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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阅读

作品:一泡黄尘|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6 06:40:22|下载:一泡黄尘TXT下载
  各种时髦的行头,想到这,曲阳知道了什么是差距。“咱可说好了,我只负责鸿雁传书啊!”

  “不会你小子也看上了吧,要不先紧着你,哥们儿有得是资源。”

  曲阳顿感火烧火燎,好像被人看透内心一般,好在有啤酒的掩护,烧盘也看不出来,“胡说什么,我没那个心。”

  “有也白有,苏曼不会看上你的。”说完,焦柳闭着眼睛不住地拍打着曲阳的肩膀,好让刚才说过的话更加地落到实处,彻骨铭心。

  在学校的大门口,大家分了手,焦柳和梅度打着太极去宿舍醒酒,岳飞龙追了上来,“我就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吗,你猜,梅度一路上和我说了什么?”

  “说什么,不是让你给女生送情书吧!”

  “不是,那小子想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坐到我身后,让我给传答案,还说,过一科给五十元,什么东西。”

  “你发财了,那还不好。”

  “谁稀罕他的臭钱,爱坐哪坐哪,自以为有两个臭钱了不起,什么东西,咱们怎么和他们俩一个宿舍,下学期我得要求换宿舍,否则,我也完了。”

  “别,你还是留下吧,好歹咱俩有个伴。”

  “我不是看你,我今年就申请,刚才焦柳跟你叨咕什么呢?你可别上当。”

  “也没什么,让我给捎封信。”

  “情书吧,这个花花公子,来了没几个月,换了三个女朋友了,你没来的时候有一次喝多了,说他初中的女朋友怀孕了,你说这叫什么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考来的。我劝你别去,纯粹助纣为虐。”

  “我没答应。”

  “那最好,我回班了。”说完,岳飞龙正气凌然地消失在走廊的一头,曲阳却硬不起来,刚才还称兄论弟,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已经答应人家岂可反悔。借着点酒精的麻醉,曲阳径直走到苏曼的桌前,把信放在苏曼摊开的书上。“给你的。”

  苏曼迟疑了一下,曲阳已经快步逃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喘着气,不敢抬头。

  晚自习下课铃响过,苏曼来到曲阳的桌前,拿着个信封在桌子拍拍,“醒醒,醒醒。”

  曲阳一个激灵,还以位老师查纪律呢,抹了一把口水,窘态百出。苏曼微微一笑,“同学,把这个还给你,以后别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说完,轻盈地一转身,在两条‘恐龙’的陪伴下出了教室的门。

  曲阳把信拿在手里,望着苏曼的背影发呆,没有失望倒是有一丝的欣喜。王一鸣扑过来,一把抢走了信,“哈哈,曲阳,没看出来,小伙儿行啊,青春期提前了,眼光独到,敢给苏美女写情书,学习一下。”曲阳连忙去抢,奈何王一鸣跳到椅子上,怎么够不到。李潇,王辰也跑过来不住地起哄,内容基本是论证癞蛤蟆与天鹅的天壤之别。

  曲阳憋红了脸,“不是我写的。”

  王一鸣不依不饶,“被拒绝也是成功的开始吗,曲同学不要不好意思,爱要越挫越勇,雄起。”

  “真的不是我写的,不信,你看上面字。”

  王一鸣打量着信封上‘苏曼’两个字,曲阳趁机一把抢了过去,头也不回,向教室门口跑去,李潇咧着嘴:“一鸣,上面写的什么,真不是曲阳写的。”

  “我他妈上哪知道,就两字。”

  “哪两字”

  “傻逼”

  “哦,不能啊!”

  宿舍里,梅度、焦柳鼾声如雷,完全是演绎鼻腔和声共鸣曲,曲阳把信扔到焦柳的枕头边,倒在自己的床铺上,蒙头大睡。恍惚间看见两条恐龙款款地飘过来,对着自己一阵地挖苦,让自己找一面叫 ‘风月宝鉴’的镜子照照,曲阳想,‘风月宝鉴’能照吗,太过危险,于是转身尿了泡尿照了一番,尿中自己奇丑无比,破衣烂衫,形容猥亵。正当连点活着的勇气都消失殆尽的时候,不知怎么地,恐龙变成了苏曼,拉了他的手,在光影琉璃的树林中跳跃、飘荡,再看时,苏曼竟然一丝不挂,曲阳身不由己地跟随过去,一阵舒畅从头到脚漫射开来,曲阳一睁眼,窗外月光皎洁,乾坤朗朗,小腹处却一片冰凉粘湿。曲阳闭了眼,却再找不到那霎时的畅快,只好干瞪着两个乌黑的窟窿,对着一轮明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起床了,曲阳,还睡,该出早操了!”

