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自己此时的威望,还有这一年余来打下的基础,掌握社会舆论清议的儒士当中也发生了分化,只要自己利用得当,终究可以在变法问题上取胜,完全用不着象初时那般,亲自与真德秀打擂台。
三位宰辅又沉默了会儿,葛洪看了看两个同僚,崔与之打的什么算盘谁都不知道,薛极虽然帮自己说了一句话,但要想他冲到前面与天子唱反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到头来只有自己出面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有些悔意,当初不设计拱走宣缯,如今至少有宣缯在前面顶着,哪须得自己曝露于天子怒火之前?
“陛下,此事事关国本,臣等三人学识浅薄,实是无法骤下定论。不如待得下回大朝之时,陛下向百官询问,人多智长,或有所得。”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正面与天子相抗,而是绕了个弯子,将崔与之与薛极二人都圈了进来,又用了个缓兵之计。
他深信,朝中百官大多都不会赞成天子进行激烈的变革。
赵与莒慢慢笑了一下,薛极心猛的一抖,他记得将宣缯赶出朝的那次,天子也曾经这般很慢很阴柔的笑了笑。
“崔卿,薛卿,你二人也是执此意?”赵与莒问崔与之与薛极道。
“臣以为,国朝至此,非得一变不可。”薛极觉得背脊处流着冷汗,双腿有些发虚,他抢着答道。
“臣也以为,革新之举,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如何革新,尚须斟酌,勿使操之过急也。”崔与之答道。
“臣也是此意……臣也是此意。”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葛洪道。
倒不是他改变立场,而是因为他猛然意识到,“变革”与否,并非他要与天子争执的根本问题,如何去“变革”才是关键之所在。如今由于流求的强势崛起,天子喜好被称为“新学”的流求之学,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流求崛起带来的冲击,也让大宋士子对于“变革”有也与以前不同的认识。
“方才葛卿所说向百官问计,朕觉得极为有理。”赵与莒却一笑,盯着葛洪看了一眼,葛洪也想起上回宣缯倒楣时的情形,面色刷地白了起来。
“只是朕觉得,百官虽众,如何如我大宋士大夫众,大宋士大夫众,又如何如天下黎庶众。”赵与莒继续说道:“自然,朕不可能让天下黎庶尽数来决断国家大事,但是,让识字之人尽数来讨论我大宋是否需要变革,这总能做到吧?”
葛洪面色越来越白,天子终究还是回避怎么“变革”问题上,而是抓着是否“变革”做文章,只要舆论清议一起,显然支持变革的会占多数,到时天子挟这汹汹群情,强力推行变法,谁又能阻之?
换了往常时分,阻之尚可以获士林清议之好评,可这种情形之下,除非天子革新失利,否则必然成为士林唾弃对象,对于读书人而言,这可是比让他不作官还要可怕的结果。
“葛卿,不如就这般吧,朕让……耶律晋卿与葛卿在《大宋时代周刊》之上争论,就讨论是否需要变革这一议题,而且朕令国家新闻司也介入此事,强令临安与其余州府报纸都参与此事讨论,如何?”
“臣……臣不敢奉诏!”
思考再三,葛洪终于还是在这个问题退却,他苦笑道。
让葛洪这深沉的家伙也吃一个憋,赵与莒心中快意,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么葛卿是支持变革喽?”
“臣支持……但以何法……”
“只要支持变法便好,崔卿,薛卿,葛卿,你们三们为国家宰辅,既是达成变革之共识,那么在推行变革之上,便得同心协力。朕常思王荆公之时,司马光、欧阳文忠、苏家父子,群贤毕集,为何却不能富国强兵?思来想去,不过是因为群贤心不一耳,使司马、欧阳、三苏,俱为王荆公臂助,吕惠卿等小人如何能窃取高位?我大宋又如何会种下靖康国耻之前因?”
这话说得三位宰辅都是心生暗凛,天子对王安石变法有着极深刻的认识,但对当时群贤不襄助变法颇有微辞,听他口气,竟然将当时变法未成的原因,怪到司马光等反对变法之人的牵制之上了。
“今日变法之共识,是朕与诸卿公认无异的,若是日后诸卿中有谁阳奉阴违,暗中阻挠,致使朕之革新失利,莫怪朕言之不豫,这祸国殃民遗臭万年之帽,他是莫想摘了!”
