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谎杆佟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26)
她的头顶也传来了响声:人声,杂乱的脚步声,门的撞击声和激动的呼喊。还听不到楼梯上有脚步声,但这肯定不会持续很久了。
她跳起来,追随对手迅速远去的脚步声,此时她更重视的是速度而不是脚步放轻点。那样做毫无意义:她追逐的敌人跟她一样感觉敏锐,仅从她的血的温热就能感觉到她的接近——更别说她的呼吸、脚步和她的衣服的窸窣声了。
有一小会儿匆匆的脚步声在她前面黑暗中的某处停止了。看样子她的猎物停下了,也许是为了辨别方向,或许也是因为他可笑地希望她在匆忙和下面的漆黑之中从他身旁冲过去。巴斯特也停了下来,她闭眼屏息谛听了一会儿。潺潺的流水声更响了,她又听到了微小的硬爪踩在长满苔藓的发霉的石头上的沙沙声,但另外还有一种不均匀的更低、更轻的穿掠声,也许是蜘蛛脚滑过蛛网丝上的响声。然后,在感觉漫长的一小会儿之后,她听到唯一一声沉重的呼吸,顿时聚精会神起来,她的感觉纯粹自动贪婪地扑向这种响声的来源,然后她听到了一颗心脏迅速的跳动声。她睁开眼睛,继续往前冲,躬身穿过一道低矮、半圆的通道,更像是一个隧道口,而不像一道门——当她明白她的对手为何真的停了下来时,她旋即停住了。面前只有黑暗。最后的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就连她的能夜视的眼睛也突然啥也看不见了。
而她现在又听到了脚步声。没有先前那么快速,反而是小心翼翼、拖拖沓沓,看似随意地不断变换着方向。她仍然不清楚她到底是在跟谁打交道——但对方显然没有她这样敏锐的感官。黑暗很讨厌,但并不真正妨碍她。当她继续奔跑时,她闭着眼睛跑,以便能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其他的感官印象,但速度并没有慢下来。
距离也相应地缩短了。拖曳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又突然改变了一两次方向——没了。
她再次停下,谛听……但什么都听不到了。就连呼吸声都没了。只有流水的潺潺声更响了,现在她听到了另一种先前没有的新响声:一种簌簌声、奔跑声和摩擦声,好像无数长有毛的细小身体在相互摩擦,有时也有疼痛或愤怒的叽叽尖叫声……是老鼠在逃避什么东西。
黑暗中巴斯特的脸上掠过满意的微笑,一边改变方向,继续奔跑。她的猎物很狡猾,而她并没有生气。恰恰相反,追猎一只试图反抗、耍诡计逃脱的野兽使狩猎变得更加刺激。
感官在警告她,她有从目标身旁跑过去的危险,这些感官供她支配了无数个年头,可她从没有真正理解它们是如何运转的。巴斯特返回头,左转,突然又看到了亮光:一种不健康的、闪跳的灰色光线,从地面的一个孔钻上来。她做好随时遭遇陷阱或突袭的准备,小心地在坑道边蹲下,身体谨慎地弯向前。
老鼠逃跑的响声更大了,她现在可以看到她到目前为止只是听到的水了。它缓缓地流淌着,在她脚下二十英尺深的地方被拦在一条砖砌的下水道里,泛着白色和蓝色的泡沫。一开始奇臭无比,熏得她连连后退,后来她笑得更满意了。她的对手很狡猾。一个注意力稍比她差点的追踪者也许就会这样被他逃脱了,如果她不是早就在让她的神秘妹妹追猎的话,有可能甚至连她都会让他逃脱了。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她又花了五六秒钟闭上眼睛倾听,然后再次弯身向前,仔细望向下面。她听说过延伸在伦敦的地下室下面的令人吃惊的地下运河和下水道的系统,但还是没料到这东西这么庞大。这运河不是管子,而是一条真正的砖砌的河流,至少三十英尺宽。发臭的黑水让人看不清它的深度,但她感觉到它很深,那令人恶心的浑水奔腾的速度像一条汹涌的溪流。垃圾和粪便在里面翻腾,有时甚至载着一个没有固定形状的较大物体,虽然她很轻甚至下意识地只通过嘴在呼吸,臭味似乎还在继续增加。她面前有一道铁梯垂直地向下通去。锈迹斑斑的金属上的腐物层有些地方被弄脏了:她的对手所犯的第一个真正的错误,也有可能是个陷阱。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27)
她会查出来的。
她毫不犹豫地跳进坑道,往下走了整整五六米深之后直接来到下水道边,她还在诅咒自己的轻率,就在地面由腐物和湿滑的苔藓组成的滑滑的覆盖物上一滑,重重地仰面跌倒了。她赶紧翻身爬起,闪电般旋转了一圈,双臂半张,准备拦截狡猾的拳打脚踢。
