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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先生的特使
屋子里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孙山连忙走进门。电话就搁在窗沿上,离教授的脚一米远,孙山拿起话筒:喂,鲁教授办公室。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小孙吧,我是费德生,告诉教授,我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到。/还有话要跟他说吗?/没有了,让他好好睡吧。/那好,让教授对你说声再见。孙山把话筒凑到教授的
嘴边,停了二三秒,又拿起来,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说:再见,费医生。费德生是一名精神病医生,也是鲁教授的老朋友。孙山在一本台历上留下一句话,然后把台历放在教授的两脚之间,走出屋,顺手把门带上,出了楼,直接向北朝图书馆走去,当他走过楼后面的报栏时,一位正在看报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转过身来,远远地跟着他。这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一米七差一点的个子,体型略微偏瘦,上身是一件蓝灰色套头长袖体恤,下身是蓝白色的牛仔裤,白底黑条的运动鞋,梳了个学生常见的瓦片头,皮肤黝黑,四方脸,浓眉毛大眼睛,鼻子有点小,嘴有点大,嘴唇有点厚,牙齿不太整齐也不白,牙缝里全是黑黑的烟渍,总之长得还算漂亮。他跟着孙山进了图书馆,看到孙山一个人站在一排书架边看书,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电子线路》,一边看着,漫不经心地走到孙山的身旁,小声说:孙搏士,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孙山回头看看他和他手上的书,问到:什么问题?孙山学的就是电子工程,这本基础教材上的问题肯定难不到他。年轻人指着书上的一张电路图说:能请你小点声跟我说话吗?/什么意思?孙山愣了一下,冷冷地到问。关于你的女朋友,你也不想嚷嚷
吧。年轻人平静地说。孙山一听就软了下来。年轻人接着说:我叫杨仁,杨树的杨,仁爱的仁,跟洋鬼子没有关系。有人让我调查他妻子的行踪,很不巧就认识了孙博士您,本来这事不该我管,我是个学生,在商学院读mba,也就是说,我是个生意人不是侦探,只想做生意不关心别人的隐私,怎么样,做笔交易吧。孙山心想,
碰上一个无赖了,小声问到:你要多少钱?年轻人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笑了一下,说:我以前是个拉皮条的,但从来不敲人竹杠,现在和你一样都为x工作,你为的是x楼,我为的是x先生,x先生有的是钱,你要是肯为他工作,他会给你一大笔钱。/我要是不呢?孙山明白了对方要逼他做商业间谍,他的三个前任最后都做了黑
社会的商业间谍。年轻人先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接着点点头说:那我们也不能勉强你,x先生从来就不喜欢
不勉强人,但是我们了解你的全部情况,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喜欢的东西一样一样离你而去,要什么就没有什么,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包括我的脑袋吗?孙山感到背上冒冷气,但还是硬撑着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不包括,我们也是斯文人,不喜欢动粗,不过我们有办法让你活得不太开心。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与其模样很不相称的流氓气。孙山厌恶地看着他的脸说:你就不怕我报警吗?/怕,怎么不怕。年轻人换了一副表情,看起
来很单纯的样子,说:求你了,孙博士,千万别这样,我只是x先生的一个小马仔,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他才