三人苦笑。
看着三位宰辅吃了一个苍蝇一般的神情,赵与莒觉得一阵快意,往日总是被他们迫得苦笑,今天终于让他们苦笑一回了。
“为表达诸卿对革新的支持,便请三位回去后写篇论及变法的文章出来,朕也要写一篇,咱们都发在报纸上,诸卿以为如何?”
比吃一个苍蝇难受的,便是发现碗里只剩余半只苍蝇了,崔与之倒还好些,葛洪与薛极则是一脸苦涩的模样。
这事情还推托不得,若是推托,岂不失去了一个在报上发表自己对变革看法的机会,可这三篇文章出来,等于是三人都表明了支持变革的立场,岂有不成为那些顽固不化因循守旧分子众矢之的!
二一三、群英会中群英闹
“卖报卖报,大宋时代周刊、武林秘闻、南国周报、皇都览胜……”
卖报的是一个路边小贩,对于他来说,每日贩报卖也是条小财路,一份报纸他只赚半文,可是临安人多,卖百十张轻而易举。
在他身边,摆着摊点卖流求来的热带水果的、卖小炒糕点的,还有卖造假的金石玉器的,应有尽有。
于织娘低着头,用伞遮住自己的脸,从卖报的小贩身边走过去。
临安城如今比往常要好得多,不是年节,好人家的女儿也有上街的,不过多数都以面纱或者伞罩着自己的脸,轻易不被人看见。临安城的纸伞原本极有名的,但与流求洋伞比,不紧不如洋伞耐用,也没有洋伞漂亮,只是价格稍便宜些。于织娘手中打的就是临安纸伞,以她在继昌隆的收入,买把漂亮的洋伞算不得什么,但是因为家中老父常病的缘故,于织娘不得不将赚来的钱化作老父的汤药。
她多少还得存上一些,以备今后万一。
想到此处,于织娘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又笑了起来。
如今的日子,比起当初已经好过无数倍了!若不是继昌隆用了她,她除了卖身救父外,实在想不得其余出路,父亲的病体将他们这个家都拖垮了。如今虽说她穿的简单一些,家中寒酸一些,但每周都能吃上肉,每天都能吃上饱饭,闲暇之时她甚至可以自己扯两块洋布悄悄织自己的嫁衣——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
想起嫁衣,她又想到前些时日东家去她家拜访之事。东家胡福郎据说是皇亲,但却没有临安城富贵人家那傲慢习气,平日里对她们这些女工也是极客气的,从不见他动手动脚。他还谈吐不俗,与自己爱看杂书的父亲聊得甚为投契,自己隔着墙隐约听到他谈及流求之事。后来又谈到说是似乎有位流求近卫军将官瞧上自己,托他来做这个媒,再往后自己害羞便不曾听了。事后父亲没有提及此事,想来父亲不准,自己这心也就淡了,只是这几日夜里,为何总是梦着那个高大的近卫军将官,捻着自己掷出的那朵花儿,站在纺织厂前等着自己。
想到此处,于织娘的脸烧红起来,她怯怯地将目光投在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处,许久也不敢抬起来。
“这是谁家小娘子?”正犹豫间,忽然听得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话声,于织娘心一凛,慌忙避到路边,寻了家店铺进去。
“小娘子可是要来买首饰?”一个殷勤的妇人上来,这是家金铺,因为来看首饰的多是女子,故此也专门请了仆妇侍候。于织娘闻言一愕,这才发觉自己是进了家金铺,她脸微微一红,慌忙又退了出去。
“嗬,小娘子,给哥哥瞧瞧……”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更近了些,于织娘听得来自前方,忙转身疾走,但她哪里跑得过那男子,片刻之后,便听得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又羞又愤,想要大声呼救,可又怕坏了自家名声,眼泪不由自主便涌了出来。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下,因为伞遮着的缘故,她看不得车上下来的人,只听得一个声音在问:“有麻烦?”
