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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泡黄尘|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6 06:40:22|下载:一泡黄尘TXT下载
  的舅舅在包头市教育局上班,但具体不知道甚工作。我哥说回来把咱们的土特产准备一些,这也快过八月十五了,杀上个羊,去了空手拉脚不好看,再说城里人也稀罕咱们这农村东西。”

  曲妈妈一脸鄙视,“他大爹也尽出瞎主意,还不知道人家是个做甚的,到让回来杀羊,我看,是他想吃羊肉了。”

  “也不能这么说,好歹人家在城里,比咱们有见识。”

  “见识,我见过他那见识。”

  曲老三拿了刀子,让曲妈妈准备了接血的盆,挑了一只最肥的羊羔子,一刀子下去,血如泉涌,接了小半盆。

  曲歌凑过来帮忙,“大,小乔说,要不留下一条腿,给娃娃过个满月。”

  曲老三头都不抬,继续剥他的羊,“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子,耳朵根不要那么软。”

  曲歌像是受到了侮辱,“大,我咋不像男人了,这一只羊有甚用,十只羊也有人敢吃,还不知道顶用不。”

  曲老三使劲看了曲歌一眼,“那你把剩下那只杀了哇。”

  曲哥一赌气也不帮忙,回屋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曲老三便扛了一只羊,大半袋子葵花籽,两桶胡油,还有一篮子鸡蛋再一次踏上去往包头的班车。

  两天后,曲老三在这秋季里居然满面春风地回来了。他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说,“还有这巧的事,我大哥车队的那个后生的舅舅正是招生办那天给我打官腔的江主任,这一见面,到闹了个大红脸。主任很是很客气,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的,说是马上派人下来调查一下。”

  曲歌插了一嘴,“那江主任都把东西都收下了。”

  曲老三一扑棱脑袋,“那江主任可是个好人,东西说什么也不要,好说歹说,留下一篮子鸡蛋,还要给我钱,那我能要吗。”

  “那东西呢,咋不拿回来?”

  “楞货,拿回来早臭了,油给了那后生一桶,羊剁了一半,剩下的给你大爹留下了。”

  曲妈妈终于看到自己预言的准确性,“我说甚了,又好活了你大哥那个嘴了。”

  曲老三正色道,“哪能这么说,没有我大哥,咱能进得人家门,快悄悄地,做饭去哇。”

  几天后,国庆中秋双庆,曲阳也等来了好消息,邮递员送来一封电报,是大爹发来的,让速到招办江主任那里领录取通知书,这真是一个值得全国人民共同庆祝的节日。全家人都沉浸在在欢乐的海洋里,哪管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呢。

  小乔头上缠着一块毛巾,披了一衣服过来,把一个纸包放在炕上,“她爷爷,这是结婚时的压柜钱,和上回他奶奶拿来的钱,没花,一共七百。”

  曲老三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嗯,都是好娃娃,好娃娃啊。”

  第十九章:一宫后面是后宫

  焦虑让人失眠,原来激动也可以让人睡不着觉。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秋日清晨,可在曲阳眼里,那是一个不一样的早上,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微风拂面,红霞满天。就连打鸣公鸡的叫声都那么清脆,那么好听,而不是想着有朝一日它舍身蘸素糕的味道。曲老三领了曲阳,带着铺盖,匆匆去赶通往包头的班车。

  “三兄弟,这大清早是干甚去。”那女人手里还提着尿盆,也忍不住伸长嘴问一句。

  “二小子考上了,我送去。”

  “呀,咋,考上了!”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失望。反正有这些义务情报收集员,再到村闲话中心汇集,谁家几点倒尿盆,倒了多少尿都一清二楚,如果再深入分析,完全可以得知哪位村民肾脏不好,进而推出房事不佳或者糖尿病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去往包头的班车停在路边,喇叭按的震天响,大有取代打鸣公鸡的趋势,看到有人来,卖票的后生亲热得像是多年未见的外甥热切地迎上来,帮着拿行李,安排座位,一转身却变成讨债上门的娘舅,黑着脸,票价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钢铁盒子载着各色人等的希望在这乡村土路上腾起一泡黄尘,再也看不到来时的方向,曲阳也无心回头,眼前绵延无尽的公路带来恒久的希望,在那遥远的包头,那个大城市。

