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后三期则偏向于理化技术。对于这些已经培养出学习习惯的少年而言,赵与莒打开了一扇完全不同的大门。
“还有一年……还有一年。”赵与莒望着一双双渴求的眼睛,心中默默想。
五期少年将在今年四月前送往淡水,六期的也将在明年四月前送出,自那之后,郁樟山庄……会冷清下来吧。
定了定神,赵与莒开始讲课,当他看到坐在孩童之间的欧八马时,微微笑了笑。欧八马父子在流求花了近半年时间造出的玻璃器皿,给他带来的绝对不只是财富。
东海海上,定远号迎风破浪,帆扬如云。数十只海鸥围着船桅杆绕飞,发出欢快的鸣声。
杨妙真站在船头,这是她第二次来流求,她深深吸了口气,海上的空气里带着股盐味儿,但是她很喜欢,这是一种宽阔无边而且自由自在的味道。
定远号左后方约五十丈,耶律楚材站着“章渝”号的甲板,也同样深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听得船上水手说了,马上便能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淡水。
这些水手谈起淡水时,神情都是极骄傲的,就象当初金国中都人谈起中都一般,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味儿。耶律楚材旁敲侧击,自他们嘴中得到不少消息,可是听得的越多,他脑子里便越觉着糊涂。
听他们说,淡水不过是悬岛在流求岛上的一处据点罢了,流求耶律楚材是知道的,三国时吴国卫温曾经到过,被为疫病驱走,想必是蛮荒瘴疠之地。水手们有的说淡水是七年前开始建的,也有的说是三年前,无论说的是多少时间,这悬岛以淡水为据点时间都不长。
可在水手们嘴中,这却是个泉州、庆元府都比不上的城市。
心中极是好奇,所以当船近淡水时,耶律楚材便登上船头观望。因为有孟希声的交待,林夕对耶律楚材还算客气,只要他不坏事,站在船头的自由还是有的。
海面之上无法确定距离,耶律楚材只看到远远的海天之间,似乎有道白影,随着“章渝”号接近,那白影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渐渐可以看出全貌来。
那是一座树在山顶的石塔,与悬岛的灯塔相似,想来也是起着灯塔功效。不过这石塔比悬岛的灯塔要高大许多,不知是被什么颜料刷成了白色,在阳光下颇为亮眼。再近一些,耶律楚材看出这塔有九层高,放在6地之上,也算得上是高塔了。
在塔下,是一座城镇,被高二丈左右的城墙护着,城墙向两周延展,依着地势上下起伏,耶律楚材发觉这城墙尚未完全竣工,还不具备防护之力。
城墙之内,是栉比鳞次的房屋,这些房屋竟然无一是木结构的,至少耶律楚材眼中没有看到金国和大宋常见的木结构房。
自城门处,一条白带般的路向码头延伸过来,这路显然又是用孟希声口中所说的“水泥”铺成的了,路宽应该有四丈以上,两旁都种着树,虽然还只是幼树,又刚过年关,可这些树都郁郁葱葱迎风摇摆。道路再两边,则是广阔的良田,主要是水田,也有旱地,田中有三三两两的农夫在翻地。因为还不是农耕时节,所以耶律楚材见着的农人并不多。
“淡水!”耶律楚材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欢喜,还有一些惶恐。原本以为是海外蛮荒之地的,却发觉竟是处富庶所在,他如今已经深信,自己被送到淡水来,绝对不会是用来做矿工的。
船靠上码头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队身着劲衣的青壮,他们手中都有一色的制式武器,目光坚定而紧闭着唇,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他们就站在耶律楚材面前,可他们的眼眼里仿佛都未曾看到他。
耶律楚材惊讶地发觉,这些人个个都是短发,象是剃度了的僧人一般。
当中明显为首领模样的人,正是李邺。他同样剃了个寸头,穿着皮靴,腰间扎着宽皮带,目光冷肃地盯着耶律楚材。
他们这身劲穿和皮靴,尽数是赵与莒设计的,甚至包括他们肩上的标识。这完全是一支近代化的职业军队,虽说他们拿的只是冷兵器,可纪律、行动,都是严格按着赵与莒编定的操训指南所完成。
自然,他们现在还只是有个职业军队的模样,虽说这些人当中大多数都曾跟着红袄军上过战场,可那并不能算是一个军人,无非是一群纠合在一起的流民罢了,说得更难听些,便是一群蠢贼。
可在他们身上,耶律楚材还是觉察到一丝异样,既不同于金国、宋国军队,又不同于胡人的战士,这是一支他完全不知道的部队。
“敬礼!”
