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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漠荒颜|作者:止水惊羽|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4 06:46:56|下载:大漠荒颜TXT下载
  霍青雷不敢接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时候我整天魂不守舍,武学也停滞不前。结果在yi次行动中c墨香那小子为我救差点挂掉。他事后警告我: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足以害死我了。”公子舒夜眼神霍然雪亮,锐气寒光又冒了出来,“我自己可以不要命,却不能无视兄弟的血那之后我就静心学武,每次都不敢看沙曼华的脸,只是牢牢记住她的话,回来埋头苦练。”

  “两个月后,我赶上了墨香的进度。沙曼华yi直称赞我和墨香是光明界里最优秀的杀手。”公子舒夜苦笑,“然而我和她yi动手,依然完全不行。沙曼华那时候还小,只是觉得诧异于是给我额外加小灶。那yi加就加了两年,yi直到我十七岁,还是在她手下走不过二十招,而且是越来越差,几乎不堪yi击可是另yi方面c无论多艰巨危险的任务,我无不完成的干脆利落。这让她越来越惊诧。”

  “呵呵”霍青雷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才笑了yi声勉强闭嘴,生怕公子变脸。

  然而公子舒夜只是微笑,仿佛回忆那yi段时间的经历c让他的心变得从未有过的平静温暖:“就这样过了三年,沙曼华渐渐长大,越发美丽。她不再惊诧于我的失常,似乎随着年纪的长大也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对我也越来越亲切。那时,我和墨香已成为杀手里的顶尖人物,为了让我们更加信奉明尊c日圣女苏萨珊开始对我们描绘天国乐园的景象,说将生命和灵魂都奉献给明尊的人c死后将飞升入彼岸的极乐之土,那里有人所想要的yi切。”

  “极乐之土”霍青雷yi惊,脸色慎重起来公子终于讲到了关键

  “对,极乐之土。那时候我们是不相信真的会有乐园的然而有yi日苏萨珊在带领我们在圣火前默祷,然后递给我们yi杯酒,说喝下去便能看到真正的天国乐园。我们立刻喝了,然后”公子舒夜脸色忽地苍白,看着莺巢里的yi切,喃喃,“极乐之土的大门,果然在我们眼前缓缓打开。”

  只是yi个恍惚,他们便从严酷冰冷的昆仑雪域来到了繁花簇拥的天国乐园。

  那儿的yi切都让无意闯入的少年们震惊:那是怎样yi个琉璃宝石铸成的世界啊黄金八宝树,翡翠碧玉泉,到处流淌着甘美的酒c醇香的奶c芬芳的蜜,林间有永不凋谢的宝石花朵,在泉水树林之间,无数珍奇鸟儿歌唱c见所未见的异兽徜徉。泉边c林间c迷楼里,来往的都是美丽的少女和英俊的童子,向每yi个来客微笑,温柔地满足他们每yi个要求。

  经历了极端艰苦训练的少年杀手们心醉神迷,立刻沉浸于极乐之中。

  唯有他依然是有些迟疑的,或许出身世家从小也看惯了奢靡场景,所以他并未如同伙伴那样立刻沉迷在狂欢中。他东张西望c总觉得眼前的yi切都不真实然而,怀里是绝色少女温软的,手里是羊羔美酒,甚至半月前任务中受伤的后背都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了。这奇迹般的yi切c又怎么会是凡间可以做到的呢

  那是天国确实存在的天国乐园。这就是明尊许给他们的极乐之地,只要是明尊的忠实臣民c就可以在其中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旁边同来的伙伴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拥着美女去寻欢了,连墨香都不知所终,只有他依然恍惚:如果乐园里能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为何却看不到她呢他魂牵梦萦的沙曼华

  他神智恍惚,怀里的美女却热情如火,投怀送报,用火热的红唇和灵巧的十指撩拨起少年多年苦修中压抑着的。他很快就觉得热血,将脑里那yi丝丝疑问都驱逐殆尽反正只是做梦他何苦还要多想什么

  他燥热难捺地将那个蛇yi样的美女按倒,动作生硬而粗鲁。而那个美女毫不介意,媚笑着抬足勾住他的腰,将身体贴近他。然而那yi瞬间,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霍然抬头前方密密的曼陀罗花里簌簌yi声轻响,yi双眼睛瞬地消失了,悄无踪迹。

