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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生铁都能炸开,咱们隔着老远,尚且给擦破了,我给你算算,如此大的冲击力……”

  他二人竟然一本正经地讨论起萧伯朗是否会在爆炸中死去来,杨妙真听不下去了,也不管这二人,她驱马向前,直接冲向仍旧浓烟滚滚之所在。

  那地方在机械场最里面,绕过两幢场房之后,杨妙真终于看到爆炸之处了。原本是砖石水泥的平房,如今却只剩余半边,整个房顶都被掀开,一些地方还燃烧着火焰。现场乱糟糟的,救火者有之,大骂者有之,哀嚎者有之,到处都是伤员。

  不过让杨妙真稍稍放心的是,这些伤员多是被碎石擦伤,倒还没有看到死者,只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先看到欧八马,他衣衫破烂,半边身子是血,脸上也一片血肉模糊,看来是要破相了。见着一个个熟人,虽说有些受了伤,却大多无恙,杨妙真算是放下心些来,但找来找去,却仍然未看着萧伯朗,她心中一惊,若是萧伯郎出了问题,赵与莒只怕还是会怪她。

  她却忘了,这事情原本非她所能控制,赵与莒还不至于为此迁怒于她。

  “萧省身,萧省身!”她大声叫道。

  欧八马听得她的声音,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四娘子如何来了!”

  “八马,萧省身呢?”

  因为欧八马与其余义学少年不同,家中自有父兄长辈,故此赵与莒并未赠字予他,他也懒得去动心思为自己取字。听得杨妙真问起,他苦笑道:“还在那里头,却不知安危如何。”

  “我进去看看!”

  杨妙真一跃而下,不待别人阻拦,便冲进那被炸得不成模样的屋子,才一进去,便啐了一口,又迅速退了回来。

  原来那萧伯朗衣冠不整,上半身着护卫队员的胸甲,头上戴着铁盔,下半身却衣衫褴褛血肉模糊。杨妙真出来之后,见现场人忙忙碌碌极是嘈杂,乱得不成样子,当下唤来两人道:“萧伯朗在里面,去将他抬出来。”

  那两人匆匆跑了进去,杨妙真又对随行的护卫队员道:“你们学过紧急包扎的,去给那些受伤的包扎,手脚小心一些,这些人可比不得咱们。”

  那些护卫队员见只是虚惊一场,都放松了心情,笑嘻嘻地去了。赵子曰见杨妙真处置得井井有条,便拉过欧八马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蒸汽机。”欧八马只说了三个字,见萧伯朗被抬了出来,慌忙跑过去看,赵子曰瞄了一眼,看情形,萧伯朗还活着,只是伤势不轻,而且自他下身来看,血肉模糊极为吓人。

  “这些疯子……”赵子曰嘟囔了一声,虽说欧八马只说了三个字,但他大致猜出了事情,定是他们又在此试验新式机械,结果出了问题发生爆炸。看萧伯朗那身打扮,分明是想到可能会爆炸,但他还要如此去冒险,这实在是赵子曰所不能理解。

  幸好他们有所准备,所以如此声势的爆炸,只出现了伤者,到现在还没有死者。只要处理得及时,其余几个躺着的也应当没有生命危险,只有萧伯朗这家伙,还不知是死是活。

  “自寻死路便算了,偏偏要连累他人。”赵子曰心中又嘀咕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一群郎中冲了进来,他们比护卫队要专业得多,又带了各种草药药粉,见着伤口,先是用药粉糊住,原本还流血的伤口,立刻便止住了。

  这种药粉,其成分主要是三七、白及、蒲黄,后世大名鼎鼎的云南白药,主要成份也是如此。这自然又是赵与莒授意秋爽调配出来的,止血消炎卓有奇效,便是内伤出血,服食此药也有作用。

  毕竟都是些男子,包扎止血时免不了要脱去衣裳,故此杨妙真先离开了。赵子曰沉着脸,见欧八马包扎好了,又一把抓住他道:“你们为何如此不慎!”