不在乎呢。/那你就离我远点。孙山不想搭理他,把书放回书架子,转身想走,年轻人轻轻地顶了一下他的腰
说:别忘了,今天是星期一,晚上还有一场约会等着您呢,地点也想提醒您一下,是东华苑三十八号,五零
一室。/你什么意思?孙山又恼又怯地问。没什么意思,早点谈了,您有您的事,我有我的事。/我要是不谈
呢?/那您就再也看不到解小珍了,不对,应该叫解老师,也不对,应该是陈太太。不过,要是陈太太出了什
么事情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您可别恨我,有我没我,他们都要干,好心告诉你一句,那些家伙都是没长
脑子的粗人,只要给钱上他娘的事都干得出。/好吧,我跟你谈,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不客气,这里就不
错。/要我干什么?/幸福帽。/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傻帽神经帽倒是有一堆。/不管有没有,只要鲁教授想
出来的东西我们都要。……
前后总共谈了不到五分钟,年轻人就走了。临走前送给孙山一本笔记本,上面除了他的通讯地址,还祥细记录了孙山最近三个月的活动情况,以及他的身世,有些孙山已经忘了的事情,他也记在上面,除了记录,还有大段的分析,孙山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在乎什么人,讨厌什么人,每个接论前后都有为什么,有些地方写的很精辟,就像是心理医生的分析报告,孙山怀疑杨仁做过心理医生。
孙山是个弃儿,母亲怀他的时候,父亲不知了去向;生下他后,母亲把他丢在家门口,也不知了去向。街坊上有位靠收旧货为生的孙姓老姑娘收养了他,给他起名叫孙新,孙姑娘没什么文化,认得钱会算帐会写自己的名字,仅此而已。收养孙山的初期,她是位天使,后来慢慢地变成一个吸血鬼式的怪女人。孙山的生父是个浪荡子(不客气地说是个流氓),很会讨某些女人的喜欢;生母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长得很漂亮——这是街上大多数男人的说法,大多数女人则认为她长得不好看,只是有点骚。按交叉遗传的原理,我认为她长得漂亮的可能性更大。这两个人和孙姑娘都没有亲戚关系,孙山的生父和孙姑娘是老街坊,一个住在牛家巷东头,一个住巷西头,一开始并不太熟,见面点个头而已,后来有一天,孙姑娘跑到他家收旧货,两个人才第一次谈了超过三分种的话。就这三分种的时间,那个流氓也熬不住,动手动脚地吃起她的豆腐来。孙姑娘先是严辞规劝然后恶语相向,但对那个流氓都没有用,有女人的豆腐吃他既不听劝也不怕挨骂,唯一能制止他的方式就是照着裤档踹他一脚,最后孙姑娘就是这么做的,并且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后来再遇时,孙姑娘头也不朝他点,偏过脸扬长而去。那个流氓也不敢再对孙姑娘动手动脚了,但嘴不肯闲着,朝她吹口哨,追着她哼流氓小调。后来的情况又变了,孙姑娘居然喜欢上那个流氓,因为那个流氓除了爱吃女人的豆腐这一点让她反感外,其他的都让他欣赏,长得不丑(一般来说,流氓长得都不丑,平均下来比教授强得多),心灵手巧,自行车电视机冰箱等等一般家用的东西他都会修,修过了跟新的一样好用;嘴巴很甜很会哄女人,被孙姑娘踹过一脚后,他也不记仇,厚着脸皮跑到她门上来,帮她做事情,把她收来的旧物件修理一新,还哄她说要和她好好过日子。但就在孙姑娘对他产生好感后没几天,那个流氓就从车站带回来一个漂亮女人(按孙姑娘的话叫骚货东西),和她共居一室,再也不搭理孙姑娘了。直到临出走的那个晚上,他才又跑到孙姑娘家,就在院子里面蹲着,周围全是破烂货,孙姑娘也不搭理他,就把他当堆破烂。他一声不吭地抽完一支烟,然后对孙姑娘说:要不是被你蹬怕了,我就娶你了。孙姑娘听到这话,怒火中烧,连推带踢把他赶走了。出了孙姑娘家的门,那个流氓就再也没有回过牛家巷。