然后她看到穿着近卫军特有制服的一双腿自伞沿底下露了出来,她心怦怦直跳,微微挑起伞檐,只看得一个刮得铁青的下巴,立刻又将伞向下压。
她不敢看全这张有,既是害羞,又是怕失望。
“兀那军汉,拦着大爷……啊!”
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只喊了一半,便嘎然而止,接着便听到“咚”一声,显然那个说话声被一下击倒。于织娘飞快地挑起伞,只看得一个山一般的稳重的背影,她心如鹿撞,再次用伞遮着自己的脸来。
“给我嘴巴放干净些,你再猖狂,能猖狂过蒙胡么?”那个近卫军冷冷地喝斥道。
“你……你小心了,大爷会去寻你们长官投诉!”阴阳怪气的声音喊着,却是越来越远了。
“小娘子,无事了,若是不放心,乘我的马车送你回去如何?”
这声音再度响起时,于织娘的脸更红了,她摇了摇头,但想起自己的伞遮住了脸,仅摇头只怕对方还是不知晓,便低声道:“多谢军爷,奴不要。”
“呃……”
那个近卫军有些迟疑,大约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于织娘觉得又羞又窘,慌慌张张地向她福了福,然后便小跑着离开。
望着她的背景,那近卫军伸出手来想要唤住,却又缩了回去,化为一声轻喟。
“这个无胆鼠辈,妄费我挨他一拳!”
在路边一楼上,方才被打了一拳的某个泼皮破口大骂道。
霍重城则笑得直跺脚,好久之后,才拍了拍那泼皮的肩膀:“放心,放心,汤药钱少不得你的,这下好了,李过之啊李过之,我不笑得你今后抬不起头来,我便不是霍重城!”
片刻之后,李一挝垂头丧气地行上楼来,见着霍重城便哭丧着脸道:“大官人,这可不成……”
“咄,大胆,这如何不成?”霍重城哼了一声,面色板了起来:“你记得我娶我家娘子有多艰难么?当初天子赐我追妻十八策中便有此策,若是不成,那是你未曾学到家的缘故,怎敢说天子之策不成?”
“咦,这竟然是天子教你的么?”
“自然,英雄救美,天子教我的!”霍重城脸再也板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笑着笑着,他觉得自己的笑声很假,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自己如今干的活儿,总是要笑得假惺惺的。
譬如说今日之事,名义上是来帮李一挝找媳妇,实际上还是不见他与胡福郎在皇宫前攀谈而起了疑心,故意来试探一番罢了!
“天子还教了你什么招数,快快说来,快快说来!”李一挝也是个满不在乎的性子,待他笑定之后涎着脸问道。
“此事先不提,方才我这位兄弟吃了你一拳,你这厮为何真打?”霍重城拉过自己手下的那泼皮,向霍重城质问道:“须得陪他汤药钱,我才教你下一手!”
“好说,今日……现在便去群英会。”李一挝看了一下天色,盘算时间差不离了,便道:“不过你霍大官人须给我打折才成。”
“少装穷,我还不知道么,你李过之乃是炮兵参领,除了参领之饷外,还有技术兵饷,便是李汉藩拿的钱也不如你多。”霍重城冷笑了声:“况且如今我不在群英会管事,想给你打折也没门了!”
他们到了群英会时,却发现群英会里已经是高朋满座,莫说雅室,就是二楼的通桌都坐满了。
“这是为何了?”霍重城也没有想到群英会今天生意会如此好,诧异地问道。
“为了今日报纸啊。”有相识的人对他说道:“霍广梁,你难道说不看报纸?”
“看了啊,有何不妥?”
“天子在报纸上下诏,请全天下士子与读书人,只要识字能写的,尽可以向报纸写文,阐述自家革新之策。”那人笑道:“怎会不妥,妥当得很,集思广议,古之圣贤之君不过如是,我等来此,便是饮酒议论——霍广梁,不如你请了客罢,你请的酒喝下去,我们便茅塞顿开,没准能为天子献出两条奇策!”