李邺下了命令,所有护卫队员猛然举起手中长矛,齐声大喝:“敬礼!”
虽说只是五十人,可五十人却显出几百上千人般的气势来。那些心不甘情不愿被送来的金国年轻官吏和士子,这一刻都禁不住屏住呼吸。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耶律楚材嘴中有些发涩,这样的岛上竟然有这样一些人,他不知道石抹广彦的义弟,那位神秘的主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李汉藩,做得不错。”杨妙真初时也被这一声吼吓得一跳,但旋即笑了起来。就象孟希声字审言一般,在李邺十八岁整时,赵与莒不唯给他寄了封信来,而且来为他取了字,“汉藩”,取自汉家藩篱之意,李邺随着赵与莒学了四年,虽然学业不得很擅长,却也知道自家之字是寄予厚望的。
“四娘子!”无论他心中是不是对杨妙真有好感,可是此次杨妙真都是代替赵与莒来淡水,故此他在礼节之上不能失仪。又拱手施礼之后,李邺笑道:“四娘子,这些护卫队中人,有不少你还识得吧。”
“那是自然!”杨妙真一一看过,五十人的护卫队中,倒有大半她都认识:“单超、杜久、高大猛、何小山、庄可……”
她一一将这些人的姓名叫了出来,每个被他叫的人,神情都有些激动,但护卫队的纪律极严,谁都不想因为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被李邺关进那地牢之中,故此每个人都是平视着她,向她行礼,却未有一人说话。
李邺看着这一幕,唇际微微露出笑意来。
“李汉藩,做得真好,若不是在庄子里见过大石、十二他们,俺几乎要被你唬住。”杨妙真瞧着他这丝笑,忍不住打压了句。
“他们跟在大郎身边,自然不同,我不过自大郎那学得些皮毛罢了。”
八十五、今日南冠做楚囚
自踏上淡水第一步起,进入耶律楚材眼中的便都是惊奇。
充满异乡情调的屋子,行走在街道上的另类马车,冒着烟的高大烟囱,整齐划一的楼房,还有初见着的那些理了发的护卫队员。
“身体肤发,受之父母,剃成这般,不孝之至,不孝之至!”
有人在他背后嘀咕,那是和他一般自中都运来的原先金国官吏,虽说是在抱怨,却不敢大声,大约也是被那护卫队员的气势吓住了。
来迎接众人的,除去李邺之外,还有陈任与李云睿,至于方有财,因为听到船上没有挂出香樟旗,便偷了懒,打发邓肯来了。如今岛上各有所司,李邺来是因为要给这些新来者一些威慑,而李云睿来则是要教这些新来者淡水的规矩。
将他们引入淡水城外的一片屋子里,这片屋子离淡水还有段距离,倒是距码头更近些,被围墙围住,平日里是充作仓库用的。除了杨妙真之外,所有人,包括随船来的义学少年都在此洗浴,旧衣裳被收走焚烧,众人依着尺码换上新衣。
“这是何故,俺衣中藏有财物,若是脱下换掉,少了俺财物当如何是好?”一个金国官吏闻言之后高叫道:“士可杀不可辱,要俺脱衣,不如杀了俺!”