  “嘿嘿,子曰你不知道,这可是了不得的发明,官人在郁樟山庄时便让我们研究了,如今过了六年,我们总算制了出来!”欧八马极是兴奋,话也比平时要多:“我们做好了准备,便是防止万一,没料想爆炸威力竟然如此……萧先生不会有事吧?”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赵子曰见他一开口还是自家的研究发明,心中便是有气。他与义学少年关系向来较好,故此说话也不客气:“我告诉你,你们的性命都是官人的,别胡来!”

  “知道知道。”欧八马嘴上如此,那神情分明没把这当作一回事,他眼珠直转,见那郎中正在处理萧伯朗身上伤势,便挣脱了赵子曰,跑过去问道:“萧先生如何了?”

  “只是晕过去,断了一根骨头,倒没有性命之忧。”那郎中神情极怪异,看着他说话时有些吞吐,欧八马没瞧出来,听得没有性命之忧便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

  跟来的赵子曰却瞧出了不对,低声问道:“可是哪里不妥?”

  那郎中指了指萧伯朗下身:“他上身着甲,故此碎片未曾伤着,只是那活儿……那活儿被削了半截,也不知会不会太监。”

  赵子曰与欧八马相视愕然,然后都是满脸尴尬,欧八马挠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幸好,幸好,萧先生已经有儿有女,便是太监了,也有血脉……”

  赵子曰鼻子都险些要气歪,这说的是什么话语。他哼了声,对那郎中吩咐道:“想法子保住他的命根子,哪怕只有半截,或是烂尾,也总比太监了强些!”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那郎中抹了抹汗,也觉得这是个棘手的活儿。

  正这时,原先昏迷着的萧伯朗动了一下身子,他的头盔已经被摘下,鼻青脸肿的模样甚是吓人,见着赵子曰与那郎中,他脸上没有任何神情。赵子曰只道他发现自己的伤势,劝慰道:“省身,你尽管放心,咱们有的是好药,必然保住你……”

  萧伯朗目光转到欧八马身上,然后抖了抖,根本不理会赵子曰:“八马,你说的对,果然炸了,幸好这只是模型,若是真货,只怕我……我……”

  他说着说着,终于觉得不对,变了颜色抬起头,努力想看自己下身,那郎中很是同情地按住他:“你如今只能平躺着,还不知内腑有无受伤,放心放心,并无大碍,只须休息些时日,一切都会安好。”

  赵子曰面色不善,狠狠瞪了欧八马一眼,欧八马却仿佛没有看到,不知从哪儿找出纸笔来,在上头画着一连串的字母符号。赵子曰跟义学少年一起学过,只是他学的是算学,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学范畴,他看不明白,也知道和这二人说道理完全没用,便转身也出了去。

  杨妙真在外头早就等得有些不耐,见他出来问道:“伤势如何,可有人会有性命之忧?”

  赵子曰想起萧伯朗的伤势,他那伤情,听郎中说,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别的却不好回答,便摇了摇头:“没有,四娘子,咱们走吧。”

  回头看了兀自在冒烟的地方一眼,杨妙真也摇头道:“真不知这些人,官人是如何教出来的,一个个都是痴痴傻傻疯疯颠颠,而且还胆大包天,那萧伯朗在郁樟山庄时便总爱惹事生非。”

  赵子曰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义学一期、二期中,这样的人并不多,可三期之后,这样的人便多了起来,六期全部算下来,至少有四五十号人都是如此。他们中有一半留在淡水初等学堂授课,还有一半便到了此处,两者过些时日便会轮换。偏偏这些人,还自初等学堂中带出了一批同样痴迷的家伙,如今正在给他们打下手。

  而且依着赵与莒的命令,这些人的待遇都极高,不唯衣食无忧,每月还可以拿得到大量金元券,与流求的中层管理人员待遇相比毫不逊色。

  “四娘子有所不知,萧伯朗最初为官人收服,便是见了官人造的热汽球,从那之后,他便对造热汽球念念不忘。今日幸好还只是造什么蒸汽机,若是造热汽球,便是有一百条命,只怕也要摔死。”想起当初之事,赵子曰苦笑着道。

  这事杨妙真也有耳闻,她正色对赵子曰道:“子曰,你虽是忠心,深谋远虑却不如你家官人,他交待的要善待这些呆子,你千万莫怠慢。今日我见他们这里,守卫如此懈怠,这实是不该。”

