子出现了,小姐似乎很难为情,军官一

  副恼怒的神情,接着,三个人回到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只见一匹马在门廊下踏着碎步,那神采飞扬

  的军官,裹着夜间穿的斗篷,急速从卡齐莫多面前走过。

  敲钟人让他绕过街角,随后在他后面跑起来,敏捷得像

  猴子一般,喊道:“喂!卫队长!”

  卫队长闻声停了下来。

  “这个无赖叫我做什么?”他在暗影中望着一个人影一颠

  一拐地朝他跑来。

  卡齐莫多这时跑到他面前,大胆地一把拉住那马缰绳:

  “跟我走,队长,这儿有个人要跟您说几句话。 ”

  “他妈的!”弗比斯嘀咕道。“真是个丑八怪,我好像在哪

  儿见过。喂,伙计,快把马缰放下。”

  “队长,”聋子回答,“难道您不问一问我是谁?”

  “我叫你放开我的马。”弗比斯不耐烦地又说。“你这个坏

  蛋头吊在马笼头下想干什么?是不是把我的马当成绞刑架?”

  卡齐莫多非但没有松开马缰绳,反而设法让那匹马掉头

  往回走。他不能理解队长为什么要拒绝,连忙对他说:“来吧,

  队长,是一个女人在等您。”他使劲又加上一句:“一个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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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女人。”

  “少见的无赖!”卫队长道。“他以为我非得到每个爱我或

  者自称爱我的女人那儿去!要是万一她跟你一样,长着一副

  猫头鹰的嘴脸呢?快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女人说我要结婚了,

  让她见鬼去吧!”

  “听我说,”卡齐莫多以为用一句话就能打消他的疑虑,大

  声地喊道。“来吧,大人是您认识的那个埃及姑娘!”

  这句话的确给弗比斯留下深刻印象,但并不是聋子所期

  待的那样。大家记得,我们的风流军官在卡齐莫多从夏尔莫

  吕手中救下女囚之前,就与百合花退到阳台窗门后面去了。打

  那以后,他每次到贡德洛里埃府上做客,都小心谨慎地避免

  重提这个女人,到底想起她来还是痛苦的。从百合花那方面

  来说,认为对他说埃及姑娘还活着并不策略。弗比斯还以为

  可怜的西米拉死了,已有一二个月了。加之卫队长好一阵子

  思绪纷纭,想到这漆黑的夜晚,想到这非人的奇丑,想到这

  古怪送信人阴惨惨的声音,想到此时半夜已过,街上阒无一

  人,就跟碰到野僧的那天晚上一样,还想到他的马看着卡齐

  莫多直打鼻响。

  “埃及女人!”卫队长几乎恐惧地嚷道,“什么,你是从阴

  间里来的?”

  话音一落,他将手搁在短剑的手柄上。

  “快,快,”聋子用力拖马,说道。“从这儿走!”

  弗比斯朝他的胸口猛踢一脚。

  卡齐莫多的眼里直冒金星。他往前一跳,想冲向卫队长。

  但他却挺直身子对弗比斯说:“啊,有人爱着您,您多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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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有人”这个字眼说得很重,随后松开马缰,“您去

  吧!”

  弗比斯咒骂着策马奔去,卡齐莫多眼睁睁见他钻进大街

  的夜雾中。“啊!”可怜的聋子低声道。“竟然拒绝这事儿!”