“你有财物?”监督众人脱衣的是一群白衣人,他们除去身穿白色长袍外,耶律楚材注意到他们衣领上也如同护卫队一般缝着领衔。说话之人领衔上是一道红线,也不知这代表着什么。
“自然是有的,俺……”
“李副管家交待过,凡到此处者,便得遵从岛上规矩,违者必将受罚。”那人打断了他的吹嘘,向他指了指:“你将你的财物拿出来,交到那里去,登记好后,换完衣衫再领回去。”
那金国官吏还待分辩,旁边的护卫队员有些不耐:“依着淡水律令,不服从医所免疫条例者,鞭五十,强行执行条例,你再推三阻四,休怪俺不客气了。”
俗话说好汉不出眼前亏,那金国官吏虽是不信交出的钱财还会归还,却只得依言将藏在身上的珠玉交了出来。在贴着“私人财物登记处”,一个少年用耶律楚材从未见过的笔在纸上写下他交出的财物,让他自家核实之后,又叫他签了个名字。
“看模样倒不似要吞没。”耶律楚材心中暗想,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要吞没他们的财物,只需一刀砍下便是,哪有那么多麻烦。
洗完之后,果然那些交出财物者又被唤去领回,这些人去时愁眉苦脸惴惴不安,回来却是喜笑颜开,耶律楚材问了几人,都说不曾少了物件,只是领回时还需签个名字方可。
正在此时,那些穿白袍的少年用车推着十余个大缸又来了,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耶律楚材心中诧异,不知这是何用意,就这时,他听得边上的护卫队员一个个面带笑容:“站好站好,都站好来,站成一排直线!”
新来者有不懂的,那些护卫队员倒也耐心,一个一个将人拉成行列,每两条纵队之间,相隔约有半丈,推车的少年自纵队之间过去,每经过一人便发一个瓷杯子,再自大缸中舀上碗绿色的酒水给他们。
“诸位注意了,淡水处于海外瘴疠之地,喝了这药酒,便可保你们不得瘴气。这瓷杯儿也请收好,今后诸位饮水,全部要靠它了。”一个少年登高,拿着个喇叭模样的纸筒子大声喊道。这少年瘦高个儿,眉目倒也平常,只是自他言谈举止中,耶律楚材依稀觉得与孟希声有些相似。
“想来又是那位主人的弟子,当年卫温来这流求,便是因为瘴疠不得不退走,他既出此言,必是有道理的。莫非他学的是医术?孔门弟子三千,贤者七十有二,那位主人门下弟子之中,至少有三个是有才的了,孟审言、李汉藩,只是不知眼前这位如何称呼,过会儿倒要问上一问。”
他心中如此想,小车已推到了面前,嗅到那绿酒的味道,他忍不住便皱眉,只觉恶心欲呕。强忍着不适,他将绿酒喝了下去,又将那瓷杯收了起来。
因为有千余人的缘故,场面有些喧闹,但在那些白袍少年与绿衣护卫的维持下,这大院之中却是闹而不乱。他们脚下的水泥场上铺着一层石灰,耶律楚材心中一动,将他们这些人隔在一起,说是为了防疫,这一点他相信,只是洒这石灰,莫非也是为了防疫?