  赵子曰垂下眼,应了声“是”,虽说杨妙真说的为正理,但他心中多少还有些不舒服。

  基隆的中心部位,并不在那金矿之中,而是距金矿尚有数里的一个小镇。金矿周围的树木杂草,尽数被火烧去,金矿与小镇上的护卫,可以凭借着千里镜,巡视矿区附近是否有闲杂人等靠近。小镇离基隆港口又有里许,水泥路将各个场矿连一起,杨妙真一一察看走访时,却发现煤矿处正在铺铁轨,这让她极是惊奇:“这都是些好铁,铺在此处日晒雨淋岂不烂掉,莫非这些铁轨还有用处?”

  “这却是研究所那帮子呆子弄出来的名堂,说是将这铁轨直接连至铁场,以后运送煤时,用马拉着铁轱辘车自这上边过去,便可省时省力。如今还只是试行,不会铺那么远呢,若是还比不上旧时,便拆了去。”赵子曰踢了踢那铁轨说道。

  煤矿处立有抽水用的蒸汽机,这机器杨妙真曾经见过,也知道一座这般机器,只需两人守着,却等于五十匹马的工作量,所耗费用却不足养马耗费的六分之一。

  “这东西好使……难怪官人要善待那些呆子,若是能多造些这种东西,咱们人手畜力不足之问题,尽数能够解决了。”杨妙真听着蒸汽机的轰鸣,大声对赵子曰道。

  赵子曰心中一动,杨妙真向来粗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的,难道说她竟然看出自家对萧伯朗欧八马他们有些不满,故此委婉地来劝么?若是如此,那倒是奇事一桩了。

  “这东西叫蒸汽机,他们在试验的也是什么蒸汽机,莫非……和这个有关?”杨妙真有些好奇地瞧了瞧煤矿处的蒸汽机,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点着火加入水,这巨大的铁疙瘩便可以不停工作。

  她只是四处查看,真正深入各作坊工场里与那些人谈话的,还是耶律楚材。耶律楚材此人极是能干,虽说如今彼此地位不同,但那些和他同来流求的前金国官吏不但不嫉恨于他,反倒感激他在许多时候为自己等人仗义执言,故此他来之后,那些人也不隐瞒,承认这些时日里闹得人心惶惶的,确实与他们有关。耶律楚材只能好言好语安抚,又做出种种许诺,再加上赵子曰唱的黑脸,倒将他们暂时稳了下来。

  但是,无论是耶律楚材还是杨妙真,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策,从今以后,必须盯紧这些人,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也不能让这些人坏了大事。

  注1:云南白药配方为国宝,绝非普通人能知,只是知道一些基本成份,故此这药粉虽然也有效,较之云南白药却有差距。这三种中药,尽数生长于南方,较易获得。

  注2:此为纽科门蒸汽机的史实数据。

  一二二、临安细话逢故交

  临安城,群英会酒楼。

  这是楼上最好的雅间,当初华岳众人便是在此密谋,为此霍重城还使了些银钱,只是事过境迁,当初在此密谋者或死或逐或回乡避祸。而他们密谋要刺杀的主角赵与莒——赵贵诚,如今却在此处宴客。

  “先生,此处菜肴,在行在别具一格,不知是否合先生味口。”

  对着郑清之,赵与莒总是极恭敬的,他亲自为郑清之斟酒,然后指着那酒瓶道:“此等佳酿,为海外而来,别具风味,只是较之咱们大宋之酒更为醇烈。学生是不能饮的,只能敬先生一杯。”

  听他说得诚恳,郑清之笑了笑道:“你不嗜酒,那是极好的,一杯足矣。”

  两人用的玻璃酒杯,是流求精选特制而成,在“群英会”酒楼里,也不过是数套罢了。有如水晶般晶莹透亮的杯子里,盛着纯清而无杂质的美酒,酒还未入口,那醇香便已经极是动人。