这时那个外乡女人的肚子已经大得走路都要扶着腰了,成天哭哭啼啼的很是可怜,在街坊们的接济下生下了孩子,出院的当夜(更有可能是第二天的黎明,前一种说法是孙姑娘的观点,我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就把孩子扔在门口,一个人跑走了。那天夜里又是刮风又是下雪,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街上也没有行人,这个孩子也许哭了,也许没哭,反正是没人发现他,直到早上五点,对门烧饼店的师傅发现他被一床被子裹得没头没脸,放在门口的一张藤椅上,被子上面积了一寸厚的雪。当时街上倒是有两家人一直想领养孩子,但都不愿意收养孙山,怕他父母回来,白养了他。就在居委会考虑要把孙山送孤儿院时,孙姑娘提出来收养他,她和那个流氓的关系街上人都知道,居委会的张主任劝她说:你还要嫁人的,再考虑考虑吧,一个黄花大姑娘养个孩子,算什么事噻。孙姑娘很硬气地说:谁说我要嫁人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养他是要他替我养老送终。当时孙姑娘才二十五岁,说出这种话来很逗人笑。但张主任不仅没笑,反而板起了脸。张主任是个老妇女,也没什么文化,但早就猜到她是为了那个流氓。张主任说:你趁早死了心吧,就那个东西,不值。孙姑娘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脖子(下面穿着衣服,红没红就不知道了),就在一个月前,她刚收到“那个东西”的信,信上说:我现在混得很好,但很寂寞。然后就开始解释他和那个外乡女人的关系,说他是一时糊涂被那个女人缠上了。然后又说他是怎么的喜欢孙姑娘,并留下地址让孙姑娘去找他,但一字没提那个外乡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信是张主任帮孙姑娘念的,念完,她就把信扔到地上,踩在脚下,当成“那个东西”臭骂了一顿,骂完,态度严厉地对孙姑娘:这种东西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他会把你当个宝?顶多当根草!张主任的话有点理智的人一听就懂,但孙姑娘只听懂了一半,准确地说,当时完全懂了,后来又完全不懂了,决定性的因素就是那个“骚货东西”。当看到那个外乡女人挺着大肚子,手扶着腰倚着门板发呆的时候,孙姑娘一点都不想上那个流氓的当。但一听到外乡女人跑了的消息,孙姑娘的心思就乱了,先是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搬走了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接着就想到他寄来的那封信,蠢蠢欲动地想要收养这个孤儿,然后带着孩子去找那个流氓。但又想到那个流氓是在骗她,想到街坊会笑话她,又顾虑重重了。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那个流氓临走前对她说的话,觉得自己完全对付得了他,如果他敢像对待“骚货东西”那样对她,就把他的裤档踹烂。孙姑娘有这么干的本钱,因为她长了一副男人一样的身板,个子差不多有一米八,宽肩膀大屁股,茶碗粗的膀条子上全是腱子肉,那个流氓不仅比她矮了有十公分,模子也比她小了一套。而且孙姑娘从十五岁起,就是自己养活自己的,压根儿就不怕被男人甩,不像那个骚货东西,离了男人就活不了。这么想过后,她才来找张主任的,但她不愿把心思透露出去,一口咬定自己不嫁人了,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云云。张主任拗不过她,就说:你硬要养这个孩子,我也没法想,但我已经给那个东西发过电报了,他要肯回来,你再办领养手续,不回来,就拉倒吧,我最后劝你一句。这样,孙姑娘临时性的把孤儿报回了家。但电报发出去后,收到的回信却是:
查无此人。张主任再次劝孙姑娘三思,孙姑娘还是那么坚决,于是,她正式领养了这个孤儿。
现在的我和当时的张主任一样清楚,孙姑娘这么做是吃了迷魂药,以为那个流氓总有一天会来找她。但我也能理解她的固执,这是因为我也吃过迷魂药,比如,以前我迷恋过一个女孩子,人家明确表示对我不感冒,我也用常理做过分析,证明她不是骗我,但就是以为她在考验我,她拒绝我,我以为她在考验我;她和另一个男孩子拐膀子,我以为她在考验我;她和又一个男人结婚,我以为她在考验我;等她有了儿子,我还是以为她在考验我,还很认真地想:等她有了孙子,考验也该结束了吧。这不是吃了迷魂药是什么?这种药吃了后,就会得妄想症又叫失心痴,但不管叫什么,症状都是一样的:睁开眼就做白日梦,但自己不知道,以为是真的,准确的说,知道是梦,但不愿醒。治这种病有许多副药,其中一副叫时间,比如,我梦了七年,突然就梦醒了,但没有彻底的醒,半醒半梦,然后就想哭,但又觉得太隆重;然后又想笑,但又觉得太轻佻;第三想,想到后来成为我老婆的那个女孩长得真漂亮,这一想就彻底的醒了,就像被王子吻过的sleeping…beauty一样。
