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看法。
今天的第一节课,便是语文,张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踩着铃声迈步走进教室,今天要讲的课文是《孔乙己》,张老师的口音很重,一张嘴就把鲁迅读作搂迅,把周树人读作邹素人,当然在座的没有人在意,因为人人如此,平舌音与翘舌音不分,一律平舌,前鼻音与后鼻音不分,一律前鼻音,这也是晋、陕、蒙这一带语言的特点。
张老师朗读了一遍课文,然后让同学们分角色朗读,唐娜读旁白,曲阳为孔乙己,令东平负责“我”及掌柜的等人。头一遍用普通话来读,后一遍可以用方言,自由发挥。
……
唐娜:“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
令东平:“孔乙己,你脸上咋来来(怎么了)!”
唐娜:“他不回答,对柜里说。”
曲阳:“烫两碗酒,再给拿一碟茴香豆。”
唐娜:“便拍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
令东平:“你是不又偷人家的甚了!”
唐娜:“孔乙己睁大眼睛说。”
曲阳:“你怎能凭空日脏(污蔑,泼脏水)人了。”
令东平:“甚日脏?我前眼睁睁了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叫吊着打。”
唐娜:“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曲阳:“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事,能算偷了?”
……
在方言魅力的感召下,同学们笑了,张老师也仍俊不禁,他总是能调动大家的情绪。这些生活的语言,也有如此的妙用,孔乙己也穿越时空‘搂迅’的代表作之一,选至《呐喊》,大家想想,呐喊什么?是让大家笑吗?是啊,谁看到孔乙己满嘴之乎者也,谁都会笑,可是笑中带泪,我们不禁要问,造成孔乙己的悲剧什么?这便是这篇小说的中心思想。本文从孔乙己这一封建教育下的畸形,告诉我们,封建科举制度对知识分子的毒害与摧残以及封建社会的事态炎凉。大家注意,这篇文章写在辛亥革命以后,‘五四’之前,这正是白话文运动的高嘲,当白话文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我们发现,封建科举制度教育的产物是如此可笑。这应该是‘搂迅’写这篇文章的初衷。下面大家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同学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应声。
“胆大一点,只要是你自己的想法即可,对不对不要紧。”
还是没有回应,张老师看了一眼赵克强,赵克强正在往嘴里塞什么吃的,“赵克强,你来回答一下。”
赵克强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满是刚吃进去的白皮烙饼,蠕动几次喉头也没有咽下,只好嘟囔道:“我没意见,就觉得挺失笑的。”
同学们看着他的窘态,抑制不住地乐。
“好,也算你的意见,上课就别吃了,下次注意。曲阳,你说说。”
曲阳站了起来,顿了顿:“科举制度是否就应该值得批判,历史书上说,从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度是中国的一大创举,普通人也可通过读书、科举然后出将入相,再不受出身门第的影响,是打破旧的门阀制度的一大创举。”
张老师想了一会儿:“好,你坐下,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分不同阶段来看,在创始之初,科举确实给了普通人机会,可以让读书人参与国家的治理,一定意义上缓和了社会矛盾。但在后期,科举制度束缚了人们的思想。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这两个方面再讨论一下,谁还说两句。”
李冬梅站了起来,“老师,我觉得科举制度还是应该批判的,在西方国家通过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工业革命等一系列地发展成为强国的时候,在科举制度下的中国人还在写八股文,摇头晃脑地满口之乎者也,当这些武装到牙齿的西方殖民者扛着枪来到中国的时候,我们还依然酸文假醋地教导仁义礼智信,真是秀才遇见兵,能不落后挨打吗!”