  他回到圣母院,点上灯,又登上塔楼。如他所想的那样,

  吉卜赛姑娘一直待在原处。

  她老远就瞥见他,遂朝他跑过来。“就你一个人?”她痛

  苦地合起漂亮的双手,大声说道。

  “我没有找到他。”卡齐莫多冷冷地说。

  “你该等他通宵才对呀!”她生气地说道。

  他看见她愤怒的手势,明白了她在斥责他。“我下次盯紧

  点。”他低下头说道。

  “滚开!”她说。

  他走了。她对他不满意。但他宁愿受她冷待也不愿教她

  伤心。他自己承受了全部痛苦。

  打从这天起,埃及少女再没有见到他。他不到她的小屋

  里来了。至多她有时瞥见敲钟人在一座钟楼顶上忧伤地注视

  着她。可是,她一看见他,他就无影无踪了。

  应该说,可怜的驼背人有意不来,她并不怎么伤心。她

  心底里倒很感激他不来。话说回来,在这方面,卡齐莫多并

  不抱什么幻想。

  虽然她没有再看见他,但是她感到有个善良的精灵就在

  她身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她睡觉时送来新的食物。一天

  清晨,她发现窗口有一只鸟笼。她的小屋上方有一尊雕像,叫

  她看了害怕。她在卡齐莫多面前不止一次地说过。一天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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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所有这些事都是在夜间做的),她看不到这雕像了。有

  人将它打碎了。这个一直爬到雕像上的人一定是冒着生命危

  险啊!

  有时,晚上,她听到钟楼披檐下有个声音,好像给她催

  眠似的唱着一支忧伤的古怪歌曲。那是没有韵律的诗句,正

  如一个聋子所能写出来的那样。

  不要光看脸蛋,

  姑娘啊,要看心灵。

  英俊少年的心常常丑陋。

  有的人的心爱情留不住。

  姑娘啊,松柏不好看,

  不如白杨那么漂亮,

  可冬天它枝叶翠绿。

  唉!说这个有何用!

  不漂亮生来就是错;

  美貌只爱美貌,

  四月背对着一月。

  美是完整无缺,

  美可以无所不能,

  美是唯一不会只有一半的东西。

  乌鸦只在白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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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头鹰只在夜里飞,

  天鹅白天黑夜飞。

  一天早上,她醒来看见窗口有两只插满花的花瓶。一个

  是水晶瓶,非常漂亮,鲜艳夺目,可是有裂痕。灌满的水都

  漏掉了,里面的花凋谢了。另一个是陶土壶,粗制劣造,普

  通平凡,但存满了水,花朵依然鲜丽红艳。

  不知道这是否故意所为,但见爱斯梅拉达拿起凋谢的花

  束,整天将它捧在胸前。

  那天,她没有听到钟楼唱歌的声音。

  她对此不太介意。她终日时光都用来抚爱佳丽,注视贡

  德洛里埃府的大门,低声念叨弗比斯,把面包撕成碎片喂燕

  子。

  话说回来,她再也看不见卡齐莫多,再也听不到他的声

  音了。可怜的敲钟人似乎从教堂消失了。然而有一天夜里,她

  没有睡着,想着她那英俊的卫队长,她听到小屋旁边有人在

  叹息。她惊恐万分,连忙起身,借着月光瞥见一个丑陋的人

  影横躺在门前。原来是卡齐莫多睡在那边一块石头上。

  五 红门的钥匙

  然而,埃及姑娘究竟以何种神奇方式获救的,公共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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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副主教明白了。当他得知这事时,他心中的酸甜苦辣是什

  么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本来已经接受了爱斯梅拉达死

  了这一说法。这样他倒也清静下来了,因为他已经痛苦得不

  能再痛苦了。人类心灵 (堂·克洛德曾思考过这些问题)能

  够包容失望的痛苦是有一定限度的,海绵浸满了水,海水尽

  可以从上面流过,却无法再渗进一滴泪水了。

  话说回来,爱斯梅拉达死了,海绵已吸满了水,这对堂

  ·克洛德来说,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可是如今却感

  觉到她还活着,弗比斯也活着,于是各种折磨,各种打击,何

  去何从的抉择,生不如死的痛苦,全又死灰复燃了。而克洛

  德对这一切已经厌倦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把自己关在隐修院的密室里。他既不

  出席教士会议,也不参加宗教祭礼。他对所有人,甚至对主

  教也都闭门不纳。他就这样把自己囚禁了几个星期。人们都

  以为他病了。他也果真病了。

  他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干什么?这个不幸的人在怎么样

  的思想情况下进行挣扎呢?他是否在抗拒可怕的情欲而进行

  最后的挣扎吗?是否在筹划把她毁灭,也同时毁灭自己的计

  划吗?