她的心怦怦直跳,转身四顾。光线很暗,她都不清楚它是从哪儿来的,普通人的眼睛几乎只能看到一道深灰色微光,像是乌云密布的无月夜晚曙光降临前的瞬间。但那光线不仅让她能认出她是孤零零一个人,而且也是来到了一个最奇特最阴森的世界里。黏糊糊的腐臭似乎让空气成了某种能抓住的东西,那东西胶带似的粘在她的脸上和手上;一旦接触到她身上的那无数烫伤或剑伤之一,就引起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半圆形的坑道有十多英尺高,双倍宽,没有一指宽的地方不覆盖有腐物和垃圾的。这是一座厕所,修建它的唯一目的就是排放生活在她头顶的城市里的人类的垃圾和粪便,她突然想到了她的故乡城市的下水道,五千年前,位于世界的另一头。它们更洁净。
巴斯特赶走这念头,为保险起见,她左右扫了一眼,然后才走近石河床的边缘,目光在腐水上扫掠。
臭气越来越浓,一阵轻微的恶心感从她的胃里爬上来。只用嘴巴呼吸早已一点用没有了。但她还是闻到周围的腐烂,另外她现在能尝到它。
随后她发现了她寻找的东西。
“你这下可以出来了。”她说道。她想让声音里带点讥讽的味道,可就连她喉咙发出的响声也好像突然有了某种湿滑黏糊糊的成分,砖砌的拱形通道吞没了一切回声,从而也吞没了生命最后的剩余。她轻咳一声,努力顶住诱惑,没有将她舌头下越来越快地汇聚的酸酸的唾液吐进水里,继续很生气地大声说道:“见鬼,不要逼我将你从那里拖出来。那我可就真要发火了,你知道吗?”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可笑。她来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杀死他,她还能对他做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呢?可片刻之后水面以下一英尺的黑影就动起来了,以蛇形的动作钻出来。
这个动作就跟它的轮廓一样有点不对头,当她理解了那是什么时,已经迟了。
巴斯特惊得大叫一声,直往后退,但她既不够快,对那闪闪发光的怪物也毫无准备,那东西蹿出水面,引发了飞溅的水花、闪着金属光泽的鳞片、牙齿、爪子和纯粹力量的爆炸。她的脚在肮脏的石头上一滑,笨拙地绊了一下,她收不住正想迈出的匆匆脚步,往后倒去,紧接着长有鳞的龙吻就撞在了她的胸脯上,直接将她从地面顶起,撞在坑道顶上。
这一撞没有重得让她失去知觉,但她在滑滑的石头上怎么也抓不到支撑的东西,无可奈何地滑下来,当某种鳞片闪闪发光的巨物向她冲下来时,她绝望地一滚。强大得足以撕碎一头公牛的颌骨紧挨着她的脸抬起,发出恐怖的响声,钢硬的爪子在易碎的石头上抓出了槽。
巴斯特本能地攥起拳头,使劲挥去,但唯一的结果就是一阵撕裂的疼痛,从她的指关节向上一直传到肩部,疼得她流出了眼泪。那怪物对这一拳似乎根本没有感觉,用它的几乎一人长的长有鳞的尾巴猛挥过来。当齿状骨脊的一侧撕破她的腿时,巴斯特疼得倒抽冷气,同时抬起另一只脚踹去,果然让那庞然大物摇晃了一下。不是真的摇晃,不是她打疼了它,反正它的快如闪电的爪子没有击中目标,只是撕开了她旁边的石头,而不是将她的脸直到头颅骨撕破。她毫不迟疑地想跳起来,可受伤的腿被她的重量压得一弯,她再次仰面跌倒;这回跌得很重,挤出了她肺里的空气,让她的四肢一下子一点力气都没了。 华人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28)
现在她眼前飘动的黑色面纱也不足以吞没她的知觉,但将它逼退花去了她宝贵的时间,当她终于成功了时,已经太晚了。那条非洲龙转过身来,“咝咝”地向她扑来。一张巨大的嘴向她的脸落下来,牙齿有她的大拇指长,是她的大拇指的两倍粗,尖如匕首。巴斯特能闻到它呼出的气息,热热的、散发着腐尸和死去很久的东西的臭味,它在这下面不得不靠食用它们为生。她转身想抓它的头颅,像抓一条张口咬她喉咙的发怒的狗的头,一想到这念头她心里就有某种东西歇斯底里地笑开了。她不是在跟一条狗搏斗,而是跟一条活生生的龙。她的力量根本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可她等待的消灭一切的剧痛没有发生。那有鳞怪物的头颅继续下落,根本没有见到她的绝望努力,可那龙没有张嘴咬来结束一切,而是突然僵住了。
然后,就像它将她摔下时一样,它迅速坚定地滑回去了。