  曲阳翻身起来,窗外漆黑一片,“焦柳你要死啊,大清早报丧!”

  “我还没问你呢,你倒来劲了,我那信咋回来了,你没送啊!”

  “哦,信啊,送了,被人家退回来了,我还被骂一顿。”

  “不能啊,这妞的脾气这暴,八成你没送。”

  “姓焦的,爱信不信,以后这种拉皮条的事别再找我,我得再睡会儿,哎,想起来了,你可以去问王一鸣。”

  不大功夫,走廊里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叫骂声。

  改天,焦柳又破费了一把,请大家吃了顿稍美,由于曲阳的提醒,岳飞龙也胡吃海塞,焦柳只是对着一盘凉拌腐竹用情,左一口、右一口啄个没完。饭后大家回宿舍换了行头,焦柳对着门后的大镜子前照后照,摩丝一把一把往头上抹。曲阳找出刚添置的一双皮鞋,擦了又擦。今天可是周末,各班都在开舞会。跳舞是曲阳的长项,从来如此。焦柳提出要一起去土木工程,曲阳才知道,这小子死心不改。

  教室里,黑灯瞎火地放着轻快的节奏,‘喯嚓嚓,喯嚓嚓’地循环,桌子被推到后排摞了起来,椅子围成一圈,坐着几位胆怯的男生,羡慕却不敢轻易尝试,生怕辱没了祖宗似的。数十个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像是燃着的烟头。曲阳一到,立马围了几个人,吵嚷着要学三步,曲阳只好一个个地教,一会儿走男步,一会儿走女步,终于走到不男不女,新皮鞋被踩了好几脚,心头一阵阵发紧又不好意思显露出来。

  焦柳在椅子上坐下,潇洒地点了一支香烟,换来大多同学的白眼。走廊里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过,七八位女生一起壅了进来,还有两张陌生的脸孔。男生们冲上去,你一个他一个瓜分了个大概。苏曼搂了孔尚芳,轻盈地起舞。

  焦柳一拉曲阳,也加入到舞池当中,待旋到苏曼身边,焦柳一推曲阳,拉了苏曼踩着节奏划过去。把个恐龙之一孔尚芳留给了曲阳,曲阳只好硬着头皮,拉了孔尚芳的手,搂了孔尚芳的腰,连转了几圈,把个孔尚芳转的眯了八瞪,大有晕舞的可能。

  这跳舞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只要有音乐响起,形同陌路的男男女女即可以勾肩搭背,连搂带抱地共舞一曲,超越国界、超越种族、超越宗教的肢体接触,完全不会有情感上出轨的负担,也不会有伤风化的可能。对于相对保守的中国人来说,真是莫大的福音。

  一曲终了,焦柳夺门而出,孔尚芳却缠着曲阳没完,“曲阳,你得把三步的旋转和‘花’教会我。”

  曲阳心里大骂,“你怎么能姓孔呢,有辱门风啊,‘八俏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是谁说的,不肖子孙,居然还要亲自上场,叔可忍,婶也不能忍啊。”

  “曲阳你想什么呢,想找苏曼跳舞啊?”

  “没有,我怎么也得把你教会了,你们老祖宗不都说过吗,‘诲人不倦’,我就来个毁人不倦,把你打造成华尔兹新一代舞娘。”

  “笑死我了,我哪有这样的老祖宗,胡说八道,再说,我也不会成为什么舞娘,顶多是舞女,呸,呸,什么舞女。”

  “是你自己说的,我觉得舞女不合适,才给你上升娘的级别,我想没人对娘有不敬的想法,是你自甘堕落,要做舞女的。”

  “你们男生真坏,尽能胡扯。”

  “大小姐,注意你横量三寸的金莲,踩死猪娃子啦!”