唐娜也跃跃欲试,“我觉得,一个制度,或者什么事物,它的产生与毁灭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存在即有它的合理性,所以科举制度才应运而生。
李冬梅并不允许别人的挑战,“可是,西方在大力发展自然科学,物理化学等全面进步的时候,中国人却只是一味地读四书五经,我爷爷说‘四书五经,念烂脑筋’。
同学们被李冬梅他爷爷的话逗乐了。
曲阳接过话头:“科举可以肯定有它的进步作用,并不是科举就没有人才,我们历史上像韩愈、苏轼哪个不是科举出身,当然也包括,朱熹、王阳明等思想家。自然科学在我国历史上发展得也相当好,否则就没有四大发明了,我们数学比国外早,航海比国外早,可见后期的落后应该与清朝有关。
李东梅打断曲阳的话,“那为什么要有白话文运动,要批判孔子呢。
曲阳一时语塞,呆在那里,像只楠木雕刻的鸡,虽然形神兼备,却一动不动。
令东平忽然站起来,“孔乙己姓孔,是否因为孔子啊?”
这一判断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张老师也若有所悟,接着说道:“很有可能,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啊,那时孔子是文圣人,在家行二,‘批林批孔’时管孔子叫‘孔老二’,而孔乙己中的‘乙’不就是‘甲乙丙丁’中的‘乙’吗,‘甲’为第一,‘乙’当然第二,那孔乙己不就是孔二自己吗!如此看来‘搂迅’头直指孔子,有可能,或者说,就是。”心里又暗叹鲁迅的伟大,终究是读书人,骂人都不带脏字。
下课铃响了起来,有的同学开始整理桌面上的书籍,有人甚至撕两页学过的课本在手,准备随时冲向厕所。
牛换小站起来,怯生生地说:“清,清,清,朝被动挨打应该与清政府的闭关锁国有关,如,如果清政府一直开放的话,我,我,我相信,西方的自然科学也会传入中国,并被加以重视,同,同,同样是科举制度,在唐朝,造就盛唐,威名远播,但在清朝,却,却,却倍受凌辱。”
李冬梅意犹未尽:“科举制度归根到底,是少数人的科举,而当白话文运动过后,是全民的进步,如果说科举只涌现了苏东坡,韩昌黎等少数人话,那白话文运动体现的是国人整体觉醒。
曲阳也较上了劲:“但不管怎么说,完全否定科举的不对的,因为我们不能否定我们自己的历史,没有那些历史,我们也不会凭空存在。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只是科举制度下的一个怪胎,并不等于说所有参与科举的人都会成为孔乙己那样的人,我们也读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们也没有变的像孔乙己一样可笑啊。”
李冬梅又站起来,可是上课铃已经响过,数学课的常老师已经推门进来。张老师只好打断:“好了,同学们,咱们下节课再讨论。”说完与常老师笑笑,夹着书走出教室。
数学课后,同学们又进行了一番唇枪舌战,没有了老师,说话更加地放得开,说什么的都有,有支持曲阳的保守派,也有支持李冬梅的激进派,也有人说,也许,什么都没有,鲁迅只是记录一个读过两天书的精神病患者而已。
中午吃饭的时候,眼镜告诉曲阳,他的馒头片片应该是被胡子拉碴他们偷吃了,曲阳看着胡子拉碴又在挥动着饭勺子厚此薄彼,恨得牙根痒痒,这是些什么人呢,在生物学上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划分为我的同类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曲阳逐渐明白了胡子拉碴打饭的门道,同学们的饭盒大同小异,但总有有别于其他的特征,这样是谁的饭盒基本了然于胸。对于自己以及友邦人士,胡子拉碴轻轻地把饭勺子沉底,舒缓地抬起,这样留在饭勺内稠的较多而汤较少,而且可以保证浮在上面的油也可以打得到。他忽然想到村里人聊到‘大锅饭’时的一句话,‘要想捞稠的,慢下勺头子’。对于一个吃汤喝水、吞糠咽菜的年头,这样一条秘诀也许可以保证自己比别人多活几天,却是以别人少活几天为代价。