巴斯特张大嘴吸气,一开始她没能真正地吸到气。那怪物的庞大重量至少压断了她的两三根肋骨,她舔到了从她喉咙里向上升起的她自己的血,只得拼命地吸气。尽管如此她还是用臂肘着地支撑着爬起来,仰面朝上往后挪,以便至少能得到安全的幻象——这就跟她试图在搏斗中战胜那条龙一样可笑。但怪物没有追赶她的意思。它静静地坐在那里,一个黑、绿双色的长有鳞的庞然大物,十多英尺长,至少有五个成年男子那么重,一对蜥蜴眼睛冷酷地盯着她,她从那对眼睛里只读到了贪婪和狡猾的、蜥蜴一样的智慧。她能感觉到巨龙内脏里难受的饥饿,它的无法形容的怒火和那还要大得多的失望,为那它原以为已经稳操胜券、在最后一刻被欺骗了的猎物。它想向她扑上来,用它的巨大龙躯的每一根纤维,但某种东西拦住了它。
巴斯特强迫她的目光离开这长有鳞甲的怪物,搜索它后面的黑影。即使是现在,当她知道她必须寻找什么的时候,她也很难真正地认出那个人影。他似乎是从虚无中钻出来的;好像他本身除了那充满隧道的阴暗的黑色就没有别的物质了,一个仅仅是不情愿让她看到黑影的影子。
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脸跟她的脸一样黑,他也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巴斯特心里在想他是不是一直隐藏到现在,或者一直就在那里,只不过她没有看到他而已。
“索贝克。”
那人影没有回答,但片刻之后她就听到了一种拖曳的窸窣声,紧接着另一个声音说道:“你总算还认识我们。老实说,我几乎都没敢希望这么多。”
奇怪的是这声音像是从上面传来的,而不是从那影子般的人影所在的方向,也不是从她身后。巴斯特抬头看,当她看到她追踪的那人正从她头顶的铁梯上走下来时,她感觉又一股新的盛怒在向她袭来。最后一段他是一步跳下来的,他做得要比她刚才稳健得多、优雅得多,他冲巨龙身后看不到脸的黑影点点头,然后以近乎悠闲的动作和十分真诚的微笑向巴斯特转过身来。不过他突然不再是瘦削、白胡子、年近七旬了。他也不再穿着高档燕尾服了。他连个白人都不是了。
巴斯特冷漠地盯着他,她不是真正地吓坏了,是对自己气恨得要命,她就这样轻易地上当受骗了,那个黑脸巨人做了个简短的手势,巨龙见后转身钻进水里,发出了很响的拍打声。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29)
“我本来应该知道的。”她呢喃道。
“什么?”
“你不是独自一个人。就连这里的老鼠都没有胆小得从你面前逃走,赫鲁斯。”
俯视着她的是一对鹰眼,而不是一对人眼,有一刹那它们几乎愤怒得发黑了。然后微笑返回到黑如檀木的脸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什么变化。”他说道,“我至今都不太肯定哪个更锋利——是你的舌头还是剑。”他伸出手来帮她,但巴斯特只是从他面前又爬开了一点。
赫鲁斯叹口气。“别这样,巴斯特!我承认,有一段时间,看到你趴在我面前的尘土里,曾经是我最大的愿望之一,但不是在那里。”他重复他的手势,这回——虽然犹犹豫豫——巴斯特抓住他的手,让他将自己拉了起来。
她咬紧牙关,压下一声痛叫,但是,当对手凝视着她、认出了她内心的真实活动时,他的黑眼睛还是闪着得意的光芒。她几乎没有力气自己站稳了,更别说怎么样他了。另外他们是两人。
赫鲁斯后退半步,低头看了看他用来扶她起来的那只手,带着十分讨厌的表情在他的外衣上将它擦了好多遍,好像它被弄脏了似的。“恶心。”他呢喃道,“我知道,不应该对一位夫人这么讲话——可你身上发臭,巴斯特。”
“这是真的。”巴斯特承认道,“我听说,离你太近的人都会这样的。”她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现在,搏斗结束了,那只怪物流着口涎、咕咕叫着退回它的藏身处了,疲倦和虚弱像一道令人窒息的黑色波涛劈头盖脸地向她压来。她顿时感觉十分虚弱,不得不克制自己,才没有靠在他的肩头。
可她当然宁可砍掉自己的手,也不想这样做。
“这是个有趣的想法。”赫鲁斯说道,“也许我什么时候会回头想它的。”
索贝克以一种陌生的、听起来特有乐感的语言讲了点什么,走过来,赫鲁斯有点忧伤地点点头,声调一改接着说道。“他说得对。现在不是干傻事的时候。”
“那就听他的话,将事情了结,赫鲁斯。”巴斯特说道,“杀死我吧,但别再嘲弄我。”
“杀死?”赫鲁斯显得很吃惊,“你在讲什么?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杀死我们自己的人。这是我们之间的区别,你知道吗?”