  汽车越过了土默特右旗,上了11o国道,一路上下起伏蜿蜒向西飞奔而去,没有尘,没有土,只有延伸的柏油路,还有光秃秃的大青山,像是一位侧卧的巨人,坦着宽阔的胸膛,敞开博大的情怀。

  曲老三歪倒在座位上,酣然入睡,曲阳帮着擦了一把涎水,眼睛望着窗外,任由几株穿天杨向后倒去,心里却在描绘着那个未来,夹杂着莫名的一丝惶恐。

  汽车在东河车站停了下来,曲阳扛着行李----一个装着被褥的编织袋跟在曲老三后面,打量着这城市,一座方方正正的火车站竖立在那里,上面钟表显示已经下午一点,留着大辫子的公共汽车,居然有那么长,熙攘的人流,嘈杂的叫卖声。一位阿姨,上来询问,“大兄弟,住店不,我们那里干净,有特殊服务。”曲老三并不理会,一直向前走,又一位三角眼的中年妇女上来拦住曲阳,“小兄弟,做工吗,我兄弟是工地的工头,我给你介绍。”曲阳初来乍到,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阿姨,我们不是来做工的,我们……”曲老三一回头,“快走,你跟她说甚。”曲阳愧疚地看了中年妇女一眼,“我要走了。”快步跟上曲老三,却隐约听见那女人说,“土老冒。”

  曲老三在车站的食品摊上买了一套月饼,还有一把香蕉,“过十五了,空手让人笑话。”

  曲阳说,“大,我饿了。”

  “我也饿了,买个饼子哇,去晚了怕人家不在。”其实曲阳想吃那香蕉,心里一忍,把个干饼子咬了一口,可是无论如何嚼不出香蕉的味道。

  他们上了5路公共汽车,售票员用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用普通话说“行李得打票。”曲阳想申明行李并不重,可是土话和普通话都争着出口,结果却搅在嘴里,说不出话来。穿着体面的人们远远地找了位置或坐或站,倒是几个民工摸样的人一屁股坐在曲阳他们身边,曲阳心里想,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然也佩服开车的女司机,把个若长的汽车开得宛如游龙,在大街上自由地穿梭。

  招生办江主任的家在一栋五层的楼房里,曲老三轻按了门铃,门中间的小孔黑影一闪,一颗胖乎乎的脑袋伸了出来,“啊呀,你们可来了,快进来。”

  房间里干净整洁,客厅围坐着几个人,正在吃饭,那香味弥漫过来,曲阳胃部一阵阵痉挛。

  “吃过饭没有?”

  曲老三赶紧赔笑,“吃过了,过吃了。”

  “没吃就一块吃,不要客气。”

  曲老三把手里拎着的香蕉和月饼找了个地方放下,拘谨的像是心中有鬼翩翩遇上警察叔叔。

  “啊呀,你说你买这些干什么,瞎花钱,这是你儿子,嗯,好孩子,你们坐一下,我吃口饭。”

  曲老三一指窗台,上面满是黄橙橙的香蕉晒的干货,再看他们提来的香蕉,却是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不说,还发着黑。

  不大功夫,江主任拿了一张纸递过来,“我看了曲阳的志愿,都是区外的学校,这区外学校的招生工作早在一个月前就截止了,只能上区内的,这建筑学校是咱们自治区的重点学校,土木工程也是他们的重点专业,将来分配也是城建部门,还是很有前途,就让孩子去那上吧。”

  曲老三端详着那张通知书,手有一点发抖,曲阳也伸了头过来,不住地一窥究竟。曲老三一抬头,“江主任,这土木工程好啊,比我强,我那,是个木匠,只会锛凿斧锯,不会和泥抹灰,他要学出来,再盖房就不用寻外人了。”

  主任爽朗地一笑,“这可不是村里盖房子,而是搞大工程的。”为了增加这虚无工程的分量,把个‘大’字拉得老长,让人想起兰州拉面师傅精湛的技艺。

  “那我们就走了。”

  “好的,学校在青山区,你们出门坐2路车,在‘一宫’下,学校就在一宫的后面,直接找教务处报道就可以了。”说着话,送出门来,看到戳在楼道的编制袋,连声说,“啊呀,不用带行李的,学校统一发放,多此一举,多次一举。”

  曲老三父子不住地点头哈腰,笑容凝结到僵硬,直到那颗胖脑袋消失,大铁门“咣当”一声。曲阳看着曲老三,曲老三看着曲阳,父子俩由衷地相视一笑,这几个月来上天入地,忽左忽右的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

  “大,人家说坐几路车?”