“茅塞顿开?我瞧你们是茅厕顿开!”霍重城大笑道:“请客不成,如今我已经不是这群英会的东家了,这还不是你们这帮子太学生捣腾的,说什么我霍重城既在职方司任职,便不可再行商贾之事,我呸,你们如今便瞅着那些名酒名菜流口水罢!”
“小气!”整楼的太学生齐声嘘他道。
倒没有谁为此生气的,霍重城在临安这些年来,与这些太学生关系极好,众人也都知道他脾气,这般说话并无不敬之意,只是玩笑罢了。
偏偏这时一人冷哼了一声:“便是这等人物,也可进职方司为官?无怪乎天子要谈什么革新,朝堂上尽是如此小人!”
众人目光刷一下齐齐向那人望了过去,只见那人三十出头的模样,穿的是土布衣衫,与现在流行的流求打扮毫不沾边。
“你是何人?”霍重城身边的泼皮捋袖便喝问,却被霍重城推了一把施了个眼色,那泼皮犹自一脸不愤地出去。
李一挝皱眉盯着此人,他口中说朝堂上尽是小人,实际上却是在批评天子革新之策,端的好大的胆子。
“休争闲气休争闲气,各位继续,我霍广梁虽是不能再请诸位,但每桌奉一盘这群英会的招牌好菜还是付得起帐的。”霍重城做了个团揖,然后拉着李一挝要下楼。
那人却不领情,在背后冷笑道:“呸,我才不要你这假惺惺的小人谄媚,吃了盘菜便要为小人说话,以为我也是那见利忘义的小人么?”
“叭!”
拍桌子之声响成一片,那人这话,却是将酒楼里与霍重城交好的人尽数得罪光了。他们都是士子,自然少不了伶牙俐齿的,当下有人便讥讽道:“也不知何处来的朽木,食古不化,不革新你来酒楼做甚么?还不都学那燧人氏之前,茹毛饮血罢!”
“你们这些小人!”那人猛然跳了起来,叉着腰叫道:“知道我是谁么?”
见他一副乡下土财主模样,却这般大的口气,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但太学生胆大,便是朝中宰相也敢面刺其过,何况这人,立刻有人道:“你是谁?”
“我乃李楚雄,字湘威!”那人喝道:“我在荆湖南路什么阵仗未曾见过,你们这群土鸡瓦狗,算什么东西……”
话还未落,不知从何处一个盘子飞了过来,直接拍在他脸上,那盘子里剩余小半汤水,糊了他一脸,将头发胡须都粘在一处。
“你……”这李楚雄倒是十足地韧性,目光扫了扫,见着一人笑吟吟看着他,便戟指骂道:“是你砸我?”
“是我又如何?”那人捋起袖子:“我姓陈,名安平,字易生!”
群英会里哄的一声热闹了起来,陈安平与他的两个伴当,在临安求学士子当中算是异类,辩论未必拿手,但打起架来却是横扫国子监,见他们三个在此,有人便大叫道:“你们三个不是随赵曼卿出城了么,怎么转回来了?”
“赵曼卿尚未回来,我们是替他送信的。”石良同样捋起了袖子,他这些时日在乡下,人倒黑了不少。
“莫要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了!”那李楚雄明明见着对方人众,可那楚人的蛮性上来,竟是毫不畏惧,嗷一声便扑向陈安平。陈安平倒未曾想到他会真动手,被扑倒在桌上狠擂了几拳。
“李兄,我来助你!”李楚雄既是来吃酒,身边自然也有伴当,一个书生抡拳便来,还不忘报名道:“我乃唐虎,字伯寅!”
“滚你的吧!”一个盘子飞来,那是李石动了手。
这个盘子未砸中唐虎,却砸着唐虎身边之人,那人个头不高,猴头猴脑,原本只是笑嘻嘻看热闹的,此刻却是猛地跳了起来:“格老子的,砸我做甚?”
