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尽的地步,斗笠人为何要杀害黄绍斌?
“逃!”每个人脑子中都如此想,唯有夹在他们中间的张兴培没有逃走,他皱着眉来到黄绍斌尸体旁,翻动了一下尸体,又搜了搜身,却什么也不曾发觉。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动作,对于他这样受过专门训练的人而言,已经不亚于是对黄绍斌做了次全身搜查了。杀死他的人很是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且这几日张兴培从其余豪商口中也得知,那人的身份除了黄绍斌外,再无一人知晓。
看来自己能回报给上司霍重城的,就只有“斗笠人”三字了,张兴培有些无奈地想道。
注1:此章中的数据,列位看官一哂置之,请勿深究。
注2:关于那些投机商人有没有胆量做出这等事情来,不防参考国朝初期上海的金融战。
二一零、浪花平后余微澜
“斗笠人?”
自霍重城处得到这个消息时,赵与莒微微一怔,先是惊讶,然后觉得好笑。
有双隐藏在暗中的眼睛在盯着他,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情了。当初还是沂王嗣子时指使傅三叉来刺杀自己的人,在争夺皇储位置上给废济王指点的人,甚至在即位之后闹出火烧武库事件的人。只不过他一向不把这人看得很重要,虽然他捣出不少事情,有的甚至能让大宋伤筋动骨,可是赵与莒相信,当他将大宋这艘船带动起来之后,便不是一两个小阴谋能阻止的了。
“有没有其余线索?”赵与莒看着霍重城:“朕令李云睿去刑讯那些富商,看看有没有知道那斗笠人底细的?”
霍重城只有调查权,却没有行动与审问权,行动、审问权都在李云睿手中,这是赵与莒制造权力平衡防止出现连天子都无法控制的秘密警察。听得赵与莒之语后,霍重城应了一声又道:“听张兴培说起,那些富商只怕真不知斗笠人来历,臣以为,无论有无知情的,此事都可以交与张兴培前去察问。此人不除,终究是心腹之患。”
赵与莒点点头,又岔开话题道:“广梁,你家娘子可曾有书信来?”
“有的,她说贵妃身体极好。”霍重城微笑道。
杨妙真身体确实好,能吃能睡还能跑能跳,只不过苏穗跟在身边,她现在稍有剧烈动作,立刻会引来苏穗苦劝。而且得知她已经有了身孕之后,秋爽更是紧张得遣了两个妇人整日介跟着,实行全天候服侍。这让杨妙真大呼受不了,只觉得比起在皇宫之中时还要拘束。
她其实比谁都在乎自家肚子里的孩儿,只不过连乘马车出门都要被人盯着,实在是难过而已。
在她给赵与莒的信中,免不了抱怨此事,赵与莒知道这其实是她在撒娇,仿佛是在说“瞧我替你怀着个孩子多不容易”,故此在回信中好生安慰了一番。
“可惜你家娘子是女儿身,她足智多谋,若是男儿身,朕定然要她出仕的。”
赵与莒若有所思地敲打了桌面一下,若不是霍重城熟知他,知道他不是个喜好女色的,真要怀疑这位天子是不是打起了自家娘子的主意。
“广梁,张兴培处你督促着,定然要将那人挖出来,另外,你左右须得寻些精细人,能知微见著的,每日好生关注临安城物价与人员往来,若发觉什么异样,你便派人查看。”赵与莒笑了笑:“等得你家贤妻回来,这事情可以让她参与,虽然朕不能给她官职品秩,但一个诰命今后总是少不得的,朕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才而不用。”
“是。”霍重城恭谨地垂下头。
这次临安的钱米风波,除去崔与之、魏了翁等人外,其余大臣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在风波彻底酿成之前,赵与莒便以雷霆手段将策源地摧毁,故此百姓除去抱怨了几句这些天米价波动极大外,并不曾在意。那些家中囤了大量米的普通百姓,虽然受了一些损失,但米总是要吃的。而跟风囤米的小投机商人损失惨重,便是未曾破产,也资财大损。