孙姑娘开始和我一样活在梦里,后来就比我惨多了,因为她一直没梦得醒,确切地说,是从一个梦跑进了另一个梦里,而且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恶梦。她的情况可以用《一千零一夜》里的一个经典故事来做一个生动的对照,虽然我从不认为孙姑娘是个天生魔鬼,但她的爱情誓言就像那个被所罗门王关进胆瓶里的魔鬼的誓言,魔鬼说:谁能在第一个百年里,把我放出去,我给他一座金房子;孙姑娘对冥冥中的那个流氓说:你要是两年内回来,我马上嫁给你。过了一百年,没人来救它,魔鬼又说:谁能在这个百年里,把我放出去,我给他一座银房子;过了两年,那个流氓没回来,孙姑娘又说:你要是两年内回来,我马上嫁给你,但要狠狠地咬你一口。又过了一百年,还是没人来救它,魔鬼生气了:以后,谁要是把我放出去,我就吃了他;又过了两年,那个流氓还是没回来,孙姑娘生气了,但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从孙山五岁起,孙姑娘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她对那个流氓的爱已经变成了恨,但找不到他发泄,就把恨发泄到他的儿子身上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也是她不如我天性谆厚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诅咒过任何一个我曾经爱过的人,虽然刚才把我老婆比成唤醒睡美人的王子(我老婆当得起王子,我当sleeping…beauty肉麻了点),但我从来没把自己的沉睡不醒归咎于她们
的魔咒,魔咒是有的,否则我不会梦不醒,但我爱过的人都是天使一样的可爱,不可能施咒于我。施咒于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那魔咒就是我的自作多情。所以梦醒后,我不仅不恨她们,依然还爱着她们,当然不能给她们太多的爱,因为我已经和王子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只能时常对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为不知身在何处的她们默默祈福十二分种,向西三分钟,祈求安拉赐福我爱的人;向东三分钟,祈求上帝赐福我爱的人;向南三分钟,祈求观音菩萨赐福我爱的人;向北三分钟,祈求北斗七星赐福我爱的人。最后,仰面朝天,祈求我爱的人赐福予我: 被我爱着的人儿啊,为我感动一下吧。当然我没收养过人家的孩子,没吃过那种屎一把尿一把又当爹又当妈的苦,肉麻起来就不怕闪了下巴,如果让我体验一下孙姑娘的境遇,也许我会变成魔鬼,但也可能是天使,我相信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看到记录着他童年的那几页,那个酸溜溜东西又顶上了孙山的喉咙,他不愿在这种不快的记忆里停留,撕下来那几页塞进口袋里,接着往下看,看到了他的第九十九中学,灰暗的记忆渐渐明亮起来,就像太阳升起,驱散了冬雾。
初秋时节的早晨,最后的晨蔼徘徊在一行梧桐树下,金色的阳光穿过密密的树叶落在一排湿滑的青石板上,忽现忽隐的光斑好似无数根轻快的手指留在琴键上的指印,凉风吹过一道道细直的光柱,又好似一只手抚拨千万根琴弦,引得树叶颤晃发出阵阵嗄嗄声。一位身材修长的女教师匆匆走进这以看为主的音乐中,老师穿着一双褐色的平底皮鞋,脚步轻盈,落在坚硬的石头上,就像踩在风上,留下一条笔直的脚印却听不到一点声音。老师穿着一双齐踝的白色短袜,袜口上,两条细直的小腿抖动得像钢琴家弹键的手指一样轻快。老师的膝关节落地时绷得很紧,整条腿直得像一根伞柄,齐膝的黑色麻布短裙就像一把半撑开的伞。老师的腰紧裹在雪蓝的冰丝体恤里,纤细而挺拔,扭得很节制但节奏很快,显得灵活而有力。老师的脊背略微向后弯曲,有点像弓身,细长的手臂摆到身后时有点像弓弦,乳房不大但很挺,尖尖的像箭头,好在老师身上找不到什么部位像箭杆,不用担心她的乳房会飞出去射进谁的眼珠里。老师的双臂紧贴着肋部,前后摆动得张弛有度,抬着头扬起下巴,脑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在早晨稍显凝滞的空气中留下一串一瞬即逝的音符。这就是她的身体,轻盈而有力,不动的时候很漂亮,动起来不仅更漂亮,还能让你“看”到音乐。如果乳房再大一点,屁股撅得再高一点,肩膀再端一点,那她就不是二十二岁的解小珍了,该是二十二岁的我老婆了——我老婆二十二岁时的身材完美无缺,毕竟是跳芭蕾的,身材之好不是做过跳高运动员的解老师所能比的,解老师身材的漂亮主要体现在轻盈与力量的统一,但缺少一种平衡的美,不够匀称,干瘦了点,所以就差点风韵了。