倾刻间,这些原本文质彬彬的书生,开始大肆扔起碗盘来。霍重城变了脸色,拉着李一挝便跑,在他们身后,叮叮当当的碗盘摔碎声响起一片。
“也不派人上去拉开他们?”李一挝躲过自楼上落下的一个盘子,哈哈大笑着问道。
“这些书生,不知怎的个个都学了陈安平几人,动不动就捋袖子动手,斯文扫地,斯文扫地!”霍重城学着老学究的口吻笑道,片刻之后又低声道:“让他们砸些碗盘,总比让他们去寻天子晦气好,这些书生若是闲着久了,定然要生事端,不给他们寻条路发泄,只怕更坏。不过毕竟是书生,下手却是有节制的,只要不出人命,由得他们去闹,不过就是两个碗盘罢了。”
话虽如此,霍重城还是寻人找了临安府差役来,这些事情,他手下泼皮去处置的话必然会引起太学生的反感,而差役毕竟代表着官府,背后是朝廷,他们多少要服从些。临安知府余天锡如今忙着临安城四处建设,哪有时间管这闲事,双方各训斥了一番便将两边人都赶走。陈安平等人是去惯了的,不以为意,可那李楚雄、唐虎和那个蜀人张献宝却不干了,他们人少,太学生人多,混战中很是吃了点亏,有心要把场子寻回来,却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伏阙上书,伏阙上书!”张献宝胆子比李楚雄、唐虎还要大,此事原本与他无关的,但他们并肩作战,也算是有了交情,故此说道。
二一四、国势维新孰执掌
昔日宋太宗之时,汴梁有百姓失鹅,愤然将为其牧鹅者告上官府,他不去找临安府,而是直接敲响了登闻鼓,宋太宗得知此事哭笑不得,原本是为解决下情上达的登闻鼓却成了小老百姓解决丢失一只鹅的渠道。
看着这状纸,赵与莒便也有哭笑不得的感觉。
太学生与外地来的儒生在群英会酒楼里发生冲突,双方大打出手——这种事情虽然早些年不常见,但自去年陈安平等人入临安后,便不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虽然赵与莒也不只一次让乔行简训斥这三人,可是这三人不但不改敛,反而因为自己打架的事情能上达天听更加兴奋。
好在以前打架也都是读书人打架,皮肉受些苦罢了,只是这回却打出了事端。不仅惊动了临安府,还把余天锡也牵连进来。在李楚雄等人的上书中,分明就在指责临安府不做为,便是“尸餐素位”这样的词都弄了出来。
“这些读书人,胆子倒是大。”坐在韩妤身边,赵与莒笑着骂道。
韩妤的腹部已经很显,如今象羽鞠这样剧烈的运动她自然是不做了,每日绕着几处园子走走,那便是她最好的锻炼。因为此时生产极危险的缘故,赵与莒还在流求开创之出,便让秋爽注意收罗妥当妇人,用消毒、杀菌和止血药物等等方式来为流求孕妇接生,同时负责照顾孕妇起居生活,如今流求这种有经验的产婆有三十余位。上回孟希声来临安时,特意随船带了两位来,她们入宫后一则照顾韩妤,二则也教宫中女医一些新式接生知识。这是利国利民的善举,除了宫中女医,赵与莒还专门下诏,令临安的产婆都须经过培训之后才有为百姓接生的资格,这种培训是免费的,结束之后还会发放盖了官印的一纸凭书。
除去送了产婆来,还有四名流求来的宫女,都是知根知底,这是杨妙真强烈要求送来的。这四名宫女负责韩妤的饮食起居,她们其实在流求做的女郎中,对照顾人也不陌生。
“官家莫要深责,年轻人血气壮,这是难免之事。”韩妤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微笑着道。
“阿妤放心……不过这些年轻人,年纪都与我们差不多了,有些甚至比我们还大上十岁。”赵与莒摇了摇头:“却还是这般脾气,倒显得我们老了一般。”
听得他提到一个“老”字,韩妤面色微微变了一下。
这是韩妤很担心的一个问题,以年龄而论,她不但比赵与莒大,而且比杨妙真都要大些。虽然因为保养的缘故,她如今还与二十二三岁时没有区别,但她也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个槛,生了孩子之后便会急速老去。
她深信天子不会弃她而不顾,但心中还是有些惶惶。
“怎么了?”见她模样不太对,赵与莒问道?