  他的约翰,那亲爱的弟弟,那娇惯的孩子,有一回来到

  他门口,敲门、咒骂、恳求,接二连三自报名字,克洛德就

  是不肯开门。

  整整几天,他从早到晚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外看。从隐

  修院的这扇窗子,看到爱斯梅拉达的住处,常常看到她和她

  的山羊在一起,有时也和卡齐莫多在一起。他注意到这个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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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的聋子对埃及姑娘关怀备至,百依百顺,体贴入微,俯首

  贴耳。他回忆起—— 因为他记性很好,而记忆却是折磨嫉妒

  汉的—— 他想起某一天晚上敲钟人瞅看跳舞女郎的那种奇特

  目光。他反复思忖,究竟是什么动机驱使卡齐莫多去救了她。

  他目睹了吉卜赛姑娘和聋子之间千百次接触的小场面,从远

  处看去,用他情欲的眼光加以品评,他觉的那一幕幕哑剧无

  不充满深情。他对女人奇特的天性是很信不过的。于是,他

  隐隐约约感到,自己萌发出一种万万没有想到的嫉妒心理,叫

  他都要羞愧和愤慨得脸红耳赤。“那个队长还说得过去,可这

  一位呀!”这种念头叫他心慌意乱。

  每天夜晚,他受尽可怕的煎熬。打从他知道埃及姑娘还

  活着,一度纠缠着他的种种鬼魂和坟墓的冰冷念头消失了,可

  是肉欲又回来刺激着他。他感到那棕褐皮肤的少女离他那么

  近,不由得在床上扭动不已。

  每天夜晚,凭借他那狂热的想象力,爱斯梅拉达的千姿

  百态又历历在目,更使他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看见她直挺

  挺倒在被捅了一刀的弗比斯身上,双眼紧闭,裸露着的美丽

  胸脯溅满了弗比斯的血,就在那销魂荡魄的时刻,副主教在

  她苍白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不幸的姑娘虽然半死不活,却

  仍感到那灼热的亲吻。他又看到刽子手粗蛮的大手把她衣裳

  剥掉,露出她的小脚、优雅而浑圆的小腿,嫩白柔软的膝盖,

  并将她的脚装进用螺丝绞紧的铁鞋。他又看见那比象牙还白

  的腿孤零零地伸在托特吕的那可怕刑具之外。最后他想象着

  那少女穿着内衣,脖子上套着绞索,双肩赤裸,双脚赤裸,几

  乎赤身裸体,就像他最后一天看见她时那样。这些淫荡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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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使他攥紧拳头,一阵战栗顺着脊椎骨遍及全身。

  有一天夜里,这些形象是那样残酷地折磨着他,他血管

  里流动着童贞和教士的血一下子发热起来,欲火中烧,只得

  咬紧枕头,蓦地跳下床,罩衫往衬衣上一披,提着灯,身子

  半裸,魂不附体,眼中冒着欲火,冲出了小室。

  他知道哪儿可以找到从隐修院通往教堂的那道红门的钥

  匙。大家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把钟楼楼梯的钥匙的。

  六、红门的钥匙 (续)

  那一夜,爱斯梅拉达把一切痛苦都抛开,带着希望和温

  馨的心情,在小屋里睡着了。她已睡了一会儿,像往常一样。

  老梦见弗比斯,忽然,似乎听到周围有什么声响。她向来睡

  眠很警觉,睡得不稳,像鸟儿一般,一有动静就惊醒了。她

  睁开眼睛,夜晚一团漆黑,可是,她看到窗口有一张面孔在

  瞅她,因为有一盏灯照着这个人影。这人影一发现被爱斯梅

  拉达察觉,便把灯吹灭了。不过姑娘还是瞥见他了。她恐惧

  地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道,“啊!是那个教士?”