  “2路车,让在什么一宫下。”

  “一宫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让在哪下就在哪下吧!”

  曲阳一想也是,一宫,想必有座宫殿矗立,这有一宫势必有二宫,有二宫势必有三宫有六院,有七十二……,一宫后面,那这学校应该是在后宫。在后宫里上学,如果不是皇子贝勒爷,那只能是太监,总不会是皇帝吧,……这后宫应该不会只选太监,也有千余名宫娥彩女燕舞蹁跹,可是男生都被净了身,那只能‘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了……。

  “曲阳,下车了,你自己蔫笑甚了。”

  “哦,到了。”曲阳赶快收拾了脸上的笑,下得车来,“大,你快看,那,三阳开泰。”顺着曲阳手指的方向,十字路口中间是个大转盘,转盘中间是一尊巨大的雕塑,三只长角的动物矗立在顶端。

  “看那干甚,赶快走,甚是个山羊开泰,绵羊不行。”

  “大,你没听收音机里讲评书的说,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三阳开泰阵……。”

  “灰小子,尽记住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宫就在路边,高大肃穆,颇有皇家气象,但没有皇亲国戚走动,只是“第一工人文化宫”的简称,可为甚不叫‘第宫’呢,可能容易理解为‘地宫’吧,但也可误会为帝宫啊!

  转过一宫,学校果然就在一宫的后面,校门开在钢铁大街上,一侧方方正正书写着包头建筑学校,另一侧是留着小尾巴的蒙文符号。

  父子俩端详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曲老三走到门房前,“兄弟,教务处咋走。”

  门房的男子正站在台阶上,头发短到可以看见头皮,一脸的陨石坑嵌着两颗绿豆眼,一手弹着烟灰,不住地扭头和屋里的女人说笑。曲老三只好又说了一遍,“兄弟,教务处咋走。”

  绿豆眼打量一眼,显然他家没有这么俊朗的大哥,嘴唇向着前面的一栋大楼一努,头也随着嘴的惯性,也向那个方向转了一下,仿佛那嘴有指南针功能,要是问厕所在哪,不知该如何动作。

  父子俩顺指南嘴的方向,进了迎门的大楼里,教务处的牌子挂在显眼处,曲老三赶快递上录取通知书,那年轻女子接了,捧着送到一中年男子的面前,那男子站起身来,上下扫描了父子俩一遍,“你认识江主任。”

  曲老三本来想说,我认识我哥哥,我哥哥认识我哥哥单位的同志,我哥哥单位的同志认识他舅舅,可又觉得太绕,哪有外甥不认识舅舅的,也就学着文人的办法,省略了过程,再说刚从江主任家出来,也算认识了。连忙点头表示肯定,“认识,认识。”

  中年男子把通知书递到女子手里,“市招办江主任安排的,赶快给办吧。”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考学变成了走后门安排。

  女子答应了一声,翻出一摞本子还有收费的凭条,曲老三把缝在秋衣上的一快补丁扯下,拿出一摞钱,把个黢黑的食指伸到嘴里蘸了口水,哗哗哗地数。

  那女子清秀的脸绽出一片笑,让人温馨,“大叔,您的钱干嘛缝在衣服上?”

  曲老三笑着应了一个景,“我们那地方,可不比你们这地方,可得小心。”

  “土默特右旗吗,我去过的,我姥姥住在那里。”

  可算遇到亲人了,曲老三赶紧说:“你姥姥在哪个村?”

  “那个地方叫,叫,叫五犋牛村。”女子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个五犋牛,激动地急忙喷了出来,把个‘五犋牛’直挺挺地甩到桌子上。

  曲老三两眼发亮,“五犋牛,将军乡,和我们一个乡的,我还在五惧牛村给盖过房呢”

  “是吗,那路烂的,我们去年去的时候,把我们都颠散架了。”居然对于一条路的记忆有如此深刻,乃至于一年以后还可以在脸部抽象出那一路的艰难。

  “你姥姥家,姓甚?

