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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做到的？”沃尔什问道。
“什么？”
“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拦我们？为什么……他们没有认出我们？”沃尔什夫人的目光狐疑地在她的脸上、她的被烧焦的褴褛衣服和她的沾满血的脸上扫来扫去。
“也许他们根本不在找我们。”巴斯特回答道，“有可能他们追的是另外一个人。”
沃尔什夫人既怀疑又迷惑地凝视着她，但巴斯特脚下加快了。她们穿过大厅，很快，但不慌张。巴斯特发觉，这里忽然也有了穿制服的看守；两个站在大门旁，通向其他房间的通道旁各有一个。他们中没有谁哪怕是朝她们的方向瞥上一眼的，可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将她的伪装保持多久。
至少足以离开博物馆，再走下一半的露天台阶，后来她就感到下一波铅一般的沉重在涌过来。虽然还不到中午，她头顶天空的光芒开始变苍白了。沃尔什夫人讲着什么，听起来很担忧，她没有听懂那些话，忽然间，其他的所有声音也模糊和变低了。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1）
她梦到了狩猎。在梦里她是一只野猫，悄悄地危险地穿行于她家乡的热带稀疏草原和森林，在降临的曙色中最多只是一个黑影，但目光所及，她却是这块土地上无可争议的统治者。这是夜里。她只在夜里狩猎，因为她既不依赖眼睛也不依赖耳朵寻找她的猎物，她拥有许多敏感、可靠的感官。
她的猎物在前面的某处，也许还需要使劲跳上十几次，充满深深的不安，这不安主要是让她困惑而不是真正吓坏了她，尽管她不是特别仔细，但她还是感觉安全，处于满天星辰但没有月亮的夜晚的黑暗的保护之下。她只要使劲跃上几步就能赶上它的，但她还是极其谨慎地移动着，要等到最后关头才现身。她无论如何会向它现身的。她完全能够做到，潜行得离她的牺牲品足够近，在它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以一个闪电般的动作将它杀死，但她那样做只是骗取狩猎的报酬。当它明白完了、无法逃跑了，再怎么拼命抵抗都无济于事，最终理解那是它最后的一口气的时候，她的牺牲品生命中的最后几秒钟几乎跟她吮吸的鲜血和生命一样重要。她的猎物眼里的莫大恐惧，它的疼痛的滋味，这一瞬间让摄食从纯粹的需要变成一种陶醉、一种感官的爆炸，让这一刻成为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
她知道她在做梦。
跟大多数人不同——她反正不属于他们——她早就不是每天夜里都做梦了——也跟大多数人不同——她也几乎不仅记得每一则梦，而且也一直清楚做梦的情形。
这没有减弱狩猎令人激动的程度。
她十分小心地继续潜行，绕个大弯从背风的一侧接近她的牺牲品。不完全。她故意这样走，让她的猎物感觉到一点她的跟踪；又不够让它的隐约不安变成真正的恐惧，甚至引起逃跑的反应，而是刚好让它不安到将畏惧控制在一个较低的层次上，这个层次早就不足以钻进她的有意识的思维了，但足以甩掉它一直抱有的安全的幻想。只是一种温和的预先尝到的滋味，跟随后发生的事根本无法相比。
有什么东西……不对。在发生什么事。
一开始就连她的超常敏锐的感官都无法认识到，那是什么……也许是一道黑影，它从天空滑过，却并非真正存在，一种冰冷的气息，它更多是吹拂过她的灵魂而不是她的身体……
她停下来。她的犀利的猫眼搜索天空，她的极其敏锐的听力谛听声响，它们比一只蝉的呼吸还要细弱、比自打有时间以来彼此耳语的山的交谈还要缓慢。
啥也没有。她像数千年以来一样孤零零的——尽管如此：那里有某种东西。她感觉到它，用连她自己都不理解的感官，也许因为它们能回溯得比她的记忆本身更古老。
巴斯特生气了。这是一场梦，它对她或她的真实生活毫无影响，但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狩猎的兴奋，这种难以置信的刺激，她十分需要它，现实生活中很少得到它。
她甩掉这个念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她的牺牲品。短暂的迷惑没有妨碍她继续走她的路，继续接近它；接近得即使它在这一刻十分清楚地知道了是什么在向它走来，它也毫无逃跑的机会。她跟先前一样生气，虽然她自己也无法准确地说出是为了什么。有什么东西不对头，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它败坏了她的狩猎的兴致，像一种淡而苦涩的异味，它让她无法好好享受摆在面前的美餐。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2）
她也甩开了这个念头，继续潜向她的猎物。她感觉到它的不安在增长，头一回想到了逃跑的念头，可现在终于太迟了。她现在能看到它，一个修长的、恐慌地缩在黑暗中的影子，目光专注，满眼恐惧，一阵明显兴奋的战栗掠过她的强壮的身体。只有一小段了。她躬起身准备腾跃。
天空滑过一道黑影，她听到了拍打翅膀的响声，翅膀划破黑夜，响声如一把刀刺进湿肉里。
她的猎物猛地抬起头，她也抬起头来，望见一道长有巨大的箭状翅膀的黑影，它遮住了布满星星的天空。一阵刺耳尖锐的鸣叫，天气骤然冷了。
那只羚羊跳起身，大步跳跃着钻进黑暗。她本该追赶它的，有力地跃上几跃就能毫不费力地追上它，但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盯天空。愤怒和失望让她的唇上掠过愤怒的“呼噜”声，她的爪子绝望地抓进地里，而她的瞳孔眯成一道窄缝，目光跟踪着天空的黑影。那飞行的杂种释放出某种黑暗、危险的东西，一团无形的、残酷的寒冷，它甚至让她的睡眠的身体真的哆嗦起来了。
听到她的“呼噜”声，那只鹰再次呱呱叫了一声，接受挑战，猛地收起翅膀，飞快地向她俯冲下来。
巴斯特用闪闪发光的爪子和长有斑纹的嘴招待它。羽毛和皮毛纷飞，血和土在一场纯粹暴力和快动作的间歇喷泉里爆炸，当那只巨大的猛禽的嘴咬进她的肉里时，她的身上掠过一阵火辣辣的痛。
最严重的是寒冷。
它像冰一样，包裹了她的心灵，一团极其冰冷的火，它烧毁了她的内心，开始撕食她的人类特征。
但她还是拼命抵抗。她的爪子和牙也找到了她的目标。她在品尝血和肉，她的饥饿变成了纯粹的疯狂，然后……
……梦醒了，她突然又置身于一团漆黑中。叫声消失了。她醒着，不是从梦中醒来，而是跌回了现实，这个现实的严重程度并不低于那则梦。
她又回到了自己在沃尔什夫人的公寓房间里，但她既记不清她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也想不起为什么这么黑这么冷。
另外那只鹰还在那里。它坐在她床前的小柜子上，炽热的黄眼睛俯视着她。
巴斯特眨眨眼，不仅最终回到了现实，那只鹰也变成了一只猫的黑影，黑暗突然不再像先前那样根本无法穿透了。寒冷——虽然不像先前那么残酷——依然。
“你真是我的一个出色的看守。”她一边说道，一边伸出手，挠了挠黑猫的耳朵之间，“我想，你是想监视我的梦，是吗？”
克丽奥帕特拉低低“咕噜”一声，当她想缩回手时，它拿鼻子捅她，她继续帮它挠。巴斯特知道她对它不公正。也许是这只猫儿将她从这场令人心烦意乱的梦中解放出来的。可她糊涂了。她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醒来时这样困惑不解、束手无策过。她仍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到这个房间里来的。
她也一点不知道房间里不光只有克丽奥帕特拉和她的事实，直到她听到床的另一侧的“啪嗒”声，一个声音以一种介于开心和温柔的责备之间的口吻说道：“请您不要怪罪一只可怜的猫儿，我的孩子。它一直看护着您。我想赶它走，可它就是不肯走。我相信，谁想接近您，它就会咬破他的喉咙的。”
巴斯特瞪着她。沃尔什夫人站在窗前——“啪嗒”声是她关窗户的响声——一只手在她的围裙里摸索，另一只手举着一盏煤油灯的玻璃罩，油灯摆在她身旁的五斗橱上。“如果您做了噩梦，请您不要怪罪这只可怜的动物。”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3）
巴斯特继续无言地瞪着她。她很难听懂沃尔什夫人在讲什么，更难理解她到底从哪儿钻出来的。她为什么没有一醒来马上就感觉到沃尔什夫人的存在？
沃尔什夫人终于找到了她寻找的东西，从罩裙口袋里掏出一小盒火柴。她迅速点燃灯，重新安上玻璃罩，又以既担心又慈爱的口吻对她说道：“您怎么样，我的孩子？”
某个时候，她想，她也许会告诉沃尔什夫人，老是被她叫做“我的孩子”是多么可笑。但不是今天。她还是十分糊涂。她感觉到一种奇怪无形的恐惧极其缓慢地在她的体内爬过来。她不知道害怕什么……不过，或许她也根本不想知道。
“很好。”她说道。
沃尔什夫人怀疑地眉毛一拧，这向巴斯特透露了有关这个回答的可信度的许多信息。她抵住看看镜子的诱惑，又望了一眼沃尔什夫人的脸，这下再看镜子就纯属多余了。如果她看上去跟她感觉到的一样的话，那么照镜子或许也不是个特别好的主意。
撇开这一切不谈，她还是觉得冷，这一方面肯定是由于房间里特别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钩针薄被下的她*。她有点吃惊地拉起被子，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她也记不起自己脱过衣服。自从她们离开博物馆以来，她就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别担心。”沃尔什夫人说道，“全都在，完好无损。”巴斯特觉得她讲最后两个词的样子很特别。
“是您……”她张口说道。
“……脱去了您的衣服吗？”沃尔什夫人点点头，“现在您什么都不用讲了！我都可以当您的母亲了，我亲爱的孩子，您想想，我确实见到了一个光溜溜的屁股。”她侧起头，目光变成了审视。“您一定饿了。如果您穿上衣服，洗漱一下，我和雅各布准备好一顿小小的晚餐在楼下等您。”
“实际上我不是……”巴斯特刚开口，就又被沃尔什夫人将一切反驳扼杀在萌芽状态的口吻打断了。
“胡说。您昨天晚上几乎什么都没吃，今天一整天也没吃。您一定快饿死了。请您别对我说您得当心您的身材！这我比您清楚！”
巴斯特听天由命，仅仅是因为她太熟悉这个口吻了，知道再做任何反驳是多么毫无意义。另外，她饿了；虽然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饿。
奇怪的是——她也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厉害。她仍然感觉到体内深处那畜生的贪婪，一种不停的难受和要求，从没有完全停止过，永远不会完全停止。可它不似先前那么无法忍受了。这很奇怪，也有点让人不安。
可是，也许这个怪物在她跟赫鲁斯和非洲龙搏斗时耗尽了它的力气，睡觉了。
尽管肯定不会很久。
“那好吧。”她叹息道，“我下来。”
“我也不会接受另一种答案的。”沃尔什夫人说道，“我去给我们煮壶新鲜的茶。”她走向门口，走到一半时又停下来说道：“请您不要开窗。新鲜空气固然很美，可天气太冷了。您会冻死的。”
不可能，巴斯特开心地想道，但她一声不吭，沃尔什夫人一离开房间、关上门，那本来就很淡的微笑转眼就从她的唇上消失了。她猛一下掀开被子起床了。当冰冷的空气像一只使人不安的无形的手吹上她的*的皮肤时，她哆嗦了一下。房间里真的冷得要命。
她*着走向镜子，将它转过来对着煤油灯光，审视镜子里的自己。乍一看她显得无可挑剔，身材修长，美轮美奂，她早就习惯这种美丽了，但她立即也看到了那让沃尔什夫人很困惑的东西：或许外表上她还是同一个人，但她身上发生了变化；一种看不出来但又不容忽视的变化。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4）
她甩掉这一念头，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她所看到的：一个年龄介于三十和五十之间、很难具体界定的女人，尽管发生过这一切，她释放出青春的活力；不是昨天夜里她所在的那个城区的男人们寻找的那种表面的青春，那背后隐瞒的经常是一颗提前衰老的心灵和一颗破碎的精神，而是某种真正永恒的东西，一个四季和年代的永恒转变不会对她构成任何伤害的人的光芒……尽管这个形象不是十分符合事实。她不是不死的。暴力——尽管是极端的暴力——会杀死她，她在衰老，但很慢很慢。无论是她还是别人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能活到多老。当他们初次相聚时他们更年轻，还是半大孩子。今天他们长大了，时间在她们所有人的脸上都留下了痕迹。自那之后已经过去了数千年。她看到了文化诞生又消亡，亲眼目睹了一个个帝国的崛起和没落——很多都是自己引起的—— 一座大陆死在火灾里。她还将看到其他文化诞生和消亡，有些是悄悄地、尊严地消失，有些是大喊大叫、伴随着火焰和死亡；另外的世界帝国还会诞生又没落，在她真正地苍老、某个时候死去之前，她还会生活好多千年。
巴斯特怀疑她会经历到这一天。当年聚集到一起来创造世界的那些人，今天早就不是全部在世了。发生了……意外事故。有些被谋杀了，有一些几乎是被误杀了，有些干脆就消失了。做神灵不容易，他们的集体为这个简单的认识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某个时候她也会有同样的遭遇，这她知道。估计他们中谁也不会自然死亡。他们这种生命天生不会老死的。
强烈的遭人监视的感觉以令人不快的方式将她拉回了现实。她警惕地抬起头来，开始时没能发现什么，然后她遇到了两只发黄的猫眼睛的目光，它们在透过镜子盯着她。这只是她的幻象呢，还是它们在闪烁着*裸的嘲讽？
“你是对的。”巴斯特叹息道，“我是个虚荣的笨蛋。可一旦你活过了几千年，当你站在一面镜子面前时，你也会更仔细地寻找皱纹的。等着瞧吧。”
克丽奥帕特拉更加嘲讽地盯着她，开始大声咕噜着梳理自己的毛发。巴斯特仔细地继续寻找，这回她禁止她的思想开小差，认认真真地打量镜子里她的镜像。没有参照物她的高大并不引人注目，因为她的身材比例完美得就像一件艺术品，而不像一个活的生命，那形象让谁都无法一下子忘记。仅是她的黝黑皮肤跟那几乎贵族般优雅的、高加索人的面孔的组合就够不寻常了，如果她像平常一样让她的火红色的头发披散肩头的话，她会更加引人注目的。
此刻她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审视地端详着她的镜像，一厘米一厘米地，一会儿之后她找到了：她的指甲下有血；估计是她自己的。发现它不容易，因为她的指甲也是黑色的，但沃尔什夫人眼睛很厉害，像今天早晨这样的疏忽她不应该再犯了。沃尔什夫人——还有迈斯托——看到的本来就已经太多了。她得采取点措施，她一边担忧地想着，一边走向洗脸池，将手指甲擦了那么久，直擦得它们快要出血了。很快。最好今天就做。
但是，不管巴斯特怎么对待她和迈斯托，也远远不及赫鲁斯和索贝克会对待他们的严重。
这也是她不得不痛苦地学会的东西：他们这样的人被创造出来不只是为了永恒，也是为了孤独。早在数千年前她就被禁止去爱一个尘世的人，就连她的友谊也经常带来死亡。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5）
她修完了她的指甲，她使用了沃尔什夫人的剃须刀，剃掉她头上又可以看得到的绒毛，从她的箱子里另取出一件同样的黑衣服，随后又选了昨天的红头巾；她早晨扎的黑头巾跟配套的衣服一样不见了。
克丽奥帕特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他们一起离开房间，在楼梯顶端停下来听了听。沃尔什夫人和迈斯托船长在楼下低声交谈。巴斯特没有用心去听那些话，因为楼下传来的口气和自然的气氛告诉了她，他们谈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突然为自己站在这上面偷听感到良心不安，脚步几乎慌慌张张地走起来。
他俩现在又是坐在了壁炉旁，壁炉里惬意的火苗“噼噼啪啪”地响着，小小的棋桌让位给了一张可供三人就座的大桌子。沃尔什夫人已经摆好了三份餐具，巴斯特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了从厨房里飘来的诱人的烤肉香味。她的饥饿不是这种方式的饥饿，因为她只需要极少的肉体食物。但那味道还是让她嘴里流出了口水。她都没用沃尔什夫人点头邀请，就在桌旁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啊呀，您来了，亲爱的！”沃尔什夫人站起来，“我现在就去端吃的。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样，我可是饿死了。”
当她转身赶往厨房里时，迈斯托才注意到巴斯特进来了，迟了点，他客气地想站起来。巴斯特急忙摆手拦阻，迈斯托迷迷糊糊地——或者也太累了，接受了她的阻拦，站了一半又坐了回去。
“巴斯特，看到您安然无恙我很高兴。”他说道，不安地微笑着，但他从头到脚打量她的目光还要不安得多。几乎有点害怕。他的手指紧张地摆弄着一只银质烟盒，可巴斯特既没见到烟灰缸也没有发现火柴，她的敏感的嗅觉也告诉她，自从昨晚以来这里就再没有吸过烟。看来昨天真是个天大的例外，巴斯特估计，如果他想将这一特例变成常例，沃尔什夫人会扭下他的头来的。
“也没严重到那种地步。”她回避地说道，“估计沃尔什夫人是太夸张了。”
“这话我听到了，亲爱的。”沃尔什夫人的声音从厨房里嗡嗡传过来。巴斯特一脸尴尬，克丽奥帕特拉发出一种响声，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嘲笑。
迈斯托谨慎地不理她俩，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不安地在指间转了几转，又放了回去。不需要她的异常本能她就能看出他有心事。看样子他是想等沃尔什夫人回来才说。另外还有点情况：他不再讲话，但他的目光朝门口扫了四五次，而他至少双倍经常地压下了这同一个动作。
“您在等谁吗，船长？”她终于问道。
“老实说，是的。”他难为情地回答道，“我只担心他不会来了。他已经晚了一个多小时了，一般情况下阿伯莱恩是个守时的人。”
“晚一个……”巴斯特张口说道，可当她的目光落在真人高的落地钟上时，她吃惊地没有说完。
时间已过十一点。她不仅记不得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她睡了十二个小时还多？这绝对不可能！
“我担心他不会再来了。”迈斯托叹息道，“真是很遗憾，但我肯定他这样做是有充分理由的。”
巴斯特还在盯着钟。她感觉被人一拳打在脸上。她记不得她最后一次连续睡上十二个小时是在什么时候——或者到底有没有睡过这么久。拉神啊，赫鲁斯和索贝克怎么他了？
“嗯，他……呃……有他的充分理由。”迈斯托又说了一遍，假装轻咳了一声。看来他完全错解了她的沉默，但巴斯特没有心情澄清这一误会。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华人站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6）
“我可以向您提个也许有点隐私的问题吗？”迈斯托不自在地接着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巴斯特回答道，“反正您也不指望我诚实回答。”
迈斯托还是很严肃，但巴斯特也不肯定他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好吧，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我昨天心里就在想，您为什么剪掉您的十分漂亮的头发。”
巴斯特皱眉望着他，沃尔什夫人在她身后用责备的口吻说道：“您说得很对，雅各布。这不关您的事。不该问一个夫人为什么改变她的形象，最多是说你喜欢它。”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巴斯特附和她道。她站起来去帮沃尔什夫人，她正端着摆得高高的托盘从厨房里出来，可跟昨天一样沃尔什夫人只是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她让开，自己既快又灵活地放下了托盘里的东西。碟子和碗里升起的香味让她再次流出了口水，然后——她有点难为情——她听到她的胃“咕咕”直叫。
“请您原谅。”她赶紧说道。
迈斯托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而沃尔什夫人只是笑了笑。“肚子饿不是耻辱。”她说道，“至少在经历了这么一天之后不是。”她摆摆手，“您坐下来动手吧。”
巴斯特听从了，至少是坐了下来，但没有动她的刀叉。“因为今天上午……”她说道。
“……我确实有很多问题要问您。”沃尔什夫人打断她的话，“这是真的。但没有什么事重要得不能等到饭后的。无论如何我很饿，您也知道俗语怎么说的：空腹不爱学习。”
“我一直以为原话正好相反呢。”巴斯特低声说道。
“这是大学生传播的一个谎言，是为了自欺欺人。”沃尔什夫人坚持道，边说边将一大份炖牛肉摆到迈斯托面前，然后再将一份摆到她面前。
巴斯特不得不克制自己，才能平静地伸手拿起她的餐具，而没有狼吞虎咽。她有点吃惊地发觉她真的饿了——仅仅是肉体的饥饿——这真是不寻常。也许是她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以这种方式弥补另一种更黑暗得多的、她眼下不能止住它的饥饿。
就跟昨晚一样她默默地吃着，就跟昨晚一样迈斯托随后十分满意地叹息一声向后靠回去，掏出他的烟盒，但又匆匆地收了起来，因为沃尔什夫人盯了他一眼，那一眼估计就连赫鲁斯和索贝克连同他们的龙见后都会逃走。紧接着这个动作他又看了看落地钟的指针盘，巴斯特也跟着望了一眼。快十一点半了。
“看样子您的熟人不来了。”她说道。
“是的，看起来是这样。”沃尔什夫人代他回答道，“真遗憾，何况阿伯莱恩探长实际上是因为您才想来这儿的。”
持续了几乎一秒钟，后来巴斯特的脑子里真的大声“咔嚓”了一声。“阿伯莱恩探长？”她警惕地问道。
沃尔什夫人安慰地抬抬手。“别担心，我的孩子。”她说道，“不是您想的那么回事。”
“是吗？”巴斯特问道，“我想什么了？”
沃尔什夫人不理睬这个问题。“我给您讲过，雅各布跟当局关系很好。”她说道，“我们能帮助您找到您的亲戚。弗雷德里克·阿伯莱恩探长是负责白教堂的警察，他碰巧也是雅各布的一位好朋友。如果在这个……圈子之外还有谁知道点什么您的……妹妹的情况的话，那就是他了。因此雅各布请他来这里跟您谈谈。完全是非正式地。”她急忙补充道。
“为什么？”巴斯特问道，“我是说，您为什么为我这么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7）
“您是说，因为您对我们是一个陌生人，我们本来没有理由照顾您吗，我的孩子？”沃尔什夫人责备地望了她一眼。“谢天谢地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另外，”她这回明显是嘲讽地眨眨眼补充道，“我很好奇。这完全是女人的本性，是不是？”
“但有时候也是一个危险的本性。”巴斯特严肃地回答道。
“您这是什么话？”沃尔什夫人回答道，“有您这样一个人帮助我，我又会出什么事？”
“我是认真的，沃尔什夫人。”巴斯特平静地说道，迅速侧眼瞟了迈斯托一下，看出没有必要对她的话字斟句酌。沃尔什夫人全告诉他了。她还能指望什么呢？“您想帮助我，我真的很感激您，但是……”
“帮助过，我的孩子。”沃尔什夫人打断她道，“可能您对我们如何离开博物馆的记忆跟我理解的一样少——可我们一坐进马车您就晕倒了。亲爱的，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马车夫开车。”
“我很抱歉。”巴斯特真诚地说道，“我本来不想……”
“……您欠我什么？好吧，我知道了。”沃尔什夫人笑了笑，但迈斯托越来越紧张，开始在他的椅子里不安地蹭来蹭去，怎么也无法停下来。“您不觉得您有些事应该向我们解释解释吗？”沃尔什夫人继续说道。
“比如说？”
“比如说有关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沃尔什夫人回答道，“我看到的情况。”
“您看到什么了，沃尔什夫人？”巴斯特问道，抬起手，“不，我这问题不是当真的。一个人看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您讲话像谜似的。”沃尔什夫人有点不开心地回答道，“那好吧，如果您坚持玩游戏，那我就不得不……”
“不是这样的，沃尔什夫人。”巴斯特打断她的话道，“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您和迈斯托船长是什么感觉，如果您现在生气甚至冲我发火，我完全理解，但是……”
“我一点也没有生气。”沃尔什夫人打断她道，“我有点失望。”
“因为我不相信您？”巴斯特猜测道。
“因为您好像将我当成个傻瓜。”沃尔什夫人回答道，明显地很恼怒，“甚至都不想掩饰一下。”
巴斯特叹口气：“这是什么话，沃尔什夫人！我可以理解您的反应，请您相信我，事实不得不这样，我真的很抱歉。今天上午的一切……您什么都不应该看到的。”
“因为它对我会有危险吗？”沃尔什夫人嘲讽地问道。
“是的，对您和船长都有危险。”她严肃地回答道。听到这些话迈斯托明显地一哆嗦，一下子更紧张了，但沃尔什夫人只是又笑了一声，这回听上去差不多是鄙视的。
“这个回答怎么一点不让我意外呢？”她讥讽地问道，“也许这早在我预料之中？”
“有可能，但这丝毫改变不了这是真相的事实。”巴斯特说道，“今天上午我对您讲过，我要另找个住处，我本来应该立即就这么做的，而不应该跟您去博物馆。那就会给您省掉一大堆事……我也是。”
“比如说一次相当不愉快的相遇。”
“还有这席谈话，是的。”巴斯特不为所动地肯定道。也为她和迈斯托省掉那至少同样不愉快的经历，要在他们的余生带着对两个他们再也想不起的完整的日子的回忆。巴斯特心里想她为什么没有立即这么做；强迫沃尔什夫人和迈斯托听她的话，消除他们的记忆，然后走人。这是可能的。她常做这种事，经常做。过去她走的是那条复杂但也优雅的道路，她不只是简单地消去她的受害人的记忆，而且还代之以新的无害的记忆；比如沃尔什夫人和迈斯托船长会记得一个客人，比如说一个也许是白皮肤的男人，他的长相很出众，但也只出众到他身上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当他搬走时，他们只会高兴。可某个时候她理解了，这种事是多么的阴险。假记忆就像误以为无害的充满阴险陷阱的道路，心无疑虑的漫游者会绝望地陷进去，甚至迷路掉进去。她不能制造她一无所知的东西的记忆。熟人和邻居会对你讲起一些你再也记不得的事件或谈话，或谈到从未发生过的事件。他们认为这些事了结了，而没有做，或者做两次，某个时候他们开始紧张，进行永远不会有结果的调查。有些人因此毁掉了。人类的精神特别能忍辱负重，能做出难以想象的成绩，但同时又跟最精美的中国瓷器一样易碎。最终，那些最不优雅最直接的方法被证明了是最好的：它消掉相应的记忆，除了空白什么也不留下，让他们再绞尽脑汁也无用。残酷，但有效。 华人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8）
巴斯特正准备这么做，沃尔什夫人说道：“可我们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了，我的孩子。”
那只已经抡起的无形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巴斯特挤挤眼：“怎么危险？”
沃尔什夫人微微一笑。“您好像忘记了我在场，我的孩子。您可能很勇敢，力大无穷，毫无疑问您还拥有许多我一无所知的别的能力，可请您原谅我的直率，我不觉得您特别聪明。”
“您这话什么意思？”巴斯特自己感觉到她的微笑相当僵硬。
“这个，我不知道，您跟雷努夫教授发生了什么争吵，或者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可他看到我了。您对他讲过我的名字。如果他真的像您好像以为的这么危险的话，那他很快就会查出我住在哪里，赶来这里的。”
“不，沃尔什夫人。”巴斯特安慰她道，“他不会的。这我已经解决了。”
可她真的这么做了吗？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她很少感觉到的感情：怀疑。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被她忘记了——这够让人不安了，而且那东西很重要。跟赫鲁斯有关——还是跟格洛丽亚·沃尔什有关？
“您到底是谁？”沃尔什夫人直接问道。
“这我告诉过您。”巴斯特回答道。
“对，您告诉过。”沃尔什夫人说道，“但我越来越怀疑您说的是否是事实，巴斯泰特。”
“我担心，我……不完全理解您想讲什么，沃尔什夫人。”巴斯特生硬地说道。
“您是巴斯泰特，我说得对吗？”沃尔什夫人问道。
巴斯特凝视她的时间太久、太震惊了，让她的回答没有了任何可信度。“您自己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不是吗？”
沃尔什夫人沉默不语，但也坚定地顶住了她的目光，让巴斯特真的认真地开始考虑她到底有没有能力毁掉她的意志了，迈斯托说道：“我昨天晚上没有看错，我说得对吗？”
“没看错什么？”
“当您打落那家伙手里的刀时，我就肯定，您受伤了。”他回答道，“后来您的手完好无损，可当我跟您谈这事时，您声称，大概是我搞错了。”
巴斯特还在问自己她为什么不干脆结束这次谈话——可那种忘记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的困惑感还在。她继续沉默不语。
“今天上午您跟雷努夫教授的小小冲突也不是完全没有留下后果，是吗？”沃尔什夫人补充道，“您受伤了，当着我的面。”
她先前特别强调的话就是指这件事了，巴斯特想道。她承认，她不仅低估了迈斯托，也低估了沃尔什夫人，而高估了自己。她开始疏忽了，她开始犯错了，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的错误。
“您说得对。”她低声说道，又立即抬起手，勉强笑了笑，“不是指您讲的有关我名字的事。但您总不会真的相信我是一个女神吧。今天只在博物馆里还能见到神灵。可我——我和其他人——我们也不是像您和船长这样的人类。”
“也不像伦敦这里的其他任何人。”沃尔什夫人肯定地说道，“您到底是什么？”
后来她明白了。赫鲁斯认识沃尔什夫人。他也认识迈斯托，他只需要像一个很普通的人计算二加二一样，就能找到这座房子，从而也就是找到沃尔什夫人。你的头发花白的朋友，他在下面的下水道里这样对她说过。她怎么能够忘记这事呢？
“巴斯特小姐？”沃尔什夫人问道。
当她明白自己愣怔了好几秒钟时，巴斯特哆嗦了一下。
“哎呀，请您原谅。”她慌张地说道，“我已经说过，我们是和大多数其他人不一样的。我们拥有一点的……能力。”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书香吧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9）
“哪些能力？”沃尔什夫人问道。
巴斯特沮丧地望着她。这下她真正别无选择了。她将消除沃尔什夫人和迈斯托船长对她和跟她有关的一切记忆。但不是现在。这不会有什么用处。她可以起身离开，他们唯一将记起的是一种特别空虚和浪费时间的感觉，但这救不了他们，因为赫鲁斯会来。他会杀死他们，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人类以为认识的那个善良和宽容的神。她必须留在这里，不管她愿不愿意，她至少必须让他们知道一定的情况，如果她想救他们的性命的话。一切突然变得无比复杂。
她没有回答沃尔什夫人的提问，而是展示给她看了。
她自己走进厨房煮茶，用她的家乡的方法，又甜又浓又烫，刚好能喝，而不会真正地烫伤。
无论是沃尔什夫人还是迈斯托都未加反抗地喝下了茶，迈斯托甚至还要了第二杯，一声不响地喝下了。当他将空杯子放回碟子里时，他的双手还在颤抖，如果还需要什么证据来证明所见的事情将他们吓得多么厉害的话，那么，当他手指哆嗦着点燃一支烟时沃尔什夫人一点没有反对，这一事实就足够了。
首先恢复理智的还是沃尔什夫人——在整整五分钟之后，在这五分钟里巴斯特再三徒劳地问自己，她会不会正在犯另一个、有可能是迄今为止最严重的错误。
“这……确实令人难忘。”她声音哆嗦地说道，“我真的吓坏了。而我不应该这样的，对不对？”她想微笑，但只不安地嚅动了一下嘴唇。“您大概就是这样将我们接出博物馆的，对不对？我一直在寻思，您是如何做到的。我都快开始相信魔幻了。”
她不安地笑着，巴斯特也冲她莞尔一笑，同时脑海里再次对沃尔什夫人产生了敬意。这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显然比看上去的更果决。反正巴斯特恰好是当着她的面将自己变成了那个头发花白、目光忧郁、身穿博物馆看守的深蓝色制服的男人，她也是用了这个形象大摇大摆，在她所谓的同事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走出博物馆大楼的。有些人见到这个形象会大叫着昏倒的。另外迈斯托给人的印象就像快要昏倒似的。
“这跟魔幻无关。”她回答道，温柔而不真实，“准确说来，那至多只是一个小把戏。”
“您戏弄我呢。”沃尔什夫人回答道。
“也许我是简单化了一点。”巴斯特插话道，“可它的目的正是：幻象。”
“幻象？”沃尔什夫人怀疑地重复道……有可能也不只是怀疑。这里还有别的东西。某种她还不能理解的东西。
“人类只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她解释道，“如果你知道怎么做的话，人类的感官很容易欺骗的。我承认，这可能比你在你们的集市魔术师那里看到的多一点点。”
“或者在一家杂耍剧院里。”沃尔什夫人补充道。
“或者在一家杂耍剧院里。”巴斯特无动于衷地同意道，“但原则上这是同一回事。只不过我们……做得稍微好一点。”
“我们？”沃尔什夫人追问道。
“那些跟踪我和我的女友的人……”她说道，咒骂自己突然变得这么笨拙，连最简单的单词也找不到了。“我不得不警告您当心他们的那些男人。”她笨拙地接着说道，“可惜他们将这本事掌握得跟我一样出色。您以为看到过的东西，很少是真正发生过的。”
“您想声称他没有持剑攻击您？”沃尔什夫人问道。
“不同于看上去的那样。”巴斯特坚持道，“我知道这事很难相信，可这正是使事情很危险的原因。”
太阳神赫鲁斯 第四章（10）
“您没有跟他搏斗过吗？”沃尔什夫人问道，听起来一点不相信。
“跟您可能看到的不同。”巴斯特回避地回答道。她能感觉到迈斯托在盯着她。某种程度上她几乎能听到他轻蔑地皱起了眉。“他都不是您以为他是的那个人——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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