  她经受过的一切不幸,一下子像闪电似地又浮现在她脑

  际。顿时浑身冰凉,又瘫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接触到另一个人,不由一

  阵战栗,猛烈惊醒了,怒冲冲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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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教士刚才偷偷摸摸溜到了她身边,用双臂将她抱住。

  她想叫喊,却叫不出来。

  “滚开,魔鬼!滚开,杀人犯!”她又愤怒又惊恐,只能

  用颤抖而低弱的嗓音说道。

  “行行好!行行好!”教士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将嘴唇印

  在她的肩膀上。

  她双手抓住他秃头上仅有的一点头发,竭力避开他的吻,

  好像那是蝎螫蛇咬。

  “行行好!”不幸的人反复说道。“要是你知道什么是我对

  你的爱情,那该有多好!我对你的爱,是烈火,是融化的铅,

  是千把插在我心头的刀啊!”

  话音一落,他以超人的力量抓住她的双臂。她吓得魂不

  附体,喊道:“放开我,不然,我要啐你的脸!”

  他松开手,说:“骂吧,打吧,撒泼吧!你要怎么样都行!

  可是怜悯我吧!爱我吧!”

  她随即像小孩子生气似地揍他。她伸直美丽的手去捶他

  的脸:“滚蛋,魔鬼!”

  “爱我吧!爱我吧!可怜可怜我!”可怜的教士大声叫道,

  同时滚倒在她身上,用抚摸来回答她的捶打。

  霍然间,她感到他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只听见他咬牙切

  齿地说:“该了结啦!”

  她在他的拥抱下被制服了,悸动着,浑身无力,任他摆

  布。她感到一只淫荡的手在她身上乱摸。她奋力最后挣扎,大

  喊起来:“救命!快来救我!有个吸血鬼!吸血鬼!”

  没有人赶来。只有佳丽醒了,焦急地咩咩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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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教士气喘吁吁地说。

  埃及少女挣扎着,在地上爬着,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凉

  的,像是金属的东西。原来是卡齐莫多留下的口哨。她顿生

  希望,激动得痉挛起来,抓住口哨,拿到嘴边,用仅存的力

  气使劲吹了一下,口哨便发出清晰、尖锐、刺耳的声音。

  “这是什么玩艺?”教士道。

  刹那间,他觉得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提了起来;小屋里一

  片昏暗,他看不清楚是谁这样抓住他;但听到来人愤怒得把

  牙齿咬得咯咯响,在黑暗中刚好有稀疏的微光,可以看见一

  把短刀在他的脑袋上方闪闪发亮。

  教士认为自己瞥见了卡齐莫多的身影。他猜想那只能是

  他。他想起刚才进来时,在门外被横卧着的一包什么东西绊

  了一下。何况新来的人一声不吭,他更确定无疑了。他抓住

  那只手持短刀的胳膊喊道:“卡齐莫多!”在这生死攸关的时

  刻,他竟忘记了卡齐莫多是聋子。

  说时迟那时快,教士被打倒在地,感到一只沉重的膝盖

  顶在他的胸口上。从这膝盖嶙峋的形状,他认出了卡齐莫多。

  这可怎么办呢?怎能让卡齐莫多认出自己呢?黑夜使聋子变

  成了瞎子。

  他完蛋了。姑娘好似一只愤怒的母老虎,毫不怜悯,不

  出面来救他。短刀越来越逼近他的头。此刻真是千钧一发。霍

  然间,他的对手似乎一阵犹豫,以低哑的声音说道:“别把血

  溅到她身上!”

  果真是卡齐莫多的声音。

  这时,教士感到有只粗大的手拉住他的脚,将他拖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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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他大概就要死在那里。算他走运,月亮已升起一会儿了。

  他们刚跨出小屋的门,惨白的月光正好落在教士的脸上。

  卡齐莫多正面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直打哆嗦,遂放开教士,向

  后倒退。

  埃及少女,跨过了小屋的门槛,发现这两个人突然调换

  了角色,惊讶不已。此刻是教士咄咄逼人,卡齐莫多却苦苦

  哀求。

  教士用愤怒和斥责的动作吓唬聋子,粗暴地挥手要他滚

  回去。

  聋子低下头,随后,他跪在埃及少女的门前,声音低沉、

  无可奈何地道:“大人,您先杀了我吧,以后您爱怎么干随您

  的便!”