  郑清之轻轻抿了一口酒,他此前也尝过这种烈酒,有过一次经验,故此不敢大口狂饮。那如火焰烧过一般的感觉入喉之后,他轻轻一叹,将满腹酒气吐了出来。

  “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当今天子贤德,每行走于禁苑,便令二内铛执屏,一书‘少食酒,怕吐’,一书‘少食生冷,怕痛’,嗣子身居贵位,当以二者为鉴。”

  郑清之一杯入肚,书生意气便上了来,他看着自家这位弟子,心中极是欢喜,便开口说道。

  赵与莒诚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礼:“谨受教。”

  “嗣子虽说天资不慧,但好学不倦,善纳人言,已有明君气象,若是大事果成,他必可超越……”郑清之心中暗想,却立刻将这念头抛开,又笑道:“这酒器精美,佳酿淳烈,只是其所来之处,嗣子可曾知晓?”

  “听得霍广梁说,是来自流求。”赵与莒道。

  “嗣子可知流求所在何方?”郑清之问道。

  赵与莒抬起眼,看着郑清之,默然不语,郑清之已经习惯了他这模样,当他不说话又这般专注地盯看之时,便是在求教了。他略有些得意的一笑,因为师承吕祖谦的缘故,他颇治史学,故此对于一些典故可以信手拈来。

  “《三国志·吴书·孙权传》中有载,黄龙二年,孙权遣卫温入海,抵夷州。这夷州,便是今日之流求了。”郑清之一边夹菜一边说道:“孙权好大喜功,昏聩刚愎,故此僻据东吴,始终不得中原寸土,他又目光短浅,原本联蜀制魏,偏偏为夺荆州而败坏盟约,最终致使吴蜀反目。后世执政之人,不可不慎之鉴之!”

  他说话时象是有感而发,赵与莒垂眉聆听,心中却是一动,这番话语,郑清之绝对别有所指。

  他这是在利用沂王府教授之身份,对嗣子施加影响,表达自己对如今时局政务的看法与态度。

  “嗣子,这鲈鱼不错,嗣子也动动筷子。”郑清之发了一通议论之后,又开始劝菜,赵与莒微微笑了笑,神情仍如暨往,郑清之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言语,他是否听进去了。

  之所以郑清之会有如此言论,与近来朝堂上争执之事有关,那便是联络蒙古夹攻金国。

  自嘉定十四年蒙古与大宋通使以来,有关联络蒙古夹攻金国的呼声便不曾断过,声势之盛,在朝中已经自成一派了。郑清之对此却执怀疑态度,他始终觉得,金国弱而蒙古强,去一弱金而来一蒙古,正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实非智者所为。只是他官卑言轻,在此事上几无置喙的余地,故此借着赵与莒请他来“群英会”饮酒的时机,以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

  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从如今开始,就要教赵与莒一些为君之策。

  两人酒过三巡,不一会儿,外头卫士来报,说是酒楼东家霍重城求见。郑清之也知道霍重城与赵与莒原为同乡,赵与莒微时与他颇有交情,故此不以为意。无论是郑清之或是史弥远,得知这个当年曾做过了不起之事的霍重城如今只是酒楼东家,做些商贾之事,便对他颇有些轻视,料想一介商贾,能有多少见识,更不可能干涉朝政,故此对于二人的交往,倒不曾过多关注。

  更何况赵与莒又极谨慎,与霍重城往来之时,多有郑清之在场。他明白郑清之深得史弥远信任,史弥远必然后向郑清之打听自己与霍重城交往之事,与其遮遮掩掩惹他生疑,倒不如大大方方消其顾虑。

  “广梁,方才郑先生说流求是三国时的夷州,你这酒既是自流求来,想必是知道此地的了。”

  霍重城见过礼之后,垂手陪笑,郑清之喜他性子豪迈,没有一般市侩气息,故此也招呼他坐下添上一副筷子。霍重城自家却不敢失礼,只是笑着推辞,却吩咐厨房再上两个拿手的菜来。一番寒喧后,赵与莒向他问道。

  这却是当着郑清之的面打探如今流求情形,偏偏郑清之还丝毫都不会起疑心。霍重城看了看郑清之一眼,然后笑道:“小人不曾读过甚么书,自然不知道郑教授说的典故,不过小人这些流求酒器,却是自庆元府一商人处收来,那商人如今正在小人酒楼会客,若是嗣子与郑教授有兴趣,小人便唤得他来,与二位说说流求情形?”

