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停下来,一指头顶上的金字招牌,道,“就是这儿。”
沐小木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道:“施大人,你别、别、别看我威武雄壮,可是我、我、我从来不嫖、嫖、妓的啊。”
第4章 湛然·贵人事忙
“我这是在帮你。”施亦推着抗拒的沐小木往里走,一边喋喋不休的道,“你瞧你一个好好的俊俏少年郎,总是自己一个人,这可怎么是好?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
“我不急啊。”沐小木真急了,奈何抵不过施大人的热情似火,仍是被拽着一步步往楼上走。
楼里莺莺燕燕,早已纠缠在了一起,处处花红柳翠,香粉扑面。
“施、施、施大人,这种事,深夜的时候我可以自己来,不劳您破费啊。”沐小木急的要哭出来。
“说什么混账话。”施亦看来经验老道,老鸨陪着笑,两人都不用说话,只是眼神交流一番,尚书大人就拖着沐小木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三层。
圆拱型的木门精巧别致,施亦一挥手便推开了门,将沐小木往里一推。
沐小木吓的不轻,心想真是没看出来施大人是这种类型的。里面黑灯瞎火的,连盏灯都没点,她一头雾水,施大人不是给她点了个姑娘么?难道姑娘见不得光,所以不点灯?正兀自揣测,施大人紧跟着关了门,黑灯瞎火的就握上了她的肩膀,把她往墙角一推。
“啊!”沐小木就要叫,被施亦一把捂住嘴。
沐小木脑袋彻底浑了,她直呜呜的表示自己不是这个类型啊,她不要为了升官发财出卖啊,施大人,你感受到了我高洁傲岸的思想了么?不要霸王硬上弓啊,强扭的瓜不甜啊。也不知道脑子不好的施大人有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捂住她的力道倒小了许多。沐小木惊魂甫定,就听施大人喃喃自语,“脸怎么这么软,比苏默那臭小子好多了啊。”
沐小木的脸皮立刻红的发亮,所幸漆黑一片,施亦并未发现。
施亦再次把脑袋凑了过来,沐小木剧烈的挣扎起来,“不要啊不要啊,施大人不要啊。”正喊着,却感觉到施亦把她的脑袋一按,贴上墙壁,神秘兮兮的道:“你听听看。”
沐小木将信将疑,略微分了些心神过去,这才静下心,就听见那边“嗯嗯啊啊”叫的正欢,这下再也耐不住,又羞又气的大力把施亦撞开,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张薄薄的脸皮红的要滴出血来。
两人正在黑暗中僵持着,门却忽然被一把拉开,有人冲进屋来,瞬间点亮了油灯。屋子里骤然亮了起来。
“荒唐。”痛心疾首的喝声传来,沐小木看去,脸色铁青着立在那的正是苏默。
而另一人手里抓着一串葡萄,吃的甚是惬意,只是略微扬起的眉毛昭示着他的坏心情,“我说小木,这家伙是整个熹王朝最不靠谱的男人,而我是督察院最靠谱的男人,你跟他混,还有没有出息?”他眉眼落拓不羁,眼波扫过尽显风流,又道,“啧啧,你看看你们这伤风败俗的样子。”
沐小木这才发现刚才挣扎的太过剧烈,衣衫凌乱不堪,再看自己红彤彤的脸颊,真是有口难言,而施亦则一脸开心的望着苏默,道:“你怎么来了?”
苏默强忍怒气,好歹还记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往前走了两步,立在施亦面前,他身材高大,比施亦高了半个脑袋,虽是下属,但沉默冷硬的样子令施亦也滞了一滞。
“施大人,你再胡闹也该有个限度。我日日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这些烂摊子,你可知我也是会累会烦的?你到好,正事办的一塌糊涂,还有空来这里……来这里……”苏默气急。
施亦呆了呆,一脸茫然的望望林贤,又望望苏默,最后定格在沐小木凌乱的衣衫上,无奈的摊开手,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还有阿木啊,衣服穿穿好,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
林贤从鼻孔里送出一个哼,苏默气闷的扭过头。只有沐小木按下气恼,好心替他解惑,道:“施大人,我不是你想的那么随便的人,还望大人自重。”
“你们你们……你们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施亦品味了半天,手指抖了抖几乎戳在苏默脸上,“臭小子,你跟了大人我这么多年,大人我是这种人么?再者说了……”他一扭头,指着沐小木,又道,“大人能看上他么?”