他记得早在汉时便有将得时疫者与健康人隔离的方法(注1),大宋更是招募僧尼掩埋病死尸体,不过象这般还未生疾疫便隔离的,以他见闻之广,也是初次得见。
这千余人中也有不愿饮者,其中最顽固者在被当众鞭打之后,还是被捏着鼻子灌了一杯绿色药酒。耶律楚材见了不由摇头,在这般情形之下,那人也是愚顽得可以,纯属自取其辱。
花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饮完药酒,耶律楚材正欲离位去询问那白袍少年首领姓名,却被护卫队员拦住:“还要给你们发放被褥衣物,且先耐心等等。”
不一会儿,又是数辆大车推入,每人都发了一套被褥衣物,还有布巾、碗筷。众人面面相觑,特别是来自金国的官吏,哪曾见过这等情形,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领完被褥衣物之后,又有护卫队员挨个点人,每二十人一组将人领走,这些护卫队员身后都跟着一个孩童,手里拿着那种笔,将二十人的姓名都抄好,一式两份拿走。他们做事极利索,显然这般行事不是第一回了,不到半时辰,水泥场中便空空如也,各人都被领进了屋子。
这屋子原是仓库,自然谈不上什么舒适,每间屋子里放着十张上下床铺,上铺须得借着小梯才能爬上。耶律楚材放下自己的东西,正欲打量四周之时,同在此屋的一人笑道:“诸位先请将自家床铺铺好,再将碗筷放至桌上,淡水规矩极多,想必不用多久便有寝室卫生评比。”
对于那什么“寝室卫生评比”,耶律楚材只能顾名思义,好在浅显易懂,他能猜出个大概来。这说话之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也只是一个少年,他一边说一边铺着自己床铺,动作极是麻利。
他选的床在最靠近门处的下铺,耶律楚材心中一动,凡是要出门者,皆要从他床前经过。
“小哥是何方人士,对这淡水规矩熟悉?”同耶律楚材一般想法的还有人,那人试探着问道。
“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重,还未有字,这淡水是我家主人之地,其中规矩,在下自然是知晓的。”那人说完之后,指着贴在门上写着众人名字的纸道:“咱们这一室之中宿有二十人,在下被指任为室正,诸位若是有事,尽管与在下说,在下尽力为诸位解惑。”
“你家主人是谁?”有人便问道,这个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想知晓。
“呵呵,这问题却是在下不能答复的了。”司马重一笑:“诸位只须知晓,这淡水是我家主人产业便可。”
“你家主人产业?”有人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完颜突不鲁是大金宗室,你家主人把我……”
他话未落,身边一人站起身给了他一脚:“原来是鞑虏,俺早瞧着不对,俺山东义军,打得便是你这鞑虏!”
屋子里刹那间乱作一团,司马重先是一怔,接着大怒,猛然吹响一个竹笛,片刻之后,一队五人的护卫队员来到门前。
“这二人相互厮打不听劝阻,他们新至淡水,尚无淡水户籍,无须审判,按律当鞭十下。”司马重指着那仍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道:“请诸位执行!”
“是!”
司马重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那些十八岁左右的护卫队员却听其号令,他一声令下,立刻有四个护卫队员上来,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另一人回去取来竹鞭,当着众人褪下这两人上衣,在背上狠狠抽了十记。
这两人被抽得都是痛呼不止,那自称山东义军的更是连声喊冤,司马重冷笑道:“功必赏,过必罚,淡水不是其余地方,私斗是重罪,因为你们尚无户籍的缘故,故此只是十鞭惩戒,若是有了户籍,那便是五十鞭加罚功五十日,再犯则一百鞭加罚功一年,三犯则驱逐出岛!”
见有人似乎怦然心动,司马重又冷笑道:“莫要以为驱逐出岛便是把你们送回6上了,哼,海外有的是无人之岛,除了我家大船,谁也到不了的,岛上或有食人生番,或有毒蛇猛兽,或有瘟疫瘴气,你们若是想试试,岛上规矩也不会网开一面!”
耶律楚材心中又是一动,这淡水倒有些法家治国的模样,稍稍触犯,便刑罚加身。
“护卫大哥,请医所的学兄来为他二位包扎一下,在下不便外出,烦劳之处还请见谅。”鞭完之后,司马重又对那些护卫道。
护卫首领连忙摆手:“此是我等应尽之事,何须道谢。”
这个护卫首领,耶律楚材注意到他与一般护卫不同,肩上缝着的布条上绣了两道红线,而一般的护卫都只是一道。他又想起李邺的肩上,却是绣着一颗星,想来这红线与星便是区别护卫阶层的标识吧。
经过这一番,众人都明白,这位司马重乃是淡水安置在他们之中的,若是他们有何不轨之举,转眼便是一队护卫赶来。众人再看司马重时眼神便有些异样,司马重也不以为意,大郎早有交待,这些人不是些许小恩小惠便能收服的,初时能让他们熟悉并遵守淡水的规矩,那便达到了目的。
“还有谁有问题要在下解答么?”他扬声问道。
耶律楚材听得又有一处竹笛声响起,想来也是哪间寝室之中有人不服管束,他神色未变,徐徐问道:“司马小哥,不知那位令我们喝药酒的少年高姓大名,能否告诉在下?”