索贝克走近来,沉默不语,神色呆滞,几乎跟平时一样。他是一个高大得几乎消瘦的男人,还比赫鲁斯高出一指头,而赫鲁斯又比巴斯特高出一大截,巴斯特记不得这么多年里什么时间见过他微笑一次的。撇开他的人形不谈他同时又有点蜥蜴的特征。可眼下他也将右手伸到了外衣下,巴斯特知道它是摁在那下面的一把剑的剑柄上。她自己没有武器,累死了,快崩溃了,即使这一切都不存在,恐怕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索贝克是众人中唯一一位她击剑没能赢过的人。
“让我再说一遍,”赫鲁斯叹息道,“我们来这里,不是想怎么伤害你的。”
“噢,我理解。”她嘟囔道,“我估计,你只想好好地洗个澡。请原谅我打扰了你。”她发火地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跟你谈谈。”赫鲁斯回答道,“没别的事。”
“这是不是你新养成的习惯啊,手握着剑开始交谈?”
赫鲁斯微笑了一下。“你真的认为我给你带来了危险吗?巴斯泰特!你知道,没有谁的剑术能比得上你的。”他回头望了望索贝克,“好吧,几乎没有谁。”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30)
“因此你想杀死沃尔什夫人?”
“沃尔什夫人?”赫鲁斯佯装他得想想这个名字的意思似的,然后点点头,“噢,你的头发花白的朋友。你真的在为一个尘世的人操心?”
“这让你意外吗?”巴斯特发出一种鄙视的声音,“你看,我们已经有两个区别了。好吧,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跟你谈谈。”赫鲁斯重新回答道,“你不该来这里的,巴斯泰特。你别干涉。”
“不然就杀死我吗?”巴斯特嘲讽地问道。
“不。”赫鲁斯回答道,“我们不会互相残杀。但有比死亡更严重的事情——要我告诉你吗?”他深深地叹口气。“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作对呢,巴斯泰特?我们是同类啊。”
“仅仅是外表上。”巴斯特冷冷地回答道。
赫鲁斯不理睬她的话。“我们别再斗了。”他说道,“我求求你!”
“如果你们停止杀人的话。”
“杀人?”赫鲁斯重复道,“多么高贵。但是……是我搞错了,还是你刚刚最想做的就是这事呢?你恨不得杀死雷努夫,我说得对吗?”
“雷努夫就是你。”
“可你不知道。”见她想回答,赫鲁斯做了个发怒的手势。“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扮演这个污辱人的角色?因为它让我开心吗?肯定不是。我只是说出了他们的想法。他们所做的!你知道事情就是这样的!他们洗劫我们的坟墓!他们玷污我们的圣地,从他们永恒的安宁中抢走我们的祖先的骨殖,靠它们来中饱私囊!他们将我们的过去变成……”他愤怒地做了个很大的手势,“这里这东西!”
“你讲的是什么骨殖呢,赫鲁斯?”巴斯特冷冷地问道,“是你杀死他们,靠他们为食的那些人的吗?”
赫鲁斯不理睬这个问题。“我们杀死他们?”他低沉地说道,“噢不!是他们在杀死我们!我们也许在杀死他们的身体,但他们在杀死我们的历史!他们亵渎曾经对我们神圣的一切。他们用双脚践踏我们的信仰,用让数千人高兴地死去的东西做他们的玩具!”