说起油,曲阳也曾经一度困惑,为什么家里的菜很少有黄橙橙的油漂在上面,而学校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在眼镜的指点下,经常透过厨房的门,注意大师傅的一举一动。原来,这里的大师傅做菜的时候基本上不放油,一味地水煮山药蛋,而是在一大锅所谓的菜出锅之前,烧开一瓢油,直接泼到菜上面,这样看起有油水,而且散发着胡麻油特殊的香味。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食堂与学生成为一对主要矛盾,并在今后乃至将来继续存在,并且终将不可调和。
第三章: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
令东平言行必践,并非‘卖片汤’的堂客,自从他慷而慨之般激昂地说过‘以后不准欺负曲阳’的话后,经常以保护神的姿态出现在曲阳面前,也许是曲阳的柔弱激起令东平的大侠梦,弯弓长剑,笑傲江湖。曲阳乐于交到这样的朋友,一个强者的形象一直是他梦寐以求,令东平符合这样的预期。最起码,在初二(二)班,令东平绝对可以号令群雄,尽管为李东梅等人所不耻。
令东平,将军镇人,父亲是公社干部,整天忙于社会主义的文山会海,随时准备着过渡到共产主义高级阶段而努力,大公无私到无暇顾及他的程度。母亲专职居家,像天下所有母亲那样,生怕儿子有一丁点委屈,只是未免有点婆婆妈妈。
令东平学习连一般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二般,他也无心在此,听父亲说需要一个毕业证才可以安排到公社上班,才在这里忍辱负重般地等待父亲需要的毕业证。至于他自己,正沉浸在那一片江湖中,为令狐冲感慨。
书,成了他们最早交流的工具,对于课本,曲阳去年已学过一遍,学习不错的他无需为一个分数而点灯熬油,倒是可以为课外书废寝忘食。那年头,可阅读的东西像极了人们腰包中的‘大团结’,一样的少之又少。曲阳能记起的课外书是在邻居炕头上翻过几页少头没尾的《小红帽》,它们被裁剪成细纸条,准备卷上烟叶,等待幻化成那令人神往的迷雾,至于上面的铅字,也只有等待凤凰涅槃后的浴火重生。令东平渠道颇多,总能源源不断地供应各种武侠小说,从金庸到全庸,曲阳也穿行于那片江湖,心猿意马。只有在面对胡子拉碴的是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毫无底气,即使真有龙泉在手,也只能砍到自己的脚面而不会是胡子拉碴车轴般的颈项。
当然,朋友是可以利用,这是朋友的重要属性。令东平很快发现,曲阳可能一无是处,可有一是处是他所不具备的----学习。有了曲阳,再也不必为一道题看李冬梅那死女子的脸色,毕竟一位大侠级人物不耻向女流之辈求教,即使你是灭绝师太。曲阳可以把一道题讲得头头是道,令东平可以把一道题听得云山雾罩。干脆,直接抄作业算了。
马上期中考试,令东平未雨绸缪,硬把座位换到曲阳的后面。
考试那天,曲阳不时地把试卷拿起,或者身体闪在一边,坐在身后的令东平二目如电,除了主动放弃几道大题外,抄了个锅满盆满。
成绩公布,曲阳全班第一名,生生地把李冬梅挤到老二的位置上。令东平拿着出人意料的成绩在老爸那里换来十几元钱。立马召集曲阳、赵克强、王飞还有社会上的刘亚东、阿舍楞等人奢侈了几天。
这天放学后,曲阳扭捏着来到令东平跟前,“东平,我们村星期六有红火(音货),去我们村看红火吧。”
“既不逢年也不过节,现在能有甚红火,死下人了。”
“你神算子啊,真的有鼓匠,我听说是两班,而且有三小眼。”
“就我们两个?”
“那叫上克强和王飞吧!”
星期六的下午,学生们迫不及待地冲开将军中学的大门,像潮水一般涌到大街小巷。对于跑校生来说,这太普通不过。但对于连续一个星期忍受着山药汤汤蹂躏的住校生来说无疑那是解放。令东平和曲阳骑着一辆自行车,摇摆在去往曲家南沟村的土路上。赵克强和王飞未敢擅自离家,打道回府而去。二人没走多久,遇上下班回家的张老师。
“张老师,回呀!”令东平硬着头皮打招呼。
张老师一脸狐疑,“你去哪里?”
