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示意她不要再替自己敲腿了,他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然后道:“只是我总也得体贴一下你们……政务烦琐,家中之事都交与了你们,你与妙真都很辛苦,我是知道的。”
若是杨妙真与耿婉是一个人,那么便是完美的皇后人选了,识大体、果决、仁慈而有威严,又受过新式教育。但是,因为二人不是一人,故此只有她二人齐心,才能保得后宫之中周全,不至于因为一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扯住赵与莒的后腿。赵与莒用“家中之事”而不是“宫中之事”,证明他对二人的努力极为满意。
“官家,听说研究院里有个人将天上的雷电请下凡间了?”他二人正在喁喁细语,杨妙真的嗓音传来,声到人到,她匆匆进了院子,恰好一个皮球落到她的脚下,她灵活地抓住球,将球举得老高,小孟钧跑来想自母亲手中抢下球,却怎么也够不着,急得哇哇大叫。
杨妙真咯咯笑了起来,逗着这些孩子们玩耍,倒把自己的来意忘了。
赵与莒看着她也与孩童位一起投篮,摇了摇头:“四娘子还是当初的性子。”
“所以四娘子不老呢,奴倒是显老了……”任韩妤是多么温婉的女子,谈到这个问题上,还是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人老珠黄啦……”
“我倒觉得正好呢,呵呵。”赵与莒暧昧地笑了笑。
杨妙真玩了会儿球,便又跑到赵与莒身边:“险些忘了,官家,能不能让我去见见那天上的雷电?”
她所说的是研究院的最新成果,利用稀硫酸与铜、锌制成的电池。从两年前开始,赵与莒将研究院的一些部门开始搬迁至临安,安排在临安太学之中,并且正式命名为临安大学,以同老的传授儒家学说的太学相区分。之所以如此,便是为了方便他就近指导,饶是如此,在研究电流的过程之中,还是事故不断,就是赵与莒自己,也被泼出的一滴硫酸灼伤过。但努力总有回报,在两年的积累与探索之后,如今研究院已经可以制造出投入实用的电池,赵与莒的下一个计划,就是利用这种实用的电池制造有线电报了。
赵与莒一直认为,在他穿越来的时空之中,英国无法控制住美洲殖民地,有其实力上的原因,也有技术上的原因。实力上的原因之一,自然是英国本土的人口有限,无法维系一支可以控制整个殖民地的部队,而必须让殖民地武装起来保护自己,当本土与殖民地发生利益冲突时,这些武装起来的殖民地民兵,便会成为本土军人的大敌。技术上的原因之一,便是没有能够通达殖民地与本土人情的方法,在北美十三州独立建国时,蒸汽船与电报都不存在,英国本土无法真正与殖民地合为一体。
大宋如今也面临着同样的技术问题,本土已经非常辽阔,从最北到最南,即使是借助列车穿过大半个大宋,也需要近二十天乃至更多的时间。随着领土的扩张,这个问题将更会明显。他用铁路,可以将这个国家从经济上紧密联系起来,而要在政治上紧密联系,电报则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条件。无论是上情下达,还是下情上报,有了电报都会非常方便。
同时,电报也就意味着新闻媒体将进入一个空前繁荣时期,通讯社将会产生,它们提供新闻给任何一家报纸,而赵与莒希望报纸发挥无印御史作用的梦想就能变为现实。
可以这么说,在推行政治革新之前,遍布全国的铁路网与电报线是不可缺少的物质条件。二者任何一个不成熟,都意味着赵与莒任何推进政治革新的措施将会导致大帝国的分裂。赵与莒一直以来都认为,是科技产生了全球帝国,没有航母与gps卫星,他穿越来时的美利坚全球帝国就无法维系其霸权,同样,没有电报与蒸汽机,那么他想要建立的以中华文化和价值观为核心的全球秩序,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那东西可不是从天上请下凡间的……”在发了一会儿愣之后,赵与莒笑道:“四娘子,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自然是阿婉对她说的。”韩妤在旁笑道。
确实,在后宫中耿婉没有事情,她对于政务又不关心,更关注的是研究院的进展,能对杨妙真提起此事的,也只有她了。
赵与莒又有些失神,若是这个早些发明,现在已经有了有线电报,那么来自前线的军情,应该很快就可以传到吧。
“陛下,陛下!”他正发愣间,见着内侍示意的韩妤轻轻唤他,他定住神,看向那个内侍:“何事?”