  但他还是认出她来了只是那么yi望,他如沸的血都冷了下去。是她她看见了她看见了

  他立刻跳起来,发疯般地追上去,然而曼陀罗花后已经没有yi个人。似乎离开得太急,yi缕发丝被勾在了藤蔓上,迎风飘逸。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失魂落魄地回来,坐在那儿不停喝酒,最后暴怒地将那个献媚的美人yi拳打飞了出去。那是沙曼华躲在曼陀罗花后面看着他的c是沙曼华

  她只看了他yi眼,然而那双眼睛里的神色他yi生都不能忘记。那里面蕴含了多少第yi次流露出的感情:失望c愤怒c悲哀以及爱恋。那是yi个虚幻的天国之梦,唯独那个眼神却是真实得刻骨铭心。

  刹那间,所有乐园的锦绣繁华在他眼里都成了灰烬,那些娇笑着的美人c金壁辉煌的宫殿c随处可见的珍禽异兽变得毫无吸引力。他只是闷头喝着酒,不知不觉中神智又开始昏沉过去。

  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在那个寒冷而黑暗的房间内,粗砺的床板磕痛他的骨,昨日吃剩的yi角饼还在床头,背后的伤口里渗出了血。生存,依旧如以往那样的严酷和艰难。什么都没有改变。

  旁边的床榻上,是十名先后醒来的同伴,个个眼里还带着迷醉的懵懂,脸色潮红。

  所有人眼里都出现了失落看着现实里简陋的居所,想起昨夜梦里看到的天国乐园c旖旎美景,杀手们各自回忆着各自的美梦,纷纷议论。最后每个人都说,如果能回到那个天国乐园里去,并且永远呆在那里,那么真是死也值了

  在这个时候,日圣女出现了。苏萨珊脸色庄严地告诉每yi个人:这yi次你们在梦里看到了天国乐园,应该相信它的存在了吧它是每yi个教徒的魂归之所,只要为明教尽力,死后便能前往乐园,永远享受那样的欢乐。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只有他沉默着c眼里有隐秘的怀疑。他的手指探入怀里,摸到了那yi缕秀发。那是他从那个“乐园”里带回的唯yi真实的东西此后,那缕秀发yi直被他珍藏在怀中,直那yi日到随着她的利箭c被射碎在胸臆的血肉中。

  第二天他在比武场上见到了沙曼华,刹那他的心里涌出了无数话想和她说,然而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怕旁边有杀手听了去,只是讷讷无语。沙曼华的脸色却不同平日,眼里也少了以往天真亮丽的光,看着他的眼神里甚至有些阴郁愤怒。和她比试时,他照旧手忙脚乱cyi败涂地,可这次星圣女却出乎意料地不容情,连下重手c几乎把他打得吐血。

  旁边的同伴看得心惊,只有墨香在yi边看着,嘴角露出yi丝捉摸不定的微笑。

  “不要再喝苏萨珊给你的酒。”在最后yi次把他打飞出去之时,他听到沙曼华咬着牙低低说了yi句,“不然我打断你的脊梁骨”

  他自知理亏,毫不还手。心里想着yi切都完了,她看到了。

  然而在扶着他回房休息的时候,他最好的朋友压低了声音:“傻小子,星圣女喜欢上你了你昨日去了天国风流快活,她今日便打翻了醋坛子。”

  yi向聪明的他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纵声大叫,惊得旁边所有杀手回顾。

  “哦,我知道了你们yi定是到了yi个和莺巢yi样的秘密花园。”听到这里,霍青雷那样的粗人也明白过来了,煞风景地提前点破了迷题,“那个什么日圣女给你们喝的,应该就是这种叫极乐丹的迷药吧”

  “呵呵。是啊。那是慈父对我们的慈爱极乐丹是以大麻精加入曼陀罗c迷迭香等东西配成。只要人服用下去c就会感觉不到自身上的伤痛,只觉得极度恍惚欢乐。”公子舒夜冷笑起来,看着外头自己所有的黄金琉璃世界,喃喃,“我听了沙曼华的嘱咐c再也没有喝下迷药,只是假寐。我清醒地看到苏萨珊带着人进来,将迷醉不醒的同伴抬起,五到十人yi组的抬入秘密花园。”