“没……没什么。”韩妤垂下头,最近太后在来看她时候,没少暗示她应该劝天子再纳嫔妃,甚至隐约有怪罪她专宠之意。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明白杨妙真,杨妙真一副不讲道理的粗直模样,只要她在后宫,太后便不会当面去说她专宠,因为谁也不会与这个没心眼的人计较。相反,她向来温顺,反倒成了怪罪的对象了。
见她这模样,赵与莒微微沉吟,这才想到是自己说错话了,他见着左近并无旁人,便倒在韩妤膝上,韩妤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才满面通红:“官家,头痛?”
“虽说不痛,但好久未曾受过阿妤的手艺了,旁人做得永远也不如阿妤好。”赵与莒闭上眼,只是说了一句。
韩妤心中象是有朵花缓缓绽放,流淌出甜蜜的汁液来。她抿着嘴,将手搭在赵与莒的额头处,轻轻按抚起来。
腹中,是她的孩子,手下,是她的男人,她突然间觉得极为幸福,为这幸福,便是被天下人责骂她专宠又是何妨?
群英会斗殴事件也让刑部侍郎邹应龙也是头大如斗,案子原本简单,却因为李楚雄等人的伏阙上书变得复杂起来。他在家中转了几转,终究觉得不妥,便遣人将乔行简请来。
若以学派而论,乔行简与葛洪一样从吕祖谦学,又与陈亮为友,他其实很近于功利学派。但是,在朝堂中时,他的立场却有些难说清楚,既与真德秀、魏了翁等“正人”友善,又与郑清之、余天锡等史党交好。他的年纪很长,如今已是七十,但仍然精力充沛,丝毫没有见老。在天子强势的情形之下,他很大程度上成了葛洪、魏了翁和邹应龙等人的智囊。
不过去请的人却回来告知,乔行简不在家中,不知去了哪里。邹应龙只能叹息了声,自己吩咐升堂问案。
“这李楚雄状告临安府之事,诸卿以为如何?”这日朝会之时,赵与莒笑着问起众臣。
“陛下,这不过是狂儒胡闹,当不得大事。”薛极带头道:“臣听闻坊间议及此事者,也多是在说李楚雄无理取闹,以些许小动干动圣听,亏得圣天子在朝,否则仅此之罪,便足以流徒千里!”
听他说得杀气腾腾,棒子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乔行简心中哼了一声,暗暗骂了句“小人”。分明天子宽容,不是滥施刑罚之人,薛极这帮咋唬,除了表忠心外,别无它用。
“臣也以为如此。”魏了翁执掌户部,对余天锡近来做为看得清楚,余天锡是以潜邸旧人得用,与郑清之一样,作为天子的亲近之臣,他们也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代表天子的颜面,即使不算鞠躬尽瘁,也算是兢兢业业了。这段时间来,临安城的改建到了关键之时,增扩街道、防洪固堤等等,都让余天锡忙得双脚几乎没得停,再加上他还得关注都城的治安、经济和百姓生计,哪里有闲暇去管这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大案的事情。而且,斗殴的另一方,陈安平等三人是郑景云委托来临安给他送来一封书信的,这封书信如今便揣在他怀中,故此他也不希望天了就此事处置余天锡。
朝臣的态度几乎都一致,便是觉得李楚雄等人无理取闹,余天锡处置得当。赵与莒不动声色,听得众人纷纷发言,只不过是同样意见,这些人便说了近一个钟点,赵与莒心中微微有些厌倦,但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虽然大宋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待士人极尽宽厚之能事,而士人在原本的历史当中也以身报之,但这种低效率的“共治”,让无数时间与精力都耗费在天子与大臣或大臣与大臣之间的扯皮之上,或者如同现在这般浪费在一堆废话之中。赵与莒觉得,这次李楚雄状告临安府之事,倒可以成为改变这种扯皮现象的契机。
“诸卿都说完了?”见老半天就是他们这些大臣起劲地说话,天子却始终不置可否,众臣都安静下来,赵与莒这才问道。
众臣看了一眼大庆殿角落摆的巨大座钟,都不觉有些赧然。
“好大的事情,竟然要朕和这满朝文武重臣花去一个钟点的时间,一日二十四个钟点,以大宋之大,若是有二十四个这般迂犟之人出来,那朕与诸卿岂不都无法休息了?”