巴斯特没有马上回答,因为她害怕会从她唇上冒出来的话。她当然识破了赫鲁斯的话语背后的企图——它们是如此可笑,他试图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控制她,她本来应该生气的——可她体内有一部分知道他说得对。
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她狂怒地说道,“我肯定不会看着你们将他们变成牲口。”
“你想怎么反对呢?”赫鲁斯问道,“杀死我们?”
巴斯特根本没有回答,那位黑脸巨人似乎也没有指望她回答。他只是伤心地摇摇头,转身直接走到索贝克身旁,再次向她转过身来。这里面没有什么是巧合,就像他到目前为止讲的话没有什么是巧合一样。赫鲁斯绝不会将什么事交给偶然的。他一直就有一定的演戏倾向,他可能也有权利这么做。毕竟他是一个神。
“走吧,巴斯泰特。”他说道,“加入我们的队伍,按你应该的那样生活吧,或者去加入你的尘世的朋友,跟他们一起生活,但请你别再挡我们的路。无论索贝克还是我都不会伤害你,可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们一样这么想的。”
“这是在威胁,我说得对吗?”巴斯特挖苦地问道。
“不是。”赫鲁斯回答道,“真相而已。”
说完就消失了。
巴斯特目不转睛地盯着索贝克和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好一会儿,才最终明白那两人不在了。然后她气急败坏地攥起拳头,用她的母语咕哝了一句她能想起的最粗俗的诅咒。这当然最多是一个廉价的小把戏,不比在每一次年市上都能欣赏到的廉价魔术奇妙多少,但她就是气恨赫鲁斯。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31)
就跟她气恨赫鲁斯所做的差不多所有事情一样。
一声“咕嘟嘟”的溅泼声钻进她的思想。巴斯特几乎勉强地掉转头,看到一只差不多碟子大的老鼠在她上方一点远的地方跳进了运河的臭水里,动作慌张地逆水往前游,也许是因为动作笨拙落进水里的,也许是在追逐水流冲来的某种美味。
不管那是什么,巴斯特永远不会知道的,因为老鼠周围的水突然飞溅起来,一对巨大的颌骨像一只合拢的熊夹子一样“咔嚓”合上了。
那条龙消失了,她只瞥见了闪闪发光的鳞和一只呆滞的蜥蜴眼睛,但巴斯特理解了这一警告。
她再也看不到索贝克了,这并不等于他不在那里了。
另外她必须回去。她跟沃尔什夫人约定的五分钟早已经过了。
她另有一桩麻烦:跳下坑道很容易,即使是在她那种状态,但现在最下面的一级梯子也离她头顶整整一米,即使她伸出胳膊踮起脚。正常情况下她想都不用想这种跳跃,但此刻她又累又受伤了,她试了四五次才抓到了锈铁。最后她几乎用尽她还能聚集的最后一点力量,将身体上引得足够高,将一只脚放到梯子最下面的一级上,减轻她的笨拙的手腕和肩部肌肉的负担。
她累得直抖,脉搏剧跳,她停下来试图积蓄新的力量,但她体内的储备空了。那里再也没有什么她能积聚的东西了。那取之不尽的源泉枯涸了;像一座绿洲,它的地下支流被沙子掩埋了。她等得太久了,给得太多了,取得太少了,现在她在为此付出代价。有一会儿她相信眼前又看到过一回赫鲁斯的眼睛,那里面嘲讽的闪光,也许就是这一幻象给了她力量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继续向上爬。如果她失败了,沃尔什夫人就得支付这笔代价,她不会允许赫鲁斯赢这一招的。
来到上面,她在坑道边缘跪下,好长时间什么都不做,只是集中精力呼吸,等力量重新返回她的四肢里,它们也终于返回了,但缓慢、痛苦,离必要的程度还很远。但不管怎样它足够她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行走。她不得不左手撑墙,才能够离开那里,而没有当场又跌倒。
几十步之后情况好转了。她的力量没有返回,但她用一种缓慢但均匀的节奏前行,最后——终于——她也又看到了前面的光亮。她也听到了人声,那也不再是这下面常见的苍白的灰色散光,而是煤油灯闪跳的光芒。她还能从这件事中安然无恙地救出沃尔什夫人的希望在下降。
可她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放弃”这个词。