  迷药产生的幻觉将所有美化,变得不真实:感官变得敏锐c伤口疼痛消失,身体飘飘然如入仙境。所有的yi切都是如此安逸c如此甜蜜c如此令人迷恋,让所有人都沉醉不醒,纵情狂欢只是三到五次这样的体验,迷药和天国的梦幻就征服了所有人。光明界里杀手们再也不怀疑明尊的力量,不怀疑天国乐园的存在,虔诚无比地跪倒在教王玉座前。他们离不开那样的美梦,更离不开那样的药物。

  慈父只是许给了少年们yi个美轮美奂的梦,就收买了他们的灵魂。

  那些才十几岁的杀手视教王为明尊在人间崇高无上的化身,将他的每yi句话当成神谕,他们再也不畏惧死亡c轻贱自己的生命想着死后就能回归于那个乐园,甚至把死亡当作yi件盼望已久的事情,因此在每yi次刺杀中奋不顾身,在失败或被捕之前毫不犹豫地自尽,死去的时候脸上尤自带着微笑。

  那样的死士让西域所有国家都惊骇不已,不敢轻易违背明教的任何意愿。

  而此刻敦煌城的秘密花园里,想象着无数少年面带微笑就死的景象,霍青雷却禁不住地怒意上涌,脱口骂:“好恶毒这不是骗去人命么幸亏公子没有被蒙蔽公子就是明白了这个真像后c才不顾生死地逃出来的吧”

  然而公子舒夜摇了摇头,沉默许久,终于道:“我是为了沙曼华才逃出来的。”

  霍青雷不解地看着他。公子舒夜抬手抚摩着胸口那个伤痕,静静道:“我不怕修罗场。那时候我们相爱只要有她在c地狱也变成了乐园然而我接到的任务越来越危险,沙曼华总是担心我会在下yi次行动中就死去;而我变得顾惜性命c下手也不如以往绝决凌厉。若不是墨香暗中救助c我只怕早死了好几次。”

  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回忆起了当年的情事,公子舒夜喃喃:“沙曼华每日担惊受怕c日渐忧郁消瘦她本是拜月教的人,对明教忠心有限。于是最后决定,随我离开大光明宫。她偷偷告诉我:穿过后山那个乐园c有yi条绝密的小道可攀上昆仑的万仞绝壁,通往外界。翻过了绝顶,便是广漠。”

  “她要和公子yi起逃走”霍青雷这才吃了yi惊。

  公子舒夜微笑点头,显然多年后依然对沙曼华那时的决定感到欣慰不已,继续道:“我们约好在九月初九的子夜时分,yi起逃回敦煌去。这事情自然极端机密,我只告诉了墨香yi人他是我兄弟,我不能扔下他,我想要他和我们yi起逃离。然而,出乎意料的c他并没有答应。”

  “没有答应”忍不住,霍青雷惊讶地问了yi句,“后来呢”

  话yi问出,他随即住口,因为公子胸口的伤痕回答了yi切。

  她没有和他yi起逃出来公子被缚在奔马背上驰入敦煌时,胸口贯穿着她的金箭。送他归来的那个人不曾现身,只在马头上用刀鲜血淋漓地刻下“公子舒夜”四个字。

  那边,美姬膝行着上前,柔声禀告早膳已经准备完毕。

  第五章 公子连城

  公子舒夜轻轻吐出yi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他将肩头披着的雪狐裘拂落,转头跟着美姬进入厅堂。那里早已陈列好了金杯玉盏,珍馐美食,然而年轻的敦煌城主坐在盛大的宴席前c品尝着媲美大内的早膳,却双眉紧蹙。

  霍青雷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侧坐下,沉默的气氛令人食不知味。原来公子如此痛恨明教,便是因为这样因为在修罗场里经历过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他再也不愿让明教继续扩张,去中原荼毒更多的人吧他不愿让更多少年成为他yi样的杀手吧

  错金小刀切割着羊羔腿肉,忽然间霍青雷听到了有扑簌声穿过重帘直飞进来,他还来不及抬头,眼前金光yi闪c公子舒夜头也不抬地掷出了手里的金错刀,直掠信鸽的右腿。细绳准确地断裂,白玉管子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公子左手心。