  孔尚芳脸一红,曲阳心头一动,每位女子都有动人的一面,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乐声再起,孔尚芳拉了苏曼过来,“曲阳你带带她。”又对苏曼说,“小曼,曲阳舞跳得可好了,让他带你一下。”

  两人都窘得不自然,苏曼有点埋怨孔尚芳的好事之举,曲阳更是心虚得像是放了两月的大萝卜,手脚抽动一番只好做出请舞的姿态,苏曼搭了小手上来,曲阳不由地一阵颤栗,那是第一次拉着李冬梅的感觉。两人都望着各自的身后,目光深邃地要穿透墙壁,直奔大青山而去。好在是一只慢四的曲子,只需要静静地行进。

  曲阳舔舔干裂的唇,咽了口唾沫,“对不起,苏曼。”

  苏曼收了放眼千里的目光,“什么?”

  “我是说让同学们误会了。”

  曲阳想解释信的来由,苏曼以为曲阳要将旧话重提那信的内容,握着的手一松,“我该回去了,以后别提了,好自为之。”说完拉了孔尚芳就走。孔尚芳大喊,“小曼再玩会,我快学会了!”留下曲阳立在教室中央,依然保持着搂腰托手的姿势。王辰把手伸过来,“咱俩跳,你想什么呢?人家走了,小心眼珠子掉出来,被我一脚踩碎了。”

  曲阳回了一下神,苦笑一声,连续十来个旋转,把王辰的鞋都甩了出去才算罢休。

  宿舍内,焦柳正和梅度靠着一包花生米灌着啤酒,见曲阳没精打采地回来,焦柳提起一瓶啤酒,用牙咬开,放在曲阳面前,“兄弟,对不住,让你和天外来客共舞一曲,备受折磨,来一瓶,压压惊。”

  曲阳操起啤酒瓶,一仰脖,栽掉大半瓶,把酒瓶一墩,“什么是兄弟,这就是兄弟,见色轻友,你柔情蜜意,我是身心俱疲。”

  三人笑成一团,梅度插了话,“什么天外来客?”

  “连这多不懂,不就是外星人吗,大而无当的眼,三角招风的耳,其他就不要描述了吧。”

  焦柳喝了口酒,“我觉得这样的人得改良一下,苏曼那样的多多益善,放在家里当花瓶也养眼啊,那个外星人我看就人道毁灭了吧。”

  “错,错,此言差矣,老子说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可见美丑是相辅相成的,没有丑哪里能体现美,就像没有你这北京山顶洞人,哪能看得出梅度东北大汉的潇洒。”

  “曲阳,你别拽文啊,哥们儿有自知之明,梅度啊,差点。”

  梅度笑着对着曲阳说“他这酒没喝多,倒自我陶醉了,哎,你们班还有这种大脆瓜,那天悠给我,一定拿下。”

  焦柳接了话,“没错,介绍给梅度,这小子现在是老嫩通吃,简直就是垃圾站的站长,尽搞些破烂。”

  “曲阳你不要听他瞎说,告诉你,你要找女朋友消遣一下四年漫漫,那可以,可要找老婆,就得找这爹不亲,娘不爱的,你想,稍有姿色的能留到现在吗,早已二手三手上下其手了,只有这种货色贼纯情,没准还是chu女。”

  “太精辟了,果然是阅人无数。”

  “焦柳,你咋走那么早?”

  焦柳闷了口啤酒,“别提了,哥们儿今儿人是丢大发了,刚一迈步就踩了苏曼几脚,刚张嘴说话,人家只皱眉。”吸了一口香烟接着说,“抽完这盒哥们儿高低戒了,我就不信,这妞能蹦出我的手掌心。”

  “你这是什么手,还不是吃饭、写字、尿尿、擦屁股,都是你这手。”

  “曲阳,你瞧,梅度这嘴里是什么,别动,别动。”

  梅度抹了一把嘴,“有什么?”