她比去时更不稳地缓缓摸索着沿着来路往回走,当一盏电石灯的苍白灯光穿过通道直接落在她面前时,她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心怦怦直跳。她纯属本能地后退一步,身体贴住墙,变成一道黑影。
两名、三名,最后是四名身穿深蓝色看守制服的男子穿过拱形通道走到她面前。他们中有一个配备有现代化的电石灯,它的咝咝声像某种敌意的和邪恶的东西似乎想穿透她隐在其中的黑暗;像来自一个尚未诞生的未来世界的信使,在那个世界里事情只会更麻烦。其他三人拎着忽闪的煤油灯,煤油灯的灯光无法真正地战胜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屏住呼吸,纹丝不动,紧贴在粗糙的石头上,等那些男人从她身旁经过。没有人注意到她。谁也没有发现她,尽管闪烁的煤油灯光有两三次直接照在她的脸上。成为一个黑影都没有恢复她的几乎不复存在的力量,但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让那些男人从她身旁经过了。华人书香吧 bsp;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32)
他们正是她最需要的东西。是她必须拥有的一切。他们是生命,是生机勃勃的温暖的血液和力量,它们挡在她、她的神秘妹妹的最终胜利和变成像赫鲁斯、索贝克和其他许多人那样的想象之间。那样做会很容易。仅仅一步,闪电般迅速地拖过来击打一下,轻轻接触一下,是的,一个单纯的念头,这痛楚就会结束了,她内脏里的那残酷的难受和撕扯就会最终噤声,而她……
……将最终成为她在体内关闭得那么久那么深的怪物。
也许是从她身旁经过的最后那个人的样子。那人头发花白,表情忧郁,年近六旬,嘴角一副苦相,眼睛冷冰冰,不是她想认识的人。可她认识他,也许救他性命的最终不是别人而是赫鲁斯本身,因为毕竟是他自己给了他一个名字。那是亨利,那位头发花白的看守,他惹得沃尔什夫人那样大动肝火,她不能取一个她知道其名字的人的命。她体内的怪物怒不可遏,怀着永不满足的贪婪大声喊叫,快要饿疯了,可她还是——还是——再次成功地控制住了这畜生。
也许此时她本人也太虚弱了,无法再重新搏斗。巴斯特的手,已经快要伸向那个毫无知觉的男人的脸了,又颤抖着垂了下来,她的唇间发出一声呜咽似的低声呻吟。
亨利站住了。
巴斯特可以阻止他看到她,即使现在也还能够,几乎不用她插手,可他听到了什么东西,他害怕;一种他自己认为没有理由或想推给他的阴森环境的恐惧,其真实原因他肯定不想知道。
他停下来,抬起那只拎着忽闪煤油灯的胳膊,这景象顿时让巴斯特想起一幅夜班看守的漫画,他行走在一座奇特的地下城市的街道上,想说服自己他双手颤抖只是由于外面的寒冷。有一会儿光线直接落在她的脸上,巴斯特看到他的眼睛睁大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他的精神无法接受的东西似的。然后他又垂下灯来,继续往前走,巴斯特这回也只稍微等了等,就钻出她的无形的藏身地,继续走她的路了。
有可能她行走时还是弄出了响声暴露了自己,因为她才悄悄掠过通道,就有什么白得刺眼的小东西跟上了她,仿佛一只寻找的手悄然从地面掠过,试图寻找她的线索,差不多与此同时她听到了一个吓坏了的声音。她知道那声音是亨利的,虽然她此前从未听到过这声音,因为它拼命压抑着恐慌哆嗦着:“什么事?”
“没事。”另一个声音回答道,“我只是想,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想在这下面听到什么呀?”第三个声音更生硬地回答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老鼠和蜘蛛。”
“可她是从这里跑下来的!本看到的,马特也看到了!”
巴斯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他们不仅知道她在这里,也知道他们追踪的是个女人。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马特!荒唐!有可能他又喝醉了!本反正是喜欢人云亦云!我们还是趁着没出事返回去吧!”