“我去曲阳家耍去”
“嗯,我看你近来和曲阳相处的不错,曲阳学习挺好,近朱者赤,你应该向人家多学习,你期中考得很好啊,比上学期有很大的进步吗。”
“张老师,其实没什么进步,我照抄了。”说谎对于一位大侠来说绝对是一次心理考验。
张老师倒也不意外,“也没甚,抄了记住就行,也进步了吗,我看你作文写得不错,可能和你看闲书有关系。其实,你只要合理安排时间,正确理解,一本课外书对于学习是很有帮助的。”
“我也就语文成绩还凑乎,数学、英语我基本上一窍不通,落下的太多,追也追不上。”
“那你也不能放弃,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好歹上考场走一遭,再者,不能只看武侠小说,有些名著也该看一下,也许对你将来有帮助,总不能毕业了,一无是处吧。”
“那该看哪些书呢?曲阳忍不住插话。
“比如《围城》、《简爱》什么的。”
“张老师,这些书我们找不到啊?”令东平说。
“星期一,你到我办公室来拿,曲阳,不要老跟着他们瞎混,我看你近来有些骄傲,还逃课。人家令东平父亲在乡里,没准儿能安排个工作。你呢,你父亲来的时候,指甲缝里那可全是黑泥,他对你的期望还是很高的。以你现在的成绩,非常有希望,一但混开了,就不好收撮了。
曲阳低着头,甚至不敢直面张老师的那张方头阔脸,这些道理他不只懂,而且非常地懂。可是面对再嚼一遍的书本无论如何没有看小说有激|情。和令东平他们混在一起,他知道会影响他的成绩,可却没有办法抗拒,那是对于友情自然的渴望。和朋友们在一起,有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整个人放松而没有任何的压力。还有,有了令东平才有直面胡子拉碴的勇气。
张老师骑着他那辆二八十六先走了。
已然深秋,蚊子们发起最后的猛攻,过把瘾再死,叫蚂蚱不见了身影,倒是有蛐蛐的声响不时地从草窠里传出来。田地里只有玉茭茭杆,朝阳阳杆孤独地杵在那里,站最后一班岗,坚守到底。
“东平,张老师人真的挺好。”
“那当然了,我的作文没少受他的指点。”
“是不快转正了。”
“够呛,等我考上,当个教育局领导,一定先给张老师批一个指标。”
“等你,哈,没指望了。”
“你不要隔着门缝看着人吗,我这话也不对,我试过,隔着门缝看人,人也不会扁。”
两人一边说笑,不时轮换着蹬车,十几里的路好像也没有多远。到家的时候,天刚擦黑。曲老三两口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很早就从儿子那里听到这个没少给儿子壮胆的同学。曲妈妈立马蹲在炉台仡佬里,不大一会儿端上喷香的面条,还特意在面条里给每个人放了两个荷包蛋。
令东平不住地打量这个家,昏暗的灯泡下,一些飞虫盘旋在周遭,屋顶没有吊顶,黑黑的椽檩裸露在外面,编织着蛛网、悬挂着无量尘。家里陈设也很简单,一个红油漆双节柜摆在当头正面,上面是一方中堂镜,两侧有“江山如此多娇”的句子。再两侧是两个小小的镜框,里面张贴着几张发旧的黑白照片。
“这个流鼻涕的是谁?不会是你吧!”