  “我妈姓刘”

  “啊呀,我知道了,你姥爷应该是刘三喜!”

  女子想了一会儿,在记忆库里核对无误,“嗯,是呢。”

  “大前年的时候,我给你姥爷姥姥做过棺材,你姥爷一直盯着不放心,怕混进去杨木,怕钉上钉子,说是两个儿子不管,媳妇们骂得厉害,又说是在包头的闺女给拿的钱,买的松木板。听说,你姥姥去年没了。”

  女子也非常惊讶,也更加地亲切,“是您给做的,我看着怪吓人的,我妈说样子好看,去年我姥姥没了才回去的,我那舅舅太不像话。”

  中年男子转过来,“小田,说得这么热闹,遇到亲人了。”

  女子站了起来,红着脸,“张主任,我姥姥那地方的。”

  说完转过身来,一吐舌头,做出个搞怪的表情,“我们主任,不上说闲话,大叔,都办好了,这个您拿着,收起来,这个您拿着出后门到总务处办理住宿,转粮食关系,这个您到食堂换饭票,还有土木工程在五楼,班主任姓杨,叫杨美美…。。”

  父子俩一头雾水,拿着一摞单子,听着后面的忘了前面的,只好茫然地答应着。

  小田看了一眼,好像觉得也有点乱,回头看了一眼主任,主任正摊了一张报纸,聚精会神,“张主任,我出一下,一会儿回来。”

  张主任抬了一下头,“鬼丫头。”

  小田一拉曲老三的胳膊,出了教务处的门,三拐两拐,东转西绕,办了个停停当当。“大叔,都办完了,您呢就可以回家了,曲阳,你明天早上直接去找班主任,刚才不都见过了吗!”

  “行,谢谢田老师。”

  小田咯咯地笑着,“我也不教书,我叫田丽,叫我田姐吧!”说完转身,留下一串笑在校园里回荡。

  曲老三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留下十几块钱够回程的车票,剩下的一股脑塞给曲阳,“不够,提前写信吧,我得赶快走了,要不然误了车。”

  “要不你到我大爹家住一晚,明天回。”

  “你妈在家不定有多着急呢,再说,也该掰玉茭茭了。”

  “大,你把这几块钱拿上,给我妈买个面包吧。”

  “不用了,天天面条吃着,还吃什么面包。”

  “你买吧,我妈爱吃。”

  “那好吧,我到了东河车站买。”

  “买那种老面包,有点酸味的,一定记住了。”

  曲老三接过曲阳递过来的几元钱,扛起墙角的编织袋,出门,下楼。曲阳趴在窗户上,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弓着腰,歪着头,渐行渐远,那个身影原来和这个所谓的城市如此格格不入,突兀得有如风景画上滴的墨点,就让泪水渐渐模糊双眼,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迷离之中吧。

  曲阳终于平静了自己的情绪,仔细端详了宿舍,六人的宿舍只住了四个人,上铺变成了行李架,杂七杂八堆放着一些东西,基本没有什么摆设,倒是门后面安了面大镜子,大到可以把整个人容纳下。

  楼道里一阵嘈杂,门被撞开,一位瘦高的男生迈步进来,头发凌乱,一副眼镜大到遮住了半个脸,看到眼前的景象,大为错愕,转身出得门去,看了一眼门上的门牌号,才又重新进来,曲阳站起来,“我新来的。”

  瘦高个一摸脑袋,“我以为走错了。”

  曲阳一伸手,“我叫曲阳,土木工程的。”

  瘦高个双手搓了一下,“我叫岳飞龙,供排水专业。”

  曲阳只好把手收回来,这时又冲进两位男生,直奔桌子上的饭盒,一人西服革履,头发溜光水滑,五官排列有序,绝无违章之处,怎么看都不太像学生,倒像是太子爷光临,一张嘴京韵十足,像是京东大鼓的念白,“干嘛呢,飞龙,麻利儿点,去晚了排不上队。”

  另一人宝蓝的运动装,留着三齐头,大鹰钩鼻子,唇上冒着髭须,“哎呀妈呀,还有新来的,三剑客改四人棒了。”

  西服革履稍作打量,“走了,吃饭去,就被别亲切接见了,还有四年呢,到时候,谁身上长几根毛都一清二楚,哎,你会打扑克不?”

