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111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博雅楼学士会在此为群臣讲解智学的一些常识,特别是经济与管理方面,赵与莒自己甚至也亲自讲过两堂。无论这些官员是否听进心去了,至少这一年来,处理政事时比起以前更有条理,走程序所耗费的时间也更短。

  “耶律楚材,你这是误国!”

  听完耶律楚材的筹款方法之后,第一个出来表示反对的就是郑清之,对于他,赵与莒是越来越失望了。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成为六部之一的主官,根本原因在于赵与莒想要用他为相,他也每每以崔与之之继任者自诩。但是去年赵与莒任命耶律楚材为建康知府,让他意识到危机,他虽然强忍了一年,可今天这件事情若再不出来反对,那么他最后的希望都要破灭了。

  因为是赵与莒老师的缘故,他对赵与莒相当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种因为政见不同便会将臣子弃之不顾的人物,否则的话,真德秀只怕尸骨早寒,而自己也早就被弃置了。故此,他决意要挑出耶律楚材这一政策的缺限,一来在赵与莒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与眼光,二来则是阻挠耶律楚材获得更大的功绩——若是耶律楚材此策得在,他调入内阁的时间会提前,恐怕不足五十岁便能成为宰辅。

  那也意味着他郑清之前进之路就止堵绝,他平生志向得不到施展。

  想到这里,他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言辞不再那么尖锐,而是缓和起来:“虽然你一心是为国,但却放出三只泰山恶虎来。”

  “其一,那抓彩之举,有类赌博,如今世风日下,百姓好赌成性,多有因此而破家者。城中游手,不务生产,唯呼朋引伴,设局骗人,朝廷屡禁不止,乃至有儒生士子,亦荒费学业而乐此不疲。若以官府之名推行抓彩,必如火上加油,赌风之盛,再不可止矣。”

  “其二,商贾逐利,原是本性,狼狠羊贪,莫过于其。昔者临安豪商把持米市,投机制钱,以制有华亭之乱。陛下圣明,用商贾之利而去商贾之弊,因其输税纳帛,有助国用,故此网开一面,优容怀柔以待之。金陵为国之副都,根本要害之所,行在之咽喉,在如此重地引入商贾之资本,必使得商贾对国政要务指手划脚僭越干涉。此尤如倒持太阿,授柄于人,非智者所为也。”

  “其三,自古以来,唯闻藏富于民乃至盛世者,未闻收刮民财可得太平者。爱国债券,借贷于百姓,又有四弊。一为失朝廷体面,我大宋富有四海,户部连年节余,岁入远超汉唐,岂有向百姓借债之理?二为易为小人猾吏所用,成扰民之政,虽然耶律学士说购买与否,全凭百姓自愿,可小人猾吏或为谋政绩,或为营私利,岂有不逼迫百姓者,天子虽圣,朝官虽贤,其能一一辨识之?三为助好大喜功之风,金陵此例一开,其余地方官吏,必然学步邯郸,虽为借债之名,实际上却是巧开名目收刮于百姓,岂非苛捐杂税?四为开后世之乱端,后世执政之人,若无钱钞可用,不思开源节流,必起借债之心,卯食寅粮,岂是长久之道?”

  他这三个理由针对耶律楚材的三个敛财渠道而来,样样都是切中要害,莫说群臣,便是赵与莒也是连连点头。耶律楚材的方法不可说不好,但是,他的方法同时也有巨大的风险和隐忧,这也是赵与莒在上午不肯立刻拍板决断的原因。

  见天子对自己的质疑表示认可,郑清之心中微喜,然后诚恳地道:“耶律学士,谋国不可不谨慎,执政不可不兼顾,此三策实非善策,还请罢之。”

  耶律楚材捻着美髯,却没有露出半点惊慌之色,他扫视众位重臣一遍,见赵与莒向他点头,他这才开口道:“陛下,诸位上官,郑尚书所说,乃老成谋国之语,实为金玉良言,下官得蒙教诲,受益良多。”

  众人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并没有死心,也不曾放弃,虽然开口夸赞郑清之,却不过是欲抑先扬罢了。因为这三策事关重大,所涉及的钱财金额,更是相当于大宋年入的五分之一,故此众人不敢不仔细思考。