那十余户豪商最为凄惨,不仅仅市场损失让他们赔了老本,而且因为擅自哄抬粮价、破坏市场,被官府抄了家底。他们在官场上自然也有自己的靠山,只是此时他们的靠山都迫不及待地与他们划清界线。
所以这次金融风波,大宋朝堂还小赚了一笔,魏了翁看到没入官库的数百万钱钞资财,一直绷得紧紧的面皮总算松了些。
随着第二批运粮船到临安,李邺也自流求回来,对于禁军的整编成为朝廷工作的重心。兵部、户部和吏部的小官吏们忙得团团转,而李邺、李一挝等人也同样如此。他们倒不怕忙,只怕吃喝,虽然近卫军自成系统,可禁军中羡慕近卫军将官待遇的人比比皆是,而且如今情形明显,禁军近卫军化将是一个趋势,早些能编进去,至少在资历上比旁人就有了优势,故此,这十余日来,请二人吃酒者可以说是连绵不绝,最后甚至惊动了赵与莒,赵与莒不得不下旨“申斥”二人,这才令那些请客者讪讪而退。
安定临安之后,赵与莒再次把视线投到淮北、京东,这是他的一块大实验田,牵涉到他与真德秀的赌局。虽然连接经了战火、蝗灾,不过赵与莒对于将这块实验田建好,还是满是信心。
此时在淮北,抗蝗之战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徐凤此人性子急切,而且功业之心甚重,眼见着学长们或在民政上一展所长,或在疆场上名动四方,或者探险时开疆辟壤,他们义学四期却只有一个王钰可以拿得出来,而且王钰还已经惨死。故此,他自觉自家应该挑起义学四期的大旗来,取代王钰的位置。然而因为他脾气急躁又急功近利的缘故,他在流求时人际关系相处得并不好,还给自家赚了个“九怪”的称号。这次淮北的蝗灾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一个向天子与同窗们展示自家才能的机会。
故此,他千里迢迢来到徐州之后,立刻便投到灭蝗之中。
挖沟,点火,扑杀,悬赏,他几乎将自己当作八个人来用,不仅对自己如此,秦大石点来助他的三千近卫军也是这般。因为他身先士卒的缘故,这三千近卫军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只是这样坚持了近十日,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消,眼见蝗灾控制住了,罗安琼便来寻他,请求暂歇一日。
“不成,我徐凤未退,你们也一个都不能退!”对此,徐凤毫不犹豫地拒绝:“天子在行在翘首以盼,只等着我们带回佳音,这扑灭蝗虫又不需要汝等流血牺牲,只是劳累一些罢了,待蝗虫殄灭之后,我为汝等请功!”
“徐子迅,非是袍泽不肯尽力,实是因为太累,这十日来,我们每日睡觉时间不足五个钟点,从一座农场转到另一座农场,徒步行走路程超过六百里!”那人也火上来:“我们听你的,只因天子遣你前来,只因秦参领将指挥权暂授予你,若是在流求,你算什么东西!”
“罗安琼!”
徐凤与罗安琼当初在义学四期时便不对路,虽然义学之中被压制着,但到了流求之后,二人一入军一入民,再也不在一处,相互之间早断了往来。虽然对外之时,义学少年抱成一团,有如血脉兄弟一般,但在内的时候,他们也有矛盾,各人有各自的打算。
听得罗安琼之语,徐凤气到极致,他拍案而起:“你是不领命喽?”
“乱命不敢受,你不爱惜这些兄弟,我还爱惜,这些人若是战死在与蒙胡金虏的血战中倒还罢了,若是为了你自个儿的功利之心累死在此处,那是极不值当!”
这话是摧毁徐凤理智之堤的最后一场暴雨,他疯了一般猱身扑上,一把抓住罗安琼衣领:“你这贼厮,杀千刀的烂汉子,你不过是嫉妒我得天子信重,才处处与我作对是不!”
“我呸!”罗安琼也是个暴烈的脾气,他抬膝便给徐凤来了一下,怒吼道:“我在台庄血战时,你这厮还不知躲藏在哪个角落里,嫉妒你,你有什么值当我嫉妒的?”