  曲阳点点头表示肯定,西服革履拿了饭盒一转身,“晚上三扣一,终于够人了。”说完两人已消失,楼道里混杂不堪,嬉笑声、叫骂声、踢门声此起彼伏。

  岳飞龙也拿了饭盒,“走吧,吃饭。”

  曲阳拿出刚换的饭票菜票,“这怎么用?”

  “这个是菜票,买菜,这是饭票,买馒头米饭,哎,算了,你跟着我,用两回就知道了。”曲阳也吃了这些年的饭,头一次听说饭和菜分家,还得分别购买,过了一段日子才终于明白,原来菜是个人出资,饭却是国家供应的。

  食堂里挤满了人群,排队的人自然关心队伍的长短,以及有无插队,而吃饭的人显然没有贯彻古训,‘食不言,寝不语’。以至于上千人挤在一起,有如的开水,鼓鼓地冒泡。

  曲阳跟在岳飞龙后面,打饭,吃饭,洗饭盒,倒也没有没闹什么笑话,只是今天晚上的花菜绵软无力,只需上颚与舌头轻轻挤压,就像9。18事变的东北军,便立马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丝毫没有抵抗的意识,高举双手溜进肚去,虽然让人觉得很饱,却没有味道。

  秋天的夜来的早,吃饭前还黑白分明,而饭后却变成一团漆黑,西服革履躺在床铺上正在剔牙,看得曲阳回来,丢了牙签,“哥们儿,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咱们就是室友了。”

  曲阳毕恭毕敬,“我姓曲,歌曲的曲,单字一个阳,曲阳。”

  “哦,曲阳,哪个阳,山羊的羊!”

  “不是,是三阳开泰的阳”曲阳已感觉这家伙有调笑的意思,故意说了三阳开泰,增加些文化修养,震一震这家伙。

  不出所料,三阳开泰认识他,他不认识三阳开泰,嘴里念叨,“三阳开泰什么意思?”

  “一宫前面的那个雕塑,那就叫三阳开泰。”

  那家伙笑得从床上蹦起来,像只兔子似得上下窜,“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曲阳有点生气,“有什么好笑的。”

  “你哪里人啊。”

  吃饭的时候,岳飞龙其实把这宿舍的情况做了介绍,这西服革履是北京人,叫焦柳,建筑工程专业,有着北京人的高高在上,还有着北京人的头头是道,口若悬河,仿佛中南海就开在他们家隔壁,总能时刻掌握政治动向。鹰钩鼻子叫梅度,是黑龙江大庆人,和岳飞龙一个班,供排水专业,像是大庆的特产石油一样又油又黑。而岳飞龙来至甘肃武威。曲阳想,既然都是外省市人,那我提土默特右旗显然别人不好理解,这土默特右旗隶属包头市的管辖,那只能说自己是包头人,其实曲阳对于包头市的认识,只是从今天下午开始。

  “包头。”

  焦柳笑得更厉害了,“你包头人你不知道包头叫鹿城,真给包头人民丢脸,告诉你,记住了,那是鹿,不是山羊。”

  曲阳瞬间像冒死跳进开水的大虾,从头发红到脚指头,深恨第一次代表包头人民出面便给包头人民抹黑,窘迫得手脚没个放的地方。

  大家都笑够了,焦柳站起来,伸出手,“我姓焦。”

  梅度抢了话去,“他性焦,叫zuo爱。”

  曲阳一把抓住焦柳的手,有如国家元首接见外宾,连晃两下,“你好,焦zuo爱同学。”

  大家霎时间笑翻在地,焦柳恼羞成怒,“就你丫好,梅度,你梅毒吧,迟早把嘴烂掉。”

  曲阳扳回一局,心情大好,自信先输不算输,后输卖屁股的哲学思维,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任凭焦柳和梅度两人大狗咬小狗。