“有军报来了,陛下。”那内侍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军报呈了过来,杨妙真接过,险些自己拆开先看,但韩妤低低咳嗽一声后,她笑着将军报又递给了赵与莒。
“嗯,孛鲁死了,我军与拖雷野战,击溃之,拖雷回守锦州。”赵与莒一扫而过,将前线军情总结出来。
“大势所趋,便是孙武复生,韩信再世,蒙胡也无回天之力了。”杨妙真谙兵事,听得战况如此,笑着说道,但才说完,她又摇了摇头,甚为惋惜地道:“如今军阵之上,军士勇武已经是不值一提,我这一身梨花枪,只怕也没了用处……”
“那倒未必……”赵与莒叹息道。
在某些情形之下,个人的勇武,还将对战事产生极重要的作用,甚至于可以决定战役的成败。但从战略上说,个人的勇武,已经退出了军事历史的舞台。
但赵与莒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三天之后,一场完全由个人勇武决定的战事发生在东北辽阔的土地之上。
“快快,速度速度!”
王启年用低沉的声音呼喝着,他们已经昼夜不歇地狂奔了三天三夜,虽然每个人都带有三匹以上的马,轮流下来也累得够戗。人还可以在马上打盹儿——龙骑兵将士这一点丝毫不弱于蒙胡,事实上龙骑兵将士中有一部分原本就是蒙胡诸部的牧奴。
“还好途中换了两次马,若不是中途得了补给,只怕现在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们在辽阳时,辽阳已经没有任何抵抗,在此换了第一批马,然后又到了宽城,在宽城又换了第二次马——蒙胡的撤退可以用杂乱无序来形容,留下大量的马匹,被潜伏在蒙胡境内的大宋密谍所控制。
可以这么说,如今蒙元境内,蒙胡要想换马,反而不如龙骑兵顺利。
尽管如此,王启年还是觉得非常不安,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要遇上什么大麻烦。
在宽城他得到最新的情报,蒙哥与忽必烈只带着骑兵并没有北撤,而是向东转向敖东城。在会宁为李全所占之后,他们唯一的选择便是东向,经过吉拉尔驿,在另一重镇敖东进行补给,然后再折向东北。王启年估算着时间,他们比起蒙哥与忽必烈,虽然要晚半天,但因为所有的后勤都甩掉的缘故,应该可以抢在他们前头赶到吉拉尔驿。
“前面二十五里便是吉拉尔驿!”跟着他们的向导大喊道,这向导是密谍,曾数次潜入蒙元,因此熟悉地理。
随着向导一声喊,天空中传来沉重的闷雷声。王启年心中一动,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这贼老天!”
无怪他咒骂,为将者不可不知天文,辽东已经晴了好些时日,便是天空中积着云,也总下不来雨,可偏偏在他赶到最急切的时候,这天公似乎要开始撒尿了。
“再加紧些!”他催促道。
必须赶在蒙胡之前堵住他们,只要能将他们堵在吉拉尔驿,后续部队便会追上来,全歼这蒙元的最后精锐——这也意味着铁木真四子之中的拖雷一脉,就此完结。
仿佛是要同他做对一般,一道惊雷自半空中闪下,劈在离他不过百余步的一棵大树上,轰的一声,那大树便燃起了火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辟辟叭叭地乱坠而下,片刻之间,连成一条水线。
“注意弹药保养,继续前进!”王启年命令着。
有个警卫想要给他打起余,他一把将那伞推倒,催着马向前。
雨下得极大,地面原本是干涸得都裂成粉尘的泥地,倾刻间便又因饱饮了雨水而泥泞湿滑起来。马从疾驰变成了缓跑,最后人不得不下马,靠着步子向前走。暑气被一扫而空之后,寒气又转瞬即至,龙骑兵穿的是夏衣,强行军中又出了一身的汗,这般下来,身上又冷又粘,极不好受。
王启年又暗暗骂了声,然后吼道:“文宣员呢,唱起来!”