两人都是义学出身,罗安琼这些年在军,身手越发的敏捷,而徐凤在民政部门呆得久了,身手虽说未曾衰退,却远远不是罗安琼对手。两人在屋里扭打了两圈,将桌椅尽数撞倒之后,罗安琼还是将徐凤按倒在地上。
“鸟人,今日须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罗安琼抓着拳头,给徐凤下巴便是一拳。
徐凤只觉得眼前一震,无数星星自额角冒出,绕着头转个不停。他神志晕晕,嘴上却还不肯认输,怒骂道:“罗安琼,你这是自寻死路!”
“我……”
罗安琼正待再打,突然脖子上一痛,一只铁钳般的手夹住他,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他勉强偏过头去,却看到秦大石阴沉着脸,眼睛里仿佛充了血一般,愤怒地盯着他。
到嘴的脏话咽了下去,罗安琼悻悻然地扭过头,又不屑地扫了徐凤一眼。
“罗安琼!”徐凤爬了起来,他虽是功利,却并非无耻,见罗安掠被制住,并没有冲上来乘机打几下出气,而是灰白着脸指着罗安琼吼道:“你……你……”
到嘴的话却没骂出来,若是只有他们二人在,再怎么丢脸,也是他们义学四期内部的事情,可现在被义学二期的学兄秦大石见着了,这让他极是羞愧。
“都闭嘴!”
秦大石暴喝了声,他平日里温吞沉稳的模样,可当怒气勃然时,还真有些吓人。徐凤到嘴的话语咽了回去,怔了怔,还待犟嘴的时候,被秦大石拿眼睛一扫,立刻又把话咽了回去。
“天子教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内讧的,要死就死在为天子效力之上。”秦大石冷笑了声,手几次举起,但又放了下来:“记着,这次我当没看见,下回再给我遇上,休怪我不客气,咱们山庄义学里怎么说的?学兄有矫正后学不轨行为之权!”
两人都是垂头丧气,被骂得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秦大石转过脸对着罗安琼:“带着你的人,滚回军营中去!”
罗安琼又是羞愧又是欢喜,虽然打了一架,可总算争得了休息时间。他是军人,原本对做这种捕蝗之事便不太热衷,只不过碍于命令而严格执行罢了,流求军队有军队的尊严,却不是可以被官吏驱使如仆役的禁军与厢军。
徐凤却不干了,他跳起来道:“秦重德,这可……”
“闭嘴!”秦大石冷喝了一声:“我给你又带了三千人来,有时间与罗安琼争执,为何不遣人通知我给你换兵?”
徐凤一愣,这才恍然,这事情原本是极简单的,徐州又不是无兵,调三千兵来灭蝗,不过是秦大石一纸军令的事情。他这几天忙得不停,几乎没有休息,所以脑子里虚火翻腾,人静不下来,竟然连这最简单的方法都没有想到。
秦大石是极沉稳之人,若是换了李邺,早就动手揍人了,换了李云睿,也少不得拐弯抹角地惩诫这二人,他却只是喝开便罢。
罗安琼走后,徐凤收拾好自己身上,对着秦大石苦笑了一下,然后问道:“秦学兄,你带来的三千人呢?”
“在外边,不过……徐子迅,我劝你还是暂且休息。”看着眼睛都几乎粘在一处的徐凤,秦大石缓声道:“欲速则不达。”
“我不必休息。”徐凤断然拒绝:“只要告诉我那三千人在何处便行,今日我要去沛县,那边蝗情又有了反复!”
“这事你尽管放心,不过此次我带来替换的原先是忠义军,你可不能当作近卫军使用。”想起罗安琼方才那模样,秦大石又交待道:“他们不比近卫军,便是有意见也会当面说出,他们若是有意见,不是给你偷j耍滑,便是哗变叛逃。若是弄成这般模样……”
说到这里,秦大石看了徐凤一眼,没有把下边的话说出来。
“徐凤不是蠢人,应该能懂自己的意思。”他心中如此想。
“知道了知道了。”徐凤却不太在意,至少在面上没有看出他有多少在意。他自这间土屋一角将自己的铁皮水壶拾起挂在身上:“这就带我去接收吧。”
这次领兵而来的是田解虎。
上回台庄大战中,他身中数箭,因为穿着流求铁甲的缘故,伤势倒不算很重,不过还是养息了大半个月,错过了前往临安献俘的时机,这一直让他耿耿于怀。战后论功行赏,他不但得了一套勋章,而且还升了职,被委任为忠卫军协参领——战后对徐州立了战功的忠义军进行整编,天子为之取名为忠卫军,自忠义军、近卫军中各取一字,为不忘本之意。
“忠卫军协参田解虎报道!”