“再等一会儿吧,好吗?我们走到下一个岔路口再返回。”
巴斯特听到的足够多了——时间可能比她一直以为的还要少。如果这些男人返回,他们就会看到她,她可能会被迫做出什么她不想做的事情。电石灯苍白的灯光颤抖着缩回了,巴斯特也尽快继续赶路。片刻之后她就来到了楼梯,沿着铁格子悄悄往上爬。
很可能没必要小心翼翼,因为她还没有到达旋转楼梯的上端,就听到了激动不安的人语声、匆匆的脚步声和摔门的整部合唱。她冷笑着想,事就到此为止了。至少博物馆的这一部分处于紧张状态。她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请位记者带着他的相机陪伴她和沃尔什夫人呢?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33)
至少接下来的一段她是幸运的。尽管群情激动,当她到达楼梯上端开始奔跑时,只有她一个人,可肯定不会长时间这样下去的。
她的幸运也相当短暂:她确信她是在身后锁上了门的,现在门洞开着,她听到了七嘴八舌的不安的声音,其中一个属于格洛丽亚·沃尔什。好像这还不够似的,此刻身后也有脚步声向她走来。
巴斯特更是忘记了最后一点小心,跑完最后一段,冲进门去。
比她希望的更糟糕。沃尔什夫人坐在一只棺材大的箱子上,全身颤抖不已,死尸一样苍白——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嗓门粗大、动作激烈地打着手势,她在跟除她之外还留在这里的三位看守中的一个争吵着。第二位正忙着穿过房间,仔细检查房间里的东西,他的同事似乎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时地停下来跺跺脚。火星飞溅,空气中有焦味。巴斯特注意到一个深坑,里面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但她无法准确说出是什么东西,现在也不是考虑此事的合适时候。
她一秒也不犹豫地快步穿过房间,早在第一个男人发觉她之前就来到了他的身旁,几乎温柔地碰了下他的后颈。那人翻个白眼,轻叹一声跌倒了,接下来事情就更难了。
没有了偷袭的优势,另两人的反应远比她想的快得多果断得多:跟沃尔什夫人争吵的那人惊骇地直起身,手里突然变魔术似的握着一根警棍,另一位转身就逃,想从她身旁逃向门口。
巴斯特向他伸出一条腿,他趴倒在地,不知所措地肚子和脸贴着地面向前滑去,还没等他狠狠地撞在墙上,一下子失去知觉,她就扑向第三位看守,夺走了他的武器。
他动手反抗,对于一个尘世的人来说,他不仅惊人地坚定和果断,动作也很快。
也可能是她特别慢。
与此同时,那位看守并不怎么太在乎她轻易就夺走了他的警棍,反而果敢地想打她的脸。巴斯特扫开他的手,他向她猛踢一脚,踢中了曾被龙尾巴扫中的还没好彻底的那条腿。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跪倒在地,那人不仅表现得意外大胆,而且也聪明,因为他从他的意想不到的成功得出了唯一正确的结论——他没有再想打第二下,而是转身冲向门口。
不幸的是他不得不从沃尔什夫人身旁经过。她腿一伸,他绊在了她的脚上。跟他的战友不同的是,他摔得不是很重,更没有摔昏,可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来,巴斯特就骑在了他身上。她的手指摸向他脖子上的神经结,用力一捏,他的眼里顿时失去了一切的生命迹象。
可那生命还在,温暖、一跳一跳的、极其诱人,她饿了,饿得难以想象……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动作,就将那个昏迷者翻转过来,向他俯下身去。她的唇凑向他的脸,那下面跳动着温暖的生命和……
“巴斯特小姐?”沃尔什夫人呢喃道,“您……您在做什么?”
她以几乎超过她的力量的意志力放开昏迷的看守,直起身来。她体内的痛楚难以忍受,猛兽失望的号叫跟饥饿火辣辣的疼痛混合成纯粹的临死挣扎,似乎要从体内将她撕裂。她眼前的一切都变模糊了。虚弱越来越快地呈连续的波浪形一跳一跳地穿过她的肢体。她快要输掉战斗了。
“巴斯特小姐?”沃尔什夫人再次呢喃道。
打破魔力的是她的目光,不是别的,而是巴斯特在其中读到的纯粹的震惊。某种很深的、深渊似的也潜伏在沃尔什夫人灵魂里的东西,就像她自己体内的野兽一样;一个人类的怪物,它只等一句话,就被会唤醒……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三章(34)
“您在干什么,巴斯特小姐?”沃尔什夫人呜咽道。她只是在低语,巴斯特感觉到她快要炸裂了。但一颗碎裂的精神也是生命,也许,那是对她的一种恩惠,如果她……
“不!”巴斯特坚决地说道,“还没有。你不会这么快打败我的,赫鲁斯。”
“没事。”她迅速回答道,“别担心。”她迅速做个手势打断了她的话,轻轻地抚摸她的精神,让它沉默。“请您相信我,不是看起来的那回事。我会向您解释一切的,可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您听明白了吗?”