“那是秋爽,淡水医所所正。”司马重答道。
“我这路上认识了孟审言、李汉藩,不知这位秋爽秋所正,是否与他们师出同门?”
“咦你竟然认识希声大哥与李邺?”司马重望了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我想起了,你便是耶律楚材。我们皆是主人教出的,不过希声大哥与李邺都是义学一期,秋爽是义学二期,他尚未满十八,故此还未有字,我是义学四期,到我十八岁时,主人便会赐字了。”
“孟审言算学极是精深,李汉藩能治军,这秋爽懂得疾疫……你家主人学识竟如此广博?”耶律楚材神情多少有些夸张。
司马重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耶律楚材只觉脸上一热,他如此做态,颇有些套那少年话语之意,可司马重这一眼,分明是看穿了他的用心。
“还有其余问题么?”司马重又问道。
“你家主人……把我们带到此处,究竟是何用意?”有个金国官吏抬起眼来,盯着司马重道:“我们都是读了圣贤书的,士可杀而不可辱,若是你家主人真要将我们送去矿井之中,我们便只有以死相争了。”
这个问题不唯他一人想知道,耶律楚材和其余来自金国的官吏也想知道,甚至中途来的山东义军也想知晓,这淡水究竟会如何发落他们。
“哈哈……”司马重笑了起来:“以你们体魄,便是想下矿山怕也不易。我家主人如何安置你们,虽不是我所能知,但想来……必是不会下矿山的。”
耶律楚材听他说得肯定,知道他言语不尽详实,但若是他不愿说,谁也不敢逼他。他思忖了会儿,又问道:“司马小哥,你说我们要在此关上多久?”
“十日,若是十日里我们之中不曾出现传感性疾疫,便可真正进入淡水了。”司马重不假思索地道。
“司马小哥既是淡水主人弟子,为何也和我们一起?”有人又问道。
司马重笑了笑道:“若只是将你们放在一起,方才那般争斗,每日都不知晓要发生几起,况且这十日里诸位并非无事可做,却要与我一起背熟淡水律令,若是十日后背不出来,我们都离开此处,你可还得留下来继续呢。”
“若是一直背不出来呢?”又有人问道。
“一直背不出来,只怕真会被送去矿井了。”司马重知晓这些人中来自金国的官吏心思,只盼着背不出来便会被送还6地,他笑了笑,一句话便绝了他们的念头。
注1:《汉书·平帝纪》:“元始二年,旱蝗,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较之西方鼠疫之时纷纷避至乡下城堡之中,从而致使疾病扩散,实在是不知先进多少年了。
八十六、寤寐思服转反侧
霍重城蹲在郁樟山庄门前,抱着脑袋思忖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心中混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山庄门口,又看了看来时之路,长长叹了口气。
“官人,既来之则安之,为何在此徘徊不前?”
随他来的还有他的贴身小厮,那些乌烟瘴气的游手门客,他却是不敢带到郁樟山庄来。旁人不知赵与莒心思深远,他却是极清楚的,少年时分他还想与赵与莒比上一比,可这数年来,这种念头便不再有了。
“我倒是想进去……可这让我如何去对阿莒说?”霍重城蹲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官人与他是挚交,兄弟一般的,有何不好说?”小厮奇道:“哪次官人闯了祸,不都是来请教赵家小官人的?”
“就你晓事,在外头嘴巴闭紧一些!”霍重城踹了他一脚,那小厮也不怕,捂着屁股吃吃笑了起来。
他们在庄前徘徊,早被庄门口的秦大石看见,如今庄了名义上的大管家是赵勇,实际上内管家的是韩妤,外管家的则是秦大石。他自然知道霍重城与赵与莒的交情,也知道霍重城的“群英会”酒楼每隔些时日便会送些各地的情形到霍家庄,再由霍重城亲自送至郁樟山庄。他心中有些奇怪,霍重城与赵与莒有些交情,是远近皆知的事情了,他还这般遮遮掩掩蹲在门口,也不知是何意。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转了许久,霍重城终于起身走向郁樟山庄,可行了几步,又有些害怕地回过头来问那小厮:“你说阿莒会不会帮我?”