见着徐凤,田解虎有模有样地学着近卫军的礼节。他已经年过三十,接受新事物便慢了些,不过这些军礼看得多了,还是能学会。
“好,你与你的部下立刻与我一起赶往沛县。”徐凤说话都不带停顿,脚下也飘似地向前行:“如今是上午九时,在明日上午六时前必须赶到沛县,我与你们一起,逾期不至,军法从事!”
“乘船去,已经备好了船。”跟来的秦大石心中叹了口气,自己方才说的话,徐凤看来并未真正听进心中。他知道天子派徐凤来的意思,便是要用他的这股子锐气,可刚则亦折,若是控制得不好,徐凤这锐气既伤人又伤己。
他正待再劝说几句,突然一骑快马自远处奔来,片刻之后,那马上使者来到二人面前,下马行礼道:“自淮南来的助灭蝗虫的队伍已经到了徐州!”
“来了多少人?”徐凤大喜,如今蝗灾已经稳定下来,只需再加把力气,他有信心能战胜蝗虫,淮北所种植物,虽然还是受灾,但大半能保下来。
“有一千人……”那使者神情有些古怪:“和二十万只鸭子。”
“啊?”听得这话的人顿时绝倒。
二一一、东施效颦计安出
“哈哈!”
当看到新一期《武林秘闻》中的消息时,赵与莒忍不住喷了。正在为他收拾餐具的谢道清没有防备,被他弄得满脸都是|乳|白色的液体,赵与莒看了她一眼,强忍着某种暧昧的联想,挥手示意她下去洗漱。
《武林秘闻》如今是可以同《大宋时代周刊》相抗衡的大报了,不过与《周刊》的相对严肃、正式不同,《秘闻》是地道的小报风范,总少不得拐弯抹角玩那些哗众取宠的把戏。
比如今日这期头版头条,《大宋时代周刊》有个非常正式的标题:淮北蝗灾已灭,农田庄稼无忧。而《武林秘闻》则夸大其辞地道:鸭神显灵,百万大军千里调达;雷公发怒,亿兆蝗虫一朝全消。
二者说的都是一回事,便是淮北蝗灾被扑灭的消息。这次淮北蝗虫全灭可以说是多方面机缘巧合,一方面是徐凤等人的努力,另一方面自淮北去的鸭子大军——一只鸭子清晨离开鸭舍出去吃蝗,每天战果可以达到四百只蝗虫,这种速度,与鸭子那笨拙的外表极不相称。另外就是老天也帮忙,自五月初之后便一直干了近两个月的淮北、京东,突然间下了暴雨,雨中还夹杂着鸽蛋大小的冰雹。虽然造成了雹灾,但也把出现反复的蝗灾给彻底消灭了。
笑过之后,赵与莒又皱起了眉,他将碗中的豆浆饮尽,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
周刊与秘闻播的都只是新闻司公开的稿件,在这公开的稿件之后,还有一件事情是公众所不知道的。因为徐凤督之过急,险些引起了忠卫军哗变,若不是秦大石应对得当,只怕今日头版头条会换个内容了。
此事怪不得忠卫军,他们未曾象近卫军那样习惯了严厉的纪律与严格的训练,骤然间便要他们如同近卫军般吃苦耐劳,对于散漫惯了的忠卫军来说实在有些难为。此事只能怪徐凤,他性子急、功业心重,自己从李云睿等人的报告中已经知道了,可还是将他派到淮北,故此严格来说还是要怪自己。
“这个徐子迅……”