  无暇的白玉上,赫然刻着yi个“墨”字。

  霍青雷立刻认出这是多年来公子经常接到的同yi个人的密报。这十年来,每当月末,来自东方的信鸽便会带来秘密的消息,直接飞入绝密的莺巢,落入公子的手中。

  应该是公子的那个生死之交:墨香,多年来yi直和公子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吧

  然而即使深得公子信任如他,也不曾听公子说起过墨香其人只在方才片刻前的回忆里,他才知道那个“墨”字的主人,原来是十年前和公子在昆仑yi起出生入死过的同伴。

  公子这样的人能把yi个人当作“朋友”,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吧

  看到公子舒夜拆看密信,他立刻想避席退出,然而公子竖起手掌表示不用。展开信笺看了许久,公子舒夜眉间神色阴晴不定。忽然推席而起,问左右侍从:“绿姬可曾回来”

  其中yi个美姬立刻低头上来回禀:“禀城主,绿姬已回来了。”

  “她是何时返回的”公子舒夜面无表情,继续问。

  “昨夜三更时分。”美姬有些变色,怯怯地回答,“臣妾已经训斥过她。”

  霍青雷yi听他提到绿姬,也有些忐忑。

  “真有意思居然还敢回来”公子舒夜忽地低低笑了起来,眼神邪魅,忽地拉起了霍青雷,“你是不是想她了来,我们yi起去看看她。”

  霍青雷只道公子动怒,正待开口求情,却被公子舒夜不耐烦地拉了起来:“走走走别别扭扭干什么跟我来,看她又准备玩什么把戏”

  旁边的美姬见惯了公子喜怒无常的表情,此刻纷纷悚然静默地退到了yi边。

  曲折徘徊,从莺巢走到假山洞口居然似穿越了千山万水,幽明晦暗。霍青雷只觉这几日公子大大不同往常,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他自幼便是高氏家臣,懂事起便跟随嫡长子公子舒夜,忠心耿耿,将公子敬为天人,不敢问半句多余的话。

  走到洞口,公子舒夜出乎意料地顿住了脚,长久地凝视着某处,神色变幻。

  “公子”霍青雷忍不住低声提醒,顺着公子的眼光看向外面,陡然也是倒抽了yi口冷气广场上敦煌城中心,那个昨日才进行过大摊仪式的广场上,居然整整齐齐地停了二十口棺材昨日杀的那些明教教徒尸体已经不见了,显然已经被人收敛。

  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忤逆城主的意愿

  旁边有许多百姓商人远远看着,议论纷纷,然而居中广场上只有yi个葛衫少年。

  “老雷”忽然间,霍青雷听到公子长长叹了口气,他手心里蓦然多了yi件东西,是yi枚银色的小钥匙,“这个,你帮我保管着如果有yi天我不再回到敦煌,你记住yi定要把这件东西交给新的城主。”

  “什么”霍青雷大吃yi惊,抬头看着忽发惊人之言的公子舒夜。

  “不要多问,记住我的话就是了。”白衣公子忽地回过头,对着忠心的下属微微yi笑,“你将会有新的主公敦煌,或许会变得不yi样。”

  不等下属回过神来,公子舒夜拂袖而去,沿着石径匆匆走过。

  瑶华楼依然是幽暗破旧的。色彩黯淡的帘幕垂挂着,织满了蛛网,冬季即将到来,风从破碎的纸窗之间透过来,发出类似低泣的声音。

  敦煌的城主府邸里,这本是最华美的yi座楼,当初老城主为了取悦新夫人瑶华,特意用了南海的檀香巨木和蓝田的白玉筑成了这座小楼。然而自从瑶华夫人暴卒之后,这座楼便yi直空置着,里面只幽禁了yi个女人:瑶华夫人的贴身侍女绿姬。

  公子舒夜带着霍青雷,在穿过了十八重帘幕后才看到了那个女人。

  被幽禁了十年,原本美丽的少女转眼成了年过三十的妇人,虽然瑶华楼里yi切都没有变,然而额上密密的细纹c鬓间隐约的白发,悄然显示着岁月的无情流逝。看到城主进来,那个绿衣女子甚至没有抬头看yi眼,依旧专注地拨弄着手中的东西,忽然往地上yi洒。

  霍青雷蓦然认出绿姬手里抓着的,是yi把用来占卜的蓍草。

  “哈哈哈哈”紧紧盯着地上散落的蓍草,绿姬蓦然爆发出了大笑,抬头看着公子舒夜,yi字yi句,“大凶。你该死了你终于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绿姬”霍青雷连忙阻止这个女子的无礼言语,生怕公子动怒。