  果然,耶律楚材接着又道:“虽是如此,但这事间万策,皆是有利有弊,陛下亦曾有言,为政决断,不过是权衡利弊,利大于弊,虽万人所责亦可行之,弊大于利,虽天下皆劝亦不可从之。”

  “下官敛财三策,虽有诸多弊端,仔细权衡,却是利大于弊。下官学识浅薄,所见其利有六。”

  众人都是微微一笑,郑清之找出三条弊端来,耶律楚材就寻出六条利益来,针锋相对之意,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只不过不是数量多分量就重,他所说的六条利益是否大于郑清之所说的三条弊端,还要看他如何解说才行。

  “国不加税,民不沸怨,钱财自丰,此其一利也。”

  “调活死钱,勾通有无,加速国建,此其二利也。”

  “正肃民意,宣扬爱国,收揽人心,此其三利也。”

  “移风易俗,教化百姓,变害为宝,此其四利也。”

  “改造商贾,引导财货,增加生计,此其五利也。”

  “开天辟地,创新进取,为后世法,此其六利也。”

  就象群臣所想的那样,耶律楚材的六条利益完全是针对郑清之所说的三个弊端而来。他认为他的三条策略可以不加赋税而充裕国用,可以让储着的死钱变成流通的活钱,加速大宋建设,可以宣扬爱国,让百姓意识到国家建设与他们个人利益息息相关,可以让原本无绪而危险的赌博业纳入国家的管理之中,变得有秩序有节制,可以增加就业,引导商贾从盲目逐利转向义利并举,可以为后世树立一个开拓创新而不因循守旧的榜样。

  接下来,他又谈了对郑清之所说的三弊的解决之道。象是其余地方出于官员功利之心而效法,他提出将这三策的发行权收至中央,由朝廷主要是户部出面调查、研究和决策,再经朝议通过、天子加玺,才决定是否要通过这些方式来为某地方建设募集资金,这就杜绝了地方官吏为一己政绩而私自推行三策的可能性。再如担忧小人胥吏利用此策为己谋私,耶律楚材的建议便是加强司法系统的监管,同时发挥报纸的宣教作用,让这政策深入人心:“使百姓皆知其情形,胥吏便不可从中营私以自肥也。”

  总之,凡有所弊,耶律楚材都有解决之道,他说得条理分明,每条解决之道也都是拿捏得恰到好处,这证明他完全是有备而来。郑清之听他说的时候神情非常专注,最初时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但到得后来,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乃至危襟正座。待耶律楚材说完之后,群臣都看着他,等着他继续驳斥,他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的举动。

  他离了位置,向耶律楚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然后默不作声地又回到位置,再也不出一语。显然,他承认自己的失败,被耶律楚材说服了。

  众臣愕然之际,却听得“叭叭”的鼓掌声响起,回头去看,却是赵与莒笑着连连点头。

  所有的人都明白,郑清之与耶律楚材存在一种竞争关系,不仅是他二人,包括如今任户部尚书的魏了翁、在楚初的真德秀、任临安知府的余天锡,他们都是今年宰辅的备选之人,他们之间隐隐相互对立,或者因为政见学术的门户派别而分成几个势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故此郑清之第一个出来阻挠耶律楚材,谁都不会觉得意外,让众人意外的反而是他一战即走,未与耶律楚材继续纠缠下去。

  赵与莒的鼓掌声中,群臣才恍然,郑清之虽然看似在政策争论上败了,却反而在皇帝心中获得加分,因为郑清之展现出来的风度,证明他是个有宰相气度之人。当今天子原本就英明而有主见,不需要太有才华的宰相执政,要的,原本就是能调和君臣气度宏阔的辅臣。象崔与之便是最好的例子,他与天子能群臣相得,靠的并不是他能制定什么好的政策,而是他在处理天子与百官关系上展示出的高明手段与灵活的方式。

  更有些大臣回想起《大宋时代周刊》曾经刊载的天子撰文,以为王安石变法失利原因,故然有王安石本人的,也有那些反对他的君子的。道不同虽不相与谋,却并不意味着要阻挠要掣肘。