  焦柳一拍大腿,“啊呀,原来是象牙。”

  “你那是口条。”

  曲阳把半瓶酒一口咽下,“我都成什么了,和你们两只畜生喝了一晚上。”

  焦柳一把拉住曲阳,“别走,回头你还得带我练练跳舞,我得学好了,尤其是华尔兹。”

  “你就别学了,你天生就顺拐,耍个猴呀什么的还成。”

  岳飞龙抱着一摞书推门进来,但见烟雾缭绕,普陀山做场法会也不过如此吧,岳飞龙紧锁着眉,去开了窗户,一股冷风灌了进来,焦柳站起身,“你有病啊,大冷天,开什么窗户。”

  岳飞龙站着没动,二人对视着,曲阳示意一下梅度,两人各拉一人,“收了,收了,睡觉。”

  焦柳操过酒瓶,把福底全倒进去,算是无声地抗议,挽回少许面子。

  转眼便是新年,各班都忙着准备,土木工程也未能脱俗,否则怕元旦过不去,永远留在午夜十二点前。联欢会在晚上六点钟准时开始,班主任杨老师发了一篇能印刷铅字的致辞,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王辰与苏曼充任主持,时而高昂,时而婉转。大多同学却在磕着瓜子,嚼着花生伴奏。随后是同学们的演出,六朵金花搞了个女生小合唱,只是有人不在调上,像是在锯木头。待木头锯完,有位男生掐着嗓子唱了段《玉堂春》,可是那个时候,开放幅度毕竟太小,同性恋还没有全面辐射,否则一定大受青睐,曲阳听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接下来是个击鼓传花的游戏,苏曼背着身喊口令,待旁边的同学把个发烫似的气球塞到曲阳手里的时候,曲阳还在找鸡皮疙瘩呢,一脸茫然看着手中的气球,想要传出去,该死短命的气球却瞬间爆裂,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同学们挤兑着曲阳让他出节目,曲阳搜肠刮肚寻找着能拿的出手的货色,苏曼看着曲阳的窘态,只好圆场,“让曲阳同学想一想,一会儿再出节目,咱们继续。”

  曲阳一举手,“我给大家唱个我们这里的土特产漫瀚调吧,叫《达庆老爷》。”说完有掌声想起,算是中国礼仪之邦的最佳表现形式,其实和‘看客’心里差不多,反正不需要付出什么。曲阳说完清了一番嗓子,唱道。

  你知道,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哎?

  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只船哎?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哎?

  几十几个艄公哎嗨吆吆把那船来搬?

  我知道,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来!

  九十九道弯上,九十九只船来!

  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杆来!

  九十九个那艄公吆吆把那船来搬!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倍感真诚,曲阳也觉得惊讶,这救场的曲子遍布土默特右旗的村庄,日久天长听放羊汉唱得多了便无师自通,这乡里乡亲人人会哼土掉渣的漫瀚调却迎来满堂彩。想是同学们大多来至五湖四海,生猛海鲜吃多了,山野清新给了人赏心悦目的另一番感受。

  也不知是谁的提议,让杨老师表演一个节目,杨老师毫不扭捏,从随身的包包里翻出一盘磁带交给苏曼并耳语几句,录音机里传出恰恰舞曲,杨老师去掉大衣,走到场中央,紧身的红色上衣把身体包裹地玲珑有致,摇摆起来,那个拉风曼妙。同学们看得都忘记了鼓掌,曲阳看了一眼身边的王一鸣,这小子,口水都流到桌面上,真真‘请君试问东流水,哈喇子与之谁短长’,绝对有一拼。

  校方大打温馨牌,忽发千古之滥情,由学校统一发面和馅料,各班都包饺子,以解各地学生思乡之苦。可惜校方没有国际战略眼光,否则怎么也能混个吉尼斯人数最多的包饺子世界记录。

  没煮之前,形态各异的饺子还算挺拔,可是等下锅后再捞上来,全然面目全非,像是上岸许久的鱼,个个开肠破肚。曲阳大喊,“谁吃到我包的钱了?”

  有人说,吃到个一角的,也有说吃到五角的。曲阳均摇头否定,“我包的是两块的。”

  “有两块得硬币吗?”