如何处置徐凤成了一个难题,他险些激起哗变,但毕竟没有哗变,他这些时日在淮北不眠不休,据说人瘦了一半,累得几次吐血。淮北蝗灾未曾扩散,能支撑到大雨,他徐子迅立有大功。有过有功,如何处置便让赵与莒觉得两难了,而且徐凤的这个性子,如果不经磨砺的话,今后只怕会闯出更大的祸来,可是若刻意打压,又怕会损了他的进取之心。
义学少年不是真德秀那般理学家,赵与莒对他们没有个人情感,故此可以用尽权谋。对于义学少年,他还是有一份情感,尽管他尽可能将这份情感压在心底,以一向冷漠的神情掩饰,可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义学少年能够和他一起,将这个国家推上快速发展的轨道。在万事俱备之后,他能与义学少年们重回到山庄,吟赏烟霞共享富贵。
但这个路途之中,又不可避免地出现折损,若是象王钰、章渝等人那样死去,那赵与莒心中还有个想念,可若是因为自家胡作非为而走上岔道……
想到这里,赵与莒悚然一惊,义学少年是他的人才储备,同时也是他最可倚重的力量,自己登基为天子之后,他们除了一如既往的忠诚之外,对于未来肯定有了不同的期待。而且,他们自暗中浮出来,走向明处,由于他们与自己的关系,免不了受到有心人的注意,或打压攻讦,或收买分化。
这才是真正动摇自己根基的事情。
在秦大石的奏报之中,并没有提及徐凤与罗安琼的冲突,对于忠卫军的险些哗变,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解说了一番。虽然提出徐凤为人急躁须得天子磨砺,但也仅此而矣。
“秦重德倒是个厚道人……”
秦大石虽是不说,却不意味着赵与莒不知道,除了秦大石的奏报外,他还有另外的途径。赵与莒深居深宫,想要知道外界的消息,就必须多拓渠道,目前他可以通过报纸来了解市井新闻,可以通过地方官府来掌握各地动态,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消息渠道。除此之外,霍重城挂在职方司下的游手组织,对于临安城中的动态和临安附近动态,也是有所掌握;通过流求银行,耶律楚材将大宋主要经济区的情况传到赵与莒这里来;除此之外,李云睿在军中建立起来的情报网,又可以将各地近卫军的情报会集到皇宫中。若是有人以为天子居于深宫之中而想要欺瞒,那可以说是自寻死路了。
象秦大石这样,赵与莒并不生气,义学少年之间原本便应该互为援手,只要不违背原则,而罗安琼与徐凤的内斗才让他觉得恼怒。
义学四期只怕是他教出的六期学生中最麻烦的,司马重等人在流求初等学堂做得尚可,但是他们夹在前面学兄和后面学弟之间,面临着激烈的竞争,不免有些急躁。原本有王钰这样一个领袖人物尚好,可在这个领袖人物死去之后,其余人便有些不安了。
“调司马重回临安,让他主持临安皇家初等学堂事宜,让陈伯涵抽出身来。”赵与莒心中思忖,要安抚四期的少年,就必须让他们看到自己对义学四期还是很重视的,徐凤可以放到司马重身边为助手,既算是提拔了他,也算是压制他。
过了片刻,谢道清洗漱完毕又返回进来,不过她手中拿着一封密折,这是一大早呈送上来的。
“唔……金国开始变法了?”