  “此为君子之争也,当为后世之范。”果然,在群臣静下之后,赵与莒为郑清之与耶律楚材的争执做了定论。

  有了天子这定论,其余原本要极言激谏反对耶律楚材之策的大臣便要三思了,此时若毫无风度地去大骂耶律楚材,甚至于伏阙请斩之以谢天下,结果都是把自己推到刚愎狭隘的境地中去,故此,他们的反对虽然还是激烈,却未曾群起而攻,连说话反驳的机会都不留给耶律楚材。

  比起他们,耶律楚材准备甚为充分,他不仅有完整的如何推行这三项募钱之策的步骤,而且还有大串大串经过调查得来的数据,这些数据的说服力是无庸置疑的,到得后来,对于是否推行这三策,众人的意见达到了高度一致,那便是这三策利大于弊,理当试行。还存在争议的,便是推行这三策中如何尽可能避免或控制其自身的弊端。

  这次博雅楼的小朝会,算是开了一次先河,自此之后,大宋朝会时无谓的义气之争少了,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天子喜欢有风度和气度的大臣,那么大臣当中绝大多数便会注意自己的风度与气度。崔与之私下里曾对赵与莒说道,若是包拯还在如今朝堂之上,那么他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原因便是他太没有风度。

  耶律楚材最后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博雅楼,此次政策之争,他不仅展示了自己的机智和辩才,同样也展示了上佳的风度。他原本就仪表堂堂,言谈举止都可谓风度翩翩,故此群臣对他都是赞誉有加。有些与他关系比较亲近的,甚至在出了皇宫之后向他小声道贺,他也不曾自满得意,表现得谦逊有礼。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耶律楚材将成为大宋政坛上的一颗新星。而他自己对此泰然自若,赵与莒早在将他外放之前便曾和他有言,他对自己将来的前途看得非常透彻,他知道自己最重要的还是做出实事,积累起勋绩与声望。

  炎黄三年十二月十日,就在大宋百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原地区的大战时,《大宋时代周刊》等刊载了耶律楚材撰写的三策文章,这篇文章当时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因为这个时候,小道消息中已经有传言,金国连派了十二位使者南来请和。

  注1:包拯曾极言进谏,当时天子为仁宗,二人都固执己见,争执中包拯不知不觉甚至登上摆放御座的台阶,口水都喷了仁宗皇帝一脸,仁宗皇帝最终无奈地听从了他。因为某个阎王殿和焚化部的缘故,电视里到处都是奴才辫子戏,有人就以为古代皇帝都是满酋胡虏那样的奴隶主了。

  二八七、天下板荡忠臣死

  “砰!”

  一个精细的瓷瓶被扔在砖面上,价值超过五十贯的瓷瓶立刻粉身碎骨,而跪在地上的宫女内侍都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前线战事不利,金主完颜守绪连着十余日都肝火旺盛,杖死了四个服侍他的内侍和宫女,摔了二十多个瓷器,打翻了六张桌子。他原本以明君自诩,待下向来算是宽厚,这段时间里实际是郁闷得不行,方有这般举动。

  先是伊喇布哈,接着是武仙,分别在青龙堡与徐州吃了大败仗,攻取徐州,夺得宋人的技术和财富以资国用的打算,已经彻底破灭,现在他面临的是宋人的报复。

  最让他失望的还是蒙元,在伊喇布哈与武仙先后传来的密奏中,都将蒙胡的嚣张无礼大加抨击,武仙更是将徐州之败的责任全部推到了蒙元头上:孛鲁的狂悖无谋,严实的狡诈阴险,蒙胡的贪婪愚蠢,这些都是失败的原因。

  完颜守绪对失败的原因没有任何兴趣,他关心的是该如何处置目前的局势。都元帅完颜合达手中只有五万人,自保尚且不足,更别提去援救被围在永州的武仙,而从国家其余地方调集兵马,也只不过是拿些摸惯了锄头的农夫强拉来充作战力。

  “二十万人竟然被宋军六万围住……荒唐,荒唐!”