  他这样说着,要把短刀递给教士。教士怒不可遏,一下

  子扑上去,但姑娘比他更快,抢过卡齐莫多手上的刀,疯狂

  地纵声大笑,对教士说:“过来吧!”

  她将刀举得高高的。教士犹豫不决,心想真的会砍下来。

  她怒吼道:“您不敢靠近不是,胆小鬼!”随后,她以毫不怜

  悯的神情又添上一句,深知这比用千百块铬铁穿透教士的心

  还要厉害:“啊!我知道弗比斯没有死!”

  教士一脚把卡齐莫多踢翻在地,狂怒地颤栗着,重又钻

  入楼梯的拱顶下。

  他走后,卡齐莫多捡起刚才救了埃及姑娘的那只口哨。把

  口哨再交给她,说道,“它锈了。”随后,留下她一个人,走

  了。

  姑娘看到刚才这一猛烈的情景,惊魂未定,筋疲力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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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子瘫倒在床上,大声呜咽起来。她的前景又变得阴惨惨的。

  教士呢,则摸索着回到了他的小室。

  事情就这样完了。堂·克洛德嫉妒卡齐莫多!

  他若有所思,重复着那句致命的话:“谁也休想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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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整理 第 九 卷 一 热 狂

  就在克洛德·弗罗洛的义子那样猛烈地把不幸的副主教

  用来束缚埃及姑娘,也束缚自己的命运死结斩断时,这位副

  主教已不在圣母院里了。一回到圣器室,他扯掉罩衣,法袍

  和襟带,统统扔到惊呆了的教堂执事手上,便从隐修院的偏

  门溜走,吩咐“滩地”的一个船工把他渡到塞纳河的左岸,钻

  进了大学城高低不平的街道上,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每走一

  步就遇到三五成群的男女。他们欢快地迈着大步向圣米歇尔

  桥跑去,巴望还赶得上观看绞死女巫。他脸无血色,魂不附

  体,比大白天被一群孩子放掉又追赶的一只夜鸟更慌乱,更

  盲目,更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想什么,是不是在

  做梦。他往前走,忽而慢步,忽而快跑,看见有路就走,根

  本不加选择,只不过老是觉得被河滩广场追赶着,模模糊糊

  地感到那可怕的广场就在他身后。

  他这样沿着圣日芮维埃芙山往前走,最后从圣维克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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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城。只要他掉头还能看到大学城塔楼的墙垣和城郊稀疏

  的房屋,他就一直往前奔跑;但当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完

  全挡住时,他相信已走了百把法里,在田野中,在荒郊里,这

  才停住,觉得又可以呼吸了。

  这时,一些可怕的念头纷纷涌上他的心头,他又看清了

  自己的灵魂,不寒而栗。他想到那个毁了他,又被他毁掉的

  不幸姑娘。他用惊慌的目光环顾了命运让他们二人走过的崎

  岖的双重道路,直到它们无情地相互撞击而粉碎的交点。他

  想到自己誓愿永远出家的荒唐,想到了贞洁、科学、宗教、德

  行的虚荣,想到上帝的无能。他心花怒放,陷入这些邪念里,

  而陷得愈深,愈觉得心中爆发出一种魔鬼的狞笑。

  他这样深深挖掘自己灵魂的时候,看见大自然在他的灵

  魂里为情欲准备了一个何等广阔的天地,便更加苦涩地冷笑

  了。他在心灵深处拨弄他的全部仇恨,全部邪恶。他以一个

  医生检查病人的冷静目光,诊断这种仇恨。这种邪恶无非是

  被玷污的爱情,这种爱,在男人身上是一切德行的源泉,而

  在一个教士的心中则成了可恶的东西;而且,一个像他这样

  气质的人做了教士就成了恶魔。于是他可怕地大笑。在观察

  自己那致命的情欲,观察那具有腐蚀性的、有毒的、可恨的、

  难以控制的爱情中最险恶的方面时,他突然又脸色煞白,因

  为这种爱导致一个人上绞刑架,另一个人下地狱:她被判绞

  刑,他堕入地狱。

  随后,想到弗比斯还活着,他又笑了;心想队长毕竟还

  活着,轻松,愉快,军服比以前更华美,还有一个新情妇,竟

  然带着新情妇去看绞死旧情人。他狞笑得更厉害了,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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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思,在那些他恨不得其早死的活人当中,那个埃及少女是