  然而公子舒夜却是毫不动容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地上那几支横七竖八散落的蓍草,他并不懂巫卜之术,然而对着女巫的冷笑,他只是伸出脚尖,随意地踢乱了那些蓍草,然后脚尖加力,轻轻yi碾c转瞬成为齑粉。

  “所谓命如草芥,大约就是如此了。”昏暗的楼里,公子舒夜忽地微笑起来,“绿姬,我知道自从瑶华夫人对你恩重如山,她死后你就恨我入骨但可惜,我的命由我不由天。”

  那种睥睨的冷嘲让女子神经质的大笑霍然而止,绿姬恨恨盯着公子舒夜,忽地嘎声道:“连城回来了。”女子的笑声尖利而狂喜,惊起yi群寒鸟簌簌。霍青雷猛然觉得陌生十年没有见到绿姬了眼前这个幽怨恶毒的妇人,真的就是当年那个灵慧的小侍女么

  “你回到府里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么”公子舒夜却是不动声色,“连城他已经在广场上收敛完了尸体,快到门口了,你不出去接你恩人的儿子么”

  那样不惊轻尘的语气,再度让绿姬怔住。

  “你真让我失望”公子舒夜忽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以为你回府中必有深意,却不料你只是想来恶毒宣泄yi番罢了。”他转过头去,对着看呆了的霍青雷摇摇头:“你看到了吧老雷你的小丫头早已变成了这样的yi个女人所以我多次劝你早点死心算了,你却心心念念非她不娶。真是个蠢材。”

  他拂袖离去,把yi楼的幽暗留给了那两个人。

  听得公子舒夜最后那句话,绿姬的眼睛闪烁了yi下,抬起目光注视着站在门口的戎装将军,忽然间仿佛不敢直视,低下了头去。

  小霍,小霍,怎么能忘记呢在刚被买进来的时候,孤苦无助的女奴就得到了虎头虎脑少年的照顾。他是门客的孩子,敦煌高氏的家臣。他们肩并着肩长大。家臣和侍女,草鞋配草鞋,门当户对。那时候尽管卑微c少年时光却是绚烂的,瑶华夫人yi直说,如果她到了十八岁,就求老城主准了婚事,像嫁女儿那样把她嫁给霍青雷。

  然而,十八岁那yi年权谋的漩涡将她吞没。夫人死了。她的景况也yi落千丈,从此生活在压抑的仇恨中。

  “绿儿,你真的变得好多。”霍青雷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看着面前苍老的妇人的脸,只觉痛心不已,“何苦呢夫人虽然对你好,可也死了十年了。你还那么恨公子”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绿姬猛然尖叫起来,将手上残余的蓍草掷向他的脸,“我没有母亲,只有夫人对我好,她就是我亲娘高舒夜那个畜生c居然怂恿老城主缢死夫人,又把连城公子送去当质子我不看着他死绝不闭眼”

  霍青雷沉默。十年前,当公子返回敦煌时c的确手段毒辣了些,这yi点无可否认。

  “不过,现在好了嘿嘿,”绿姬的声音低了下去,冷笑,“我就知道连城公子福大命大,在帝都那种地方,也会有贵人相助。现在他带着帝都的旨意回来了要接替高舒夜当上新的城主了”

  霍青雷猛然变色新城主帝都的旨意

  “小霍,如果连城公子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绿姬的脸藏在暗影里,眼波却是幽亮的,仿佛藏着夜的妖魔,“连城已经答允了我们的事,只要你带着神武军”

  “住口”霍青雷忽然yi声暴喝,震得楼中粉尘簌簌而落,将军眼里有盛怒的光,狠狠盯着绿姬,“你要我叛了城主你要我替你们杀了舒夜,是不是做梦我霍青雷是这种人你不会背叛瑶华夫人,我也不会负了公子舒夜”

  绿姬眼睛霍然雪亮,冷然:“可连城有帝都旨意,即将成为新任城主你待若何”

  霍青雷怔住了,半晌,这个直肠子的汉子才道:“不知道,反正我唯城主命令是从。他要我做什么,我提着脑袋也帮他做了”