  想起军报中所说,完颜守绪脸上就浮起异样的艳红,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并不知道,武仙的军报中,六万宋军已经是夸大了的数据。

  “完颜平章求见。”他的怒火尚未完全遏制住的时候,一个内侍颤声来报,这给他找到了发泻怒火的口子,他飞起一脚,将那个胆敢打断他思考的内侍踢开,恶狠狠地道:“来人,拖下去,杖毙!”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那个内侍声嘶力竭地求饶,但他的同伴根本不给他时间,一个拖着他出去的内侍还用布塞住他的嘴巴,同时心中暗暗庆幸。

  按着往常的惯例,杖死了这个内侍,也就意味着至少两三天内陛下不会再杖毙别人,他们算是暂时安全了。

  完颜守绪听得外头传来的叭叭的声音,心情畅快了些:无论如何,他还是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他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就在这时,他听得外边的喧哗声,刚刚泻下的怒火腾的又升了起来,他抓起一个瓶子正要再摔,突然心中一动:“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

  被他示意的内侍心胆俱裂,却不敢违背,忙不迭跑出去,出大殿下台阶时因为心情紧张,还把自己绊了一个跟头,但他顾不得疼痛,跑到喧哗之所。

  过了片刻,他战战兢兢地又跑了回来,一入殿便跪倒在地,不停地叩头。完颜守绪见他这般窝囊模样,心中更为烦躁:“快说,出了何事,不说便杖毙!”

  “陛下……完颜合达平章说有紧急军情求见……”

  在得知武仙被围、宋国的荆襄军区又攻入南阳之后,完颜守绪先是命完颜合达救武仙,两次救援都被击退后,他便召回完颜守绪,同时下诏勤王,想借着这最后的力量固守汴梁。当初他决意伐宋时,完颜合达未曾苦谏,故此现在陷入困境之后,完颜守绪忍不住便牵怒于完颜合达,若时当时他力阻自己,自己岂会犯下如此大错!

  “紧急军情,他能有什么紧急军情,不过又是哪儿吃了败……”完颜守绪咆哮了一声,抬脚就要踢这个内侍,但又收了回来:“莫非……莫非武仙破围成功?”

  若是武仙破围,将军收拢来死守汴梁,凭借城池之险,或许还可以支撑上一段时间,甚至有可能在汴梁城下上演大逆转的好戏,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宋人自南方来,不耐北地严寒,只要一次寒潮,便足以让他们冻死……

  完颜守绪脑子里尽是如此的胡思乱想,这个时候,他完全失去了冷静的判断能力。

  “让他进来。”他回到御座之上吩咐道。

  完颜合达小跑着进了大殿,他面色沉寂,看不出什么喜乐,但目光却闪烁着不安,看他这模样,完颜守绪的希望立刻化为乌有。

  “又是什么坏消息?”完颜守绪懒洋洋地问道。

  “蒙胡已破绥德州,这是十二日之前的消息。”完颜合达紧紧盯着完颜守绪:“陛下与虎谋皮……”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后面责备完颜守绪的话没有说出来。

  “什么!”

  完颜守绪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是听到了武仙全军尽墨,或者宋国兵临城下,他都不会如此惊讶。

  “窝阔台才不理会我们与拖雷的和议盟约,他乘着我大军东征之机,调集兵马攻破了绥德州。这是十二日前的消息,算时间,我们才下青龙堡,蒙胡便已经发动了。蒙胡尽是骑兵,往来神速,此时……只怕离汴州很近了。”

  完颜守绪目光发直,软软地瘫了下去,整个身躯都落入御座中,接着他便人事不知了。

  蒙古人的攻掠速度飞快,而且窝阔台与拖雷不同,他对于占领中原没有太大兴趣,他此次南下唯一的目的就是掳掠。这两年来,拖雷仗着通过高丽与宋国的间接贸易,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又用这些财货,收买窝阔台手下的部族。而窝阔台则忙于镇压那些因为铁木真的死又复叛的草原诸部,只能偶尔去金国和西夏抄掠,这让他手下的部族更为不满。在得了宋国天子的许诺之后,他立刻决心,无论金宋之间战况如何,只要金国减少了边境的防御力量,那么他便乘机南下侵掠。