  两人咬够了,焦柳说玩会儿牌,让梅度去叫王一鸣,不大功夫,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焦柳一本正经地介绍,“记住了,和你一个班的,他叫王一鸣,不是什么性焦,梅毒的。”

  梅度补充,“没有梅毒是可以肯定地,但没有那什么,姓王的为什么要叫呢。”

  大家又笑了一通,曲阳看着王子鸣略显尴尬,又补充,“春秋的时候,楚国有个楚庄王,在位三年,没有作为,只是吃喝玩乐,一位大臣进谏说,我在南山看到一只鸟,落在山岗上三年不飞不叫,这是一只什么鸟,楚庄王说,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此楚庄王励精图治,成为春秋一霸。所以姓王取名叫王一鸣,这个名字非常好,起名字的人也非常了不起。”

  “我爷爷给起的名字,我爷爷以前是大学教授。” 王一鸣一脸骄傲,丝毫没有因为大学教授有个上中专的孙子而悲哀,更别提那一声鸣叫飘渺无期了。

  梅度表情夸张地问,“不简单呢,小子,老实交代,你是自己考来的还是后门放进来的。”

  曲阳一想,是啊,算什么呢,只好说,“二者结合,二者结合来的。”

  焦柳点点头,“二者结合好啊,还是性焦。”

  王一鸣骂了一句,“我靠,你去用卫生球刷刷牙,注意口腔环境保护,否则容易喷粪。”又说“还玩不,不玩我撤了。”

  一上手,曲阳才发现,自己只是会玩争上游,捉红,他们玩的是三扣一,而且是带输赢的,曲阳吓得赶快跳下来,“三扣一,我不会,你们玩。”其实曲阳是害怕输赢,再说现在是赢起输不起。免不了一阵劈头盖脸地挖苦,三人费劲口舌也没把曲阳引导上赌博的光明大道,只好去别的宿舍继续小赌怡情。

  岳飞龙放下手头的书,“我看你也是从农村来的,才跟你说,人家那几个人都从城市来,玩得花样多了,你最好别跟他们玩,玩不起。”

  曲阳连忙道谢,“咱们宿舍咋只有四个人,还不是一个班的。”

  “我们班二十六个男生,占了四个宿舍,我来晚了,只好被塞到这个捣蛋宿里,你看着,迟早出问题。不跟你说了,慢慢地你会知道,我得去上晚自习。”

  “我也去,”一想,我去哪,连教室门都找不到,只好又说,“我不去了。”

  第二十章:八俏舞于庭

  第二十章:八俏舞于庭

  第二天,曲阳早早地在班主任办公室等着,杨老师一只手拎着精致的手袋,一只手拿着个油浸透的纸包,快步走进教研室。杨老师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姣好,头发呈波浪形一泻千里之外,居然还穿着一袭短裙,承接了头发的余威,裙角向着四面八方舒展,远远看去倒像是出了头的伞或者发了芽的蘑菇。“你来了,在门外等一下。”曲阳答应一声退到门外,只听杨老师又说,“李老师,你不是爱吃我们家门前那家店的锅盔吗,我给带了。”

  “谢谢你,小杨,真有心,把钱给你放到这里。”

  “李老师,不用了,没几个钱的。”

  “别推,留下,要不下次可不好意思劳驾你了。”

  “李老师,您真客气,我得走了,又来个学生,昨天才报道,你说愁死我了。”

  “今年这都怎么了,今天一个明天一个,没完没了。”

  “都是领导安排的,没办法。”

  “刚才那个学生也不像啊,一看就是农村的。”

  “昨天可是教务处小田领着办的手续,说是市招办主任的关系呢,反正七大姑八大姨的,这年月,各显神通呗。”

  “那还要什么中考干什么,干脆招办推荐得了。”

  “呵呵,还是自主招生好了,咱也有点权力,腐败一把,李老师,不和你说了,我得走了,还得去搬桌椅呢。”

  杨老师出了门来,“走吧,你叫什么来着?”