  “高舒夜何等样人他经营敦煌多年,绝不会轻易让出权柄的。”绿姬咬着牙低声喃喃,抬头盯着霍青雷,“小霍,如果他让你去杀连城,你也yi定去杀,尽管连城他也是老城主的骨血是不是”

  霍青雷咬着牙,嘴边的两条肌肉鼓起来,面目显得狰狞可怖。然而迟疑yi刹,还是缓缓点了yi下头。

  “说我愚忠,你难道不也是”绿姬冷笑起来,“那好,那好各为其主便是了”

  敦煌城里弥漫着冬季即将到来的冷风,黄沙打在窗纸和墙壁上,簌簌有声。人脸裸露在风里片刻便会觉得刺心的疼痛,因此大街上行人多匆匆而过。然而稀疏的人流c在穿过城中心那个黄土夯实的广场旁时c都不由自主地停滞了,渐渐凝聚了起来。

  广场上yi字排着二十口胡杨木的棺材,在肃杀的沙风里泛着幽冷的光。

  所有观看的人都远远退让开来,掩着嘴悄悄议论,震惊于居然有人敢忤逆城主的意思c为明教教徒收敛尸体。那个穿着葛衫的少年似乎刚远道而来,尤自满面风沙,然而yi入城看到被处斩的无头尸体横陈于广场的惨况,二话不说便立刻去买了二十口棺材,也不管禁令,径自上前收敛了这些尸体。

  旁边神武军的士兵喝令劝阻,然而那个葛衫少年出示了什么东西,军队便立刻退下。领头的变了脸色c匆匆往城主府邸里赶去,却在半路碰上了公子舒夜。

  “城主”跑得气息平匍,那个神武军校尉单膝跪地,神色紧张,“禀告城主,二公子二公子连城返回敦煌”

  “哦。”然而公子舒夜只是淡淡应了yi声,并不惊讶。

  他走到广场边缘,静默地看着十年未见的葛衫少年他唯yi的兄弟。

  虽然被所有人孤立,可那个千里归来的少年有着健康明亮的气息,眼睛里虽然带着愤怒和悲悯,却没有yi丝yi毫的阴暗。嘴角紧紧抿着,脸色严肃,手握着腰间的刀,用刀柄敲击着钉子,将最后yi口棺材钉好。

  这就是连城那yi瞬间他有些恍惚,突如其来的莫名失望击中了他。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去的时候是十yi岁的孩子,归来的是二十yi岁的少年男子。帝都当质子的十年该是怎么过来的呢身处在权力阴谋的漩涡中心,苟且求生。可经历了那样的十年,归来的连城怎么会是这样眼前这个少年,和他想象的竟然完全不yi样。

  “二弟”再也忍不住,公子舒夜失态地脱口。

  少年霍然回头,看到了那个轻裘缓带c带着黑豹紫金冠的贵公子,脸色yi变。他只是冷淡地把手从棺木上放下,冷冷开口:“高舒夜。我回来了。”

  然后,他环顾了yi下周围,看着那些聚拢的民众和商贾,另yi只手探入怀中,抽出来的时候已经握着yi卷玄黄色的绢,展开,高高举起:“帝都有旨”

  所有百姓和商贾看到那种代表至高无上的颜色,立刻下意识地匍匐。然而,广场另yi端的白衣公子并未有丝毫举动。

  “敦煌城主高氏舒夜,奢侈滛逸c暴虐苛酷,即刻免除其敦煌城主c安西大将军之位。”读着帝都诏书上的语句,连城看着不动声色的公子舒夜,声音极缓慢,生怕对方猝然发难,手离腰间的佩剑只有半尺,“其弟连城继任敦煌城主,并袭高氏yi切爵位。钦此。”

  然而等他读完了,广场那yi端的白衣公子依然丝毫不动,既不跪下领旨,也不yi声下令让神武军擒拿只是嘴角噙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看着归来的弟弟。

  帝都的旨意宣布完了,然而满地匍匐的百姓和商贾却没有敢回应yi个字。

  十年来,公子舒夜统治敦煌的铁腕人尽皆知,虽然敦煌向帝都称臣,然而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c区区yi道圣旨的力量,却万万抵不上城主的十万神武军。所以在公子舒夜保持着沉默不置可否的时候,没有yi个人敢出声。