  对于能给自己的幼弟拖雷找些麻烦,坏了他的好事,窝阔台是非常乐意的。

  故此,在完颜守绪得到消息的时候,窝阔台已经攻破长安、华阴,沿着黄河东来。他带的兵力并不算多,只有五万人,主要是附庸各族,但是金国境内空虚,他们所到之处,几乎州县牧守都弃城而走,窝阔台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虽然所经过的州府算不得富庶,但在长安他还是抢到了自己想要的财富。

  欲壑难填,长安的“丰收”不但没有让窝阔台心满意足,反而更激发了他的贪欲:长安有如此众多的财富,那么金国的都城汴梁呢?那可是宋金两朝经营数百年的国都,前代金主迁往汴梁时,更是将金国囤积百余年财富尽数带到汴梁。

  “陛下,蒙胡已破洛阳,如今汴梁兵力不足,是坚守城池,还是南狩,请陛下定夺!”

  蒙胡推进过快,根本没有给完颜守绪太多的昏沉时间,在完颜合达传来坏消息后的第五日,金国的朝会上,完颜合达又带来了更坏的消息。目前汴梁中有守军五万,是完颜合达带来的残败之师,士气早丧,战斗力极为低弱,凭借这五万人守住汴梁,支撑到勤王大军会集,完颜合达没有丝毫信心。

  “完颜陈和尚到了哪儿?”完颜守绪有气无力地问道。

  完颜陈和尚手中的万余人是目前金国唯一还保有战斗力的机动部队了,因为他没有去徐州,故此不曾吃到惨败,士气尚高,而且完颜陈和尚带兵有方,作战勇猛,完颜守绪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

  “陛下,昨日臣已经报过,蒙元自我大金境内北返时沿途掳掠,攻破州县无数,挟持百姓多达三十余万,完颜陈和尚乘其不备,攻其后军,大获全胜,解救百姓近二十万,如今在开州与蒙元对峙……”

  “这个时候他为何去招惹蒙元,蒙元要百姓,便将百姓给他们好了!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就是星夜来救汴梁!”完颜守绪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他一脚踢翻面前的御案,仿佛那就是完颜陈和尚本人:“他这是要害朕,置朕于死地!”

  众臣都屏息凝神,没有一人说话。

  金国如今可谓四面楚歌,随着徐州兵败,金元之间的盟约已经失去了维持的基础。孛鲁北返的途中,倒是禀承了蒙胡概不空返的传统,一路劫掠州郡,弄得沿途象是被水洗了一般。蒙元背约在前,完颜陈和尚攻之于后,这如何能算是完颜陈和尚的罪状,难道说完颜陈和尚不救那些百姓,蒙元便会轻易放他回军么?

  众人都知道金主现在说的是气话,他已经被恐惧与绝望吞噬,根本没了主意。

  “陛下快做决断!”完颜合达须发皆张,见着一向意气风发的国主成了如今的模样,他心中也不好受,原本这位年轻的君王英明好学,有中兴名君之风,但现在却昏聩混乱,连怎么样说话都不会了。

  “决断什么,还能怎么决断?”完颜守绪失魂落魄地道:“退朝,退朝!”

  他一边喊,一边离开御座向后走去,这已经是连着五天如此。完颜合达心急如焚,上前几步抓住他的衣袖:“陛下,万万不可,今日再不决断,便是想脱身也来不及了!”

  “那当如何,那当如何?”完颜守绪挣了挣,却没有挣脱,便颤声道:“只要平章有计,但凭平章作主!”

  “如今……如今唯有一策了。”完颜合达面色铁青,他抓着完颜守绪不放:“向大宋求和!”