  赵与莒心中怦的一跳,没料想这些家伙如此大胆,竟然遣人来了临安。他此次来群英会,原本是想自霍重城处探得一些流求如今情形,同时送出自己的密信,可如今看来,倒是有机会知晓流求更详尽的消息了。

  “请那位商人来吧。”郑清之见赵与莒不作声,他自家也对流求极是好奇,故此说道。

  没过多久,一人施施然行了来,那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出头,微微留有胡须,他进来之后,对着二人深施一礼:“小人见过二位尊客。”

  郑清之见他礼甚重,心中只道霍重城对他说了二人身份,他们一个是亲王嗣子,一个是国子监教授,受这商人一礼,原本便是应当。故此他也不奇怪,只是上下打量此人服饰,发觉与宋人别无二致,这才问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小人姓王,名钰,字玉裁。”那人神情总是笑嘻嘻的模样,回复郑清之话时,一双眼睛转个不停。

  见他神情有些轻浮,郑清之心中不喜:“你是宋人还是流求人?”

  “小人自然是大宋人士,只是识得一些流求商贾罢了。”王钰再度拱手。

  郑清之微微有些沉吟,他若只是识得流求商贾,那么有关流求的情形应只是道听途说,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那王钰极会察言观色,见他这模样,又抱拳笑道:“小人性子浮浪,又长着张阔口,喜欢东问西问,倒是知晓些流求之事,听得霍东家说二位是贵人,故此毛遂自荐,愿为二位贵人说说这流求情形。”

  赵与莒微微点了一下头,这个王钰,原是义学四期的,这些年一直跟着孟希声历练,他生性活泼,又喜好诸国方物,一般都驻扎在倭国,严格说起来,倒有三年未曾见过赵与莒面了。正是这个缘故,他眼睛才会不停在赵与莒身上打着转儿,他也是个极敏锐的人,知道自家这模样掩饰不住,就干脆不做掩饰。

  “乡鄙之人,未曾见过世面,闻说是贵人,便盯个不停。”郑清之微微一哂,心中暗想:“反正也是闲着,听他说说,若尽是虚张浮浪之辞,便将他逐走就是。”

  “你且说说那流求风土人情,与我大宋有何不同吧。”郑清之道。

  王钰闻言拱手,笑道:“俗语云,十里不同俗,那流求与我大宋,自是有些不同之处。”

  他将这些年来流求民俗捡了些说出来,因为流求移民来自宋金各地的缘故,许多习俗相互杂糅,故此显得别有滋味。加上他言语诙谐风趣,又不是那种俗不可耐,这一番话说了出来,倒让郑清之对他好感大增。

  “如此说来,那流求招纳京东两淮之民,颇有我大宋子民在此生息?”郑清之自王钰话语中得知,流求地广人稀,故此在山东燕云收买人力,数年之间由一默默无闻的海外岛夷,变成如今民丰城阜之地,不由叹息道:“我也尝闻此事,若非被逼无奈,这些百姓如何肯背井离乡!”

  听得郑清之如此说,王钰却只是笑笑,不作任何评论。他又说起流求物产风景,说到每年必来的台风与偶尔会有的地震,郑清之一边听一边问,不知不觉中便过去了一个钟点的时间。

  “流求国主宽待土人,纳其子弟入学,授之以衣食,确实长久之计,实是一代英主。”听得流求如何同化土人,郑清之立刻明白其背后含义,正色对赵与莒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海外岛夷,尚且如此重学,我大宋须得见贤思齐才是。”

  赵与莒连连点头,唯唯称是,心中却有些好笑,这些策略,原本便是他定下的,郑清之只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他盛赞的那位流求国主便在眼前。

  “只是近来流求国内,为着开港一事颇有争执。”王钰见时机成熟,便笑着道:“二位有所不知,流求远在海外,与诸国通商唯有倚仗舟辑,原先这舟辑尽数归于国主,故此只许人登岛,却不许人离岛。此前数月,我大宋泉州海商,名为蒲开宗者,扬帆渡海抵达流求,流求国主心慕中华,听得蒲开宗之语,便欲开港,允许我大宋海船入港补给贸易。”