“很不幸,那就是我。”
“呵呵”
照片上小孩鼻涕连地悬挂在那里,哭丧着脸,老棉袄,老棉裤,随意地穿在身上。相框的上面,是一张又一张的奖状。
“曲阳,你真行,这么多奖状。”
“都是小时候的,妈,告诉你几回了,别挂在这里了。”
“哎,别,我还想挂呢,可是没有。”
炕上铺着一块斑驳的油布,依稀还可以辨认《喜鹊登梅》的印记。腰墙子上是一圈的炕围画,花花绿绿的,内容大多取材于老百姓耳熟能详的经典故事,有《三英战吕布》、《武松打虎》,《三打白骨精》、《黛玉葬花》等。
“这个是贾宝玉,画得还没我帅呢!”令东平相当地自信。
“跟他比什么,奶油小生,软弱不堪。”
“曲阳,叫夜的出来了,你俩去看个哇。”曲老三在屋外大声地喊。
‘叫夜’是本地特有的葬俗,在出殡的前一个夜晚,孝子们需要前往土地庙或者城隍庙去告庙,其实就是在阴曹地府住某某村办事处那里给逝者注册,报道,下个户口,办个签证。一场“风暴”后,阳间和地府断绝外交关系,这些‘使领馆’也就被强拆了,但孝子们还是会按照老人们的指点到遗址上做做样子,免得逝者没有通关手续而偷渡,下去变成个非法移民,遭受不可想象的对待。去往告庙的路上,家家户户都会点燃柴草,鼓匠班子围着火堆吹奏。日久天长,渐渐地人们忘了这叫夜的本意,逐渐演变成村村寨寨的红火热闹。
“走,看鼓匠去”曲阳一拉令东平走出屋子。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尽管没有貂蝉姑娘拜月,月亮还是羞得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天穹上繁星点点,灿烂的银河横跨在天际,熠熠生辉。他俩借着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向着锣鼓声一路走来。
鼓匠,也就是唢呐班子,不过此地的唢呐班子不会出现在婚礼现场,而是出现在葬礼上,东家请来的唢呐班子的多少直接标志着东家的实力及对死者尊重程度进而证明东家是否大孝。其实,不过是大笑之人而已。
这不,村里的老杨头死了,死在一间有别于猪窝的所谓房子里,老杨头别出心裁,采取了一种创意死法----下吊。久病在炕上的老杨头,上吊都是奢望,他只好把绳子的一头系在脖子上,一头系在黑油亮的枕头上,然后把枕头推下炕。这可能是老杨头这一辈子最用心,最专心的一次开动脑筋了,却是为了结束自己残喘的生命不想继续苟延。直到几天后,来送饭的孙子才发现,此时的老杨头浑身肿胀把个装老衣裳撑得鼓鼓囊囊。
大儿子捶胸顿足,二儿子哭天喊地,三儿子声嘶力竭,真应该给他们颁个‘金鸡’、‘百花’、‘金马’、‘奥斯卡’什么的。几个儿子一商量,老杨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分明是陷兄弟三人于不孝啊,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最起码媳妇们是按照这样的意思开口骂的。唯一办法,风光大葬,挽回名誉。于是便有了鼓匠两班,而且请来三小眼和二后生两家当红的班子,纸货尽可能多,什么聚宝盆、摇钱树、冰箱、彩电、小轿车应有竟有,当然不过是纸糊的摆设,哄鬼而已。如果能把这糟蹋掉的钱给老杨头看看病,吃吃饭,相信老杨头不会轻易把那黑油亮的枕头抛下。
老杨头抱着聚宝盆开着小轿车最终去往天堂还是地狱,我们不得而知,而村里人关心的是,三小眼和二后生来了,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大红火,同行是冤家,这对台戏有得看了。
叫夜的人群熙熙攘攘,前面开道的是两个浸油的火把,孝子贤孙们扛着灵牌,拿着出丧棒,个个用白洋布包裹着,表情凝重到像死了亲爹,哦,确实死了亲爹。女人们围坐在一辆驴车上,时而高呼,时而低泣,咏叹之极。那头驴显然是一头见过世面的驴,面对这锣鼓阵仗,大呼小叫,坦然应对,偶尔扬起驴脸,呲着大板牙,吼一嗓子,在气息的运用及高音部分尤为拿捏得当。鼓匠班子跟在后面,轮流吹奏,《吊孝》,《哭灵》极尽煽情之能事,随后调风一转,变成当下时髦的流行歌曲。大批的群众围着鼓匠班子,像个滚动的巨大漩涡,无休止地涌动。观众们来至四邻八乡,成群结队,都来赶这场深秋的死亡盛宴。