  “我包得是菜票。”

  片汤香里说新年,听取‘哇’声一片。

  第二十一章: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第二十一章: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期末考试曲阳发挥还好,过关应该没有问题。岳飞龙当然成竹在胸,任凭梅度跟在屁股后面阿谀奉承,外加打饭,打水,铺床叠被。曲阳看得可怜,长叹一声叫了一板,“唉,‘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梅度不甚明白,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追着曲阳打个没完,焦柳拎着一包东西进来,“你们俩耍猴呢,上蹿下跳的。谁有空,跟哥们儿去送趟礼。”

  “送啥礼,彩礼。”梅度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什么彩礼,给老师送礼,要不哥们儿就挂了。”

  曲阳也嬉笑着“那看挂在哪里,挂在十字架上,受人顶礼膜拜,挂在电线杆上,只能是个意外死亡。”

  梅度摇头不去,说是要临阵磨枪,摆脱岳飞龙的非人奴役,他要翻身把歌唱,从此当家作主站起来,曲阳没有办法,被焦柳抓了壮丁。

  曲阳无奈上路,不情愿地说道:“这样行吗?小心被你们老师把你一脚踹出来。”

  焦柳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以前叫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是伸手不打送礼人。”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告诉你,老师抓几个人都是有比例,有目的的,你瞧,那个同学,拎着大包小包,还不是去送礼。你得学着点,社会上这种事太正常了,不会送礼,走后门,屁事干不成,咱哥们儿也不瞒你,我爸一个春节收的中华、五粮液都没地搁,这都是让我爸从北京寄来的。”

  “那你爸是哪个单位的贪官。”

  “这话哥们儿不爱听,什么贪官,人人如此,还不是露水财神,回头还得送给更高一层的领导,充其量是个计划外再分配的过程。”

  “有这么黑暗吗?”

  “反正把所有当官的抓起来毙了,极个别是冤枉的,隔一个毙一个,绝对有漏网的。”

  曲阳一吐舌头,“我以为‘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让你这么一说,咋又变成三座大山当头,沆瀣一气,漆黑一团呢,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毕业后你就知道了,没点门路,憋屈死你,处世之道是打成一片,都像你们老祖宗那样‘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行不通,只有跳河的命,我爸常说,‘世人皆浊,何不掘其泥而扬其波!’,我爸可是文化革命前最后一批大学生,当年那也是怀揣革命理想,能咋,不想跳河,只好趟一趟这浑水。

  “行啊,还知道三闾大夫,不过申明,好像和我没有关系。”

  “怎么说哥们儿也是正儿八经考来的,当年也披星戴月用过功,什么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咱哥们儿都干过,你瞧这屁股,尽是当年锥刺股戳的窟窿。”

  “拉倒吧,哪有那么多窟窿,就一个窟窿还是拉屎的,不是靠它努力排泄,指不定你肚子里有多少坏水。”

  两人一路上打打闹闹,嘻哈没完,教师住宅区坐落在学校旁边,绕过一宫也就到了,焦柳用黑色的袋子裹了两条烟,“酒你拿着,在楼道里等,我一会儿就下来。”

  “悲哀啊,大冷天你把我晾在楼道里,不人道啊!”

  “懂个屁,都拎进去就拎不出来了,你怎么说,老师,那酒不是送您的,我还得送别的老师,你不诚心添堵吗?乖啊,老实等着。”

  焦柳一溜小跑,“咯噔、咯噔”地上楼,接着是敲门声,金属防盗门的开合声。曲阳立在单元门口,面对着冰冷的钢筋水泥结构,更加冰冷的防盗门,它们虽然忠诚,却像是一株株仙人掌,防备了别人却寂寞了自己。难怪人们议论,城市里对门邻居都不知道姓字名谁,虽低头不见抬头见却老死不相往来。

  “曲阳,你在这里干什么?”

  曲阳吓了一跳,聚焦一看,原来是杨老师包裹着羽绒服,捂着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狐疑的眼,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杨老师,我在等同学。”

  “同学,谁?”

  “噢,不是咱班的,我们一个宿舍的。”

  “怎么,没考好!”

  “好像是,这是您孩子,真漂亮。”

  “妈妈,冻死了,我要回家。” 小女孩可不受这无谓的马屁。

  “要不到我家坐坐。”

  “不了,老师,我还得等同学。”

  “学习认真点,别搞这些歪门邪道。”说完,拉着小姑娘的手,上楼去了。

  待焦柳下来,曲阳顿足捶胸,“用你们北京话讲叫哥们儿,你可把哥们儿坑苦了,我们班主任也住这个单元,刚好碰上,还以为我来给哪个老师送礼呢。”

  “你们班主任,杨美美,刚才,带个孩子。”

  “是啊。”

  “我刚才就在她家,她男人教我们物理。”

  “不是吧,造物弄人。”

  “你是杞人忧天,来,对你的补偿,杨美美给拿的。”说着把两颗苹果塞到曲阳手里。

  曲阳在裤子蹭蹭,咬了一口,“你咋一个送烟,一个送酒?”