沐小木不满,争辩道:“大人你怎好胡说,你刚才还说我脸蛋软,比苏大人手感好。”
苏默冷眼瞪过来,林贤被葡萄籽呛到了,直咳的翻白眼。
“你瞪什么瞪?这是事实。”施亦大咧咧的一摆手,道,“你本来就比他糙,大人不嫌你,别自卑。”
苏默气的一拂袖,道:“大人,属下身体不适,明日去面禀圣上,请旨告老还乡。”
“大人都说不嫌你了,性格真差。”施亦无奈的摇摇头。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尚书大人,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林贤好歹把葡萄籽给咳出来了,一张俊脸白里透红的。
“还不是为了他。”施亦指着沐小木,语气竟不似开始那般轻快了。
“是为了湛首辅命她查的那桩案子?”林贤下意识的望向沐小木。
“可不是。”施亦摊开双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道,“当真是个难题。”
林贤苏默均都沉默不语。
“卷宗可有打开看过?”施亦正色问道。
“这宗案子在我刚来督察院的时候就看过了。”沐小木回想道,“当时也觉着有些不妥,尚未细看,便……”沐小木想起湛首辅带着讥诮的笑意,便苦笑着住了口。
其他三人也是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提那个人的名字,无端的破坏了和谐的气氛。
“说的是香语楼的林紫姑娘行刺中军府李三公子的事。”沐小木用手指戳戳脑袋,努力回想,
“林紫勾/引李三,妄图以色/诱之,嫁入李家。最终未能如愿,便逼死了李三的正室,刺杀李三,所幸李公子并无大碍。林紫便被压入大牢,秋后问斩。”
“记性不错,就是这桩案子。”林贤吃葡萄吃的正开心,抽空插了一句嘴。
“香语楼?”沐小木忽然福至心灵,道,“莫不是我们现在在的这家?”
“没错。”施亦点头。
“那案子跟我到这有什么关系?”沐小木狐疑的瞪着施亦,没好气的戳戳墙壁,“跟我们做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施亦斜她一眼,不答话,就听那边高喊了一声,“李公子好生厉害,奴家受不住了。”
沐小木一时之间僵住了。
施亦瞧她脸皮一阵红一阵白的样子,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胸肌,道:“都是男人,迟早要经历的,瞧你一副雏儿的害臊样,我看不行还是给你找个姑娘,把这事也给办了。”
沐小木张了张口,就见施亦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道:“瞧你弱不禁风的,胸肌还挺结实。”
沐小木咬牙切齿,道:“入朝为官,没个强健的体魄怎么得了,下官日日锻炼来着。”
施亦恍然大悟。
苏默歇了这么片刻,气总算理顺了,指了指隔壁道:“那位李公子便是卷宗上的李三。你道他人品如何?”
沐小木想了想,又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多写几位大人提点,下官不胜感激。我当时翻到这宗案子的时候便觉蹊跷。林紫不过一介女流,还是丝毫势力没有的娼妓,又怎能神通广大的逼死李三的正室,那位知府大人的千金。并且又在重兵把守的中军府,刺伤了李三。”
“这桩案子本来就破绽百出。”施亦道,“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瞧的出,可你知道为什么没人管么?为什么李三不过一个小小的中军都事,却令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么?”