当看到密折上的内容时,赵与莒吃了一惊。
密折是职方司自金国传来的消息,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上面说金国天子完颜守绪正式变法,在变法诏书中激切地说:“当此百年国变之际,非变无以图强,非革无以除弊。国之兴亡,不在于天,而在于政,政之得失,不在于祖宗,而在于时宜。昔者太祖太宗以猛安谋克之制变祖宗之法,方得立国而有天下,今国势靡烂,若不思变,中京之耻,便为前鉴。”
上面还专门拿出宋国来为比较:“昔时国强宋弱,宋国当今天子英武,变法图强,一年则国力振,故一战而败史李,再战而擒蒙酋。今日宋为兄,金为弟,为弟者效法兄长,足见两国兄友弟悌之谊。”
虽然在这官面诏书中大肆吹嘘了一番宋国与金国的兄弟情谊,但是赵与莒还是感觉到这其中的羞愤之意。他冷哼了一声,又皱起了眉,金国开始变法,却不是好消息,金国如今面积虽不大,人口也折损极众,但船小好调头,而且他也有自己的优势:背负的历史包袱没有宋国这般沉重,天子权势极大利于决策。
“遣人去请崔与之、葛洪、薛极三人来。”一边看着这密折,赵与莒一边吩咐道。
谢道清应了一声,快步而去,赵与莒觉得,这个历史上原本是他皇后的人,如今当做使女来用,越发地得心应手了。她现在几乎就是赵与莒的工作和生活秘书,既要照顾赵与莒的生活起居,又要替赵与莒安排工作。
比起她来,其余三十五位宫女似乎还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最近太后不只一次暗示,应该将这谢道清收了。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赵与莒看始继续看密折。
金国的改革措施几乎是完全模仿大宋,经济上兴办工厂与矿山,办银行以稳定楮币,为此金国甚至宣布,鼓励商贾与大宋交易时收大宋制钱与金元券,试图逐步以大宋制钱和金元券为储备,发行新的金国货币。
政治上设集贤院学士,招募天下有所长者,重金厚禄以赏之,同时也要求朝中、地方大臣举贤荐能。开放报纸,由官府出钱在汴梁办报,以广开言路。
至于军事上的变革,却暂时没有提到。
若是这些策略都顺利施行,金国实力定然会有所恢复,但是因为积病已深,金国当今天子只会亦步亦趋地学习大宋,对本国情形并无深刻认识,要想赶上大宋,还是很艰难。
而且对于金国来说,还有一个无法绕过的困难,就是北方的蒙胡。铁木真已被处死,但蒙胡实力尚存,在内斗之后有了新的首领,金国定然会再次面临蒙胡的进袭。自己将铁木真的头颅送至汴梁,这招移祸之计,足以让蒙胡暴跳如雷。可是有过台庄惨败,他们只怕再也无胆入侵宋国,那么金国便是发泄愤怒的最好地方。
新的蒙胡首领,只怕也需要夺回铁木真的尸骸来作为稳固自己统治的功绩。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嘛……正好借着金国改革之机来逼促一下朝中大臣,让他们也在推动大宋改革上让步了。
上午八点五十分的时候,三位当朝宰辅都到了博雅楼。被天子召来,定然是有大事,只召他们三个宰辅,以他们对天子的了解,此事天子心中尚无定论,故此会召他们三人来,一则是探探风声,二则是争取他们的支持了。
葛洪看了看薛极,又看了看崔与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三位宰辅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有些纠集。比如说葛洪自己,当初与史党便有不清不白的联系,故此与薛极也算是老友,但如今却是理学一派“正人”的核心。薛极原本是史党要员,在史弥远倒台的那次风波中,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天子一边,于是成了天子心腹,原先的“正人”和史党对他都有些不待见,只不过在宣缯去职之后,他就成了史党不得不捧着的核心。
身为首相的崔与之,名望极大,年岁也高,但在朝中除了一个礼部侍郎之外,几乎没有自己的实力,偏偏他与“正人”、“史党”关系都是不疏不离,四平八稳。
原本一个宰辅团队,按理说应该是可以团结起来限制皇权的,可不知天子使了什么手段,他们之间明明关系不错,却无论如何也拧不在一起来。崔与之似乎也对朝中重臣团结起来不甚热衷,薛极在宣缯去职后更是吓坏了,凡事唯天子马首是瞻,便是史党残余也对他有所不满。
有内侍奉上茶水,崔与之端起来呷了一口,然后不满地对着那内侍说道:“此处三人乃宰辅重臣,为何将这打发侍郎尚书的茶叶来充数?速去取天子的流求茶来,要最好的!”
听他如此呼喝,只是为了讨好茶喝,那被他喝斥的内侍也笑了。他倒也不惧,涎着脸道:“官家吩咐,崔相公来了只能这茶招待,内库之中好茶也不多了,官家还得孝敬太后,却不能再与崔相公了。”
“只是泡上一壶,哪能用了许多茶叶,官家就是小气!”崔与之吹着胡子道。
“崔兄!”葛洪忍不住咳了一声:“当心君前失仪!”