而我老婆身材的漂亮却是面面俱到且和谐统一,所以就风情万种了。比过身材,我老婆先拔头筹,至于面容,就不用拿我老婆的来比了,拿解老师自己的脸一配她自己的身材,足以让嫉妒心强的女人拍手称快,让惜香怜玉的男人痛心疾首。解老师一年四季都爱扎个马尾辫,头发稀疏枯黄,瘦干干的小脸有棱有角,眼睛小而且三角,颧骨高凸鼻孔外露,灰白的嘴唇薄得像两片刀刃,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在这张脸上,除了两排洁白整齐的小米牙显得温柔俏皮外,其他的地方无不让人联想到严厉冷酷。还没说到她的皮肤,不是漏了,而是要重点讲一下,解老师的脸皮紧绷绷的没有一道皱纹,但就是显得老,起码比实纪年龄老了十岁,原因就是她的皮肤,肤色倒不难看,古铜色,但肤质很糟,既不油也不水,而是一种泥土一样的沙质。这样一来,虽然整张脸上找不到一根皱纹,却又给人一种到处都是皱纹的感觉,这就使她显得老了。
在这样的一个能看得见音乐的早上,解老师走进第九十九中学,准备教她的第一堂几何课——也是她给初二(三)班的学生们上的第一堂几何课。孙山就在这个班上,此时的孙山是个长得像根豆芽儿似的十五岁男孩,一年四季总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绿军装,不爱说话,也不好动,上课时身子趴在课桌上,目光迷离地对着黑板和老师,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时准备着,细长的脖子不是东倒西歪,就是像鹅颈似的曲着,总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课间他也不大离座,伏在桌子似睡非睡的发傻,学习成绩很差,经常考试不及格,所有教过孙山的老师私下里都认为这个孩子脑子不好,智力低下反应迟顿。但又都认为不是先天因素造成的,而是后天的。其中的原因,显而易见:家境贫寒且缺少母爱。但他们都无能为力,那个时候大家都贫寒,大家都缺少母爱,也就爱莫能助了。现在时代进步了,人的认识水平提高了,所以我才发现他们说的还不够全。最近我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就买了许多天才的传记回来看,想知道人家聪明过人的诀窍,好让自己也变得聪明起来。结果发现我只能这样了,不可能更聪明了,因为我的俄底浦斯情结不浓郁且不可能再浓郁了。要把我的观点表达的有理有据,太冗长了,所以就打个比方,力求生动形象言简意赅,但这样又会造成歧义,所以我的话你不必当真。我们知道母乳喂养有两大好处,一是营养,二是提高免疫力。以此作一个未必恰当的类推,人的精神生命也需要母乳的喂养,我猜想,俄底浦斯情结就是一个人精神生命的母乳。我们知道俄底浦斯情结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一,依恋母亲(不是乱伦)。二,敌视父亲(视为敌但不是恨)——我也是父亲,也被一个小坏蛋敌视。前者帮我们建立起一个基本的人生态度:这是一个可以找到依靠的世界。当我们感到悲观绝望时,我们的精神之所以垮不掉,或者垮掉了之后又能自动地重建;原因就是无论我们自觉不自觉,总有一种力量在呵护着支撑着我们的精神生命,那就是一个人记忆深处的母爱的力量。但它是不完整的,只是一个面,在真实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两个面,所以一个人还需要另一种基本的人生态度,这就是俄底浦斯情结的第二部分给我们的启示:这是一个竟争的世界,你想占有的一切背后总有一个竟争者。这我就不想多说了,因为我也被一个觊觎者视为竟争者,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总之两者合一,一个人对世界就有了一个完整的正确的基本态度:这是一个可以找到依靠的世界,且处处充满凶险。前者提供营养,后者提供免疫力。
这个观点可能错得离奇,但不能全赖我,因为在下所知道的天才有限,而且他们身上的俄底浦斯情结都很浓,一辈子依恋母亲——一辈子能量充沛,一辈子敌视父亲——一辈子身体健康。而在下过去不是天才——我爸爸很温柔我没有理由敌视他,以后也不可能成为天才了——我爸爸不仅温柔而且老了,说错话也就情有可原了。但我有说话的权力,所以有话还是要说。