沐小木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那他身后的人……”
“姓随。”林贤吞下最后一颗葡萄,笑眯眯的拍拍手掌。
若说姓随且有如此影响力的,那也是有且只有一位。这位大人叫随仁,声势虽比不过湛然,但是走的是不同路线。是一路边疆厮杀打上来的,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并且有文化。
没有文化的武将说到底也是个粗人,但是这位大人不一样,他虽是武将,却是文官出身,性子粗犷又带着细腻,惹闹了他虽不一定能在仕途上扼杀你,但在身体上扼杀你却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而且以他的人脉地位,天子最多赐碗茶喝,劝他修修身养养性罢了。
随仁不说位极人臣,但是朝中能与湛然分庭抗礼的,也惟他一人而已。两人暗里争斗颇多,火星四射,明面上,倒是一派和睦。
“随仁……么。”沐小木念起这两个字,只觉得喉咙又干涩又黯哑,堵的慌,手指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却忘记该说些什么。
“随仁是李三的舅舅,他一直很照顾这个外甥,说是拿李三当亲儿子亦不为过。”施亦安慰的勾上她的肩膀,声音低低的,很快就被隔壁的欢愉盖过。
“这是在逼我做选择么?”沐小木叹了一口气。
“兴许是吧。”林贤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开始给自己倒茶。
“若是不查,便是与湛首辅为难,并且公然违抗他的命令,若是查了,必定得罪随大将军,而以随大将军的脾性,怕是会直接提刀把我砍了。”沐小木略一想便明白了始末,心想湛首辅果然会为难人。“那以诸位大人看来,湛首辅是希望我怎么选?”
林贤浮了浮茶,轻轻饮了一口便皱起了眉毛,也不知是不是烫的。苏默摸过茶碗,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便见施亦拿下巴看他,便无奈的摇摇头,将茶碗递给施亦,自己又摸了一只给自己满上。
一时间,三个人之间茶香弥漫,热气腾腾,竟无一人开口。
“怎么……”沐小木瞧他三人模样,迟疑道。
“他才不在乎你怎么选。”林贤终是开了口,一双眸子在升腾而起的雾气里显得漫不经心,“他甚至连你怎么做都不想知道。”
“你若真是查了这案子,随大将军随手把你灭了,估计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你若是不查,便是公然违抗他的命令,死不死得了还是个问题。”施亦将茶灌进喉咙,大而圆的墨瞳掠过一丝惋惜。
“死定了。”苏默总结道。
第5章 阿木·心力交瘁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压抑,袅袅升起的热茶片刻便消散在空气中。
三人正兀自吃茶,施亦忽然拧起眉毛,惊叫起来,“对了,我来这儿是想让阿木感受一下李三的脾性,你们两为何而来?”
林贤顷刻间便被茶水呛了一呛,扭过脑袋道:“咳、咳,本官微服私访,替君分忧,有何不可。”
苏默叹了一口气,颇无奈,道:“在施大人犯错之前阻止大人一直是我份内的事。”
施亦不开心的别过脸。
“三位大人。”沐小木沉默了一会,便道,“既然下官死定了,三位大人为何还要同我说这么多?”