  “朕连派了十二位使者,都被赶了回来,朕在国书中已经由称弟到称侄到称子再到称孙,可这国书根本逾不过国境,还能如何求和?”完颜守绪铁青着脸:“平章,这和是求不得了。”

  “陛下,空口求和,宋人自然是不许。”完颜合达满脸绝望,他是支撑这个国家的柱石,但此刻也已经失去了信心:“陛下记得宋国开禧年间背盟北犯么?当时宋国欲求和,我大金不允,宋国便以其相韩侂胄首绩函来……”

  完颜守绪猛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完颜合达。

  “陛下,臣为平章天下事,东征之举,乃臣一力促成,如今兵败,国不堪战,自当斩臣以谢宋国,函臣首绩以安边。若是求和得成,武仙之围自解,陛下手中又有兵可用……”

  他说到此处时,声音开始高亢起来:“能救国于危难,臣何惜此身,只是臣死之后,陛下当牢记教训,事宋国如父祖,不可再开边衅,陛下励精图治,又锐意进取,我大金坐拥中原形胜之地,地下多煤铁矿山,以此与宋贸易,换取养兵之资,待兵力复振之后,陛下当复土开疆于北,终如今宋国皇帝之世,都不可南顾也!”

  “如此,臣虽九泉之下,亦含笑瞑目矣!”完颜合达说完之后,终于松了手,向完颜守绪拜了拜:“陛下保重。”

  “平章!”这次换完颜守绪抓住完颜合达,他满脸是泪,连连摇头:“平章为国之柱石,如何能轻易言死?朕虽昏聩,岂如宋宁宗一般,函大臣之首以安边?此话休提,休提!”

  定了定神,完颜守绪又道:“朕意已决,南狩蔡州,平章前去安排南狩之事便是!”

  完颜合达又拜了拜,却未回答,他退了两步,深深看了完颜守绪一眼,然后猛然从殿从侍卫腰间拔出剑来,横剑于脖,停了停,似乎还想对完颜守绪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化作一声长叹。他闭着眼,抽动剑身,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满座大殿都陷入死寂中,虽然完颜合达方才说出那番话,但谁都没有想到,他死志已决,竟然当殿自刎。直到宝剑当锒落地,完颜合达的尸体却仍是屹立不倒,他紧闭着双眼,面色因为失去了生气而展现出一片枯槁,仿佛陷入永恒的沉思之中。

  完颜守绪这时缓过神来,他一把抱住完颜合达的尸体,放声痛哭:“平章,何至于此,擅开边衅,为朕之过,干平章何事?”

  群臣也都是哀声一片,这几年来,完颜合达辅佐完颜守绪支撑日益狭小的国家,虽然他才智算不得绝伦,却也算做到了鞠躬尽瘁。若不是他殚精竭虑,金国早就破产,而到了最后时刻,他也是为了挽回最后的希望,选择以自己的首绩平熄宋国的怒火。

  这虽然让众臣觉得敬佩,但同时让他们悄悄松了口气。

  或许,将完颜合达的首绩送给宋人,宋人便真的会停下,金国又可以延续下去,他们的荣华富贵还能得到维持……

  “平章,你何其糊涂!”完颜守绪完全清醒过来,他想着完颜合达最后看着自己的那声长叹,他应该是在想进谏,要自己切勿再如此消沉下去吧。但是,他难道不明白,如今形势,与宋国开禧北伐时又不一样么,那个时候金国还无力灭宋,故此才会答应宋国的求和,而现在,宋国灭金根本不废多少气力,他们还会答应求和?

  “陛下,陛下!”

  完颜守绪抱着完颜合达的尸体哭了好一会儿,群臣开始还讷讷地附合着哭了几声,但想着正在逼近汴梁的蒙胡,他们很快便收敛了戚容。有人来拉开完颜守绪:“陛下节哀,合达平章以身殉国,陛下当不负他临终遗志,速定大策,以安举国军民之心才是!”

  “你的意思,便是让朕函了平章的首绩去求和么?”完颜守绪抹了把泪,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大臣。那大臣面带愧色,但还是点点头:“事已至此,总得试上一试!”