孙山比起同时代的普通人还惨,不仅缺少母爱,而且从来就没有过俄底浦斯情结了。在他的世界观还未形成时,孙姑娘是爱他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想的而且也愿意爱他),虽然她养孙山就像养一头小猪,饿了,喂饭;病了,喂药;拉屎拉尿了,看到就洗,看不到拉倒——大多数时间看不到,但已经尽责了,像她这样的底层人总是很忙碌,但挣不到多少钱,吃了上顿愁下顿,那有闲钱雇保姆,只能把他往家里一锁,随他满地乱爬。回到家也没多少力气来抱他了,而且她很反感孙山碰她的乳房(怕他长大了像他老子一样好吃豆腐,这也是为他好),抱他时不是把他抱在怀里,头放在在胸前;而是像夹着一只枕头似的把他夹在胳肢窝里,屁股朝她脸朝外。这个时候的孙姑娘才二十多岁,胸肌发达乳房饱满,鲜红的乳头只有豌豆那么大,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脱光衣服,仰面朝天平躺在床上,看着天上的月亮,默默地对冥冥中的那个流氓许愿到:除了你,我谁也不让他摸的,连我自己都不让。为了不违背誓言,孙姑娘洗澡时总是戴上一副炼钢工人用的帆布手套,这种布料粗糙得像砂纸,很快就把她全身上下磨出了一层茧子,乳头也慢慢变得灰暗了。
等到孙山开始有能力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既没有父亲好敌视(一直没有),也没有母亲好爱。四年过去了,孙姑娘也到了三十岁的坎儿了,这时如果有一位王子来给她一个吻,也许她就会像我一样从梦里面醒过来了,但她没有遇到这等好事。孙姑娘是我上一辈的人,她年轻时的那个时代是一个荒诞的时代,大家成天忙忙碌碌,为的就是让大家都过不上好日子。那个时代大家接收的情感教育主要是恨,爱也不是一点没有,老师说起来还很多,我童年时代有幸受到过这样的爱的教育:首先由头儿决定你爱谁,然后你就不用动脑子了,那个谁要你干嘛你就干嘛。在那个时代这就叫爱,而那个时代的头儿就是那个谁,换句话说,那个时代的头儿决定大家都来爱他,并且决定把荒诞进行到底,所以除了这一条爱的教育外(重复进行,总量并不少),其他的就是恨的教育了,因为恨的最大好处是让人变得愚蠢,大家都愚蠢了,荒诞才能进行下去。所以那个时代的头儿并不笨,而且还是个天才——我所知道天才之一,换句话说,俄底浦斯情结浓郁。那个时代的头儿和大家一样也过不到好日子,每天工作得很辛苦,起早带晚地为大家按排节目,因为大家每天都要过愚人节。当然我不是说在那个时代除了头儿其他人都是愚人,其实大部分人都不愚,只是那个时代又是一个《皇帝的新装》的时代,所以大家就不好意思不当愚人了。俱体到孙姑娘,就不能简单地把她划为愚人还是非愚人,因为她是一个人,而不是统计员笔下的百分之几。和一般同时代的人相比,她有的方面很聪明,有的方面很愚蠢,前者表现在她知道钱很重要,不过要说明一下,任何时代除了白痴,谁都知道钱很重要。但在那个时代,一般人不会去为钱忙碌,因为头儿希望大家恨钱,而大家又很爱他,也就不好意思让头儿失望了。而孙姑娘之所以要为钱忙碌,是因为她是个多余的人,头儿不爱理她。孙姑娘是一个住在城里的农民,农民在那个时代除了种田就不可以做其他的工作,而孙姑娘又没有田好种,只好拣垃圾收旧货——在当时这不算工作,而在当时没有工作就享受不到社会福利,孙姑娘虽然收入并不低,花的钱却总是比市民多,别人买大米只要八分钱一斤,孙姑娘就要一毛三,别人看病不要钱,孙姑娘一分钱少不了,所以她总是没钱用,只好不停地为钱忙碌,一句话,她在这方面的聪明是被逼出来的。后者表现在她是一个农民,偏又看不起农民,想嫁给一个市民,这样的事情在当时并非童话,但童话里的王子都是英俊潇洒,而真实中的王子都是歪瓜裂枣,孙姑娘情愿做梦,也不愿意接受歪瓜裂枣的招唤,所以她一直没醒。另外还表现在她爱了一个人之后又要恨他,恨不到他就恨他的儿子自己的养子,恨孙山耽误了她的花样年华。她从一个爱的美梦掉进了一个恨的恶梦。不过这个变化经历了漫长的反复,就像我一梦醒来后,并没有彻底的醒,而要经过一段半梦半醒的过程,孙姑娘在恨孙山的(在孙姑娘眼里,他就是那个流氓的化身)过程中,也是半爱半恨,爱恨交替,有的时候因为一点过失对他施暴,有的时候又很放纵他。她的反复无常让孙山无所适从,渐渐的,对养母的感情由依恋变成了畏惧。
总之,孙山从来就没有过俄底浦斯情结,换句话说,他的精神生命没有喝到母乳,既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世界,也不知道需要努力才能击败竟争对手。慢慢长的孙山一直是个反应迟顿感觉麻木的小孩,学习一踏糊涂,小学差点就没毕业,孙姑娘看到他会写字会做四则运算了,就不想在他身上再花钱了,要他跟着一起拾荒货,自己养活自己。要不是居委会的张主任,孙山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解老师了。张主任出面劝到:孙姑娘,读九年书是国家的规定,你这么做可犯法。孙姑娘一撇嘴:狗屁,谁来给钱?张主任说:学杂费全免,要什么钱?孙姑娘不依不饶:吃饭穿衣不要钱啊?!去偷去抢?!张主任反问道:卖房子的钱呢?你用到哪里去了?张主任说的房子是孙山父亲留下的那间私房,孙姑娘把它卖了,说是把钱留着养孙山,所以听到这话,她也就松了口,勉强让孙山上了中学。