  “哥们儿还得给你普及一下送礼须知,叫投其所好,物理老师爱抽烟,数学老师爱喝酒,这功课得提前做,拍到马蹄子上,不补考才怪。”

  “物理过了?”

  焦柳一扬头,“过啦!我就在旁边看着,给我提了4分,刚好6o分。”

  “做这功课,下次我可不和你来了,冻了个半死,弄了个苹果也冰拔凉。”

  “你不懂,就岳飞龙那样,充其量混个工程师。”

  “那不挺好,还要怎样?”

  “哥们儿,别让我鄙视你啊,真是鼠目寸光,哥们儿是在给你上一堂为官之道的课,将来是要当领导的。”

  曲阳狂吐,“我当个一官半职得感谢人民,感谢党,还得感谢你呗!”

  “不要太隆重了,一宫旁边,天外天搓一顿就行。”

  “还楼外楼呢,西湖歌舞几时休!”

  期末考试结束,几千学生迅速作鸟雀散,喧嚣的校园重归宁静。曲阳也难掩回家的激动,跨上1o路公共汽车,直奔东河车站。去往将军乡唯一的大巴还在,看到前挡风玻璃上的‘将军’两字,已经亲切地要命,一改往日对于这辆破车的偏见。车上零星地坐着几个人抽烟、跺脚、吐痰、抹鼻涕,大声喧哗,固守着一贯的作风。

  曲阳不时地看着车门,盯着每个上来的人,他内心隐隐地有一种渴望与胆怯,希望李冬梅不经意地出现,有一种莫名的愧疚一直以来埋藏于心底,挥之不去。可是李冬梅终究没有露面。

  司机一遍遍重复着‘马上走’几个字却有如下象棋的老帅,坚决不挪地方,直到所有人都失去耐心二马盘将般地群起而攻之,汽车才晃晃悠悠地上路。售票员一手抓着门框,多半个身子悬在车外,不住地招揽。“土默特右旗,土默特右旗,将军乡的将军乡的,上车走啦!”不时有人被拉上行进的汽车。坐车的没有人关注他的杂耍,那只是一种普及的技艺。

  汽车在土默特右旗南门下了不少人,本以为可以轻装直奔将军乡而去,没想到,汽车来个18o度大转弯,细腻地穿行于土默特右旗的大街小巷,招呼着三姑舅二两姨,负责任地生怕落下什么人。坐车的怨声载道,卖票的痴心不改,开始有人戏耍司机,‘刚才正转了三圈,该倒转三圈了’,曲阳暗笑是谁想出这上坟的走法。车过二中的时候,上来几个学生,曲阳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换小,换小,我,我啊,来这坐。”

  牛换小抬了头,扶了扶眼镜,惊喜地大叫,“曲阳”

  牛换小抱着行李挤过来,“你咋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你咋在这!”

  牛换小安顿好行李,苦笑一声,眼中泛起泪花,“我在二中上高中。”

  “二中,包头师范,你没去啊!”

  “是人家不要我。”

  “怎么会,你考了那么高的分,不要谁也不能不要你啊。”

  “咱们哪里知道,师范是要面试的,因为我的结巴,不予录取。”

  “你现在说话,怎么。”

  “是啊,现在好多了,我妈带我看了几次,效果不大,后来我们村在乡卫生院烧锅炉的梁大爷给出了偏方,让我天天用艾草水漱口,我劲量控制我说话的语速,你没觉得我说话慢了好多。”

  “不过说话好了很多,基本听不出来,那也太可惜了,又得最少熬上三年。”

  “也是咱们傻,二中的班主任说,其实就是送条烟的事,咱们哪懂这些,人家说不录取就不录取了。”

  “塞翁失马,也不见得是坏事,不让你当老师,没准你考中大学呢,你也得坚持,给他们看看。”

  牛换小振振精神,“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刚开始差1分,后来怎么回事。”

  曲阳只好把那两个月来的煎熬简要地叙述一遍,听罢,牛换小也大为感慨,“我们俩这叫什么,你好歹考上了,将来分配个单位,也就万事大吉。我呢,继续熬呗。”语气中有羡慕有遗憾有向往。

  “其他同学呢,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消息,我一个月回一次家,路上碰到过令东平,说是在乡里上班,其他人音讯全无,哎,李冬梅呢?”