“赫赫华夏立东方,人文初祖数炎黄,三皇五帝遗厚德,夏商两周拓土疆。祖龙一统文轨同,汉武奋烈四边空,魏晋风流今犹在,大唐气魄尚未终。仓颉落笔鬼神哭,蔡侯造纸天地动,孔孟老庄墨韩孙,百家争鸣百花红。有屈子涉江,有苏武牧羊,为飞将军箭,为岳武穆枪。汗青留丹太史笔,精忠为国放翁诗,太白醉狂成剑气,东坡豪唱随大江。曾随定远入虎岤,曾与散朝灭敌国,犯我虽远亦必诛,岂容宵小做歌舞……”
文宣员乃是赵与莒为强化军队对于他个人和国家的忠诚而特意设置的一个职司,在近卫军体系的诸军中,每一伍间便有一能识文断字者,他们军饷较同级士兵要高,但同时要负责教同僚读收识算、唱曲评话以娱之。象如今他们带着诸军唱起的《赫赫华夏歌》,便是赞颂中华列朝英雄功业的。这样的曲子,一则让军士有个初步的世观印象,知道大宋只是世界东方一国,二则对他们进行荣誉与爱国教育。对于每日都要重复无数遍枯燥训练的近卫军士兵来说,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娱乐方式,同时也是极有效的教育方式。
随着这歌声响起,因为大雨而显得有些低沉的龙骑军又开始斗志昂扬。
二十五里路,对于经过急行军训练的龙骑兵来说,便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三个钟点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吉拉尔驿外围,在确认蒙元暂时还未到之后,他们并没有将驿站中的蒙元军士尽数抓了起来。驿站处地势平阔无险可守,他们便将阵地放在了离驿站有一里多的小山之上,蒙胡从黄龙府过来,这座无名的小山脚下将是他们必经之地。
然而,还不等他们完成工事,蒙元的先头部队便已经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那是六个怯薛骑兵,被他们打下四个,因为雨幕的缘故,有两个还是逃了回去。
“都督,不好办了,咱们虽然注意保养,可是雨太大,火枪受潮严重。”
乔致东抹着脸上的水,快步来到王启年身边:“怎么办?”
“怎么办?”王启年眉头拧起来,他怒目圆睁:“还记得陛下给我们龙骑兵的十六字么?”
乔致东吐了吐舌头,嘿然道:“自然记得。”
“那好……去吧,我估算咱们的后续部队有五到六个钟点便能赶上,如今我们就是要守着这里五到六个钟点罢了!”王启年又道。
在数万敌军面前,凭借一千五百人守五到六个钟点,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是弹药充足,或许还有可能,但是如今他们携带的弹药并不多,而且暴雨又让部分弹药失效,滂沱大雨也影响射击的精确性。总之,这天气对于龙骑兵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这不可能,宋人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前面?”
蒙哥听得斥侯的回报,愤怒地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用力砸向那个带来坏消息的斥侯,他们赶在李锐之前从黄龙府中退出,两者相隔只有不足三个小时,结果还是被宋军超过,这让他觉得不可思异,因为怀疑是斥侯看错了。
“是宋人,他们用的是火枪,火枪!”那斥侯不敢躲闪,扯着嗓子喊道,嗓音里带着些哭腔。
“该死,宋人怎么跑到我们前头了?”蒙哥咆哮着转了两圈,心急如焚。
忽必烈拾起他的头盔,将之交与兄长:“兄长,如今不是考虑宋人如何跑到我们前头的时候,现在狭路相逢,唯勇者可胜,我们还有数万人,宋军如此速度,人数必然不多,如今又是天降大雨,宋人的火器受到限制,我们全力冲击,或者还可破之!”
“你说得是。”蒙哥点了点头,他向那斥侯道:“他们有多少人?”