  “此为好事,海船入港贸易,便可设市舶司收取国税,为何会有争执?”郑清之奇道。

  “无它,故土难离耳,那些移居于此的中原人士,有想搬回中土的。只是他们学得岛上制造之术,若是放任他们归乡,这流求佳酿便不复流求独有了。”王钰说出的理由,在郑清之看来极符合他商人的身份。闻得此言,郑清之摇了摇头,笑着对赵与莒道:“国朝相公吕莱公曾向太宗进言,治国之要,在内修政事,则远人来归,自致安静。流求国主虽是英主,毕竟僻居一隅,器具尚嫌小了。”

  王钰一扬眉,正欲反驳之时,却被赵与莒抬眼一瞥,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唇际挂上一丝冷笑。见郑清之又转过面来,他嘴边的冷笑也消失了。

  郑清之又与他说了两句,听得王钰又说了些流求事宜,便打发他离去。再看桌上菜肴,早已经冷了。

  “酒残菜冷,学生唤广梁来再热一热。”赵与莒微笑道。

  这让郑清之哈哈一笑:“嗣子,今日得闻海外逸事,已经兴尽足矣,群英会酒菜虽佳,也不过饱口腹之欲罢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二人离开群英会不久,王钰也与霍重城告辞,因为顶着一个商贾的帽子,故此他不曾急于离开临安城,而是在御街等繁华所在四处转悠,三绕两绕之后,他便到了曹家花园巷,他自家骑着驴,故此并不觉得累。

  过了曹家花园巷之后,王钰左右看看,见有一处客栈,便牵着驴进去。这家客栈名为“武林客栈”,生意虽不算兴隆,却也不能说萧条,客栈里除了帐房年纪较长之外,掌柜与伙计都年轻精干,见他来了立刻殷勤招呼。

  “给我一间清静些的上房。”王钰笑道:“我虽是外乡客,行在却是常来的,若是住得好,以后便带着伴当一起来你这住。”

  “客官尽管放心,小店不敢说是临安最好的,但却占了干净清净这二字。”掌柜伸手指引道:“随我来,随我来,展堂,准备好水,给客官洗尘。”

  王钰跟在那掌柜身后,二人上了客栈楼上,走向最里面一间,一个小二拎着木盆水桶,跟在他们后边,待他们进了房间之后,那小二放下木盆水桶,似乎是在检查木盆是否漏水,眼睛却在四下张望,看着有无闲人靠近。

  一进了房间,王钰狠狠抱住掌柜:“重德学兄,好久不见了!”

  那掌柜,便是秦大石。

  注1:仪狄造酒典出《战国策·魏策》。

  注2:宁宗之事,此为史实。

  注3:吕莱公即吕蒙正,其进言之事,可见《宋史·列传第二十四》

  注4:此武林非彼武林,杭城有武林别称。

  一二三、飞来横财须思量

  王钰在临安呆的时间极短,很快他便又折回了定海,在悬山乘船赶回了流求。

  他甫一下船,便被请入公署议政所,十余号人将他团团围住,盘问了足足有半日才得脱身。这些人都是有些嫉妒他,这么长时间来,能当面与赵与莒对话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最嫉妒的莫过于杨妙真,心情烦躁不安中,她又去了校场,将一群护卫队员打得哇哇乱叫,才觉得好过了些。

  “这便是淡水城,诸位先得落帆下锚,待得城中派出引水员来,才可进港。”

  来自广州的两艘海船,满载着棉花,正在接近淡水。时值大宋嘉定十五年十一月,正是东北风紧的时节,这两艘船能开到淡水来,还是用了角帆的缘故。

  这些年来,流求海船遍行南北,风帆上的改进,早已不成秘密,虽说对于流求在帆上涂了什么东西使得其兜风性能如此之佳还不甚了解,但泉州、广州船场的能工巧匠们都凭借自己的聪慧,想方设法做了弥补。故此,原本活跃于南海的大宋海船,纷纷加装角帆,有些大胆的船主,甚至利用角帆的性能,开始探测新的航路——以往要去南洋诸国,须得半年才来回一趟,可现在既是利用角帆,自然无须非要等待顺风时节。