“这不天子还没来么,便是来了,当他面我也要如此说的。”崔与之眨着眼睛,捋须笑道:“你们便是太拘束,官家有的是好东西,不想法子去讨,难道说还等官家自己拿出来不成?”
他这话中别有深意,葛洪与薛极都是聪明人,两人都是心中一动。
“崔卿自家从朕这捞走好处不说,还要带坏大臣!”赵与莒的声音传了进来,三人都站起恭候。随着这声音,赵与莒快步进入,时钟恰好此时敲了一下,上午九时正了。
“金国变法之事,诸卿都知道吧?”赵与莒示意众人坐下,自己也坐上主位,也不旁生枝节,直截了当地问道。
“金国变法?”出乎他意料,三位宰辅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赵与莒也有些发愣,这件事情,三位宰辅竟然都不知晓,他们便是没有看到职方司的密折,也应该自从金国回来的使者处得知一二才是,特别是崔与之,那使者还是他的学生洪咨夔。
注1:1226年京东雹灾为史实。
二一二、安石变法遗教训
“朕曾赐流求初等学堂一对门联。”
在确认三位宰辅的确不知道这事之后,赵与莒又只有苦笑了,倒不能完全怪他们,近来宋国国内事情不断,谁都管不了那许多,而且金国变法的时间毕竟还短。
只不过这也显出大宋朝臣的一种心态,那便是对国外之事漠不关心,特别是对他国内政,更是不以为然。
“那对门联是这样说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赵与莒道:“朕准备在国子监也挂上这么一副,诸卿以为如何?”
召三位宰辅来,当然不是挂一副对联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三位宰辅都明白,这其实是天子在责备他们对外国之事,也就是天下事关心得不够。托《大宋时代周刊》之福,如今这些官员已经知道,大宋之外,甚至在大宋相邻诸国之外,尚有无数土地人口,也有无数国家。只是知道家事国事,已经不足以应付如今之需要了。
“朕此次召诸卿来,是为了金国变法之事,职方司的密折,诸位传阅吧。”赵与莒将那密折交给崔与之,崔与之此时也没了方才那惫怠的神情,凝眉看过一遍,又将之交给葛洪,葛洪看完又传给了薛极。
“诸卿以为如何?”见三人都看完,赵与莒问道。
薛极首先道:“陛下,此事颇足忧虑,虽说金国之变法,不过是拾天子之牙慧,效仿我大宋,但若是金国以此而国富民强,只怕又会不安份了。”
“正是,金国狼子野心,我大宋旧都尚未光复,若是任其强大,实为我大宋心腹之患。”葛洪赞成道。
“臣以为两位参政所言极是。”崔与之最后点头道。
“朕深以为然。”赵与莒道:“既是如此,三位可有对策?”
这对策自然不好说了,虽然宋金之间的盟约是随时可以撕毁的白纸,要想开战总能有借口。但是三人都知道,刚恢复了一些元气的大宋,其实不宜再开始一场大战。
“陛下,如今国中禁军正待6续整训,无法集兵伐之。”葛洪心中一动,他不动声色地道:“近卫军忠勇,又挟大胜蒙胡之威,陛下可遣近卫军伐金,令流求供给补给,沿途州府全力配合……”
“哼!”赵与莒突然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葛洪此策看起来只是激切了些,但赵与莒不是傻瓜,知道他这其实是什么用意。
说穿了,葛洪甚至包括崔与之、薛极等朝中大臣,对于流求势力的迅速崛起还是心怀警惕,他位看到流求近卫军的战力后,这种警惕甚至变成了一种恐惧。在他们看来,这样一支军队不是掌握在朝堂手中,而单纯靠天子个人威望来羁绊,对于大宋来说实在是隐忧。故此,若是有机会可以削弱近卫军实力,他们一定会乐见其成。葛洪之策看似是让近卫军再立新功,实际上百姓不知道,他们这些重臣却知道,在台庄之役中,近卫军损失惨重,几乎有总数之二成战死,伤者也过半,以至于来献俘时只能凑足三千还算完好的士兵来。
葛洪闭嘴不语,崔与之咂着嘴巴似乎在品茶,而薛极的眼睛则是在盯着自己的脚尖。
“朕不是高宗,近卫军也不是岳家军。”赵与莒强调道:“葛卿,除非你想做秦桧,否则此等心思,以后再也不要动了!”