  曲阳赶紧笑脸回答,“曲阳,歌曲的曲,三阳…噢…太阳的阳”曲阳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三阳开泰掉进滑铁卢被炼得皮毛不存,吓出一身冷汗。

  “功课你可落了一个月,自己抓紧时间补一补,别怪我没提醒你,期末挂科太多是要留级或者开除的,到时别提什么关系,没用的。”

  “是,是”曲阳本想争辩自己的完全考生地位,可是杨老师却没有倾听的意思。

  曲阳在老师的指点下搬来课桌椅子,推开土工工程专业教室的门,有反应机敏的个别同学应声而起,看是曲阳发出“唉”的一声叹息又都坐下,杨老师走进教室,有人喊了一声“起立”,同学们齐刷刷站起,杨老师一摆手,“坐下,坐下,介绍位新同学,曲阳,你做个自我介绍”

  曲阳没有准备,不知从何说起,茫然地看看杨老师,只好说:“我,我,我叫曲阳,我,我家是土默特右旗将军乡曲家南沟村的。”一时的结巴让曲阳想起了牛换小,他应该在接受成为一位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必要指导吧!

  教室里笑声骤起,有东北人的爽朗、西北人的质朴,南方人的水性灵气,也有本地人土迷混眼,杨老师也笑盈盈地说,“你先坐到后排去,以后得说普通话,”其实,这土话在此地最普通不过。

  曲阳在几十只眼睛的注视下,两脚踩着祥云走完这一段人生最长的路,抽空目视一番后排同学,但见个个人高马大,面带沧桑,怎么看也不像同龄人,难道是有老师听课,可是王一鸣也混迹其内,居然呲着牙他在丛中笑。

  本想这建筑学校土木工程专业上课,还不得锛凿斧锯不住地劈砍,砖头瓦块混凝土乱飞,应该是一幅红火热闹的大生产场面,没想到是时髦的杨老师领着大家念唐诗。唐诗过后,居然还有数学课,数学老师唾沫横飞,大讲几何与几何的相加,曲阳大感惊奇,没想到建筑学校的几何也可以参与四则运算,遂翻书,原来是高等数学中集合与集合的相加,顿感普通话的重要。

  一段时间内,曲阳经常大声地朗读课文诗词,练习普通话的发音,没想到,焦柳居然是最好的老师,总能指点一二。待上过化学、物理、英语课后,曲阳索然无味,土木工程原来不需要盖房子,而是初中的延续。和初中不一样的是,这里奉行6o分万岁,61分浪费。从这点看,一点也不像是建筑学校,倒像是财经学院的高材生,分分计较地恰到好处。

  由于对于一个新环境的敬畏,还有杨老师的口头警告,曲阳着实忙乱了一阵,摆出了一个好学生的姿态,期中考试非常理想,曲阳得了三个1oo分,不过是六门功课,除了语文及格外,其他一律亮起红灯,少不了向各科老师解释,我来晚了。

  尽管如此,这里毕竟最高标准是6o分,课程安排也比较随意,大量时间被用去图书馆,体育场,各种社团,压马路,逛大街。

  曲阳溜达到大门口,双手插兜,一只脚微翘,摆了个半城市化造型和建筑学校的牌子合了一影,寄给父母,算是自己茁壮成长的明证。

  没过多久,曲阳收到父亲寄来的一封信,和父亲的信装在同一个信封里的还有一封信,收件人是自己,地址是所在的乡村。父亲的来信简单明了,语言已精炼到诗词的境界,绝无废话,‘随信寄去1oo元’。曲阳有点颤抖地取出信中信,显然无须再打,信已经被政治审查过。不出所料,信是李冬梅寄来的,信中没有违禁文字,也是能安全送到自己手中的原因,信中像白开水一样流淌着‘补习一年、奋发图强’等苍白的口号。曲阳把信一扔,倒觉得心头一块巨石忽然移开,从未有过的轻松。

  半个月后,曲阳依照来信的语气,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封信。李冬梅的回信除了开头几句惊奇曲阳的咸鱼翻身外,平静地有如一汪秋水,只是在罗列包头师范学校的简介。倒是在信尾部‘又及’中提到,牛换小没有来报道,不知什么原因。

  包头师范学校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也许只有几站路,可是曲阳没有勇气踏上公共汽车去丈量一番,也许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曲阳去了一份意味深长的信,结尾附上时髦了几十年依然有顽强生命力的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地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从此,杳无音信!