“雨太大,看不清,不过不会少于千人。”那斥侯答道。
注1:宽城即今日之长春。
注2:吉拉尔驿即吉林市。
三一八、龙骑兵
雨短暂地停了下来,龙骑兵下了马,排成整齐的队列,默不作声地站在山岗之上。这座小山包下,便是通往吉拉尔驿的必经之路。因为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太大的功夫去建工事,只是在山与路之间挖出一道壕沟,同时将原本就泥泞的道路掘断了数截——这虽然挡不住蒙胡的兵骑,但对于其辎重来说,却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根据情报,蒙胡是要向北一直逃窜,这沿途要经过渺无人烟的冰原,没有充足的物资补给,这种冒险行动就是送死,而物资补给只能依靠辎重部队运送。王启年挖断路的目的很简单,迫使蒙胡绕道,这必然会使得蒙胡失去原本就很宝贵的时间,或者逼迫蒙胡全力攻击,然后再修好道路让辎重经过。
雨虽然停了下来,但天空中云并未散去,看情形象是在积蓄力量,准备新一轮的暴虐。王启年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举起千里镜,向西北方向望去。
蒙胡出现在千里镜之中,先只是一个人,然后是一片,他们骑着马,缓缓向前压过来。因为湿气重,所以有些轻雾,直到距离小山包三百步左右,王启年才算看清楚最前排蒙胡的脸。他们或是神情沮丧,或是惶惶不安,不过他们并未因此而进退失据,相反,他们前进的步子都很坚定。
“决死一战啊……”王启年喃喃说了一声。
忽必烈虽然年幼,但蒙哥已经有好些年随同父祖出征的经历,他迅速判断出如今的情形,也立刻做出了决定:“忽必烈,你带着三千人,从北边绕到那座小山背后去,等我这边的号角响起,咱们两面夹击!”
小山包下的路面崎岖狭窄,单从正面攻击,蒙人的兵力优势不能发挥,而不击垮小山包的宋军,蒙人的辎重便在宋人的威胁之下,因此,蒙哥不得不选择强攻。
“这厮倒也谨慎,试探都不曾试探,便分兵包抄。”王启年发觉蒙胡军力调动之后,微微笑了笑,他看到了戴着金盔的蒙哥与忽必烈,这两个家伙很是年轻。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蒙胡全部兵力大约是二万多,不足三万人。
“一千五百对近三万,很好。”他在心中想。
忽必烈有些沮丧地看着山岗之上宋国龙骑兵的旗帜,这支部队他并不陌生,在徐州偷学的时候,这支部队就驻扎在徐州初等学堂边上,他曾经数次参观其驻地,每天都能看到这支部队出操。他知道这是一支纪律严明作风强悍的部队,在这种情形之下,遇到龙骑兵,让他心中隐约有些绝望。
有的时候他会想,若是自己真正是个宋人那就好了,安心安意地在徐州学堂里上学,长大了便寻份有前途的差使,为大宋的进步而工作。但他偏偏是蒙人,而且是黄金家族后裔,与大宋有杀祖、现在又增加了杀父之仇。唯有血才能洗刷掉这仇恨,或者是流尽宋国赵姓皇族之血,或者是流尽他的血。
从他这个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出,龙骑兵兵力并不多,最多不会超过两千,可是这不足两千人的气势,比起他们两万多人的气势还要足。他们虽然沉默如山,不发出任何声音,可他们的沉默并不代表畏惧,相反,代表的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为何还不响起号角?”忽必烈不愿细想,虽然他才完成包抄并没有多久,前去传信的信使也未必赶到了蒙哥那里,但他还是希望,战斗能尽快开始。
如他所愿,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杀!”忽必烈高高举起自己的刀。
“杀!”在小山的西面与东北面,同时传来了蒙人的喊声,然后,蒙人开始进攻,他们扑向山包,呐喊着冲锋,在泥泞中驱赶着战马。
“愚蠢,莫非下了马,蒙胡便不会作战了么?”王启年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种使用骑兵的方式已经过时了,龙骑兵的出现,意味着一种新型的骑兵运用方式出现。
“瞄准——预备——”
龙骑兵中,队官们开始下达命令,每个士兵都熟练地举起枪,瞄准对手。他们都下了马,这个时候他们与步兵没有两样。
王启年早有交待,因为弹药不是很充足的缘故,他们要将蒙胡放得更近一些再开枪,虽然骑枪的射程可以达到一百步以上,但直到四十步左右,性急的蒙胡甚至开始张弓,王启年才示意下达射击命令。
“砰!”