“自然会的,大官人与他的交情,那是没得说了!”
听得这般话,霍重城这才迈步走向郁樟山庄,秦十二未曾留他,只是将他引入庄内,而他随身的小厮则被龙十二等人招呼到一边吃点心去了。
这小厮虽是知道霍重城惹了麻烦便会来寻郁樟山庄主人解惑,实际上却不知道具体情形。
霍重城来的时间是下午三时左右,正是赵与莒练习骑马的时间,因为杨妙真去了淡水的缘故,赵与莒练习骑马有些兴致缺缺,听得霍重城来了,立刻抛了缰绳。霍重城不算外人,故此未曾被引至书房,而是直接到了校场,两人在校场边寻了条石凳坐下。赵与莒见霍重城满脸羞赧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玩笑道:“重城,你这模样,倒似红鸾星动,莫非要给我娶个嫂子回来了?”
“差……差不离吧。”霍重城嘿嘿笑了笑,赵与莒料事如神,他早就体会过了,故此丝毫不惊讶。
“咦?”倒是赵与莒自家有些吃惊,霍重城其实甚是精明,他不缺女人,据赵与莒所知,十五六岁时他房中便收了人。他这模样,倒是真的喜欢上某位女子,而且,此次前来,必定与那女子有关。
“我、我对不住阿莒。”霍重城悄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这让赵与莒心中一突,将霍重城扶到前边,便是为了掩饰他自家不凡之处,他此时说对不住,莫非是事情泄露了?
“有何事对不住我?”赵与莒心中虽然在担忧,脸上却镇静自若。
“我将你教我的秘方……呃,拿出去做聘礼了!”
霍重城这些年来在临安、庆元、泉州、建康这样的要地开了七八家“群英会”,群英会能在众多酒楼中站住脚,倚仗的便是赵与莒给他的秘方,也即后世所谓“味精”了。
这让赵与莒心中松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然值得你花下如此血本,你不怕别人学得这秘方,让你家‘群英会’关门?”
“是行在三元楼苏家的姑娘。”霍重城有些惭愧地说道:“阿莒,我也不知是为何,自打看见她起,便魂不守舍,只觉得吃也不好睡也不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娶她回来娶她回来……”
听得他说是三元楼苏家的姑娘,赵与莒不以为意,他并不知这位苏姑娘与他还有一面之缘,只是觉得霍重城这般痴迷,那位苏家姑娘想来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了。
“你喜欢那位苏姑娘,想来生得是极好的,只不知人品如何。”算算年纪,霍重城也早过了十八,若不是没有长辈,只怕早就娶妻了,赵与莒问道。
“如今行在三元楼便是她当家,她父老弟幼,全靠着她一人支撑。”霍重城道。
“你是在行在见到她的?”赵与莒微微皱了一下眉,若只是三元楼苏家一个女儿,那么求亲要方便得多,可若是支撑苏家的顶梁柱,特别是父老弟幼情形之下,如何肯轻易将她嫁来?
果然,霍重城又垂头丧气地道:“我虽是拿了秘方与她家为聘礼,可她却道她家不嫁女只招赘,该死的,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肯入赘她家!阿莒,你得替我想个法子,将她娶到手才成!”
“这些许事情也拿来烦我,莫非到时入洞房时也要我替你去?”赵与莒有些哭谢不得,没料想霍重城来寻自己,竟然是为了这般事情。他开了句玩笑,因为两人是极亲近的,故此霍重城也不以为意,只是一昧地笑罢了。
“此事也不难,你若是想抱得美人归,须得有耐性才成。”略一思忖之后,赵与莒道。
霍重城不是个笨人,只是人在局中无法醒罢了,听得赵与莒之语,他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耐得耐得,如何耐不得!”