  对于逝去的恋情,曲阳在日记本上写下:从无暇开始,到一尘不染结束,却在内心深处地根植了一块田,永远为你存留。初恋甜美,此情无涯。也许有一天你将为人凄,我也将为人夫,我们彼此在不同的境遇下慢慢老去,初恋依然是我终将不可磨灭的记忆。

  一天晚上,焦柳异常热情,拉了曲阳,岳飞龙,梅度在校外川菜馆吃饭,曲阳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鱼香肉丝是怎么回事,不过,也有误导的地方,比如回锅肉就是白肉片子乱飞,直到多年以后在成都谭鱼头吃回锅肉,才想起校门口川菜馆东北老板的不地道。

  受够了学校的水煮菜花,曲阳吃得满嘴流油,终于饱餐了一顿。岳飞龙一脸狐疑,深怕有什么迷魂药、蒙汗|药、蝽药,不肯下箸。梅度和焦柳也并怎么吃菜,只是念叨着几位美女的名字下酒,从西施、杨玉环一直扯到杨钰莹的甜美,周慧敏的青春。乃至于在这两位美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贴在宿舍冰冷的墙壁上,日夜微笑着沐浴在几束色迷迷的眼光中。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焦柳两眼迷离,一只手搂了曲阳的肩膀,正宗的北京话也有点跑偏“兄弟,走,以后有哥们儿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我是看出来了,咱们哥几个,将来都不是凡人,兄弟,哥们儿看你实在,想交你这个人,有事跟哥们儿言语一声,别看在包头啊,你不见得好使,将来有用得着哥们儿的地方。

  曲阳打着饱嗝,泛着啤酒的马尿味,“是,是,只是点那么多菜,你们都不吃,实在浪费。”

  “浪费,这算什么浪费,正常消费,我爸出去吃一顿,够咱们搓十顿,我这就够含蓄了,明天继续啊。”

  “还继续呢,你这一顿快把我一个月的菜票吃完了。”

  “我床铺下,有得是菜票,你自己拿,钱算什么,什么都不是,兄弟最重要,你说是不?”

  啤酒也是酒,曲阳也在酒精的作用下,也开始不断地强化这从天而降虚无的兄弟之情。“是,兄弟最重要。”

  “哥们儿求你办件事,小事,举手之劳,功德无量的小事。”

  “我能办什么事,写作业?出早操?”

  “不用,写作业有飞龙呢,他学习比你强,你得办另一件事。”说着,焦柳从裤兜里掏出一封信来,“把这封信交给你们班的苏曼。”

  土木工程专业学生并不多,但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士只有六人,不管是恐龙还是猛犸象都有人惦记。即使本班男生全都清心寡欲如柳下惠转世,还有外专业,高年级,老乡、社团等各种名头伪装下的索爱突击队,实时地大显神通,开学不到两月,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女生顺利牵手,经常成双入对出入一宫,陪王伴驾看电影,或者翻过学校后墙,到劳动公园里花前月下,划船戏水。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人人敬而远之,两个太丑,比较适合和砖头瓦块共度余生,这样的女生得天独厚,具有成为建筑专家的必要潜质。另外一个是因为太漂亮,一般人只能敬神一样远远地看着,自信很难积累到冲上去表达的程度。不过有一种人自信从来不需要累积,与生俱来,比如焦柳。

  曲阳大睁着双眼,“谁?”

  “苏曼,你不知道啊!”

  曲阳脑海中立马出现包头本市那位神仙姐姐的形象,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美,清秀的脸上没有北方的风沙坑,倒有南方的水乡气质,长长的发,乌黑发亮。五官排列有致,让人百看不厌。遇到无聊的老师无聊的课,曲阳也曾盯着那背影浮想联翩,直到被粉笔头、黑板擦、下课铃扰了清梦,没想到隔山跨海的还有人惦记,这静水楼台倒变成咫尺天涯。

  “苏曼,合适吗?”

  “哪儿不合适,哥们儿配不上她,论长相哥们儿不敢说一塌糊涂,也该乱七八糟,论家庭,哥们儿也算官宦世家了吧,在建校,哥们儿出手,还没有走空过。”

  焦柳还真配得上苏曼,高高的个子,俊朗的外形,在加上各种时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