数百枝骑枪同时发出声音,冲到山下的蒙胡象是被镰刀扫过的庄稼,一瞬间倒下一排,王启年飞快地估算,在正面,这一排枪至少击倒了一百多个蒙胡。
“第二列!”队官们又下达命令道。
第一列龙骑兵退了回来,第二列上前,他们在短暂的两三秒之后,完成了自己的射击,然后退后,第三列上前。
龙骑兵所使用的骑枪装弹速度比不上步兵现在所使用的武穆零五型,但也能够保证每分钟五发左右的速度,而每个龙骑兵身上携带的弹药是五十发。除了骑枪之外,他们还带有转轮手枪,这种射程不超过五十步只在二十步以内有致命杀伤力的武器,在他们肉搏时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蒙胡都怀有必死之心,因此冲击起来时非常凶猛,山岗下挖出的临时壕沟并不能给他们造成太大的阻碍,在龙骑兵三轮射击之后,他们便已经冲到了龙骑兵面前。
“死战不退!”
一直沉默的龙骑兵突然发出大吼,他们掏出转轮手枪,开始自由射击。在三轮射击之后能够冲到他们身前的蒙胡原本就不多,而骑兵在泥泞湿滑的山坡之上,其冲击力与速度的长处荡然无存,竟然被这一阵乱枪扫荡一空,只有极少数人才怆惶逃了回去。
“装弹!”队官们再次下令,其实用不着他们提醒,龙骑兵已经开始清理弹膛,迅速装弹了。
“攻击攻击,消耗他们的弹药,他们冲得这么快,一定没有什么枪弹!”忽必烈熟悉龙骑兵,他一边呐喊,一边命令人吹响攻击的号角。他身先士卒,向山岗上冲了过去,在他身后,那两千多蒙元士兵也呐喊着发起绝死冲锋。
与此同时,蒙哥那边也开始了第二轮攻击。
蒙胡的进攻可以说完全置生死于不顾,他们前赴后续,以难以想象的勇气冲击着这座小小的山岗。一轮被打退,紧接着第二轮便又开始,第二轮崩溃,第三轮又继续。他们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反复地进攻,每一次失败都会留下百余具尸体,但每一次进攻都会冲得离龙骑兵更近一些。若是换了金国或者西夏的部队,绝对无法在付出如此高昂的伤亡代价后继续逼近,可蒙胡却做到了。
同样,换了别的军队,面对如此凶悍的冲击,即使有火枪上的优势,只怕也会动摇、崩溃。龙骑兵则不然,从他们建军起,便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深入敌后,被优势敌人包围、攻击。
“都督,弹药消耗过大,当如何是好?”头上裹着纱布的乔致东又跑到王启年面前,大声问道。
“你们没有马刀么?骑枪上不能装刺刀么?你们的拳头牙齿不是武器么?”王启年冰冷地回答道:“龙骑兵,死战!”
“死战!”乔致东觉得血脉贲张,他这年纪,正是容易激动的时候,被王启年一激,立刻大吼着跑了回去。
蒙胡又一轮攻击被击溃了。
从两军接触、蒙胡开始包抄到现在,战事已经持续了近一个钟点,就是铁人也有些累了。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五时左右,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不过天气再度转为闷热起来,泥土和血水的混合腥味,蒸腾着弥漫在战场之上,王启年在心里骂了声,暗暗有些奇怪,蒙胡竟然没有再开始进攻,而是选择了休整——王启年觉得,蒙胡并没有到力竭,他们的士气也未泻尽,这个时候选择休整,不知蒙哥与忽必烈两人做的是什么打算。
过了会儿,蒙胡的阵地上燃起了烟,王启年举起千里镜向他们望去,一堆堆的篝火被点了起来,蒙胡将剥了的羊架在火上烧烤,看情形,他们竟然是要在自己眼皮底下开始大餐了。
“这些蛮子,打的是何主意?”王启年喃喃说了一声。