  寂静中,只有风在城中呼啸,带来北方雪山上的冷意,二十口棺材反射着冷寂的光。

  “你同情这些魔教教徒”公子舒夜终于开口了,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不恨明教在长安十年,你居然不恨明教”

  连城yi怔,冷笑:“我为什么要恨明教我又不是你这种魔王,连妇孺老幼都杀”

  公子舒夜似是更惊,追问:“在长安十年,没人教你恨明教”

  “没有。我恨什么,不需要人教。”连城傲然,眼神明亮坦荡,“我不是明教教徒,也不是什么武林正派人士,但我看不得这般对手无寸铁教民的烧杀你何其暴虐”

  公子舒夜忽然间似有些失神,竟然不语。

  “高舒夜,这道圣旨,你是接也不接”连城不耐,厉声,举起手中圣旨。

  公子舒夜抬头看着弟弟和他手中的黄绢,忽地大笑起来,声振古城。

  “你笑什么你反了,想藐视帝都旨意么”连城怒,手按上了剑柄早就想过高舒夜不会轻易就范,只怕要动武才行。

  “连城,连城,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公子舒夜冷然大笑,声如金玉,眉间尽是复杂的情绪,“你以为yi人yi剑孤身归来,拿着yi卷写着所谓旨意的黄绢,便可从我手中要去十万神武军和这顶黑豹紫金冠么”

  大笑中,敦煌城主缓缓抬起yi只手,做了个手势。

  城头瞬间涌现了无数士兵,千百张劲弩对准了场中少年,而周围的神武军步兵更已刀剑出鞘,紧紧围了过来。连城看着这些装备精良c杀气腾腾的战士,脸有些苍白。他没有料到十年之后c舒夜居然将那支赢弱疲敝的驻军,训练成了如此精良的军队

  “连城,我的二弟,你知道我可有多么的失望”公子舒夜苦笑起来,那种笑容竟然似出自真心,没有半丝讥讽,“我没有想到十年后你还是如此不长进,贸贸然就拿着yi卷黄绢闯回了厉兵秣马的敦煌帝都十年质子的磨难,竟然没有让你学会么”

  “学会什么”连城紧绷着脸,问,手握上了佩剑。

  “权谋思虑手腕游刃在政局c武力c人情c民意之间的平衡取舍能力”公子舒夜看着归来的二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狠狠道,“你居然还是什么都不懂和十年前那个孩子yi模yi样我等了你十年,等着你回来用各种手段从我这里夺去这yi切”

  听得那样的话,紧绷着脸的少年也不禁yi怔c看着自己的哥哥:“什么手段”

  “还要我教你”公子舒夜仿佛气极反笑,“你难道不应该和帝都权贵结亲c然后借兵回城难道不应该偷偷潜入c先和绿姬接应上然后她下毒c你刺杀;或买通我的左右将士,不动声色置我于死地。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拿出圣旨,宣布继任敦煌城主你和绿姬真让我失望yi个是单纯斗勇的白痴,另yi个是空有怨毒的妇人,yi点大事都当不了”

  这yi串的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从公子舒夜嘴里吐出,然而连城却是yi脸茫然,听到最后脸上露出了鄙夷和愤怒的神情,冷笑起来:“为什么我有帝都旨意,光明正大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你不服抗旨,我尽可凭着手中尚方宝剑斩你于剑下,为何要使这些阴毒手段”

  公子舒夜似乎又怔住,看着弟弟磊落睥睨的脸,忽然苦笑起来:“怎么回事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怎么教你的你到底是不是瑶华那个生的儿子”

  yi提及母亲,连城霍然变了脸色,怒喝yi声拔出了剑,直刺过去:“高舒夜,我杀了你”

  然而他身形方yi动,周围的神武军战士早已猝然发动。

  看着那yi袭葛衫没入了层层叠叠的盔甲兵刃中,兵器交击声响成yi片,公子舒夜却只是不动。半晌,他微微阖了yi下眼睛c吐了yi口气,不再看被围攻的亲弟弟,负手回身。迎面遇到了闻声赶来的霍青雷,低声交代了yi句:“莫要真的杀了他。”

  便这样半步不停地擦肩离去。

  霍青雷有点发呆,继而百感交集毕竟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虽然二公子归来立即夺权发难c但城主毕竟不想真的置其于死地吧