“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嘛,糊里糊涂的走多不值当。”施亦很诚恳。
“难得碰上个来两天就经历这般坎坷的,忍不住想让你再坎坷一点。”林贤很淡定。
“嗯。”苏默很沉默。
“既然三位大人不肯多说,那多谢大人厚爱,下官告退。”沐小木转身便走。
……
一行四人在长街上缓慢前行,漆黑的夜里唯有一轮皓月,和着凉风,在眼前铺散开来。
施亦手里拿着一个白玉镂空的小盒子,里面装着方才差遣苏默去买的蜜饯。他走的没劲了,便取了一颗,正要塞进嘴里,却被眼尖的林贤一把抢走,气的不轻,便当着林贤的面把盒子里剩下的蜜饯尽数倒入口中,林贤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直道要不是救济杏儿姑娘把银子都给她了也不至于连颗蜜饯都买不起,他一把抢过盒子要去当了买蜜饯,施亦急了,两人便又闹腾起来。
苏默只是将偶尔撞上他的两位大人扶稳,然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沐小木颇为头疼。
明明生死一瞬间,怎么被这两位大人闹腾的都没感觉了呢。她本来想一个人静一静,结果三位大人不由分说的跟了上来,说是香语楼浊气太重,不符合他们高尚的情怀和伟岸的气质云云。
“依诸位大人所想,湛首辅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于我又是怎样一种态度呢?”沐小木凝视着远处明明灭灭的星火,一阵发怔。
“这个我倒是知道。”林贤将白玉盒子揣进兜中,道,“他对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是一样,随便丢个难题,便任由他自生自灭,而他自己,多半都忘了还有这桩事。而你,不过是他丢给随仁的一颗探路石。”
“所以,你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施亦大人大量,不跟林贤计较,亲切的跑来揽着沐小木的肩膀,道,“一、投靠随仁,依靠随仁的庇佑生存下去,二、打点一下李三公子,表示你为人恭顺,不会跟他过不去。再寻着能在湛首辅面前说上话的,打点一下,请人家帮帮忙,若是湛首辅还记得你,提起的时候就说你甚乖巧,正苦心查案,奈何案件颇为棘手,需些时日。时日一长,这事便大事化了小事化无,而首辅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你了。”
沐小木仔细听了,感激的看着施亦道:“大人提点,下官谨记在心。”
“那你选那条路?”施亦好奇道。
“容我回去想想。”沐小木一天都没来得及忧愁,被三位大人折腾的够呛,这时终是得了空,愁了一愁。
三位大人6续走远,身影愈来愈淡,终是被夜色淹没。
沐小木目送了许久,这才松了全身力气,今日一事,几番转折,颇令她心累,此时此刻,不安与疲惫才尽数朝她涌来。
夜悄悄的深了,行人不复方才,热闹鼎沸的长街一点一点撤去色彩,很快,便徒留下萧瑟的黑与苍茫昏暗的黄。
圆月倒是越发清亮,她仿佛看见那人白衣翩跹,月下独酌,一身疏狂尽敛,笑的那般肆意。
离开他已那么久,如今连思念都变得奢侈。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沐小木昂着头,不禁问道。
掠过长街的风卷过几片落叶,悠悠的飘落她的眼前。
沐小木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子午河岸,夜风带着凉意,摩挲着她的脖颈,她知晓自己目前只有一条路走。而这条路,她等了许久许久。
投靠随仁,是她唯一的一条路,也是她入朝为官的目的。
不曾想,自己误打误撞,竟得了个机会。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她得罪过湛然,而整个朝堂也知道湛然和随仁不对付,这个时候她只要向李三表表忠心,她在朝中的名字自然便姓了随。
随仁党羽众多,她只要机灵点,不怕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到她能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天,便是自己大仇得报时候。
子午河汹涌着黑色的河水,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
数年前家中铺天盖地的血红染透了她的眼,那些流血流泪的往事宛若无数针尖,日日将她的心口刺的鲜血淋漓。
昭熹十一年,她亲吻了尚在熟睡中的父母,背着包袱偷偷随着隔壁林叔进城的牛车溜了。她住的地方风景秀丽,安稳祥和,小小的村落充满了温情与甜蜜。那年她十一岁,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学会读书写字,想知道更多。