孙山上的是全市最差的九十九中,学生都来自社会底层,父母没文化没正当职业没稳定收入,有的只是不良习气的:嗜酒滥赌乱搞男女关系,甚至犯罪坐牢。这时的孙姑娘快到四十岁了,身形臃肿,一脸浮肉,烟不离口杯不离手,头发乱得像鸡窝,衣服脏得像抹布,比男人还像男人。除了好烟好酒,还好赌,准确地说是小赌,最多玩玩十块钱的圆子(“十块钱的圆子”就是一局最多输十块钱的牌局,穷人发明的游戏之一),算是小赌怡情,不能算不良嗜好。好上这三样后,孙姑娘就不像以前那样勤劳了,在自家的院子开了个废品店(时代变了,拾垃圾收旧货也算工作了),坐地收货,而以前为了省一毛钱,她能踏着三轮车赶上二十里的路。开始一段,日子过的还好,后来做这种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孙姑娘的生意就越来越难做了,靠正当经营维持不了,就干了收脏销脏的勾当(一直在干,只不过后来以此为主,以前以此为辅,甚至还亲自去偷,体力不行了,才不偷了),好了一阵子又不行了,因为干这种勾当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孙姑娘也就没办法想了,只能勉强维持着,日子一紧就借酒消愁,一口酒一口烟,弄得一嘴臭气,不过这时冒出来的一两句话倒不臭:新儿(孙山),你以后不要做事情了,好好读书,妈妈就是吃的没文化的苦。这句话有个背景,从小学三年级起,孙山就经常性地帮着她归拾院子里的垃圾,这件事又脏又累,随着孙姑娘越来越老孙山越来越大,几乎成了他的家庭作业了。孙姑娘这么说是想表达一种疚愧,不过表达过了也就拉倒了,只要有人喊她打牌,马上就忘乎所以,根本就想不到其他事情了。这是喝得比较少的情况,说起话来还像人话,喝多了就乱来,又唱又喊又哭又闹,袒胸露怀坐在地上耍泼,或者抱着孙山发酒疯,有时施以亲呢的抚摸——孙山感到的只有恶心和恐惧,更多的是施以虐待狂式的又抓又咬又拧又掐,这个时候她又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梦里了。
孙山上中学的时候,孙姑娘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但在九十九中的学生家长里还不算素质最差的,最差的能让儿子去做贼,让女儿去做娼,像孙姑娘这样偶尔希望儿子有出息的,就算可以的了。至于学生的素质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些从恶劣环境里出来的孩子,出污泥而不染的少,从根上起就不正的坏苗子多,打架斗殴偷窃扒拿是常见的事,更不用说抽烟喝酒谈恋爱了。本校老师的素质也不高,业务能力一般,打人骂人是一流,男女老师都会说几句黑话,否则被学生骂了都不知道;都会几下拳脚,否则就被学生打。这么差劲的学校,现在很少见了,除非是少管所,但在十几年前,这样的学校每个城市都有一两所。孙山上的就是这样的学校,因为这所学校收费最低,好一点的学校孙姑娘供不起。
念完初一,孙山还没有长出喉结来,对女孩子的调戏一直无动于衷。这些女孩子只发育身体不发育脑子,从八岁起,脑子里面就只想一件事:嫁人,这时她们还小,想的是嫁一个漂亮的男孩子;等做过两次人流后,想的就是嫁一个有钱的男人,也不管他是糟老头还是黑社会,只要有钱有势就行。这时候的孙山脑子里面也只想一件事:修东西。虽然读书不灵,但孙山继承了他老子心灵手巧的禀赋,加上孙姑娘为他提供的实验基地——满院子的废旧电器坏车子,上到初中,他已经会修很多东西了,家电摩托车都会捣鼓。这些知识有些是街上开修理行的师傅教的,有些的是他自己琢磨出来,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非常专注,就像别的孩子玩游戏一样,所以一教就懂一学就会,而且除此之外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好让他玩的了。在这方面,他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教过他的老师都没看出来,老师看人的标准是在学校里的表现,而孙山在这方面表现的很糟,成绩不好,也不参加活动。能看出他聪明的人除了修理行的师傅,还有一个人就是孙姑娘,但她看出来后,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伤感,呆呆的看着孙山的背影叹气。