  两艘海船东家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心中都是一阵激动。如今在广州、泉州,所有人都知道,获利最便捷的航线,便是将生丝、棉花、铁矿运送至淡水,再将淡水的铁器、丝绸、玻璃、棉布、书籍、机械运回大宋。

  淡水输往大宋之物中,甚至包括上好的钢刀、铁矛、铁甲这类军械,在宋金西夏包括胡人诸国间,军械贸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淡水敢将这些上好兵器输往大宋,显而易见是对大宋极为友好的了,在此之前,只有倭国,才曾经大量将倭刀卖与大宋。

  “若是不等那引水员,径直驶往淡水,你见着那港口处两艘大船么?”那船上向导是个极饶舌的,指着停在港口的两艘大船,笑着对船东道:“前些时日,泉州诸多海商联手,便意欲闯上港口码头,结果被这两艘大船以天雷相击,沉了两艘,死伤数十人,余者尽数弃械投降。”

  此事船东却不曾听说过,他心中一凛:“他们会不会杀人越货?”

  “只需依着淡水规矩行事,此地之人甚是和霭,若是触犯规矩,他们也有霹雳手段。东家,还请约束船上人手,切莫在此生事,须知大宋官家,可是管不得此处。”

  “那些泉州海商后来如何了?”又有人问道。

  “淡水设有一个叫什么法务局的,专管断案事宜,那些船自然是扣了,说是强行闯港图谋不轨,念及未给港口造成损伤,便只罚没船上货物三分之一为惩罚。”那向导吐了口口水:“若是换了我,便全都罚没了!只罚了三分之一,剩余的交易之后,还可以自淡水换得货物回去,仔细算算,这些泉州海商还有些赚头!”

  “不是蛮不讲理之处便好,这一船货,可是押尽了我家当。”那船东对其余的事情不感兴趣,顿了顿又问道:“这淡水港上商铺在何处?”

  “此事我却不知,淡水规矩极严,一般水手是不允登港下船,便是有了急症,也是郎中上船来诊治。不过我听说意欲与淡水贸易,无须寻找商铺,码头处便有一个叫作海关的所在,会将淡水物产一一陈列出来,东家需要买什么,便可前去问价。”

  “这流求岛如此之大,若是自别处登6……”那船东想着这问题又问道。

  “想也别想,世上岂无聪明之人,前些时日便有人如此,乘着小舢板绕道登6,结果现在一点回声都未曾有。”那向导冷笑道:“此处乃化外之地,便是死了也白死!”

  他们正谈论之时,一艘小船划了过来,船上有几个穿着紧身衣襟的人物。那向导道:“引水员来了,你们可与他交涉,切记勿要行贿,淡水行贿乃重罪,况且咱们大宋的铜钱交钞,在此地也不得通行。”

  引水员上了船后,先是询问船东船上可有患病之人,接着问船上货物是何,然后要入舱查验。每艘船上都上来了三个人,一人查问,另一人填单,还有一人则全程默不作声观看。船东注意看了他们用的纸笔,那纸是统一印的,印制得极精美,较之大宋印刷术更好。而笔不是毛笔,问过之后得知叫什么“鹅毛笔”。

  问过之后,三人中那一直不作声的便接过单纸回到小船之上,再又回港。过了会儿,港口处有人挥动旗帜,留在船上的引水员道:“可以进港了,看到水道两边的红绳么,自红绳间进港,走别处都有礁石。”

  他这话其实是吓唬之言,这由浮木、红绳画出的水道,利于控制船只进出,而其余水道则都沉了东西,防止有船突然自港口逃离。

  靠岸之前,引水员已经交待了规矩,便是除了船东之外,只允许二人上岸。船上水手虽说有些失望,却都听了那向导之语,不敢口出怨声。待得船靠了港,船东正欲下船,那引水员又拦住他,指着码头中间树起的一处木架:“李船东,将船上水员都请上甲板吧,那里有件事情,大伙可以看看。”