听得天子责备,群臣默然,崔与之看了葛洪一眼,方才葛洪倒是没有说话。
“不过,李楚雄之事虽小,朕却看到两个问题。”赵与莒道:“众卿方才说的,都不是关键,朕看到的这两个问题才是关键!”
无论是史弥远在朝中时,还是自己亲政初期,赵与莒说话都很少有这么肯定的。不过现在不同,他的声望之高,已经足以对整个文官阶导构成压力。虽然官僚士大夫联合起来,仍然能与天子抗衡,可去宣缯入崔与之之后,这种联合便变得几乎不可能了。
而且,临安城外,还有三千近卫军、三万整训中的拱圣军在,这是绝对忠于天子的武力,他们的战斗力也远胜过临安其余禁军部队。殿前司如今也控制在天子手中,几个挂名的指挥使,都没有什么实权。
“第一个问题是官员太忙了……朕不是在说反话,大宋地方主官着实太忙。”
赵与莒轻轻拍了一下座椅,目光炯炯地盯着众臣:“诸卿大多也在地方做过主官,知道每日忙个不歇,既要管着民生经济,又要管着审案断案,虽有司曹掾佐相助,但仍须耗费大量精力。”
“人之生也有涯,而公务无涯,地方主官代天子牧一方,首要之责是将地方治理好来,百姓殷实、水旱无忧,再牵扯过多精力于普通案件之上,二者难以兼顾。以李楚雄之事为例,便是如此。故此,朕有意将刑罚断案之事,自县令、知州处移至提点刑狱官手中。县、州原本协助地方主官审案的推司、款司不再归主官管辖,而直属该路提刑官,下应胥吏,一律转入提刑官辖下,以州县人口总数核定编制……”
赵与莒滔滔不绝,他所说的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群臣心中都是大惊,天子才说要革新,这革新之策便已经出来了,但听着听着,便又觉得天子此举,动静虽大,对原先制度的变革,却还未曾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大。涉及的范围,也仅仅是司法权而已。
下朝之后,乔行简并未回府,而是驱车出了城,到得临安城东郊的一处小庄院。他到达的时候,有二人相对而坐,正在等他。
一个人赫然便是当初皇子竑府中的“柳先生”,另一个则是四十岁不到的模样,面貌上倒与史弥远有几分相似。
“恩师,上回晚生说的事情,如今已经安排妥当。”柳先生道。
“果真如此?”
乔行简捋须惊问道。
“正是,学生这些时日里,除了与那些豪商勾通,便是在查此事,子申已经布置完毕,用不了多久便可发动了。”那柳先生恭敬地拱手道:“恩师,此事若成,恩师之志必可成矣!”
“老夫老朽,能有多少时日?”乔行简微微喟叹了一声:“只是不忍见我大宋江山毁于一旦耳。”
“乔老身体强健,这大宋天下还需乔老支撑,何出此丧气之语?”被称为子申之人笑道:“有柳贤弟与晚辈,必保得乔老有为宰辅之日!”
乔行简盯着那人好一会儿,慢慢笑道:“尊叔还不能传回消息么?”
“不能,家中寄去家书,也尽数被退回。”那人正色坐直:“学生与家叔政见向来不合,乔老与柳贤弟尽知,若非如此,学生也不会与二位在此相会了。”
“子申客气了。”
坐在此处的第三个人,若是戴上斗笠,张兴培定然能认出他来。他尚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之时,声音沉稳,目光锐利如剑。
“令叔为当今天子铺路,可谓殚精竭虑,只可惜却落得这般下场。”“柳先生”半讥半叹地道:“也不知如今他想起济王时会如何作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子申微微有些尴尬,但大体上还是镇定自若。
“过去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子申与我等是同仇敌忾,况且子申与其叔并不同一。况且今上登基之后,若不是子申庇护,你早就下监牢了。”乔行简微喝了一声,柳先生笑笑闭嘴。
“若是献章得来的消息当真,只怕天子这革新之策……嘿嘿。”乔行简又是笑了笑,然后对那子申道:“子申,这些时日里辛苦你了。”
那子申笑着摇摇头:“不过是联络些家叔故旧,监听那些豪商举动,有何辛苦可言,倒是柳贤弟往来奔波更为辛苦,只恨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成不了事,若是得成,一部尚书少不得乔老的,再拱走崔与之,乔老便可直任首辅,如此则大事济矣!”