  他唯一不恨的人儿,是他唯一没有欺骗过的一个。

  于是,他从队长又想到民众,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嫉

  妒。他想,平民,所有平民,在他们眼皮底下也看过他所爱

  的这个女人身穿内衣,几乎赤裸。他想,这个女人,他一个

  人在暗影中隐约看她的形体时,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竟

  然却在中午、光天化日之下,看她穿得像要去度淫荡之夜似

  的,交给全体大众去玩赏,一想到此,他痛苦得扭曲双臂。他

  愤怒地痛哭,痛恨爱情的一切奥秘竟受到这样玷污,辱没,永

  远凋残了。他愤怒地痛哭,想像着有多少邪恶的目光在那件

  没有扣好的内衣上揩油沾光。这个标致的姑娘,这百合花般

  纯洁的处女,这个装满贞洁和极乐的酒杯,他只敢战战兢兢

  地将嘴唇挨近,现在竟成了公共饭锅,巴黎最卑鄙的贱民、小

  偷、乞丐、仆役们都一齐来从中消受无耻、污秽、荒淫的乐

  趣。

  他绞尽脑汁想像着他在世上能获得的幸福,假若她不是

  吉卜赛人,他不是教士,弗比斯也不存在,她也爱他;他想

  像着一种充满安宁和爱情的生活对他自己也是可能的,就在

  同一时刻,世上到处都有幸福的伴侣在桔树下,在小溪边,在

  落日余辉中,在繁星满天的夜晚倾诉绵绵絮语;假若上帝愿

  意,他会和她成为这些幸福伴侣中的一对。想到这些,他的

  心消融了,化作一腔柔情,满腹悲伤。

  啊!是她!就是她!这个牢固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

  里,折磨着他,吸吮他的脑髓,撕裂他的肺腑。他并不遗憾,

  也不感到后悔;他做过的一切,还准备再去做;宁可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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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在刽子手的手中,也不愿看见她落在队长的怀抱里,不过

  他痛苦万分,不时揪一把头发,看看是不是变白了。

  这中间有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也许正是早上看到的那

  条可憎的锁链正收紧链结,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和优美的

  脖子。这个念头使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冒出汗来。

  又有一会儿,他一边像魔鬼一样嘲笑自己,一边回想头

  一次所看见的爱斯梅拉达,活泼天真、喜笑颜开、无忧无虑、

  穿着盛装、舞姿翩翩、轻盈、和谐,同时又想像最后一次所

  看到的爱斯梅拉达,身穿内衣,脖子上套着绳索,赤着脚,缓

  缓地走上绞刑架的梯子;他这样想着前后两种景象,不禁发

  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这阵悲痛欲绝的飓风把他心灵里的一切扰乱了,打碎了,

  扯断了,压弯了,连根拔除了。他望了望周围自然界的景象,

  脚边有几只母鸡在灌木丛中啄食,色彩斑斓的金龟子在阳光

  下飞奔,头顶上空有几片灰白的云朵在蓝天上飘浮着。水天

  相接处是维克多修道院的钟楼,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

  着。而戈波山岗的磨坊主则打着唿哨,望着磨坊转动着的风

  翼。这整个生机勃勃、井井有条、安静宁和的生活,在他四

  周以千姿百态呈现出来,叫他看了非常难受,他随即又奔跑

  起来。

  他就这样在田野里奔跑着,一直跑到黄昏时分。这种逃

  避自然、逃避生活、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逃避

  一切的奔跑,持续了整整一天。有几次他扑倒在地,脸孔朝

  下,用五指拔起麦苗。有几次他在荒村的一条小街上停下来,

  思想痛苦得难以忍受,竟用双手紧抱着脑袋,想把它从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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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拔出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重新自我反省,发现自己差不

  多疯了。打从丧失了对拯救埃及姑娘的希冀和愿望,一场风

  暴就在他的心里刮个不止。这一风暴并没有在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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