沃尔什夫人继续瞪着她,一声不吭。她什么也没有听懂,但她会服从的,这是眼下最管用的东西。
巴斯特站起来,在最后关头压下了去拉住沃尔什夫人的手扶起她的冲动。饥饿和疼痛一阵阵地涌来,每一波都比先前的一波强烈一点。眼下她还处于清醒的瞬间,但她不敢预言它还能持续多久。也许,她别去碰她更好。
当沃尔什夫人像背着一个无形的重负一样气喘吁吁、吃力地往起爬时,巴斯特又迅速扫了周围一眼。她在返回时就觉得这个房间有点不同了,现在她看出来,那感觉绝非无缘无故,或是她的神经紧张造成的后果。先前这里乱作一团,是由被毁坏、被毫无爱心地扔掉的东西和受到玷污的圣物组成的混乱无序,它们中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还在,除了那尊巨大的赫鲁斯雕像,可不再是乱糟糟了,除了赫鲁斯和她本人造成的破坏不见别的破坏了。地上堆放着两把断剑和无数闪闪发光的碎玻璃片。她的大衣烧焦的部分还在冒青烟,污染了空气,不时有个别火星闪一下,像是要证明至少事件的这一部分不只是她想象出来的。除此之外橱里的一切都排放得整整齐齐,包装完好;她看到无数的包裹、纸箱、木箱和布袋,它们上面贴着字迹很小的字条做标记。一个很普通的仓库,世上每一座领导有方的博物馆里都是这样的。
巴斯特更多是吃惊而不是真的吓坏了。赫鲁斯一直就是一位做假的大师,但她不相信他能做出这样。他又学到新本领了。
要么就是她自己变疏忽了。
她走向门口,从过道里往外张望,至少第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但那激动的嘈杂和喧哗还在增加。有人来了。
“您过来,沃尔什夫人。”她说道,“请您记住,继续往前走。不管发生什么事。”
沃尔什夫人张口想反驳,但巴斯特不允许她反驳。她坚定地一步迈出,走出小房间,直等到沃尔什夫人走到她身旁,才缓慢而坚定地走起来。
当她们快到达通向大厅的通道时,又一次虚弱发作了,她这次没有遇到任何人纯属幸运。巴斯特绝望地肩顶着墙停下来,全身哆嗦,闭着眼睛,额倚石头,双手攥成拳头。
“巴斯特小姐?”沃尔什夫人困惑地问道,“您没事吧?”
“等一下。”巴斯特低语道。她甚至都不肯定她是不是真的讲出了这句话,或只是想讲出来。饥饿很残酷。“还有……请您别走得离我太近了。”
这一瞬间变成了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然后痛楚的潮水又不情愿地缓缓撤退了,她的目光清楚起来。沃尔什夫人一直退到对面的墙,满眼惊骇地瞪着她。
外面的大厅里根本看不出普遍的不安,至少第一眼看不出。亨利当然消失了,可能还在地下室的穹隆里乱摸,但拉美西斯巨像旁的他的位置现在被他的两位同事占据了。两人都明显地比他年轻,体格特别强壮,巴斯特不必望第二眼就能认出来,他们对待他们的工作十分认真,这工作不仅是盯住普通的博物馆参观者,不让人去碰展出的珍品和艺术品。
她不是唯一这么思考的人。沃尔什夫人虽然听话地走在她身旁,但她每走一步就更加紧张。“他们在等着我们。”她耳语道。
“我知道。”巴斯特回答道,“您继续走。”
“可他们……他们会认出我们来的。”沃尔什夫人嘀咕道,“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做。”她回答道,“您照直往前走好了。啥事都不会有。”
她们沿着来路往回。巴斯特发现赫鲁斯已经在外面撒下了他的由谎言和欺骗织成的网,并不真的感到吃惊。先前让她大光其火的雕饰花纹的唯一真实的东西就是它选择的内容。其他的一切都是巧妙的复制,艺术家们就连数千年留下的岁月的痕迹和典型的损害都没有忘记。赫鲁斯又学到了东西,甚至是很多东西。或者这个陷阱真的是准备得很彻底——对于赫鲁斯这样一个人来说,她一点也不意外。
可他怎么会知道她来到了这里的呢?
她们离两位看守越近,沃尔什夫人脚下就越慢。她什么也不讲了,继续往前走着——虽然越来越慢,最后一段确实是屏住了呼吸。两位看守中的一位面无表情,但更仔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另一位继续监视着大厅。
“他们为什么……没有拦住我们?”沃尔什夫人困惑地低语道。
直到她们穿过门口来到女售票员听不到的地方时,巴斯特才回答了。售票员也仔细但有点惊奇地望着她们的背影。她的额头上浮现出某种东西,若非巴斯特小心地将她的思想引向另一个方向的话,那东西会成为沉思的皱纹。也许她在寻思,这两位快步从她身旁走过的博物馆新看守是谁,为什么她根本想不起他们的脸来,虽然时间才过去了一秒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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