“苏家不是尚有一弟么,你与他结好,早些教他管家,待得他能管住家里的时候,他姐姐自然要嫁人了。”赵与莒笑道:“就看你是否等得。”
“那如何成,她弟弟不过十岁,至少得十八才能管家,让我等上八年不打紧,可那苏家姑娘岂不等老了?”霍重城嚷嚷道:“况且谁知这八年他家里会不会招赘女婿!阿莒,这主意不成,不成,你得替我想个好的!”
“那苏家姑娘如今多大岁数?”赵与莒问道:“还有,她对你如何?”
“不知道岁数。”霍重城老老实实地道:“对我还好。”
“还好……如何一个还好法?”赵与莒问道。
“对我笑过十五回,和我说过二十一句话……”霍重城扳着手指头算起来。
“呃……”赵与莒除了无言,便不能做出其余反应。
原本以为霍重城是与那位苏家姑娘两情相悦,现今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分明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嘛。
此时虽有史弥远大畅理学,可是能与朱熹争锋的学者思想依旧流传,而理学自身摆脱“伪学”地位也不过十余年罢了,故此男女之防,远不如后世严格。那位苏家姑娘既是支撑家业的,必然少不得抛头露面,可这么一位抛头露面的女子,霍重城与他说话还不过二十一句,赵与莒都有些想将霍重城直接赶出庄子了。
“重城,你是如何提亲的?”赵与莒强忍住没有发作问道。
“啊,请了媒人,送聘礼送去啊。”霍重城愣了愣道。
“你你你……”赵与莒觉得自己要被他气得发抖,这小子一向精明,为何在此事上就糊涂透顶!
“我怎么了?”霍重城犹自不觉。
长叹一声之后,赵与莒无可奈何了,他摇头道:“重城啊重城,你尚不知人家姑娘心事,便仓促上门求亲,那苏家姑娘又是家中支撑,如何肯轻易嫁与你?你一出手便是那万金不易的秘方……虽说这对你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却是绝了自己娶亲之路了。”
“此话怎讲?”霍重城悚然道。
“若你是女子,家中只有一弟,我是个陌生人,好端端地拿了一个比你家刻钟更好的图纸去向你求亲,你会如何想?”
“比我家刻钟更好的图纸?这世上哪有这般好事,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你必是以娶我为名来谋我家家产……”霍重城不是笨人,听得赵与莒这样打比方,立刻变了脸色:“那,那苏家以为我是去谋家产的?”
“何止如此,你偏偏又开着群英会,与他家是同行,同行是冤家,好端端地送上那秘方大礼,换了我是苏家,秘方自然笑纳,娶亲之事便是提出苛刻条件,逼得你知难而退。重城,这一回你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霍重城站起身绕着赵与莒转了几圈,口中连声说道:“这当如何是好,这当如何是好?”
赵与莒也唯有摇头,他虽是有后世之先机,但在这件事情却没有任何用处。霍重城唠叨了半日,哭丧着脸对赵与莒道:“阿莒,你定然有办法,赶紧替我想想,究竟当如何是好!”
“若你不曾送出那秘方,或许还有些希望,如今……若是能熬到苏家小子执掌家业,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你还是另寻良配吧。”
“不成,绝对不成!”霍重城咆哮道:“我是非那苏家姑娘不娶了,若是不成,我便抢了她人来,逃到哪个岛上去!”
“那苏家姑娘既能支撑三元楼,必是个性子刚烈的,你抢到手的只怕是个死人。”赵与莒打击他道。
“那……那……”
霍重城又开始绕着赵与莒转,赵与莒只觉得头都快被他转晕了,只得拦住了他道:“重城,你真想娶那苏家姑娘也不是没有办法。”
“快说快说,阿莒,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霍重城抓着赵与莒的胳膊道。
“那苏姑娘能当家,必定极有主见,如今她对你有了误会,用诚心化解这误会便是。若是能让那苏姑娘也对你钟意,能两情相悦,最多是要你多耐些时日,迟早还是能抱得美人归。”
赵与莒这个办法绝对不算是什么好主意,不过霍重城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哪顾得了那么多,闻言用拳击掌道:“正是正是,我只想要成亲须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心便想着去讨好她老子,却不曾想她自己……只须她自家同意了,她老子与弟弟又如何会阻拦!”