滚动的人群在一户人家的火堆旁停下来,两个鼓匠班子也摆开架势,拿手绝活一个一个往外撂,群众们个个喜笑颜开,行家们还免不了评头论足。
“来点荤的,唱哇,来一个”。人群中有人振臂疾呼,急切程度不亚于面对国恨家仇。
二后生吹奏了一段拿手绝活《钉缸》,在唢呐与口哨的交相呼应下,换来人群一阵阵马蚤动,掌声一片,二后生甚至用鼻孔把个唢呐吹得整天响,圆脸蛋子憋得像个紫茄子,脖子上一条条青筋毕露,在火光的照耀下,好似巨大的生殖崇拜的对象。
三小眼也不是好惹的,跳上一条板凳,扯开公鸭嗓子唱起讨吃调《十八么》,只听三小眼唱道:
葡萄开花那就结个瓜,
站上来给你们唱两声十八么,
十八么,尽灰话,
只许听来不许说,
哎呀哎呀哎嗨吆唱段十八么。
头一回摸在妹妹的头发上,
妹妹的头发黑又亮,让我来摸一把,
摸一摸,不让摸,
就要摸,起球开哇,
哎呀,哎呀摸上了,真呀真快活。
再一回摸在妹妹的小嘴上,
妹妹小嘴赛樱桃,让我来亲一口,
亲一亲,不让亲,
就要亲,偏不行,
哎呀,哎呀,亲上了,真呀真惜人。
这一回摸在妹妹的胸脯上,
妹妹的奶呀软绵绵,让我摸一把,
摸一摸,不让摸,
就要摸,不让摸,
哎呀,哎呀摸上了,真呀真好活。
这一回摸在妹妹的独蛋蛋上,
妹妹独蛋蛋两瓣瓣,就像脸蛋蛋,
独蛋蛋,脸蛋蛋,
脸蛋蛋,独蛋蛋,
妹妹你撅起屁股看一看,像不像脸蛋蛋。
这一回摸在妹妹的大腿上,
妹妹的大腿白又胖,站在这里把我浪,
……
男人们听得激|情澎湃,女人们也听得心如潮涌。就连抱灵牌的孝子,驴车上的女人们也不住地向这里张望,只是碍于孝子贤孙的名头,才不敢把笑容明目张胆地搁在脸上,用‘城府’把那喜悦深深地埋在五脏六腑任其自由发酵。
曲阳脸上热乎乎地,少年青春萌动的心也不安分起来,那姑娘的发,姑娘的嘴,姑娘的腿,姑娘的……,曲阳被那肉麻的话语撩拨的胡思乱想。
“走哇,下面不能听了”。
令东平伸着脖子,嘴里‘嗯’着,脚却不动地方。
曲阳拉了他一把,走出人群。令东平一步三回首,显得意犹未尽。他俩来到场面的排水沟前,拉开裤链。
“看自己的,又不是没有。”令东平嬉笑着。
“哥俩比鸡鸡,一球样。”曲阳说完,也惊讶自己的粗俗。
“你完了,你现在彻底学坏了”。
“张老师不是说了吗,你跟我那是近朱者赤,我跟你那是近墨者黑,要坏,也是跟你学坏的。索性一坏到底,给你讲个我们这里的四大宽敞吧。”曲阳一边尿一边说道:“穿大鞋,放响屁,场面里尿尿,野地里睡。怎么样,我们现在就是一大宽敞,这场面里尿尿就是宽敞,天为棚,地为席。”
令东平把拉链拉好,“不怎么样,听我的四大白。山上的雪,河里的冰,大闺女的大腿,剥了皮的葱”
“哈,哈,你肯定见过,你咋知道大闺女的大腿是白的”
“没见过,你刚才没听见吗,三小眼就这么唱的。”说完,令东平学着唱了一句。
“这一回摸在妹妹的大腿上,
妹妹的大腿白有胖,站在这里把我浪,“
俩人在场面上奔跑,打闹,胡说八道。
“我刚才看见张老师了”
“啊,没看见我们吧。”
“不知道。”
大概是换了睡觉的地方,第二天一大早,令东平早早地爬起了炕,他推推曲阳,两人悄悄地穿衣出来。
“我还没见过黄河,带我到河畔上看看”
两人一路小跑,上了沿河大坝,但见黄河如白练横陈,蜿蜒在一片苍茫之中。他们几乎是一路狂奔着来到河岸边。黄河就在眼前,足足有上千米那么宽,但却波澜不惊,只有个个漩涡一路旋转过去,浑黄的河水像极了我们的脸。
令东平站在岸边,向着黄河大声地喊:“哎嗨,黄河我来了”。
片刻,对岸传来“哎…嗨…黄…河…我…来…了”的回声。
“有道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现在我见到黄河了,我可以死了。”说完,令东平往后一仰,直挺挺地躺在河畔上。
“你可别死,你死了,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也是,那我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咋也不能陷你于不义。”说完,迅速地坐起来。