  曲阳心头一紧,“我也没见,不过通过两次信,她和唐娜、还有任美兮都在师范,贾迪好像被拿下了。”

  “你们不是?”

  “没有了,听你们瞎说。”曲阳不知怎的,一时不好意思承认,那秘密被堵在嘴里却又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好在,牛换小不会注意这细微的变化。

  车到将军乡的时候,太阳偏西,曲阳提出到令东平家看看,牛换小一路上聊得还未尽兴,于是同往。开门的是令东平的妈妈,热情地往屋里让,曲阳瞄了一眼,“婶婶,东平呢”

  “东平当兵去了,你们不知道啊”

  “当兵。”曲阳看了牛换小一眼,“不是说在乡里上班了吗!”

  “上了几天,二十来岁的娃娃,什么也不会,要文凭没文凭,有资历没资历,刚好有批兵,是武警,他爸就让去了。”

  “在哪?”

  “丹东。”

  两人要了令东平的地址,分手的时候又互相鼓励了一番。

  冬日的太阳就是这样,像是某些单位的领导,虽然艳阳高照却不能温暖人心,偏偏来的很迟,走的却迅速,一会儿功夫,鞋底抹油,已经溜到天边,又好像受到了处分,只好羞红了脸。

  大地白茫茫一片,到处是冰雪的世界。偶尔传来一声鸡鸣犬吠,偶尔飘起一缕炊烟,风尘尘不动曲阳却脚下生风,离家越来越近,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呼之欲出。

  曲阳冲到家里喊出“妈”的那一刻,曲妈妈丢开手里的锅铲,两眼泛着泪花,拉着儿子不住地端详,“阳阳,又长高了,长高了。”

  “妈,我大呢?”

  “给人家装门窗去了,一会儿能回来。”

  “这么冷能做成营生!”

  “能呢,屋里的营生,饿了吧,跟妈说,想吃甚?”

  “妈,我想吃肉炒山药片片。”

  “没出息,大地方都去过了,还是要吃个炒山药片片。”

  曲妈妈倒出锅里的猪食,又是洗锅又是刷碗,曲阳翻翻这看看那,曾经如此普通不过的物件,几个月不见,尽然都变得如此有情有意。

  “我哥呢?”

  “刚才还看见寻碳,在家呢!”

  “我去看看小侄女。”说完,迈步出门。

  曲妈妈打个愣怔,“哎!”

  “妈,甚事!”

  “噢,没甚事,你去哇!”

  院子里铺满积雪,曲阳心里埋怨哥哥也不扫一下,两只半大的猪围着门口哼哼叽叽不肯离去,几只羊羔子在个烂草堆上撒欢,一群麻雀从鸡群中振翅飞起。

  曲阳推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地,穿过外间,一股尿马蚤味扑面而来,嫂子小乔裹着被子和孩子睡在前炕,曲歌蜷在后炕,一双脚耷拉在炕沿外伸向火炉子的方向,尼龙袜子上是两个触目惊心的洞,露着脚后跟。曲阳暗自好笑,几点钟了还在睡觉。他从地上捡起一个草棍,在曲歌袜子破洞地方轻轻一划,曲歌脚丫子一缩,翻身起来,“曲阳啊,吓我一跳,你多会儿回来的。”

  “刚才。”

  “几点了,你还睡,娃娃叫个甚名字?”

  “小月。”

  “小月,你瞧这小手手,这小脚脚,你会走路不?”曲阳伸手去触碰孩子那柔然的肌肤。

  “你到这边来,这么小她哪会走路,连爬都不会。”

  “让她醒醒,跟我说说话。”

  “你不要碰她,到我这边来。”

  忽然,小乔几乎是从炕上弹起,一把把孩子抢在怀里,眼睛除了眼屎还流露着恐惧,裹着被子向墙角退去,不住地大声嘶喊:“不要抢我的娃娃,不要抢我的娃娃。”孩子在抱起的一瞬间也大哭起来,曲歌过去不住地安慰,“是曲阳,我弟弟,不怕的,没有坏人。”

  “坏人,把他打走,打走。”

  曲阳愣在地上,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哥,怎么了。”