  “是……是,总得试一试……”完颜守绪原本要发怒,但想起完颜合达临终的那声叹息,又将怒火按了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使完颜合达之死变得毫无意义。

  听得他这话,群臣中隐约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完颜守绪已经收敛住心神,他冷冷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完颜合达并不是为这些无耻之徒死的。

  二八八、三军协力定中原

  大宋炎黄四年春,中原局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原本金国与蒙元联手攻击徐州,但随着他们的攻势在徐州城下被瓦解,两国的盟约荡然无存,而与大元同属蒙胡的窝阔台也自背后插了金国一刀,逼使金国不得不函送平章完颜合达的首绩至临安求和,金主完颜守绪自汴梁南狩至蔡州,带出的护卫士兵在中途宿营时发生啸营,尽数四散,完颜守绪逃到鄢陵时为蒙元前锋追上,完颜守绪只带着宗室大臣一百余人脱困,沿途招徕各州民夫民兵,凑成了三万人逃进蔡州城。

  可就在这个时候,宋国荆襄军区前锋孟珙亲率精骑,踏着春雪兵临蔡州。

  看着蔡州城,孟珙对着自己的手哈了哈热气,面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他总觉得,自座蔡州城自己很是熟悉,仿佛在幼时的梦中就有过在蔡州城下攻城的经历。

  “真是咄咄怪事。”他暗暗想。

  “璞玉兄在想什么?”赵景云在旁问道。

  “在想……这蔡州虽小,但也算坚固,金主在此负隅顽抗,若是拖延的时间久了,只怕对陛下光复中原之策不利。”

  孟珙没有提起自己那古怪的梦境,他亲热地抚摸着自己的马脖子回答道。虽然徐州之战中未能消灭蒙元的主力,孛鲁见机得早,形势不对便撤军北返,还顺手牵羊从金国掳走不少钱帛子女,但是另一个主要目的,将金国国主完颜守绪从汴梁逼出来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现在中原就是熟透了的果实,但是还有一只凶残的狼在旁边窥视,宋军下一步要做的,是赶走那只狼,将这熟透了的果实收入怀中。

  “再向城时轰两炮,让他们快点投降吧。”赵景云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战事会有多惨烈,现在看来,火炮的出现,战争中不会再有英雄了。”

  “那倒未必。”孟珙笑了笑:“我倒希望咱们军中不要出什么英雄,有英雄,还是让敌军中出现吧。”

  赵景云的叹息自有道理,火器的出现让个人的勇武在战场之上不值一提,也就少了那种力敌万人的英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事迹,从此便成了传说。孟珙的笑语则是从一个主将的角度去说的,英雄一般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出现,只要大宋保持对这些国家的优势,那么英雄对于大宋没有任何意义。

  进入工业化的大宋,象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无情地将任何敢于阻止他崛起的敌人绞成粉碎,在这个过程之中,一切个人英雄主义,无论是敌方的还是我方的,都显得没有意义。

  “陛下,宋人又开了几炮,将南门门楼炸垮了……”

  完颜守绪象段枯木一般坐着,目光茫然地盯着群臣,众臣都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目前城中指挥作战的是伊喇哈布,他算幸运,因为待罪入狱的缘故,被押至汴梁受审,中途金蒙破盟,他也就被放了出来,收拢了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赶到蔡州,成为完颜守绪手下兵力最多的大将。如今蔡州城中有近八万军民,粮食却不多,而且守城器械也严重不足,这种情形下奉命主持蔡州防务的伊喇布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是勉强支撑罢了。

  “是吗,是不是又射箭进来劝降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完颜守绪才慢悠悠地问道。

  “是,这是宋人的信。”伊喇布哈将一折纸呈了上来。

  内侍接过信,却不敢交到完颜守绪手中,而是放在他身前的案几之上。完颜守绪也不拆看,只是木木地看着伊喇布哈:“条件是什么?”

  “要我大金无条件投降。”伊喇布哈也不讳言。

  “应当如是,宋国的皇帝可不象朕,不知道天下大势,还逆势而为之……”完颜守绪淡淡地说道。

  “陛下!”伊喇布哈想起完颜合达,忍不住唤了一声:“陛下身系举国之望,天下安危,大金兴亡,尽系于陛下一身,陛下如此消沉,如何对得起合达平章?”