一念及此,霍重城便蹦了起来:“阿莒,还是你想得明白,我这就去,这就去!”
“等一等!”赵与莒叫了声,将已经撒腿跑走的霍重城又唤了回来:“你知道如何让那苏姑娘与你两情相悦么?”
“这……这……”霍重城又开始揪着自己头发,见赵与莒看着自家笑,心中立刻大喜:“我不知,你定然是知道的,阿莒,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千载后晓五百年,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给你八个字。”赵与莒微微一笑:“投其所好,欲擒故纵。”
“投其所好,欲擒故纵?”霍重城喃喃重复一遍之后,有些狐疑地道:“这般便能成事?”
“若是不信,尽管不听。”
“信,信,我如何不信!”霍重城大喜,撒腿又是要跑,当他跑出十余丈之后,赵与莒又喊了声:“回来!”
霍重城头也不回:“我如今忙着,阿莒有事下回再说……”
“我这有一样东西,送与女子她必然欢喜,既然你要下回说……”赵与莒话说得一半,霍重城已经跑到他身前,眼巴巴地盯着他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重城,重色轻友如你这般,实在是让我寒心……”赵与莒摇了摇头道。
“阿莒,好阿莒,求求你了,是什么东西,借我使使吧!”霍重城这些年来被他骂疲了的,全然不将这话放在心中,抓着赵与莒手道。
“随我来吧。”赵与莒叹了口气道。
赵与莒拿出来的自然还是一面玻璃圆镜,这面镜子较之送与杨妙真随身携带的要大,约有一本书大小,背后镀的是锡,周边包着银。当霍重城见了之时不由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便无限欢喜:“果然好宝物,阿莒,我便不与你客气了!”
“要送赶走,过一个月,便会有海商来贩卖此物,如今还是独一无二,能让你吹嘘些时日。”赵与莒笑道。
看着霍重城欢天喜地地离去,赵与莒也不觉微笑了,一晃眼时间,当初押着李邺来找麻烦的霍重城,竟然也开始为女子而魂不守舍了。
霍重城送镜子给那苏姑娘,不知效果如何,而自己送镜子给那杨妙真,也不知效果如何呢。
八十七、呦呦鹿鸣食野苹
赵与莒想着杨妙真的同时,杨妙真站在定远号船尾,挥手向船下的众人告别。
她来的时候,因为淡水不知晓的缘故,只是按着平常三远船来时的模式迎接,她走之时则不然,红袄军移民以她舅父刘全为首,足有五百余人来到码头相送,这还是在她反复劝说红袄军移民以如今淡水大业为重下挤出空闲之人,否则的话,来送行之人会更多。
“那厮竟然有如此本领!”
杨妙真这是第二次到淡水,前后相隔正好一年,这一年来便是住在淡水之人,也觉得此处变化极大,何况她隔一年再见的。
如今淡水开出的良田足有十五万亩,山坡旱田无法计数,除了种粮之外,桑、麻、棉,种得四处皆是。在一些山坡上,还种上了茶树、中药与各种果树。淡水户籍人口已经过万,常备护卫队员五百,其余适龄人等又有三分之一受过三月左右的训练。构成淡水官吏的大多数是来自郁樟山庄的义学少年,他们的算学、识字本领,在淡水日常建设之中起了大作用,故此一些三四十岁的移民也对他们服气。
因为有充足的农田,同时也因为牛、马的使用,还有诸如脚踏式打谷机、水力磨坊这类半机械化农具的推广,淡水农场中完全从事农耕的人并不多,约占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共是二千七百余人。他们负责耕种与饲养牲畜家禽,农忙时节也会抽调其余部门人手来相助。如今淡水年产各种粮食预计有四十万石,对于这个不过万余人口的小城而言,自给自足之外还有剩余。
淡水基建队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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