  “让你往这边来,你就是不听。”

  小乔嘶喊的没了力气,开始默默低语,只是一味地拼命抱紧,丝毫不顾及孩子。曲歌上去抢夺孩子,“把娃娃给我,给我。”换来又是一阵嘶喊。

  曲妈妈从外面冲进来,淋着水的双手在衣襟擦拭过,一推曲阳,“你回南房去。”

  曲阳有点委屈,曲妈妈使劲瞪了一眼,曲阳只好离开,回到南房里不住地张望。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曲歌的埋怨,小乔的恐惧,小月的哭声,翻滚在一起,七滋八味不能名状。

  许久,曲妈妈进得门来,不住地抹着眼泪,“妈妈,到底怎么了,我只摸了摸小月的手。”

  曲妈妈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咋了,今年时气不顺,尽是些变裂裂事。你走了不多时,你嫂子就变成这样,总说有人要抢她的娃娃。”

  “那是生病了吧。”

  “看过了,不大管用,后来阴阳先生二毛眼说,是不是跟上鬼了,让北村的仙家给镶解了一番,又给了些白片片的药,喝上只是睡觉,这有半个月没犯了。”

  “妈,尽听他们瞎说,哪有甚鬼了,骗人的把戏,有病去正规的医院看。”

  “你娃娃不要说过头的话,有没有,谁知道呢。”

  曲妈妈还是做了肉炒山药片片,曲歌端了饭回去吃,说小乔喝了药又睡了。曲老三回来的时候,早已上了灯。曲歌过来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曲老三的意思是过完年到呼和浩特市的大医院去看看,曲妈妈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仙家留的药已经没有,不如让仙家来看看,过了年再去。曲歌蹲在地上,只是一味地抽烟。曲阳反对请仙家,不过他才吃过多少盐,走过多少桥,说出去的话自然没有分量,不能掷地有声。

  第二天傍晚,仙家乘着呼呼的白毛风大驾光临。那仙家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家常的衣服,丝毫没有张果老的仙风也无铁拐李道骨的遗存,和蔼地像是隔壁的大妈。直到从怀里拿出香炉、黄表之物才显得神圣庄重,令人敬畏。

  那仙家把一块红色的布沾到墙上,虔诚地上了三炷香,然后化了黄表,要了浓浓的大砖茶,不停地咽下。曲阳甚至怀疑仙家中午肥肉吃多了,才要了这酽茶冲刷油水。个把时辰过后,仙家念念有词,却听不出所以然,随后口吐白沫昏厥在地,片刻后坐起,抽出火炉中烧得通红的火钩子在舌头上迅速划过,口中发出“哧哧”的声音,舌上升腾起一股白气。曲阳霎时毛骨悚然,开始怀疑唯物主义是在胡说八道,就差默念阿弥陀佛了。那仙家挥舞着火钩子手舞足蹈一番,既不像华尔兹也非恰恰,不过自称一派,随后一哆嗦,仙体离去。又化了黄表,让小乔服下。随后说,刚才附身已经看过了,乃是东滩上猫殃作祟,午夜子时,到村东头化七张写有符箓的黄表,又给一种白色药片,一日一片,待七七四十九天,元气恢复,母子平安。

  曲妈妈又问,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为何昨日发作,仙家说可能有不干净的人来过,带了秽物进来,元气尚未恢复,抵抗不过。

  曲妈妈不住地点头,觉得曲阳回来时天已擦黑,难免有不干净的东西,从此曲阳被禁止进入正房。

  曲妈妈把一个红包塞到仙家的衣兜里,仙家微微一笑,出了房门,驾长风而去。

  大年三十,曲老三少有地带了曲歌、曲阳,恭敬地在祖坟的各个坟头化去相当的纸钱,泼散食物。并且全家吃斋三天,在曲妈妈的呵护下,柜子上永远香火不断,在烟雾缭绕间,曲阳全面否定了马克思唯物主义,精神游荡于神鬼各界,时而搬出姜子牙、玉皇大帝顶礼膜拜,有时也想想耶和华父子,先知默罕默德,释迦摩尼甚至是天照大神,或许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也未可知。但排名不分先后,免得这几位打起来,惊天动地,天下不安。

  一天, 诸神退位,曲阳闲极无聊,翻了几页《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