  “合达错了……大势已去,便是张良王猛,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机会了。”完颜守绪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在众臣身上扫了扫:“朕不必看宋人书信中所言,无非便是要朕做亡国之君。朕自即位以来,不敢说远胜列祖列宗,却也兢兢业业,未曾有亏于德行。大金之亡,乃天意也,非朕无能所致……”

  这临时充当天子大殿的原是蔡州知州府邸,比起汴梁城中的大殿,自然要局促狭窄。因为群臣都寂静无声的缘故,完颜守绪说话时,竟然产生了淡淡的回音。

  群臣不知他所言何意,都静静地听着。

  “朕南狩仓促,皇子年幼,不堪所用……完颜宗麟。”

  完颜宗麟乃是宗室,被封为东面元帅,身体强健勇武过人,听得完颜守绪唤自己,他不知是何意,却还是出来拜倒:“臣在。”

  “朕立你为太子,将帝位传予你……”完颜守绪平静地道。

  屋中先是死一般的沉寂,好一会儿,才传来完颜宗麟的惊呼:“陛下,万万不可,臣……臣何许人也,如何敢觑觎至宗之位?”

  “陛下万万不可!”其余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在伊喇布哈的带领下拜倒哀告道:“虽是国势倾颓,但武仙处尚有大军二十万,我大金忠臣良将仍在,汴梁虽失,可蒙胡不过为抄掠而来,抄掠完毕之后自然退去,国事尚有可为,陛下何出此言?”

  “诸卿!”

  完颜守绪连喊了两声,屋子里还是没有静下来,他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桌子,这才让这些臣子们抬头望着他。

  “朕只不过不愿作亡国之君罢了,朕这一点私心,诸卿都不愿让朕遂意?”完颜守绪喝问道。

  群臣面面相觑,然后都望向完颜宗麟,毕竟他才是当事人。

  “陛下,臣实是不堪……无才无德,如何敢为……”完颜宗麟紧张得满头都是汗水,连说话都不俐落了,他喃喃地道,仍然拼命推辞。

  “起来,起来。”完颜守绪将他一把扶了起来,微微一笑:“朕选你为嗣,倒不是想让你为亡国之君。诸臣所言甚是,蒙胡掳掠之后必退,国事尚有可为。只是如今宋人围着蔡州,朕身体肥重,不易脱身,卿向来勇武敏捷,或可乘马突围,当今时事唯艰,正要一个英武的天子,而不象朕这般……这般……”

  他起初说得还很镇静,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说到后来,仍然忍不住哽咽了两句。完颜宗麟忙道:“陛下,臣愿护着陛下杀出重围!”

  “朕……宋人不得朕,如何肯善罢甘休?”完颜守绪叹息着,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一开始便错了,原本合达平章应留下来,函朕首安抚宋国方是正理……”

  完颜宗麟还待说话,却被完颜守绪牵着来到那御座前,完颜守绪将他推入御座,又自自己身上解下龙袍系在他脖子上,他还待起身推辞,完颜守绪却强按着他,然后向群臣喝道:“新帝既立,为何还不拜贺?”

  群臣见事已至此,只能拜倒道贺,完颜宗麟坐在御座上瑟瑟发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完颜守绪悄然后退,转身自小门出了屋子,屋里已经传来群臣向完颜宗麟询问战守之策的声音。

  他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吁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寝殿”,他吩咐人搬来柴草,将寝殿周围围住,然后浇上油脂。浇油脂之事是他自己亲自所为,做这一切时,他面色平静古井无波。拿着一盒自宋人处买来的火柴,他端坐在柴草边上,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划着了火柴。

  “朕非亡国之君……”他心中想,然后要将火柴扔向那引火用的干草。

  但手伸得一半,他又停住,看着那跳动的火光,终究没有扔下去。眼见着火苗要烧着手,他将火柴扔在地上,用脚踏灭,然后将火柴交给一个内侍。

  “城破之时,替朕将柴草点燃,然后你自己……自己散了吧,朕都要死了,拉扯着你们一起去有何用?”

  “陛下!”那内侍受过金主厚恩,闻言拜倒:“陛下,不如陛下与奴婢换了衣衫,陛下乘乱出城,奴婢点了这把火,到时别人都以为死的是陛下……”

  “便是离了蔡州,朕又能逃到哪儿去?”听得这忠心耿耿的内侍愿以身代死,完颜守绪有些感动,但他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还是……”

  话尚未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