过完暑假,他的个子一下子窜上来了,长了二十公分,从一米五长到了一米七,模样也变得俊秀了,也显得更像豆芽儿。他自己对这种变化一无所知,到学校报到时,发现很多东西都比以前矮了,人也比过去矮了,最明显的是老师,全比过去矮了一个头;其次是女孩子,普遍地矮了不少;男孩子最不明显,而且情况混乱,过去高的反而矮得明显,过去不高的矮得不明显,甚至比过去还高。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变化,那些女孩子看他的时候,眼睛比过去亮多了,而看到她们,他裤档里的那个宝贝也不安份了。回到家,孙姑娘正喝着酒,看他进门,一愣,眼睛瞪得大大的,拿杯子的手也僵住,过了分把钟才回过神来,然后就是一杯接一杯的闷喝,喝了半斤白酒还是一句话不说,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摇摇晃晃地跑出去打牌,玩到天黑才回家,接着又喝,这一喝就喝到烂醉如泥,坐在地上又是哭又笑,扯头发撕衣服抽自己的耳光,闹了两个小时,破衣烂衫的爬到孙山的床上,抱着他喊着那个流氓的名字,一直到睡着。她睡着了,孙山怎么也睡不着。这个丑陋不堪一身臭气的女人抱着他不放,睡着了还是抱得很紧,两条肥粗的胳膊像一条巨蟒似的箍着他的胸和腹,连他的手臂也一起箍在里面,让他感到透不过气,他也不敢动,动一下,她勒得更紧。孙山乖乖地躺着,过了一会儿小###就硬起来了,硬了一会儿就喷出一股似尿非尿的东西,那一瞬间的感觉很畅快,好像喷出的远不止那一点,而是一大桶,喷过后整个人都缩了一圈,呼吸也感到舒畅了许多,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的小###又硬起来,这一回是持久的硬着,缩小了身体又胀起来,不仅呼吸不畅,而且浑身燥痒,他轻轻地扭着身子在孙姑娘怀里蹭来蹭去,突然无师自通的想到要和她干一件事,接着又无师自通的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接着又希望孙姑娘对他做点什么,像以前那样对他又咬又抓又拧。但孙姑娘除了像蟒似的缠着他,朝他背上脖子喷热哄哄的酒气,什么也没做,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处女,而且正做着一个处女的梦。
到了下半夜,孙姑娘睡醒了,酒也醒了,下了床一个人坐在院子抽烟。孙山恍惚了一阵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睡就睡过了点,等他赶到教室,第一节课已经快完了,这一节课就是解老师的几何课,但这节课的前半节解老师什么都没教,光顾着跟学生吵架了。事情是这样的,解老师走进教室后,作了自我介绍,刚要开讲,下面就响了一个屁,接着就是一阵笑声,将将平静,一个坐在中间的大眼睛男孩子阴阳怪气说了一声: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嘛。教室又是一阵笑声,解老师看到大家都在笑,只有坐在那个男孩前面的一个女孩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等教室里再次平静下来,解老师指着那个男孩子说:以后不要搞低级趣味。那个男孩子不在乎地说:请问解老师,放屁是低级趣味还是高级趣味?解老师厉声道:你想捣乱是不是?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孩还没说话,最后一排的一个大个子男孩子大叫一声:膀胱!大家又笑起来了,大眼睛男孩站起来,对后面那个男孩骂道:狗日的虾米。接着男孩子们开始起哄,有的吹口哨,有的喊打,女孩子有的笑,有的也在起哄。教室里面乱了,解老师用教鞭敲了几下讲台,喊了几声,见没人理她,就走过去指着那个大眼睛男孩的鼻子说:你给我出去。男孩子说:为什么要我出去,我没交钱?解老师说:事情是你引起的。男孩子说:在我之前呢,哪个先插嘴的?他前排的那个女孩子突然掉过脸骂了一句:操你祖宗的膀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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