片刻之后,那烤肉的香味自蒙胡阵地中传了过来,而且还伴随着他们苍凉豪迈的歌声。王启年不通蒙语,听不明白他们是在唱些什么,但仍然可以感觉到,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怆。
但是王启年一点都不同情他们,他回头看着自己的部下,到目前为止,龙骑兵的损伤还很小,但他们弹药已经开始不足。显然,蒙胡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这次休整之后,下一回再攻,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龙骑兵中有不少也是蒙人,只不过与蒙胡不是一部,他们一面擦拭着枪,一发跟着蒙胡阵地中传来的歌声低低哼着,这让王启年的心很是不舒服。
这曲子太苍凉了。
“炊事兵,准备晚饭,把所有的罐头都打开,文宣员,唱起来!”王启年再次喊道。
蒙胡吃饭,龙骑兵当然也吃饭,下面不知要打多久,饱食一餐后积聚力量才能更好支撑。打到现在,蒙胡虽然折损的人数超过三千,但对于近三万人的他们来说,这点人手消耗得起。
“龙骑兵,名声扬,突入敌后显锋芒,天子赐旗壮形色,千里奔袭气益彰。男儿何畏顽敌强,临危显我豪气壮,尽忠不敢落人后,生为雄杰死国殇……”
随着昂扬的《龙骑兵歌》唱起,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倾刻间一扫而空,千余人放声齐唱,那声势当真吓人。蒙哥抬起头,向小山岗上望了望,然后咒骂了一声,这歌声唱得他心神不宁,没来由地觉得烦躁不安。
他心中隐隐有个预感,这小小的山岗,只怕就是他的归宿了。
五时三十五分,蒙胡再度整队,开始总攻。此时蒙胡早也意识到骑马反倒不利于在这般泥泞中攻击,都弃了马,猬聚在一起,随着牛角号声发起决死冲锋。王启年看得他们那般密集的阵势,不由得咂了咂嘴:“倒真狠得下心来!”
这阵势,分明就是拿人命来填嘛。
“预备——瞄准!”
队官们的嗓子喊得有些嘶哑了,他们的声音象是在敲着破锣,但还是把军令明白无误地发了出去。龙骑兵们列队举枪,开始瞄准,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还有手雷吗?”王启年骂了一声,然后向身边的军官问道。
龙骑兵中没有独立的掷弹兵,但是他们每人都会配发两枚手雷,在方才的激战时,这些手雷被王启年集中收起,只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如今蒙胡这般密集,正是使用手雷的时机,可以弥补一下龙骑兵没有重火力的缺憾。
“还有不到五十枚。”那军官有些懊恼地答道。
“够了,让你的人准备好。”王启年命令道。
这些手雷分散使用有些浪费,故此王启年临时抽调臂力强的龙骑兵二十人,组成了一个掷弹兵小队,由那军官领着,随时准备进行火力支援。那军官闻令之后应是而去,王启年再看蒙胡,距离龙骑兵最前列已经不足百步了。
大雨影响了龙骑兵的火力,同样也影响了蒙胡的弓箭,沾了水的弓弦是不可靠的,故此虽然蒙胡当中有用强弓者,可在这种距离上也不敢轻易放箭。
“猴儿们,这么密的杂碎,你们闭着眼睛也能打着,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若是有一枪打空了,老子必然剥你们的皮!”乔致东在自己的部队之中跳来跳去,满嘴都是脏话,在他的咆哮之下,一个部下不耐烦地回道:“放心放心,你比蒙胡要长得丑,故此也要可怕得多!”
“妈的,什么话!”乔致东愣了愣,笑骂了一声。
就在这时,队官们开始下令:“开火!”