“反阳了,墓虎啊!”曲阳大叫着跑开。令东平追上来,把曲阳按倒在河畔上,扭打在一起,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
“快看,阳婆婆出来了。”曲阳掰开令东平的一只手。
“哦,太美了”令东平凑过来,坐在旁边。
太阳正从远处的河面探出了头,朝霞如血,层层叠叠,霞光渐渐地漫射开来。河面上,金光闪闪,波光粼粼有如流金淌银一般。两个人坐在河畔上,欣赏着这美轮美奂的日出,任凭黄河之水静静地在身旁流过。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叫《不见黄河心不死》。”曲阳说。
“少来,见了黄河我也不死,我还打算给我妈我爸养老送终呢,再说了,我还没娶媳妇呢,岂可枉来尘世走一遭,多亏啊。”
“是真的,不是开玩笑,听完我这故事,你便知道为什么‘不见黄河心不死了’”。
“好,开始”令东平有点急迫。
“像所有的故事那样,这个故事也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说有一位黄老员外,富甲一方,有的是银子,可这黄老员外却只有一位惜人闺女,那真是爱如掌上明珠,起了个名字就叫黄河。”
“那张明敏爱的姑娘一定是她了。”令东平忽然插了一嘴。
“什么,别捣乱。”
“你没听张明敏唱吗,‘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说明张明敏爱着两个女人,还是姊妹俩,一个叫黄山,一个是叫黄河。”
曲阳笑得岔了气,他顿了顿,接着讲:“黄河,长得那个漂亮,人见人爱,花见花败,而且识文断字,颇有见识,非一般大家闺秀可比。长成大姑娘的黄河一次出门上香,被恶霸调笑,进退两难之际,卖字画的穷书生任心挺身而出,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为其解围,却被恶霸爪牙打得遍体鳞伤。黄河姑娘被这位正义的穷书生感动,毅然以身相许。在丫鬟的牵线搭桥下,私定终身,两人立下誓言,黄河姑娘非任心不嫁,任心非黄河姑娘不娶。可是事与愿违,黄员外在他们私定终身之际已经把黄河许给邻村的官宦子弟。黄河宁死不从,黄员外一面命人软禁了黄河,一面却在加紧筹办婚礼。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任心无论如何不相信心爱的黄河会嫌贫爱富弃他而去。无奈音信全无,再也见不到黄河了。于是他硬闯黄府,却被暴打一顿,急火攻心之下,任心一病不起。临终之际,任心嘱咐他的妈妈,在他死后,把他的心挖出来,放在盒子里,只要打开盒子,这颗心就会唱起歌,如果黄家有请一定要去。可怜的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把儿子的心挖出来。每当打开盒子,这颗会唱歌的心一天到晚唱个不停,很快便人尽皆知。人们争相前来观看,见见这难得的稀奇。不久,黄河出阁的日子到了,有人提议把会唱歌的心请过来让小姐高兴一下,乐乐呵呵出阁。很快,任心的老母托着盒子来到黄府,黄员外请小姐出来,老母亲打开盒子。盒子里的心唱了起来。
“我知道唱的甚。”令东平成竹在胸的样子。
“唱的甚。”
“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令东平唱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曲阳也笑了,一会儿接着讲到:“这颗心唱的是二人约会时任心唱过的一首山歌,还未唱完,黄河姑娘已经泪水涟涟。唱毕,这颗心忽然开口说话,‘我是任心啊,我日思夜想着你,不见你一面我永不死心。’说完,这个心再也不动了。黄河冲过去,捧着这颗心嚎啕大哭,直至晕厥倒地,和那颗心化作两只小鸟比翼而去。”
“没了。”
“没了,怎样,与梁山伯与祝英台有一拼吧,怎么说也比那一对花大姐有生命力吧。”
“故事还是老套路,新意不大,但能把黄河化身女子,巧妙演绎‘不见黄河心不死’,也很难得了。”令东平给出自己的意见。
“黄河,当然是女子了,要不然我们为什么叫黄河母亲呢!”