  李船东依言将水员都唤了上来,过了片刻,只见自码头边上一间屋子里,行出几个服饰一致的人来,他们拖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将那人拉上那木架吊起。然后有一个服饰与他们不一样的人又走了来,拿着一本小册子,站在那被吊起之人身前,大声宣读着什么。因为隔着远,海风又大,他们听得不甚清楚,引水员道:“此人擅自登岛,同行共是十七人,其中十五人意图不轨,擅伤岛民,窥探虚实,已经被处死了,只余下二人。他因为认罪,又不曾伤人,故此轻判,那念判辞的是法务局的法官,抓着他是岛上护卫军的执法队。”

  “轻……轻判……”

  水员原本都是极胆大的人物,可见着那人被褪去上衣,吊起来用藤条抽打,每一鞭抽下,都是一声惨叫,隔着老远也看得身上抽出的血痕,他们都不禁失色。

  “确实轻判,他非是流求人士,因为窥探岛上机密,故此除了鞭刑之外,还得服上八年苦役。”引水员冷笑了一声:“流求多矿,缺的便是矿下矿工,象他这般没有薪水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众水员面面相觑,便是再笨之人,也知道这是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了。

  大宋的铜钱交钞在淡水不能通用,故此他们得先将货物议价,将之折算成淡水金元券,再以此来购买淡水物产。玻璃因为不耐颠簸,还必须用淡水产的标准木箱来装,这两船船主买得更多的还是淡水的各种器械,象是刻钟,如今刻钟价格已经降了下来,有些能工巧匠,已经能够仿制,但淡水刻钟不再以重锤为动力,而是换了钢发条,这却是仿不出来的,所以淡水刻钟,仍是大受欢迎。而且它们价格低廉,远比大宋巧匠仿制出的更为精美。

  在“海关”,他们还看到了精美的铁朔,这种用镔铁融铸成的海船模型上,有“一帆风顺”四字,正是他们这样海商喜欢的饰物,两人各自买了一个。

  两船棉花折价,相当于淡水金元券二千金元,若折算成银元则是二万块银元,换成铜元便是二十万铜元。淡水一座刻钟仅售二百铜元,卖到大宋,则可以卖得五十贯,若以淡水公布的十铜元等于大宋一贯铜钱的比价,扣除成本,获利一倍有余。不过,同样根据淡水的规定,凡是进出淡水的货物,都须抽得百分之二十的关税,故此算到最后,这来回一趟获利约是一倍。两个广州海商有些失望,他们听闻原有三倍以上的利润,这才冒险前来。不过想到自广州来去流求一趟,不过是月余时间,一年回以来回至少四五趟,每次若能获利一倍,一年下来也远胜过南洋一趟了。

  而且这一路上都是近海航行,风险远比远渡南洋要小得多。若是他们做的是玻璃、铁器生意,利润还会更大。

  “二位是自广州来的?”他们选好货物,正准备离开海关时,外头进来一人,迎面抱拳唱喏,然后问道。

  “正是,不知阁下是……”二人有些惊讶,向那人问道。

  来人年纪极轻,看上去仅是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修长面色红润,五官也极端正,看上去倒有几分书卷气息,故此两海商不敢无礼。

  “在下陈子诚,字伯涵,淡水银行经理,淡水初等学堂学正。”陈子诚微笑道:“二位若是有暇,在下在淡水望月楼略备酒宴,请二位一会如何?”

  听得陈子诚那一串子的头衔,这二商人已经知晓,他必是淡水要人,得知他邀请,自是受宠若惊。二人对望一眼,抱拳道:“敢不从命!”

  淡水望月楼是在城中开办的一家酒楼,原是为流求中等收入以上人服务的,这些人收入既丰,买房置产之后,便需得享受,而一些6上的美食珍肴,在淡水极难弄到,故此这望月楼也算是流求公署一处回收金元券的所在。

  两位海商心中有事,故此只是略略沾酒,然后那李姓海商便问道:“不知陈先生在这淡水所居之职,分管何事?”

  “便是与二位有关了。”陈子诚笑道。

  两个海商又是相视一望,陈子诚见他们满腹狐疑,也不卖关子,自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然后放在桌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