砰的枪响之后,蒙胡最前排倒下一大片,但是他们并没有就此止步,后面的蒙胡仍然挤在一起,嗷嗷叫着向山岗上冲来。山脚下的壕沟,早被他们用尸体填平了,山坡上的简易鹿柴,也早在前几轮的攻击中被摧毁,他们抢步攻来,在龙骑兵们连射了数轮之后,终于冲得面前来。
“掷弹!”王启年怒喝道。
临时掷弹兵居高临下,将二十枚手雷朝蒙胡最为密集处扔了过去,因为蒙胡实在太紧密,这些手雷发出的爆炸声都显得有些沉闷。王启年凝神看去,正待观察掷弹兵的战果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附:《赫赫华夏歌》和《龙骑兵歌》都是我自己瞎写的,在网上肯定搜不到,在此放出全文来:
《赫赫华夏歌》:赫赫华夏立东方,人文初祖数炎黄,三皇五帝遗厚德,夏商两周拓土疆。祖龙一统文轨同,汉武奋烈四边空,魏晋风流今犹在,大唐气魄尚未终。仓颉落笔鬼神哭,蔡侯造纸天地动,孔孟老庄墨韩孙,百家争鸣百花红。有屈子涉江,有苏武牧羊,为飞将军箭,为岳武穆枪。汗青留丹太史笔,精忠为国放翁诗,太白醉狂成剑气,东坡豪唱随大江。曾随定远入虎岤,曾与散朝灭敌国,犯我虽远亦必诛,岂容宵小做歌舞。五岳接天何其高,三江连海何其广,丝路花雨通绝域,茶道铜铃动蛮荒。四千载日月,八万里家乡,南洋诸岛乃吾土,北溟寒苔亦吾邦。倚天有长剑,卫国当自强,我辈青年郎,立志乘少壮,勿学痴儿女,老大空惆怅。
《龙骑兵歌》:龙骑兵,名声扬,突入敌后显锋芒,天子赐旗壮形色,千里奔袭气益彰。男儿何畏顽敌强,临危显我豪气壮,尽忠不敢落人后,生为雄杰死国殇。
三一九、大宋龙骑兵在此
那一瞬间,一朵又厚又浓的乌云悬在了太阳之下,天地之间顿时暗了下来,几乎与夜间没有什么两样。
王启年用力眨了一下眼,低低骂了句。但他却没有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因为紧接着就是一道仿佛划破天空的闪电横裂苍穹,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众人耳畔都是回响。
雨又开始下了下来,天空不时睁开闪电之眼,观察着地面的情形,冷酷而欣喜,仿佛地面的流血与死亡都让它开心。它咆哮着,欢呼着,用震撼大地的雷声表现出自己对杀戮的渴望。
在雷声里,龙骑兵与蒙胡的喊杀声都不存在了。
王启年看着密密麻麻的蒙胡被手雷掀出一片空地,但立刻有更多的蒙胡上来将空缺填满,他们狂喊着冲向山岗之上,他们穿的是灰蒙蒙的衣衫,象是一道逆流飞上的灰色瀑布。在他们面前,龙骑兵墨蓝色的制服,则有些亮眼,如同一块精钢打新的铁碑,屹立不动。两种颜色沉重地撞在一起,王启年似乎听到了肉体相互冲击的声音。
龙骑兵们用刺刀组成短矛,将一个个冲上来的蒙胡扎死,但蒙胡人数太多,他们当中还是被冲出了一个缺口。王启年拔出自己的马刀,正准备亲自向下,他身边猛然窜出一个人来,却是在河东被他收下的唐十力。
“俺去!”唐十力吼了一声,他的武器不是马刀,而是从吉拉尔驿找出来的一根大木棍——或者说是一棵削了枝叉的树更好些。这少说也是二十斤的玩意儿,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他一只胳膊夹着树的一端,猛地向下冲,仿佛是一头发怒狂奔的公牛。王启年身边的六个亲卫跟着挺起刺刀冲过去,可在他们赶到之前,唐十力的那根木头已经磺烂了几个蒙胡的头颅。
“嗷!”
唐十力并没有受过训练,他甚至还没有正式的军人身份,但他力大,在乡间又学得一身好拳脚的,只要肚子里是饱的,等闲十个八个人根本近不了身。他这样冲上去,拿的又是一根可怕的大树,左敲右扫,片刻之间,竟然将突入缺口的蒙胡赶了回去,而且,在他的带动下,一小队龙骑兵以他为箭头,向蒙胡发起了发击,竟然深入蒙胡军中,生生杀入了数十步!