“那按你这么说,黄河和任心,喜结连理,生儿育女,老的时候化作这滔滔大河,依偎在此,生活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其子孙。”
“对了,我们就是那一对鸟的后代,所以我们应该大声高呼,我们都是鸟人。”
对岸隐约传来:“我…们…都…是…鸟…人的回响。”
“曲阳,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古时候这些传说,故事都是才子佳人,而才子无一不是穷得叮当作响,佳人富得流油,而偏偏,佳人爱才子,仙女爱穷人,为甚?”
“因为这些作品本身便是穷书生所为,这只是穷书生的单相思而已。我也希望得到一位富得流油,哪怕胖得也流油的佳人的垂青,还念什么书呢,‘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走吧,东平,‘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走吧,东平,‘天生我才必有用。’”曲阳忽然加大嗓门喊出最后一句。
对岸传来“天…生…我…才…必…有…用!”雄厚的回声。
回到村子的时候,天边的红霞刚刚褪去,老杨头家送葬的队伍还未出发,鼓匠们也悄没声熄,棺罩丢在院子外面。“走,过去看看”。
在以前啊,达官贵人去世后,会使用一棺一椁,也是身份的象征,穷人们用不起,发明了这个重复使用的椁----棺罩。送葬的路上罩在棺材外面,显得富丽堂皇,到墓地后拆下来等待下一位不幸者的离世。
“别看了,挺吓人的”令东平有点怵。
“令少侠,不像你的风格,走,好玩着呢。”曲阳硬拉着令东平走过去,木匠世家的他从小司空见惯这些木头盒子,不论棺材还是棺罩,甚至在里面可以藏猫猫。
这个木头盒子周围是两圈画作,有点像炕围画,内容却完全不同,较上一圈是‘二十四孝’,《王祥卧鱼》、《郭巨埋儿》、《||乳|姑不怠》……,而下一圈全是对于不孝的惩罚,下油锅、大锯活人,其惨无比。
“怎么样,受教育吧,你应该向上一圈学习,否则只能体验下一圈的。
“太难了,非常人所能完成,我看都是杜撰的”。
“我的看法是,即使不能二十四孝,却也不能逼死双亲,然后掩耳盗铃,老杨头非反阳了不可。”
“胡说八道”
过了一个星期,曲阳再次回家便听说,埋进去的几天后,老杨头果真变成墓虎反阳了。墓虎一直是本地的一种未明生物,由尸身转化而成,虽未见著于学术文章,但在口口相传中,其具有令人恐怖的魔力。很快,老大家的鸡被吃得一只不剩,老二家也所剩无几,惊慌失措的三兄弟,赶快请来法力高强的阴阳先生,挖坟掘墓,把老杨头的遗体倒上柴油,付之一炬,化骨扬灰方后快。可是鸡却还是丢失,经常一地鸡毛。正当全村人惊恐万分的时候,曲老三不动声色地做了几个抓黄鼠狼的匣子,放置在村里的草堆、秸秆周遭,几只黄鼠狼到案后,丢鸡现象再也没有出现过。慢慢地,人们不再谈论,也就淡忘了。
第四章:混,混,海混了,混上三年有甚了
天气越来越来冷,一场大雪后,北国大地到处白茫茫一片,笼罩在银装素裹下。教室都用上了火炉子取暖,可是毕竟偌大的教室难免走风漏气,再加上煤质粗糙又不能按需供应,寒冷无间依然是不变的主题,致使手脚冻得麻木不仁,只有在课间十分钟,几十双脚丫子狠命地跺来跺去,发出有规律的节奏,颇具万马奔腾的豪迈。
同学们都换上了应景的冬衣,曲阳还是穿着那件土黄|色褂子,只是在土黄|色的褂子下多了一件老棉袄。令东平少有地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羽
换源: