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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阅读

  “真的吗?你不会胡说吧?”方竹还是不信。

  “真的,史实。”

  方竹思索着道:“那清朝人是太笨了,被人家打得乱七八糟纯粹是活该。”

  “为什么?”这回轮到老四海想不明白了。

  “中国人不上厕所,可八国联军都要上厕所呀。当时清朝人要是组织起来,发动几次厕所战役,把八国联军全堵在厕所里打,全都打死啦!”

  “对呀!一铁锨一个,全放倒了,而且死了还落一身恶臭。”老四海说着竟笑得不能自制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别说两万人的联军了,就是八个国家把活人全派过来,一天之内也能把他们灭了种啊。慈僖老佛爷和义和团那些人都是师兄的祖宗,笨到家了。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方竹揪着他道:“走,跟我去吃饭,我让你见一个人,帮我参谋参谋。当然了,你提供的参考我也不一定听。”

  老四海急道:“你不就是专门让我出钱吗,我给你二百元得了。”说着,老四海回身就要找钱包。

  “你必须去,帮我看看人品怎么样。”说着,方竹一把拉起他,起身就跑。

  老四海估计方竹是找到男朋友了。大学生本来就没钱,找个叔叔来出饭钱,又能给出几个主意,自然不是坏事。于是只好拿起钱包,跟着方竹跑了。

  二人来到什刹海附近,方竹将他引到一个半是茶馆半是餐厅的所在,餐厅坐落在一片塑料竹林里,窗外就是湖面。远远看去,很有点儿秦淮河的意思。可惜,秦淮河边上都是妓院,这里全是饭馆和酒吧。出乎老四海意料的是,在这里等他们的竟是个打扮入时的女孩。老四海的第一感觉是坏事了,方竹保证是受了方惠的指使,给自己介绍一个女朋友来了。其实老四海不是不想找女朋友,他主要是替人家姑娘担心,这不是把水一样的人儿往火坑里推吗?将来万一有一天,自己一时兴起再把人家卖到山西去怎么办?方竹倒是浑身的无所谓,先是向女孩介绍了老四海,在她嘴里老四海是当代知名作家,就差拿诺贝尔文学奖了。老四海也从方竹那里知道了,早来的女孩叫邢娜,与方竹是一个学校的,只是比方竹高了一届。老四海仔细看了看那个邢娜,这姑娘一身深色的牛仔衣裤,满脸傲气,冷若冰霜。方竹介绍老四海时,她只是微微地动了动眼皮,与邢娜比起来,方竹完全是一副小小鸟的样子。自此老四海基本上排除了自己的危险系数,物以类聚,兽以群分,方惠是不可能把这样的姑娘介绍给自己的。

  邢娜小时候肯定没少挨打,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冷漠的,睫毛上挂满了冰碴,说起话来嗓音尖利,速度极快。老四海不大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聊了几句便兴趣索然了。而且他也看出些门道,邢娜和方竹是相得益彰啊,她们唧唧呱呱地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老四海明显觉得自己是局外人,方竹这小丫头真是可恶,把自己叫出来难道仅仅是做陪客的吗?

  二人聊天说地,大多是学校里的见闻,偶尔也会蛐蛐蛐地小声嘀咕几句。老四海全当没看见,两个女人就是一千只鸭子,就当是鸭子嘶鸣吧。

  天快黑了,老四海琢磨着应该提醒方竹,该回家了。此时二女正谈论他们的哲学老师呢,听方竹的意思,哲学老师对自己比对哲学更感兴趣。只听邢娜傲然地说:“你要是再和他说话,我就开始鄙夷你了。”

  方竹低下头,扭捏地说:“我不理他还不行吗?”

  邢娜站起来:“看你的行动。”说完她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老四海大张着嘴,体内的所有气体一下子全涌进了耳朵,整个脑袋都膨胀了。方竹和邢娜的样子,明明就是一对小情侣在谈论另一个图谋不轨的异性,邢娜颇有些颐指气使,而方竹自知理亏,先投降了。

  方竹怅然若失地望着邢娜远去,似乎丢了魂魄,好久没动地方。老四海同样傻乎乎地坐着,魂魄也跟着邢娜跑了,他想弄清楚邢娜类型的人科动物到底是男是女。从邢娜走路的姿势看,应该是女的。老四海真想冲上去,撩开她的胸衣查看一下。二人就这么静坐了十分钟,谁都没开口。最后还是老四海的定力稍好些,他试探着问:“你该回家啦。”

  男男、女女(7)

  方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迷茫,那样子似乎是受了屈辱的孩子。“老叔叔,你觉得她怎么样?”

  “那个邢娜吗?”老四海问。

  “还能是谁?”方竹拿出手绢,在眼角上擦了几下。

  老四海晃着脑袋:“她对你不太好,你看她从头到尾就没怎么笑过,临走时还瞪了你一眼。”

  方竹纵着鼻子,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道:“我也知道她对我不好,可我就是非常非常地依恋她。”说着,方竹竟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来,一歪脑袋就靠在老四海肩膀上了。

  老四海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他一把抓住方竹的肩膀,狠狠地摇了几下:“方竹,她是女的,邢娜跟你一样,她是个女的。”

  方竹猛然坐直了,惊奇地说:“我知道她是女的,我难道连男女都分不清吗?老叔叔,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老四海用大拇指顶着自己的鼻子:“我没发烧?是你,你发烧了。说,这是怎么回事?”

  方竹痴痴地说:“我就是喜欢她,我就是想天天看见她。一天之内看不见邢娜,我心里就特难受,就跟丢了魂似的。对了,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老四海点了下头,又赶紧摇头:“这句话大多是说男女之间的事。”

  “我不管。”方竹忽然霸道起来,忿忿地说,“我就想和她在一起,在晨风中相互偎依着,手拉着手,走到未知的远方。要么我们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夕阳里,回忆从前的故事,多浪漫啊!要么我们就去荒岛,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去找尼摩船长,我们……”

  老四海狠狠照桌子上一拍:“stop,stop!你给我停止。我再说一遍,她是女的。”

  方竹也照桌子上拍了一掌:“女的又怎么了?我不喜欢我们班男生,全是娘娘腔,一点儿深度都没有。”

  “井深,跳进去就死了。”老四海心道:我有深度,我都深到底儿了,可我是坏蛋。“我告诉你,好人不一定要有深度。”

  “他们娘娘腔,全是寄生虫!”方竹道。

  “那你也不应该和她在一起呀,她就有深度啦?”老四海心道,邢娜不过是生了张死人面孔。如果表情冷漠就算是有深度的话,水里的鱼比所有人都有深度,它们从来就没有表情。

  “难道我应该去喜欢老男人吗?我们班有一半的女生喜欢老男人,想起她们来我就恶心。”说着,方竹做了个要吐的姿势。

  老四海痛心地说:“再老的男人也是男人。”

  “哼,我不稀罕。”方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与菜仁看不上鸭四宝的样子是一模一样,她仰着鼻子道:“老叔叔,你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是怎么回事吗?就拿我们班来说吧,有三分之一的女生让老男人包着呢。”

  老四海的确有十几年没进过大学校门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现在的女大学生天生就是贱骨头?你们是名牌学校啊。”

  “名牌学校就是品牌,人家找就找名牌学校的女学生,有成就感。其实全是钱的问题,住宿舍需要钱吧?可找个老男人让他给你租套房子,房租的钱就省了。吃饭需要花钱吧,找个老男人,每个月陪他睡两个晚上,吃饭的钱就全出来了。现在的老男人就喜欢女大学生,越是名校的越喜欢,都他妈是变态了,这个社会没指望了。”方竹又朝地上啐了一口。

  “那女生家里难道不给钱吗?”

  “买化妆品呀,买衣服呀,泡吧,蹦迪,旅游,舞会,看演唱会,做fans,哪一项不需要钱呀?”方竹说得理直气壮,似乎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所以我不喜欢男人,我也不需要那些虚荣的东西,真正的感情只有女人之间才能存在。就像你和我爸爸。”

  “我和你爸爸怎么了?”老四海从来没对方竹嚷嚷过,今天真是急了。

  “你们的友谊多真挚啊,这就是爱。”方竹毫不退缩。

  老四海惶恐地向门外看了看,他想把那个叫邢娜的半男不女的家伙抓回来,狠狠地抽她几个大嘴巴。“我和你爸爸是朋友,是朋友,不是……”此时一个久违而生疏的字眼在老四海脑子里闪现了——同性恋,难道天真可爱的方竹同性恋啦?这事要是让菜仁知道了,他不得跳了护城河呀?保证是邢娜那个小妖精带坏的,老四海忽然起了邪念,干脆自己献身,把那个叫邢娜勾引到手。然后找个机会把她卖到山西去,只有这样方竹才会死了这条心。

  男男、女女(8)

  方竹已经看出了老四海的心思,点着头道:“没错,您想的没错,我们就是同性恋,我就是喜欢邢娜,我就是觉得她比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性感。您是作家,我在很多文学作品中见过同性恋的描写,简直是美仑美幻,妙不可言。你的思想应该是最前卫的,你应该理解我的。”

  老四海心道,我日天下作家的八辈子祖宗,你们吃饱了没事干,胡思乱写,挺好的孩子都被你们带坑里去了。在这一刻,老四海断定作家比骗子更为可恨、可恶、可耻。骗子骗走的不过是些钱财和受害者的自尊,作家不仅要骗钱,还骗走了很多年轻人的正常思维。看来如果作家不被灭绝,社会风气是好不了了。但老四海不能把这一点表现出来,只得应承道:“理解倒是理解,可这事要是让你爸爸知道,他还活得了吗?”

  方竹的食指顶着老四海的脑门:“谁把这事告诉我爸爸谁就是小狗。”

  老四海浑身都在苦笑:“你放心,你放心,我绝不告诉他。可那个叫邢娜的,我是真没觉出她有什么深度来,模样也不怎么样,她——她配不上你。”老四海是见过大风浪的,脑筋比过山车还要快。既然你方竹认准了这条路,索性我就先把你的同伴掐死,这叫釜底抽薪。

  方竹果然认真起来:“老叔叔,你以一个艺术家的洞察力帮我分析分析,邢娜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老四海不假思索地说,“她是个心理阴暗的人,而且还是个小心眼。她的眉心的距离非常近,这种人特别抠门,而且为了点小事就容易发生争执。你和她在一起,不合适。”

  方竹捧着下巴:“可我喜欢她,我觉得她的样子很酷。”

  “酷分外(酷)和内(酷),真酷和假酷。”老四海终于恢复常态了,振振有辞地说,“她是假酷。不信的话,你可以试验试验,看她对你是不是真关心。真酷的人是表面无情,但他们把情感藏在心中,在危急时刻往往能挺身而出,在诱惑面前也能把持自己的理性。”

  方竹大喜:“老叔叔,你真是聪明啊。”

  “那我教你一个办法。”老四海心里痛快,邢娜!虽然咱们无冤无仇,可我老四海要对不起你了。他的计划是先把自己牺牲掉,然后好好地整治整治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剥她一层皮,她就再不敢和方竹来往了。

  没想到方竹却连连摆手:“我自己想办法,让我自己想,我们俩的秘密只有我们俩知道,你的办法保证是本末倒置的。”

  老四海气得哼了一声,这个丫头居然不领情。

  后来他们又聊了些别的,老四海终于弄清楚了。方竹之所以不要相信男女之间的感情,主要是同学的遭遇太过离奇了。据说她上初中时有个同学的父母在家里打架了,女人一时想不开便学着杨白劳的样子,喝了半盆卤水。男人急忙打120求救,救护车还没有来呢,女人就有点撑不住了。男人急中生智,把早晨买来的一罐豆浆给女人生生地灌了下去。结果急救车赶到时,大家惊奇地发现,这女人正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豆腐脑呢。方竹恶心地说:“从那以后我也不吃豆腐脑了,恶心死了。”老四海哈哈大笑道:“不过是化学反应。”方竹冷冷地说:“男女之间的事荒诞透顶,想着就没意思。”

  仔细算来老四海来北京已经一年有余了,他忙碌着,北京人也忙碌着,老四海忙着在网上圈地挣钱,北京人忙着申办奥运会。

  那一年北京为了申办奥运会的事折腾得天翻地覆,又是迎接检查团,又是拍摄申奥宣传片,到处都是真真假假的万人签名活动,到处都是没事可干的老太太们胡扯着蹩脚英语喊街。所有外国人都成了介绍北京的工具,记者们抓住个老外就说死说活要把人家和奥运会挂上钩。奥运会的确是商机无限的,广告商都跟着凑热闹,几乎所有产品都打上了申办的旗号,所有的服务都是针对奥运会的。老四海也动过奥运会的心思,他曾经准备冒充国际奥委会的委员来着,但一来觉得欧洲的证件太难做假了,二来自己典型北方人的长相也的确是个劣势,最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算啦,让菜仁之流去兴高采烈吧,这些善良的人满以为一旦申办奥运会成功,北京城就可以彻底现代化了。殊不知,等你们把北京折腾成纽约,人家纽约人已经在月球上建立殖民区了。落后民族的落后,就是因为他们永远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悠。

  2001年7月,方惠郑重通知老四海:她手里有个小护士,人品不错,家境也好。方惠要把她介绍给老四海,择日见面。

  男男、女女(9)

  老四海一听就害怕了,当下就准备逃跑。

  那天晚上,他事先打了电话,得知方惠上夜班。于是老四海带上白酒、猪头肉和花生米去找菜仁喝酒,实际上是告别。

  菜仁正在家看电视转播呢,老四海一问才知道今天是揭晓赌局结果的日子,巴黎、伦敦、北京、伊斯坦布尔等六个城市是这场俄罗斯轮盘赌的参与者,大家都瞪圆了眼,想看看那唯一的子弹到底会打穿谁的脑袋。

  老四海没这个心思,他把酒菜摆好,回手就把电视关了。

  菜仁急道:“我正看得起劲呢,你怎么给关了?”说着,他起身要抢遥控器。

  老四海道:“就是成功了也跟你没关系。”

  菜仁道:“当然有关系,关系大了。要是成功了,我后半夜就得动身了。”

  “你难道也要去莫斯科(会议在莫斯科举行)吗?”老四海的口气不自觉地带出了嘲讽。实际上他很少对菜仁这么说话,今天是觉得菜仁太滑稽了。

  菜仁没把老四海的态度当回事,认真地说:“我们领导和工商局的领导打了个赌。工商局的头头满心希望北京申办成功,我们领导却担心一旦办了奥运,治安的工作量就更大了,他认为北京的戏不大,主要是怕累坏了身子。工商局头头要是输了,请我们领导去河间吃活驴。我们领导输了,就请人家吃拒马河的鲤鱼。”

  “拒马河?十渡那条河吗?”老四海的家就在北京十渡以西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所以对北京西部的地理情况比较了解。

  “没错。听说拒马河的水浅,流速却特别快。那儿的鲤鱼长不大,但肉质特别鲜嫩,就跟奶油似的。所以北京一旦申办成功,我就得起早去拒马河,买鱼。我们领导说了,夜里打上来的鱼最好吃。”菜仁嘿嘿了两声。

  “你们领导真会吃啊。”老四海给菜仁满上酒,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表情严肃地说:“行啦,能不能成功,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咱们说点正事吧,我明天准备去南方,转悠转悠。”

  菜仁惊道:“你嫂子还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老四海苦笑了一下:“我就是一个浪迹天涯的人,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住得太久,住久了就没有灵感了。这回我在北京都住了一年多,已经是破例了。而且呀我这种人根本不应该成家,我没责任心。”

  菜仁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摇着头道:“不对,你挺有责任心的,没责任心的人能捐建希望小学吗?你是说瞎话。”

  老四海端着酒杯,愣了一会儿。“反正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太麻烦。我先去成都,然后去宜宾,先喝点五粮液,再之后我沿着长江一直走到上海去。你就算算吧,泸州的老酒、重庆的毛血旺、涪陵的榨菜、万县的丰都,秭归的地缝天坑、宜昌的三峡大坝、沙市的洄鱼、荆州的赤壁,武汉的干煸泥鳅、黄石、九江……,好玩的城市太多了,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想起来就让人兴奋。我估计这一趟得用一年的时间,完了事我再回来。”

  菜仁皱着眉道:“采风吗?”

  老四海只得说:“对啊,我要创作呀,没有生活怎么写得出来?所以必须得出去走一走,不能总在北京呆着。”

  菜仁一口干掉了一杯白酒,叹息着说:“方竹今天还跟我说呢,她要找你谈谈学校的事。这孩子是把你当了亲叔叔了,可你却要走。”

  “这是我的生活。”老四海故意做出个深邃的表情。

  “我以前也折腾过,白折腾。可我认命了,我是没指望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行。”菜仁大大地叹息了一口。“不过你的生活态度有点儿偏激,做人应该平和一点,古人说:中庸!我觉得这两字是太英明了。”

  老四海喝了杯酒,笑道:“大哥,人和人的想法不一样。我倒认为什么中庸啊什么平和呀是中国人的精神鸦片,是咱们不思进取的借口。中庸就是没有原则,墙头草嘛。平和就是麻木不仁,有人掉河里去,大家看热闹,喊好,那些人最平和了。您说,是不是?”

  菜仁勉强咽了口唾沫:“我说不过你,可我也知道你说的是歪理。”

  二人哈哈大笑,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转眼一瓶白酒就看见底儿了。菜仁起身又拿了一瓶。

  此时老四海已经有三分醉意了,思绪里很自然地出现了龌龊情节。他微笑着调侃菜仁道:“菜大哥,今天就咱们俩,咱们说点平时不说的。我知道我不是好东西。你呢,你怎么样?”

  菜仁老实地说:“我小时候也干过坏事,后来就不干了。”

  男男、女女(10)

  老四海哈哈笑起来:“你瞎说,谁没干过坏事?你当年在海南是做生意的,难道女人们就没往你身上撞吗?”

  菜仁小心地左右地看了两眼,似乎要确定方惠和方竹是否真不在家。“撞啦是撞啦。我在海南的确是赔钱了,可女人们不知道啊,她们以为做生意的都是大款呢,还真有不少往我身上撞的。”

  老四海继续着怂恿的微笑:“说,你是不是从了?”

  菜仁嘬着牙花子,抱紧双拳,面目沉痛地说:“没做,思想斗争倒是斗争了几回,可真没做。”

  “你没把我当朋友。”老四海扭过脸去不理他。

  菜仁惶恐地说:“真没做,做了,我这人就有污点了。”

  “你呀,污点往往是人生最光彩的地方,可以染上污点却没染上,那是最后悔的。”老四海觉得你即使身体上没做,精神上也做过了。

  “你的想法都特别怪。是,我明白,男人干这种事不新鲜,可我就是没做。有时候我觉着我没准比雷锋还高尚呢,就是因为我没做。”

  老四海已经笑得不能自制了。“我从来没听你吹过牛,老实人要是吹起牛来,绝对是顶级水平。”

  菜仁有点急了:“我没吹牛,我吹牛干什么?你想啊,雷锋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他连营长都没见过,他懂什么呀?金钱,女人,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他是一样都没见识过。我爸爸以前就说过,金子是要经过锻炼的,人品是要经受过诱惑的。所以没见过诱惑的人,很难说是好人。雷锋是死了,他要是没死,嘿嘿,就难说了。哥哥我经历过诱惑,雷锋,没有。”

  老四海张着嘴,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菜仁本来是个木讷的家伙,今天居然像个哲学家。

  这时门响了,菜仁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然后把电视打开了,电视里正演广告呢。方竹进来了,她噘着小嘴,满脸不高兴。菜仁叫道:“这么晚才回来?申办答辩都完事了?”

  方竹径直走到老四海面前:“老叔叔,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菜仁“哼”了一声,目光里全是无奈。“四海,看见没有,叔叔比爸爸亲。”

  方竹烦躁地跺脚:“有些事您不懂。”

  “我不懂,我再不懂我也比你多吃了二十几年的咸盐。”菜仁不服气。

  “你们那时候的咸盐是不加碘的,所以让你们去农村你们就高高兴兴地去了。”方竹斜望着屋顶,目光里充满怨恨。

  “什么意思?”菜仁不明白盐里是否加碘与上山下乡有什么关系。

  老四海差点笑出来,他明白,缺碘的人大多脑子不好使。但他不愿意把这事点明,只好向菜仁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方竹身边,温和地说:“行,有事跟老叔叔说也行。走,咱们外面说去。”

  七月号称是流火的季节,当然了火是流不出来的,否则大家就都成红孩儿了,但浑身流盐汤却是一定的,即使是晚上。

  二人出了住宅楼,只见一群光着膀子的老老头、小老头正在路灯下大呼小叫地看电视呢,路灯下一片肉色,很是壮观。

  方竹鄙夷地扭过脸去:“老叔叔,咱们找个干净的地方。”

  老四海说:“行,咱们去天安门广场吧。那儿的地方大,说什么别人也听不见,而且我有好久没去过那地方了。”实际上老四海只是上学时去过广场,那是学校组织的活动,清洗纪念碑。可这次再回北京时,纪念碑已经被铁栏杆围起来了,只能远远地瞄上几眼。

  方竹点点头。

  二人穿越人肉组成的玉米地,出了楼群,径直向广场走去。

  金鱼池离天安门不过是两三公里的样子,过了珠市口就差不多了。路上方竹咬着嘴唇,一直不说话。老四海知道她必定开口,索性东一句西一句地胡扯。过了珠市口的基督堂,方竹终于忍不住了,她揪着老四海道:“老叔叔,帮我找几个人来,我要打胡东一顿,狠狠地揍他一顿但千万别打伤了。”

  “胡东是谁?你为什么要打人家?”老四海几乎就要笑出来了,方竹居然在冒充黑社会了,这不是逗你玩儿吗?

  “胡东最不是东西了,他假戏真唱,他弄假成真,他——他和邢娜好上了。”方竹气急败坏,一边说一边踢马路牙子,挺干净的一双白色运动鞋,没几下就成黑的了。

  老四海连眼珠都没转就明白个###不离十了,什么假戏真唱啊?明明是你方竹弄巧成拙了。他假装严肃地说:“胡东是你同学还是朋友?”

  男男、女女(11)

  方竹恶狠狠地说:“是我高中同学,就是那个会算星相的,我们俩关系一直挺好的。”

  老四海推测道:“你让他去勾引邢娜,以此证明邢娜对你是否真心,对不对?”

  方竹歪着眼睛说:“就算是吧,可胡东太不仗义。我是让他给我帮帮忙,可他们俩倒成一对儿了,而且还背地里笑话我。”

  “邢娜也不理你了?”老四海是专门照方竹的痛处戳。

  果然,方竹的鼻涕、眼泪都喷出来了,她强作凶恶地说:“所以我要打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你快去帮我找人吧。”

  老四海依旧不紧不慢:“打他们一顿,邢娜就能回心转意啦?”

  方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止住悲声:“那,那你说怎么办?”

  老四海从口袋里摸出张信用卡,塞到方竹手里。“感情这东西是不能强求的,无论是男女之间还是女女之间。你不是要放暑假了吗?回家,要你爸爸陪着你去外地玩儿上几天。卡上有五千块钱,够你们爷俩去趟苏杭的。”

  “那以后呢?”方竹有点糊涂。

  “以后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就当邢娜和胡东都让狼吃了。然后你再找个漂亮的、温柔的、关心你的女孩,培养一段时间,感情就培养出来了。”

  方竹悲伤地摇着头:“我已经失望了,女人之间也是虚伪。”

  “实在不行,就找个男生,让他当牛做马。”老四海轻松地照自己身上拍了几把,似乎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方竹看着手里的信用卡,正要说什么。路边的胡同里却突然冲出十几个彪形大汉,这些人呼叫着向他们扑了过来。两人同时一呆,老四海心道:坏了,这帮人是冲着信用卡来的。

  他一把将信用卡抢过来,然后将方竹推到自己身后,小声道:“密码是594188,他们要是问就直接告诉他们,别舍不得。”

  此时大汉们已经扑到近前了,其中一个挥着大手喊道:“兄弟!别傻站了啦,走啊!”

  老四海苦着脸道:“完了事就行了,人就算了。”

  大汉并没注意到他的苦相,叫道:“操的事了,去广场,咱游行去,多少年没折腾过啦,咱也折腾一回。”说完,大汉扭着屁股就跑了。

  老四海真是晕了,这些家伙疯了吗?方竹年轻,脑子比较快,大叫道:“保证是申奥成功了,他们要去天安门祝贺啦。”

  老四海正要点头,又一群疯子冲了过来,其中几个还挥舞着国旗。老四海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了,抓住方竹便一头扎进人群。方竹已经把邢娜的事忘了,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跑。路上的车全停了,大灯噼里啪啦地乱照,喇叭声此起彼伏,有的司机甚至站在车顶上跳起了迪斯科。半路上,不知是谁塞给老四海一面国旗,他便举着国旗跑在队伍的最前列,不一会儿就跑过了前门。

  我的天,广场上全是人了,人头如浪,涌来涌去的,搞不清方向。人虽然多,但举着国旗疯跑的只有老四海一个。他拉着方竹在人丛中乱蹿,没过几分钟国旗便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因为老四海挥舞的国旗最大,他俨然成了万千人群的一个小旋涡。方竹在老四海耳边喊:“真好玩儿啊!”老四海一使劲将国旗扔上了半空,于是无数只手伸出去,都想举着它跑到金水河去。老四海不明所以地陷入一场狂欢中,不明所以地装疯卖傻,不明所以地兴奋莫名。他高高兴兴地拉着方竹往前跑,方竹早把自己的不幸扔到九霄云外了。跑到长安街上,老四海是惊恐万分,整条长安街都给堵死了,每辆汽车成了一个小型舞台,人们纷纷在车顶上打滚、撒疯,就差随地大小便了。

  老四海无意中向城楼上看了一眼,怪的是城楼的照明灯居然亮了,有几条人影正在垛口边,向广场上指指点点呢。老四海虽然看不清人物的面目,但他知道那一定是首脑人物。于是振臂高呼道:“首长来啦,首长来啦。”他只喊了两声,剩下的事就交给周围的人了。

  果然,有好几百人跟着老四海喊起来,众人喊着,叫着,相互簇拥着,争先恐后地冲向玉带桥。老四海则将方竹带到一棵旗杆边,托着方竹的脚,让她爬上了一人多高的底座。方竹叫道:“我看见了。”老四海问:“是他吗?”方竹道:“就是他。”老四海问:“他干什么呢?”

  方竹道:“他挥手呢。”说着,方竹竟学着领导的样子,也当空挥了挥胳膊。

  结果大家马上又被传染了,无数条胳膊伸向空中,似乎天上的馅饼已经落下来了。

  野渡无人(1)

  老四海和方竹在广场上耍到了一点多,这才想到该回家了。

  后半夜街面上依然人潮如海,老四海担心流氓们顺水摸人,决定亲自将方竹送回家去。在金鱼池小区外,他担心菜仁动了别的心思,特地给他打了个电话,将自己和方竹被游行队伍卷到天安门的事说了。

  菜仁在电话里笑道:“我在电视里看见你们爷俩了,你正举着国旗跑呢。”

  老四海惊道:“电视转播啦,我怎么没注意到啊!”

  菜仁哈哈哈地说:“看得可清楚啦!方竹那丫头站在旗杆底座上,对不对?嘿嘿,真有你的,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老四海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和方竹被电视台抓了个现形,竟有些心惊肉跳了。这节目是全国转播的,万一事主们在电视里看见自己,岂不是仇上加仇吗?

  这时菜仁叮嘱他道:“赶紧把方竹那疯丫头送回来吧,明天早上她还要去学校呢。我过两个钟头就要去拒马河了,现在得养养神。”

  老四海说:“你先睡吧,我们已经到家了。”

  老四海让方竹直接回家,自己则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回住所了。

  行骗设局是一项秘密工作,出头露脸是从业人员的大忌。今天老四海一不留神竟在电视上出了风头,这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临睡前,老四海下定决心,明天就去买机票,尽快离开北京,去哪儿都行。

  早晨五点半的时候,老四海被手机的叫闹声吵醒了,他刚要骂人却发现号码是方惠的。方惠说自己在医院呢,她几近惊恐地告诉老四海:“四海呀,你菜大哥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接了可电话里又没声,我把电话挂了又打回去,结果就占线了。可挂掉电话,我的手机又开始响了,还是菜仁的。接了,还是那样。这事有点儿不对劲啊,跟你上回犯病的情形一样。”

  老四海揉着眼睛问:“他不是去拒马河了吗?”

  方惠急道:“是啊,为他们单位买鱼去了,不会是跟鱼贩子打起来了吧?他这人认真,老想替公家省钱,鱼贩子可不管这个。”

  老四海向窗外一看,天还没完全亮呢。他嘟囔着说:“应该不会,这么早鱼贩子还没回来呢。”他知道方惠是个心里放不住事的人,索性让她在医院门口等自己。然后他飞快地穿好衣服,跑到街上去叫了出租车。

  五点半的北京城是冷清而清冷,刚跑到街上老四海就起了身鸡皮疙瘩。路面上到处是炮仗碎屑和五颜六色的碎纸,都是昨夜的遗留物。似乎所有北京人昨晚上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集体婚礼,老四海忽然哈哈笑起来,要是这一千多万人集体做爱,声势该是多么浩大呀!还好,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别的,出租车便来了。

  老四海说了声医院,然后便一头扎进车里,车里面暖和多了。司机边开车边打量着老四海的模样,忽然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四海正心烦呢,立刻立着眼睛道:“你笑什么?”

  司机道:“你那拉锁是不是坏啦?”

  老四海低头一看,也笑了。由于出来得太仓促,没拉拉锁,裤裆几乎全部暴露在外面了,似乎那玩意儿想出来透透风。他赶紧将拉锁整理好,沉着气问:“你知道拒马河吗?”

  司机点着头道:“知道,不就是十渡吗?”

  老四海说:“咱们在医院再拉上一个人,然后马上去拒马河,越快越好。”

  司机仔细看了老四海几眼,满脸防备地说:“您带上的同伙是男是女呀?”