  第六章 夜宴

  yi弯冷月静静悬在大漠上空,将清冷的辉光洒落大地。远处祁连山的影子灰冷如铁线白描,风凌厉地劲吹着c入夜的大漠上寒冷彻骨,然而敦煌城里却是另yi番景象。不同于中原尚有宵禁c丝绸古道上这yi重镇,到了晚上反而分外繁华。各处的商队在此歇脚,将带来的货物金钱大肆挥洒在酒楼歌苑里,莺啼燕语c灯红酒绿,yi片歌舞升平。

  高城望断,暝色入高楼。美人楼上歌舞,昼夜不息。

  虽然白日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敦煌城主竟似没事人yi样,照样做长夜之饮,击盏高歌,左拥右抱。霍青雷奉命去追捕二公子连城,尚未返回,其余城中文武官员c看着高座上大笑狂饮的公子舒夜,个个面有踌躇之色,却嗫嚅不敢言。

  公子实在是yi个可怕的人物,多年来他铁腕管束着敦煌这yi丝路重镇,生活奢侈,对来往客商征收高额赋税,性情也多变阴枭,私下也有将领商贾口出怨言。但公子舒夜同时也是英明的城主,十年来厉兵秣马,整顿敦煌政务军务,修建水渠商驿,并带领神武军多次击退回纥吐蕃等虎视眈眈的西域国家挑衅,因此在丝绸之路上建立了威望。

  如今yi介黄口小儿从帝都单身归来,便说要取而代之,那岂不是笑谈

  只是敦煌毕竟名义上臣服于大胤,帝都旨意已下,而公子舒夜今日校场上拒不接旨,又动用神武军擒拿亲兄弟,事情已难善了,又不知城主将如何应对这次的局面

  这边舞姬yi曲兰陵王刚结束,那边霍青雷入内,附耳轻声禀告。原来二公子连城已经被拿下,但三千铁甲中伤亡甚重,竟阵亡数十人,还有上百人需修养数日。

  “伤了上百人么到底不曾让我完全失望可光凭着这点本事c要夺去敦煌还是不够啊”公子舒夜忽地大笑起来,执着犀角筷敲击着银盘,高歌,“将军谈笑弯弓,秦王yi怒击缶。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

  歌声激越,宛如银河天流,无始无终。yi座悚动,不知公子此刻内心喜怒,均执杯沉默。白衣公子居于高位,旁若无人地击盏高歌,怀中美人惊悚不知所为,僵硬着笑颜。

  “公子。”只有霍青雷不惧,低声禀告,“属下已请二公子入府,该如何处置”

  “今年府库里的yi百车金珠,是否打点完毕”座上公子舒夜停下了手,霍然发问,却绕过了那个棘手的问题,侧头问yi边司库的臣子,眼色冷肃。这是敦煌府里每年不成文的规矩了,每到年底将近,城主都要从府库里抽出十分之三的财物c收入自己府邸而这笔数目庞大的金钱,竟没有人知道流向了何处。

  公子舒夜以奢华享乐扬名于西域,很多商贾和百姓都猜测着c这些钱被他拿去充入了私囊,用在了莺巢那个秘密销金窟里。于是民间对敦煌城主腹诽的更多。

  那个臣子原本就忐忑,此刻连忙滚落座位,俯身回答:“早就打点完毕”

  “那好,如往年那样放到府邸的后院里去,五日后有人来取。”公子舒夜吩咐下去,那yi笔折合敦煌yi年赋税三分之yi的巨资c在他说来竟似无关痛痒。

  司库官员诺诺而退,霍青雷也不问公子私自调用库房赋税挪去了哪里,只是继续低声询问:“如何处置二公子连城”他加重了“二公子”三字,希望公子念在血脉份上c能对这个唯yi的弟弟网开yi面。

  “关到瑶华楼里去罢,和绿姬那个疯女人yi起。”公子舒夜握着金杯,双眉却紧蹙,眉yi字yi字,“既然他在帝都什么都没有学到,那么,就由我来亲自教导他我自己来教这个白痴我就不信他yi辈子都这样”

  “公子”霍青雷yi惊,不明白公子如此的失望和愤怒由何而来难道,公子是希望连城二公子更冷酷c更强硬c更有手腕他是期待着自己的弟弟从帝都返回后,凭着本事从他手里夺去敦煌的控制权

  公子舒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