昭熹十三年,那年沐小木十三岁,她女扮男装在白露书院已满一年,有个少年待她十分好,第一眼便发现她是女儿身,但却并未拆穿她,每每在她危机之时,便不着痕迹的替她挡上一挡。
昭熹十四年,沐小木满了十四,她与他告别,少年向来潇洒落拓,明明也是个孩子,但却总是令她心安。但他邀请她同去的时候,表情竟然带着些许不自信,说完之后,很快便别过脸,又拿眼睛偷偷瞧她。沐小木心跳的不像话,便说回家之后同父母说一声就去找他。少年握着她的手很紧,眼睛却豁然发亮。
昭熹十四年,沐小木回到家乡,满心欢喜的推开家门,却被满眼所见吓破了心肺。她疯狂的跑完整个村落,却没见一个完整的人,满村都是无头的尸体。
原来遍布阳光,莺飞草长的村落,恍然间成了一个。她仿佛还能看见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白烟,娘亲正用握着锅铲的手背擦汗,爹爹从外头回来,黝黑的手臂结实有力。
等她发现自己哭了,用手一摸,却只见满手的血红,鼻腔里满是腥甜的气息。她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四处逡巡,被她找到了尚有一似气息的隔壁林婶。
林婶是自己男人用命救下来的,她几日未进食,早已虚脱不堪,不过拼着命吊着一口气罢了。
沐小木陪着林婶度过了她生命的最后时光,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一切不过是有权有势人的游戏,草芥没有丝毫反抗的理由,身为弱者,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沐小木住的小村落颇偏远,也没个县丞府尹,朝廷倒是有派人前来管辖,奈何太过偏远,又无甚油水,官员大多懒得前来上任,多是塞点钱去了更富庶的地方,这里久而久之,便成了三不管地区,也意外的成全了村中人,渐渐成了无税赋无压迫的世外桃源。
可惜好景不长,有朝一日,打北方来了几个身穿盔甲的将士,风尘仆仆,宛若丧家之犬。村中之人热情善良,热菜好酒伺候,不曾想,却埋下了祸根。
第二日,众人尚在睡梦中,便遭到了惨绝人寰的屠杀,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腐蚀了锋利的兵刃。
林婶摸出了一块令牌,上面潦草的刻了个“随”字,还说听到有兵士叫为首的那个人,叫他随仁。
沐小木人小力微,她前后忙了十天,才葬了全村的人。又在父母的坟头跪了十天,这才踉跄着脚步离开了村子。
她想,她答应少年去寻他的话是没法子履行了,希望他不要怪她。
她离开的时候,树木依然苍翠,阳光依旧明媚,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溅在枝叶间的殷红,就好像不仔细看她,也瞧不出她心里的裂痕。
沐小木束起长发,穿起长袍,走进了官场。在无数次碰壁无数次挫折中,却离随仁越来越远,他官运亨通,几立战功,品阶更是一升再升,很快,沐小木连他的消息也得不了了,等到沐小木终于混到御史,他却已经看尽风云,炙手可热了。
而沐小木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明白了他当日那么做的原因。原因简单的令人发指。
那日,随仁中了伏击,吃了败仗,带着几名亲信狼狈逃命,上头已经下了谕令,将他革职查办,小命也堪忧,他本想带着亲信亡命天涯的,结果却误入了羊群。瞧见这群毫无反抗力的人,便起了心思。这里无人监管,说是良民便是良民,说是匪寇便是匪寇。如若自己带人剿匪有功,不但小命保住了,升官发财也指日可待。
他随便一思量,便有了屠村的惨剧,若是要报战功,则是按人头数来算,他便割下了所有人的头颅,兴奋异常的飞奔回去邀功了。果不其然,上头不但不追究他之前的失职,还对他褒奖有佳。
他深谙官场一套,该送礼送礼,该拍马拍马,更加青云直上。
不过贪婪私心,却毁了那么多人的未来。
沐小木只想有一天,能够站在他身边,亲手将刀刃送进他的胸口。
……
沐小木伸出手指,揉了揉惺忪的眼。
昨天她很容易就下了决定,便不再为这事儿操心,一大早便托了查案的借口没去督察院报道。
略带寒意的清晨分外清新,沐小木摇了摇脑袋,身着便服,大喇喇往馄饨铺上一坐,招呼老板来一碗馄饨,搁些葱花卧一个荷包蛋。老板利落的应了一声好,便听见“滋啦”一声,葱花接触热油的香气不由分说的便飘进了鼻腔。
一会儿之后,热气腾腾的馄饨便搁在了眼前。
沐小木甚满足,她忘掉了一切烦心事,只想就着清风,好好的吃这一碗混沌。
“啪”一声响在眼前,汁水溅上了衣衫,滚烫的液体令沐小木惊呼出声。
“你就是沐小木?”来人嚣张的昂着脑袋,目光浑浊,态度张狂。正是他出手掀翻了桌子,盛馄饨的碗砸在地上,早已四分五裂。