“天子倒是英武,革新也势在必行。”乔行简扫视二人,眉毛渐渐挤在一处:“但这革新之策,却不可由天子推行,须得我等推行方好!”
“乔老说得极是,国朝须得一变,但变不可由天子出,变若由天子出,王安石殷鉴便在于前。”那子申用力点头:“王安石之变,种下靖康之因,若是天子此变,则再无长江之险可避矣!”
他说得慷慨激昂,倒真似尽忠为国一般,乔行简与他目光相对,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经过《周刊》等报纸的大肆宣扬,革新如今已经是深入人心,虽然没有人说出王安石“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惧”这样的豪言壮语,但士林上下,见着天子与三位宰辅一齐在全力鼓吹,都知道这是大势所趋,便是有些象李楚雄那般顽固不化者,此时也淹没在一片口水之中了。
“乔老,晚生这便去将事情安排妥当,时机已至,料想不必多久,乔老便可听得佳间。”子申站起身来拱手行礼:“待大功告成之日,再来听乔老教诲了。”
二一五、维新正道多坎坷
赵与莒明白,新政的好坏与否,关键还不在于新政的内容,而在于新政的推行。以如今大宋地方官吏的水准,他便是能制定出完美无缺的革新制度来,这帮子歪嘴和尚也有本领将经给念歪来。
若是采用特务机构,类似于明代的厂卫制度来控制官员的话,或许会好一些,但其结果是前驱狼后迎虎,在他手中可以控制得住,后世天子则未必了。而且特务机构的堕落比起文官机构更快,不受监督、没有操守,这使得他们拥有绝对的权力。
另外,赵与莒也很珍惜自己亲政一年多时间里与文官士大夫集团形成的默契,虽然士大夫在诸多方面都对他进行了牵制,但这只是牵制而不是对立。若是真将士大夫推到对立面去,改革的阻力只会更大不会更小。
“自此之后,大宋司法之权自行政权中分离出来,朝中最高司法官署为大理寺,大理寺正卿督管天下刑案。在各路为提点刑狱官,提点刑狱官有权裁定死刑之罪。在州府为司法参军与司理参军,其中司法参军于府城治所设衙断案,司理参军衙署与之一处,但须于州府中巡回督查,查访冤情。在县为推司、款司,推司之权在于刑侦,款司之权在于审判。”在那日决定改革司法制度之后的第二次朝会上,赵与莒将更为完善的细则抛了出来。
严格意义上说,赵与莒这次司法制度改革,并没有增设官员,只是将原先隶从于地方主官的司法官独立出来,由原先对地方主官负责,改成对上级司法主官负责,而且,司理参军责职的改变,意味着大宋出现了巡回法庭,这不仅有利于民间冤屈的上达,对于地方官员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同时,以前的时候,地方主官每月都须拿出一定时间专门审理案件,若有急案,还须打断正常工作专门审理,这也使得他们无法将精力专注于一处。司法权被分开后,地方主官权力变小了,要管的事情少说也减少三分之一,这可以让他们能够将更多的精力去解决真正的民生问题上去。
这种革新还只是体制范围之内的革新,当赵与莒说出之后,满朝臣子没有一人反对,他们默认了天子的独断,并且将注意力集中到天子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上来。
“咱们君臣太闲,一件丁点儿大的事情,咱们也得花上一个钟点时间来谈论。”赵与莒挖苦道:“朕听说有些公卿大臣在私下议论,说朕如今有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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