“是。”葛洪悚然动容。
天子在西湖岳王坟前,以内库建鄂王庙,并以白铁铸秦桧、其妻王氏等构谄岳飞的j人之跪像,亲手书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此事便在前不久,天子甚至在庙前立碑,上有言曰:“非丧心病狂者勿使秦贼立起也”之字句。
若是天子真用他的计策,削弱了近卫军,悠悠众口,斑斑汗青,只怕少不得要将他葛洪拿出来与秦桧相提并论了。安知日后他葛洪之铁像,会不会跪在近卫军祭庙之前!
“若是举国伐之……”薛极会意过来,他又道:“我大宋便是胜了,也会伤了元气,不如另觅他法。臣以为……或可在边境处集兵扰之?”
“不可,如今金国君臣却不是金宣宗那般蠢材,若是无效,不过是徒惹仇怨罢了。陛下,蒙胡处如今有何反应?”崔与之道:“能否使蒙胡伐之?”
这是个很让赵与莒头痛的问题,因为自台庄之战后,彭义斌领着忠义军过了大名,正在河北攻城掠地,蒙胡全线退守,放弃了小半个河北。忠义军兵力到了极限,故此双方隔着界河对峙。蒙胡封锁了边境,所有靠近边境的百姓尽数驱离,故此细作无法顺利传回消息。
直到现在,台庄之战过去近两个月了,赵与莒还没有收到有关蒙胡内部的确切情报,只是知道托雷留孛鲁于燕京,自己回草原争位去了。
“求人不如求己,指望蒙胡替我们削弱金国,几乎是不可能之事,虽然朕将胡虏之首绩送至金国,嫁祸于之,但蒙胡恨我大宋也只怕衔肉入骨,河北路须得加强戒备,以防蒙胡再度南下才是。”赵与莒否决了崔与之的提议。
三位宰相面面相觑,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分明是天子自有主意,既是如此,又何必要召他们三人商议?
“朕想来,金国不过是学习我们大宋罢了,连金国此时都思变法,我大宋若不思进取,只怕免不了要被赶上。”赵与莒道:“朕请诸卿来,便是要诸卿献言献策,看看我大宋还有哪些方面可以推进革新的。”
葛洪咽了口口水,喉节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薛极与他同样出现这般神情,倒是崔与之,似乎早有所料,依旧眯着眼睛,面上挂着笑容。
“官家,如今我大宋万象更新,似乎、似乎无须再变什么了。”等了好一会儿,崔与之与薛极就是不开口,葛洪暗暗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表示反对了。
“朕倒觉得,我大宋如今积弊已久,虽然略有好转,安知不是回光返照?”赵与莒断然道:“变,乃势也,大势所趋,无可阻挡,若朕不能因势利导,那么变的便不是法,而是国了!”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听得天子将是否变法提高到关系改朝换代的地步上来,薛极慌忙劝道:“葛参政也是一心为国,倒不是阻断革新之道……”
赵与莒有些奇怪地看了薛极一眼,葛洪虽然与史党面上关系不错,但他与薛极的交情却很是一般,原本薛极不该为他说话才是,以薛极性格,此时不痛打落水狗已经算是好的。但眼角余光扫过崔与之老狐狸那丝笑意,赵与莒立刻又明白过来。
无论薛极、葛洪甚至崔与之他们之间政见有何不同,但在限制皇权、维护官僚士大夫权益这一点上都是一致的,所不同的是,崔与之更为圆滑,懂得与天子达成妥协,葛洪更为隐忍,一般不轻易发表见解,而薛极则更为骑墙,必要时不惜站在天子这边。
而且由于崔与之拜相,葛洪与薛极都有几分失意,他们二人达成某种程度上的默契相互稳位固权,那也是应有之意。
“此事不可久执,须得速有定论。”赵与莒想明白这一点,便按住怒火,此时不可迫这些士大夫过甚,免得引起激烈反弹,反正他深信,凭借自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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