沐小木抬头望去,就见眼前的人,明显的酒色过度,一副虚浮不堪的摸样,手臂中还搂着个脂粉甚重的姑娘。
“正是在下,不知……”沐小木瞧他应是喝花酒喝到现在,荒唐了一夜酒意正盛,便小心道。
“我就是李三,听说你得了那人的旨意,要查我?”李三勉强将眼珠子定了下来,仿佛天大的笑话一般,怜悯的看着她。
第6章 湛然·兴之将至
“哪里的话。”沐小木定了定神,温顺的垂下眼睛,拱了拱双手,以一种特别谦卑的姿态道,“李大人为人亲厚有口皆碑,下官又岂会听信流言蜚语。今日告了假,正要去大人府上赔罪呢。”
“赔罪?赔什么罪?”李三定定的察看她的表情。
“自当是赔不敬之罪。由于下官鲁莽,顶撞了湛大人,这才连累李大人卷入此事,无端多了些纷争。下官备了些瓜果,正想请大人品鉴呢。”沐小木甚诚恳,姿态也乖巧的恰到好处。
“是个识时务的。”李三笑了起来,道,“本官错怪你了,你倒是个巧的。”
“承蒙大人厚爱,不知大人可用过早膳?不妨由下官做东,大人能否赏脸……”
“不用了,本官一夜未睡,颇感疲乏,再者说了,你请的饭再好吃,能有珊儿好吃么”说罢,便凑上去亲了一口身旁的姑娘,姑娘笑的身子直抖。
“那来日方才,希望大人到时能给个机会。”
李三不搭理她,冷笑着搂着姑娘走了,几个佩刀的兵士随在他身侧,声势浩荡的渐渐远去。
沐小木立在原地,恭顺的目送他,直到他消失了许久许久,她仍立在原地,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
既然选了投靠随仁这条路,便要忍,沐小木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她从街上回去没多久,便花了大部分的积蓄购置了些许古玩,托人送给李三。完成这件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午后时分,长街寂寥,沐小木寻思晒晒太阳去去霉,便无目的的在街上闲晃。不知不觉便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威武高耸,门口两只石狮子睥睨天下,略一靠近,杀伐血腥扑面而来。沐小木抬眼看着朱红的大门,只觉得上面仿佛鲜血染红一般,红的刺眼,不由得抬袖遮了眼。
忽然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传来,沐小木往路边靠靠,马车便擦着她的身体疾驰而去,到将军府门口停了下来。有仆人快速跑过来掀起轿帘,有人忙不迭的送来脚踏,一时间人头攒头,却又井然有序。
一双靴子踏出了轿子,稳稳踩在脚踏上。
这大概是沐小木第一次看到随仁本人,也是第一次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想着这个人的狠辣阴险,想到背负的血海深仇,就不由自主的往前方走去。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喂,阿木啊,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轻笑拉回了沐小木的理智。
沐小木终是找回了一丝清明。
“哦,你是想直接跟随仁表忠心么?”来人不自觉的搭上她的肩膀,自顾自的道,“也不是不行啦,原来你选这边啊?倒也是有魄力啊。”
沐小木眼中血红褪去,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勉强挤出笑容,道:“施大人慧眼,一猜即中。”
“那当然。”施亦眼露得色,指了指随仁,道,“不过我跟他没共同语言,怕是不能帮你引荐了。”
“不妨事,多谢大人美意,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沐小木躬身施了一礼,压抑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走的头也不回。
施亦摸了摸脑袋,觉着今日的沐小木有些奇怪。
……
沐小木一天连受了两场刺激,倒是保持了这几天正常的频率。自打她入京以来,波折就不断,一惊一乍的颇锻炼心志。
眼下又到了黄昏,橘色的光线掩盖了一切凌厉,连素来冷漠的子午河畔也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沐小木穿过了长长的河堤,提了一个小小的食盒,往东郊的大牢走去。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见一见林紫。
守门的狱卒一听湛首辅的名字,异常客气的便放了她进去。牢里光线昏暗,还有一股腐烂的气味,沐小木步履轻快,浑然未觉。一直走到最里面,便看见一位惨白惨白的少女,正抱着膝盖,缩在一束小小的夕阳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林紫姑娘?”沐小木放下食盒,试探的道。