  老四海觉得这话太别扭了,什么叫同伙啊?犯罪分子才能叫同伙呢。他瞪了司机一眼,不满地说:“女的。”

  司机的表情立刻松弛了,嘿嘿笑道:“是女的我就去,男的我就不去了。您看看,现在刚五点半。这么早拉着两个大男人进山,我可没那么大胆子。”

  老四海撇着嘴说:“你们开出租的手里能有几个钱,抢劫的也不至于向你们下手啊。”

  司机冷笑道:“嘿嘿,不开眼的强盗满街都是。您是不知道,前天我们有个同行在大兴让人家扎死了,身上就带了三百多块钱。”

  老四海没心思与他探讨司机的生死问题,不耐烦地说:“你放心吧,我身上的钱比你多,我比你胆子小。快,赶紧去医院。”

  方惠在医院门口急匆匆地走来走去,老远看去,她似乎在满街追老鼠。老四海招呼她上车,车门一关,方惠就心急火燎地问:“四海,你说说你菜大哥不会是半路犯了病吧?”说着她拿出手机让老四海看,“你看,四点半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只有喘气的声音,再打过去就占线了。”

  野渡无人(2)

  老四海说:“他有病根吗?”

  方惠咬着嘴唇,仔细想了想:“我自己倒是觉得不大舒服,可你菜大哥没事啊。他当过兵,身体一直挺壮实的。”说着,方惠骤然间便紧张了,“坏了,怕就怕身体好的人突然犯毛病,一旦有了病连自己都预料不到,说趴下就趴下呀。”

  老四海无奈地拍了几下巴掌:“我的嫂子,你就别胡思乱想啦,芝麻大的事能让你想成一个大面包。没准我菜大哥就是无意中碰到手机键盘了,要是真那样,咱俩就是白跑一趟了。对了,干脆我请您去十渡蹦极吧,五六十米高铁架子,直接跳下去,脑袋能撞到水面上。”其实老四海知道,碰键盘的事是不可能的,即使菜仁真碰到了键盘,但方惠一旦挂掉电话,菜仁的手机也就自动恢复了,不可能总是占线。

  方惠使劲点头:“蹦极那玩意儿,想起来我就害怕。要是真碰上键盘的话,我们全家请你去吃全聚德。”

  老四海呵呵笑了几声。看来方惠不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人,虽然平时舍不得,但为了菜仁终于敢吃顿全聚德了。

  北京出租司机的舌头永远是常人的两倍,开车不说话那就说明这车出毛病了,另一种可能是这司机八成是个结巴。方惠上车的十分钟里,司机的耳朵也好奇地直立了六百秒。此时他终于听出些端倪,毫不客气地问道:“大晚上的,一个人开车跑山里去啦?”

  方惠说:“他们领导要吃拒马河的鱼。”

  “舌头真够刁的。我跟你们说,这事还真有点儿悬!”司机在铁笼子里摇头晃脑,如一只被囚禁的大乌龟(北京的出租车装有铁制的防护栏)。“拒马河在十渡风景区里面,再走两步就到河北了。别看那地方白天是游人挺多的,可一到晚上狼就出来了,当地人比狼还野呢。头年我们公司有辆车在十渡让人家抢了,乖乖地把钱和车都给人家了,好歹是留了一条命。”

  方惠的手禁不住地哆嗦,她颤巍巍地说:“我们家那位倒是不敢跟人家动手,应该没事的。”

  “那可难说,世道变啦。想当初啊,早年间的强盗是劫财不害命,最后还得给人家留下一点儿路费,做事不能干绝喽。现在的强盗可没那么好心啦,一般是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你开你的车,少说两句行不行?”老四海急了,照铁架子上就拍了一掌。这个多嘴多舌的丧门星,什么丧气说什么,什么不好听说什么,还想不想挣钱了?

  司机的确是不敢再说话了。方惠却已被吓得进入半昏迷状态了,她的眼珠子就像电脑死机的光标一样,虽然能活动却毫无作用。老四海不断地闲扯些轻松的话题,方惠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似乎玻璃背后全是恶鬼。

  出租车从阎村出了京石高速路,途经周口店,然后一路西下。太早了,行人、车辆都在睡着,六点半的时候他们就蹿进茫茫群山了。北京的西部和北部都是连绵的大山,有些山峰已经超过了两千米。北方的山大多峻拔、雄伟,由于面积广阔,开发程度都比较低。出租车快到石景山的时候,老四海发现路面异常潮湿,凹下去的地方全是积水。

  司机说:“看样子,昨天晚上山里下过雨。”

  老四海清楚山里下雨是常事,也没在意。

  正是夏天,路边全是草丛,草不高但颜色很深,叶子如在香油中浸泡过,看着就想啃上几口。这时老四海忽然看见,一群不知名的小鸟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