“这厮是汉子,掷弹兵,接应他,莫让他失陷了!”王启年大喝道。
他手头上还有百余人的机动兵力,但现在他不想投进去,因为目前阵线还可以维持。
在龙骑兵拼死援护之下,唐十力且战助退,终于回到了本方阵中,那个缺口已经被堵住,这一会儿的死阵,让他身上大汗淋淋。不过因为暴雨袭下的缘故,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汗是雨还是血。
地势对蒙胡甚为不利,他们在低处,龙骑兵在高处,他们要昂起头来,雨点会打在他们的面上,让他们睁不开眼,而龙骑兵则不虞有此,虽然雨水也顺着额头流到眼中,但比起连睁都睁不开的蒙胡来说,他们算是好的了。
山岗上因为泥泞而变得异常滑溜,蒙胡仰攻时脚下往往难以站住,要靠身后同伴推搡才能站稳,这又是一样不利。
蒙哥意识到这两样不利再加上险峻的地势将他在人数上的优势抵消了,但他也无法改变这一点,能够逼近到龙骑兵身前进行肉搏,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了,这样的血战之中,他的部下虽然死伤惨烈,可毕竟也给龙骑兵造成了伤亡,而不象开始那样,只见着自己人成排的倒下。
对于垂死挣扎的蒙胡来说,这是最后一击,既然冲了上去,那便不用再想后退的事情,或者胜利,或者死去。
“直娘贼,给老子水!”唐十力从一个龙骑兵身上夺来水壶,仰头将一壶水全倒进嘴中,他咂巴咂巴嘴:“要是再给老子一瓶罐头,老子能再杀个进出!”
“给他罐头!”听得这话,乔致东骂道:“把老子藏的酒也给他一瓶,吃饱了给老子干活!”
红烧肉制的罐头里,飘着半透明的油脂,唐十力也不怕油腻,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溅来的血迹和脑浆,便仰头将那一瓶罐头倒进嘴中。然后是烈酒,这是上好的五粮醇,酒劲绵长,他只顾着吃喝,仿佛自己是在酒店之中,而不是在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的战场上。吃完之后,那两个瓶子他也没有浪费,直接掷向蒙胡军中,他力气极大,正砸在一堆蒙胡拥簇着的一处,那堆蒙胡以为又是手雷,纷纷闪开,却露出后边头戴金盔的蒙哥。
“那厮定是个大人物,谁给老子干掉他?”乔致东眼尖,虽然隔着雨幕,他也看到了蒙哥的头盔,他身边的近卫举起了枪,但雨水实在是影响视线,那些散开的蒙胡在发觉掷来的只是两个瓶子之后,立刻又聚在一起,用自己的身体将蒙哥护住。近卫瞄了好一会儿,也寻不着开枪的机会,只能放下枪,摇了摇头。
“俺来!”唐十力吃喝完毕,大叫着又抓起他的树棒。他重重用树棒敲了地面一下,环眼怒睁:“谁有胆与我一起的?”
“我!”
“我!”
立刻有十余人聚在他身边,口音南北各异,倒有小半甚是草原诸胡的蹩足汉话。
“杀!”唐十力并未受过军事训练,论及作战配合,他或许远不如龙骑兵中的任何一员,但是,他有的是力气,练得一身好拳脚,在乱战之中,别的人只要注意护住他就成,没有多少人能在他可怕的力气下支撑住。当他和他这一小队人自人丛中突出来的时候,蒙胡还未注意,但当他的巨棒沾满了红红白白的东西之后,再悍不畏死的蒙胡也意识到,一个杀星正从山上杀了下来。
说是蒙胡,实际上蒙哥帐下有一大半还是其余各族军士,既有探马赤军,也有汉军,他们在蒙哥与忽必烈催促下发动这决死冲击,已经是勇气可嘉了,但迎头被这杀星扫过,他们的勇气终于开始动摇,竟然给这十余人的小队,生生钉了进去。
“那边在搞什么?”
一直在山顶关注着战局的王启年视线也受到大雨的限制,他只在雨稍缓的间隙,看到一堆灰色中有一小团的墨蓝色突了进去,他喃喃说了一声,对于这天降大雨又喜又恨。
喜的是现在的大雨可以说在帮助龙骑兵,恨的是大雨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让他根本无法判断出战况来。
“无法判断战况?”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他猛然意识到一点:他看不到战局,蒙胡同样也看不到战局,蒙胡人数虽众,可分为两路,现在完全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龙骑兵人数虽少,但却是抱成一团,象是一个捏紧了的拳头。
“你们下去冲杀,只喊杀了蒙哥。”王启年捏紧拳头,这大雨来得正好,他果断地对自己最后的那支百人预备队命令道:“就是这个方向,杀下去!”
他指的是方才看到那一小团墨蓝色的方向。
几乎在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