少女抬起满是血污的削瘦脸颊,漆黑的眼睛显得特别大。她没有说话,只是没有表情的打量她。
“我是来帮你的,你能跟我说说你的事么?”沐小木席地而坐,隔着牢笼轻声道。
少女转过头,贪婪的晒着一小束的阳光。
“我是你唯一的希望,选择相信我对你有什么损失么?”沐小木很有耐心,又道,“现在快入冬了,外面的落叶很漂亮,阳光漫天,很暖和。”
少女转过头来,大大的黑眼睛湿润了。
“我叫林紫,今年一十四。”少女开了口,似是许久不曾说过话,发音磕磕盼盼,如同第一次练习说话的幼龄小童。单薄的身体上遍布鞭痕,她略一移动,便会牵扯伤口,却倔强的不说一句痛。
……
从牢里出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林紫的故事并不长,只是沐小木想陪她多坐一会儿,替她擦一擦眼泪。不过又是一桩巧取豪夺,颠倒是非的事,在这个冷漠的世上,再寻常不多。
林紫生的漂亮,李三一眼便相中了,那时的林紫已许了人家,李三不过动了动手指,便弄死了林紫的未婚夫,又强行占、有了林紫。这个贪恋阳光的小姑娘出人意料的坚强,并未轻生。她知道拿李三没办法,为了保住家人性命,便对李三甚为顺从。可是林紫不顺从的时候,李三喜欢她的顺从,林紫顺从了,李三又开始喜欢她的不顺从,她越顺从,他越不开心。
于是李三为了林紫的不顺从,当着她的面虐杀了她的双亲,并狞笑着问林紫,恨我么?反抗啊,挣扎啊。林紫发狂一般的拿刀刺他,却不能奈何他分毫,反被他带到妓院。
林紫在说的时候很淡然,情绪一直很稳定,说完后,她低低的道:“大人,是不是身为弱者,本身就是一种罪?”
沐小木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只得将手指伸进牢笼里,将她勾过来,抱在胸口。林紫没有哭,沐小木却泪如雨下。
长夜漫漫,沐小木不想回家。她心绪不宁,今个儿一天都无法平静下来。她知道投靠随仁是最好的选择,唯有这样,才能大仇得报,可是心绪却一直都无法平静下来。
踱到酒楼门口,没像往常般绕开,略一停顿,便拐了进去。
酒香弥漫,诗人学者高谈阔论,频频举杯,年轻姑娘也巧笑嫣然,在青年才俊的陪同下羞红了脸颊。
沐小木找了个角落,叫了壶酒,就着苦涩的夜色,默默的往嘴里灌。“咳、咳、咳。”她没怎么喝过酒,突然这种喝法,只觉得喉咙里呛的难受,辣的眼睛也生疼生疼。
不是下定决心不查这事了,不是都给李三送了礼了,不是打定主意投靠随仁了,明明这是最好的路,明明这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可是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沐小木觉得头脑不受控制,她一把抓起酒壶,狠狠往地上一砸,嚷道:“这是什么酒,太难喝了。”
……
时光荏苒,一晃十日。
清晨的长街尚未苏醒,沐小木就整理好了衣冠,立在门前。她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牌位深深拜了拜。然后猛然拉开大门,走的头也不回。
拉开门的一瞬,阳光冲了进来,贯穿了她单薄的卧室,照亮了双亲的牌位。
李三今晨在刑部大牢里被秘密处斩了。
这一消息漫天飞舞,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了。而什么都不知道的林紫,则惊奇的看着前来打开她牢门的狱卒,一时之间完全愣了。她蹒跚着走到门口,温暖的朝阳一瞬间便将她紧紧包裹,少女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而沐小木自打那日出了门,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
一盆水泼了过来,沐小木终是清醒了过来,她四肢都被绑在木架上,白色的囚衣上尽是血迹。
“该招了吧?沐大人。”阴测测的声音就在耳侧,沐小木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招、招什么?”沐小木口舌也不甚利索。
“自然是收受贿赂,蔑视皇权了。”狱官无奈的提点道,“沐大人何必硬撑,受这些个皮肉之苦。”
“好大的帽子。”沐小木觉得很累,连笑一笑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帽子大不大不重要。”狱官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关键是看谁要你死。”
“随大将军么。”沐小木缓了缓道,“我心里明白。”
“明白就好,认了不就完了?”
“大人,我不愚笨。”沐小木勉强抬眼看他,道,“认了也是死不痛快,随大人是要我生不如死,而不是死,对不对?”
狱官愣了愣,笑了起来,道:“大人是个明白人。”说罢,取过沾满了血迹的长鞭,在手里掂了掂,“我这也是没法子,随大人要我亲力亲为。”
沐小木闭了眼,自打她下定决心那么做,便预料到了这一天,若说没有害怕那是假的,她不过一个普通人,怕疼怕冷怕死怕黑,浑身都是弱点,皮鞭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也疼的哭过,不过她有一点好,做事情从来不后悔。
她假借湛然的名义,连坑带骗的将李三送入狱中,又一连十几道奏折送了出去,弹劾李三私通外敌,而证据不过是李三养了几个游牧侍从。快手快脚的搬出所有积蓄,贿赂了天子身边的当红太监,在天子面前吹了几天风。天子不敢动随仁,对李三却是没有半分姑息,当下便下了旨。随仁知晓后往宫里赶,沐小木却连夜在狱中斩了他。
而所有人默不作声坐山观虎斗,不过是她令他们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湛然授意的,朝堂上的人都以为此举是湛然与随仁之间的博弈,皆不敢妄动。因此消息被藏的很好,直到下旨之后,随仁才晓得这事,给她抢了先机。
不过她这一番行动下来,不仅将随仁得罪的很彻底,连带湛然也不会放过她,因为这一连串的事,随仁以及满朝文武都认为是湛然指示的,势必会给湛然带来不小的麻烦。
沐小木没打算活下去,她只是受不了林紫的眼泪,仅此而已。
长鞭飒飒,划破空气打在了她的身上,沐小木避无可避,硬生生的挨了一下,身上便又多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要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那该多好,沐小木昏迷之前如是想。
……
“湛大人,这双青花海水龙纹筷可还合您眼缘?”发福的中年人紧张的将玉盒装着的物什送到小厮手上,小厮捧着玉盒,递到首辅眼前。
首辅大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眸中带了丝惺忪,圆润的指腹摩挲过玉盒,透着一股子令人迷醉的气息,身后摇扇子的小丫鬟一瞬间便红了脸。
“近日可有什么新鲜的?”首辅大人望了望天光,随意问道。
“倒是有一桩。”中年人擦了一把汗,心道那件事闹的那般大,源头还是湛大人,这时候湛大人问他,莫不是在在试探他?他寻思了片刻继续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顶撞大人那小子。”
“谁?”首辅大人略一思索,想不起来了,便不再努力,颇感兴趣的玩弄着手掌底下的白猫。
“那小子叫沐小木,大人许是不记得了,怪我多嘴。”中年人急忙道。
“沐小木?”首辅大人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小子跪在地上发抖的模样,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他怎么了?”
“他胆大包天,私自斩了随大将军的外甥,李三。”说道随大将军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首辅的表情。
逗猫的手指蓦然顿住,湛首辅终是提起了一丝兴趣,他道:“斩了李三?他人现在何处?”
“那日之后,便没有人见过了。”中年人老实道。
“是么。”湛首辅恢复了懒散的模样,似是对这事不再上心,只道,“我看大人倒是个忠义之士,必定成为国家栋梁,可去寻户部尚书,谋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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